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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黑潮,就是某些情况恶劣的冬末春初,沉默森林里的魔法生物因饥饿失去理智,进而冲击贝塔镇,寻求食物以及其他出路的自然现象,因为那些魔法生物黑压压一片像极了涌动的潮水,因而被巫师们称为黑潮。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解释,每次黑潮涌动的时候,都会惊动迷失在沉默森林深处的那些‘狂猎’者。那是一群执着猎妖而迷失在黑暗中的巫师,与迷雾同行,与死亡为伴,追逐它们永远也追逐不到的猎物,如黑暗的潮水般从林中涌出。

    按照一般经验,黑潮往往爆发于每年二三月份,迟也不会超过四月。

    现在已经六月初,而且今年的黑潮已经爆发过了,理论上不会出现新的黑潮。

    但是科尔玛听到属下的报告后,却没有一丝怀疑。

    因为整个布吉岛,或者说整个巫师世界,对黑潮最为敏感的一个群体,就是世代居住在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们。

    巫师联盟的大人物们考察黑潮,或者通过固定在树上、岩石上的炼金仪器;或者通过水晶球、塔罗牌之类的占卜魔法;再或者通过当事人口述、以及抽取亡灵的记忆。他们很少直面那些肮脏又危险的生物。

    而北区的戏法师,他们对黑潮的所有理解,都基于生命。

    许多戏法师需要深入沉默森林,冒着生命危险采集草药、收集魔法材料,来换取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因为孱弱的魔法能力与巨大的风险,他们在沉默森林里走的每一步,都是前人用生命探索出来的。

    他们就像暴雨降临前的蜻蜓,对气候变化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在错误的地点捕捉到错误的猎物后,便知晓暴风雨即将降临——从这一点来看,他们的这种能力并不比那些修为高深的占卜师差。

    只不过占卜师每一次精确占卜都在拨弄吊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那根细线,轻易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

    “还有多久。”科尔玛重新将目光投向河底,看向那群涌动的‘蝌蚪’。她是在问新的黑潮爆发还有多久。

    “随时可能发生。”下属恭敬的回答道。错非完全确认,他们也不敢相信一年内会爆发两次黑潮,自然也不敢向大贤者汇报。

    “规模呢?”

    “很大……前所未有。”

    “具体一点。”

    “除了贝塔镇之外,第一大学可能也在这次黑潮的波及范围之内。”

    “学校没有反应吗?”

    “……没有。”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科尔玛若有所思道。

    她原以为是北区巫师对危险敏感所以发现了黑潮涌动,但现在看来,情况显然比她预想的要糟糕的多。

    正常情况下,沉默森林如此大的变动,定然会惊动学校的监控法阵。按照常理,不论学校打算如何处理这股莫名而来的‘黑潮’,都会派遣相当数量的猎队深入沉默森林探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不作声、无动于衷。

    不,不是无动于衷。

    科尔玛觉得学校这种反应用‘严阵以待’四个字似乎更恰当一点。

    “最大的反应?”下属显然没有理解科尔玛话中的意思,愣了一下:“意思是学校已经知道黑潮即将到来吗?那我们还需要向学校做出警示吗?后面的防御工作呢?”

    “一切照旧。该预警预警,该防御准备,就做防御准备。”女巫扯了扯身上的斗篷,目光掠过水面,看向沉默森林深处:

    “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北区人总是过于相信魔法的力量,学生们总是过于相信学校的力量,而位于北区与学生们之上的那些老巫师们,又太过迷信命运的力量……当大家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留在自己身上的,就只剩下绝望了。”

    “北区已经受够了绝望。”

    “既然学校打算躲进乌龟壳里,那就让整个布吉岛看看北区巫师的力量,看看那名叫希望的野火,能够驱散多少迷雾,照亮多少黑暗吧!”

    ……

    ……

    鼠群沿着幽深的寂静河潜行许久,最终在一处僻静的水湾处登陆。

    避水的‘肥皂泡’离水而破,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千万个肥皂泡一齐碎裂,仿佛木头在烈火中烧碎时的声音。

    老鼠们按照身上马甲的颜色,分作不同队列,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涌向水湾深处的一小片空地。

    空地中央,立着一道矮小的拱门。

    拱门米许高低,左右是罗马立柱,拱顶纠缠着橄榄枝与月桂,一群赤着身子、胖乎乎的的小精灵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藏在那茂盛的枝叶间。

    红色、黄色、青色,三支队伍仿佛绞在一起的三条细线,一头没入那道矮小的拱门中,另一头还浸在汩汩流淌的寂静河里。

    鼠仙人坐在自己的木辇上,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它的身旁,蹲着一位笼罩在黑色袍子里的巫师,头上戴着帽兜,只露出一小块苍白光滑的下巴。

    “你确定它们可靠吗?”巫师看着那些穿着马甲的老鼠,语气充满了怀疑:“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有点荒谬。”

    “荒谬?”鼠仙人脸上的皱纹变得深了几分:“巫师用小精灵当试验助手,你不觉得荒谬;炼金师用尸体炼制活物,你不觉得荒谬……现在,有几只小老鼠帮忙给你刻画符文阵线,你倒觉得荒谬了?至于可靠性,如果它们也不可靠,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可以相信的了。”

    “不是刻画符文,只是打打下手!”黑袍巫师提醒了一下,继而抱怨道:“如果不是你们突然要求加快进度,我原本可以自己一个人做的更好。”

    “时不我待。谁也不知道那颗果子突然就要熟了。”鼠仙人语气中也充满了无奈:“流浪吧那厮现在也忙的团团转。”

    “这不一定是坏事。”黑袍巫师反而宽慰起它来:“我们没有准备好,学校也没有准备好,那些妖魔自然也没有准备好……当大家的准备都不充分时,比拼的就是意外性了。而我相信,巨零三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意外。”



    “废话少说。”

    鼠仙人打断黑袍巫师的话:“仔细盯着,别让不干净的东西混进你的实验室。”

    说话间,它身后那条细长的尾巴骤然一伸,探出木辇,从鼠群中卷出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那只老鼠惊恐的挥舞着爪子,脸上露出人性化的表情。

    “饶命!”它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

    “抱歉,私人事务,不接待外客。”鼠仙人面无表情的对那只老鼠说道,同时鼠尾骤然一紧。

    咔嚓一声。

    那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脖子便歪向了另一边。

    鼠尾一松,扑通一声,那老鼠便落入林间松软的土地上,眨眼便没入泥土,消失不见。仿佛一朵浪花消失在大海中。其他穿着马甲的老鼠恍若未觉,仍旧排着整齐的队伍,井然有序的向那座小门涌去。

    黑袍巫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他喃喃着,目光从那座小门逡巡至河畔,声音显得沙哑且疲惫:“……还有多少老鼠,我的眼睛都盯的有些酸了。”

    “酸了就洗洗。”鼠仙人漠然回答着,目光仍旧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的鼠群:“你总不希望有真的‘老鼠’跟着这些孩子一起,混进你的工地吧。”

    那位戴着帽兜的巫师没有吭气,而是从谏如流,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寸许高低的广口瓶,摘掉瓶口的软木塞。

    瓶口立刻升起一股米黄色的雾气。

    然后他的手指伸进帽兜,窸窸窣窣着,片刻后,将扣下的眼珠丢进瓶子里。黑白分明的眼珠带着血丝,在半透明的洗眼液中浮沉。像两条异种小鱼儿在嬉戏打闹。

    巫师又摸出一支玻璃棒,在杯子里胡乱搅动着。

    那股米黄色的雾气愈发浓郁了几分。

    鼠仙人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自己的鼠群,只是耳朵微微动了动:“如果你肯把你那洗眼液的配方卖给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就不会为炼金材料的费用苦恼了……对许多老派巫师来说,杜泽姆的名头还是很管用的。”

    “嘿,管用的是第一大学的杜泽姆,而不是一个不存在的杜泽姆。”

    黑袍巫师,或者说杜泽姆博士嘿嘿笑了两声:“……至于洗眼液,我倒是不介意卖掉。但是会用、以及能够用得起这种洗眼方法的巫师,恐怕不多。那些魔药公司从来不肯做亏本买卖的。”

    “谁也不肯做亏本买卖。”鼠仙人若有深意的回答道。

    林间空地沉默了片刻。

    “所以说,你们这次投够本钱了吗?”杜泽姆博士轻声问道:“只有足够的本钱,才有足够大的抵御风险的能力……所谓大而不倒,当你本钱足够大的时候,不希望你倒掉的力量也会变得很大。那样你成功的概率就会高很多。”

    鼠仙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博士的问题。

    它嘴角的胡须抖了抖:“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当初会失败?”

    “我是失败之后才悟出这个道理。”

    “你既然有过失败的经历,那么自然更应该明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道理吧。”说到这里,鼠仙人停了停,目光落在河道边缘。

    鼠潮已经接近尾声。

    现在从河里出来的,大都是那些穿着黄色马甲的小老鼠,而且数量越来越稀少。它拍了拍木辇的扶手,让木辇向上升了升,换了一个更加开阔的视野:

    “……从去年的冬狩、到年初那场黑潮,我们已经进行了足够多的模拟演习。试探了学校守护法阵的强度,也确认了我们盟友的能力。”

    “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开辟两个战场,这就是我们的本钱。”

    “当巨零三降临黑狱,与那些家伙争夺玄黄果的时候,我们还会策动新一轮黑潮。一轮前所未有的黑潮。这一次,学校不会像几个月前那样轻松度过了。我们已经招募的远方的山丘巨人与巨龙……”

    “巨人?”杜泽姆博士忍不住打断道:“那些粗野的家伙,一旦行动起来,动静会很大吧。能瞒过学校的监控吗?”

    “这一次,我们不需要担心被人发现。我们只需要担心学校发现不了。”鼠仙人目光送最后几只穿着黄马甲的小老鼠钻进那扇拱门后,轻轻吁了一口气:“……只有学校发现沉默森林不稳,才会从黑狱往回抽调人手。那才是我们的目的。”

    “你们这是在替妖魔火中取栗。”

    “不,这是双赢。”鼠仙人胡须微微抖动,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就像我们与你的合作……你获得了进阶的机会,我们获得了巨零三……我们替它们减轻黑狱中的压力,它们也替我们分担学校的视线。”

    说着,鼠仙人的目光越过沉默森林的边缘,越过寂静河的尽头,落在那片苍茫的大海上。远处的海面雾气弥漫,让人看不清波涛起伏,但哗哗的涛声,却随着风声,传出很远。

    很远。

    ……

    ……

    哗,哗,哗。

    海潮在狭小的船舱外涌动,昼夜不停,翻滚不休。

    狂风卷过。

    两抹云的衔接出现了空隙,一道阳光顺着空隙投落海面,落在迷雾号上,然后穿过那狭小的窗户,落在依窗而坐的女妖身上。

    尼基塔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抹阳光。

    暖暖的,一如记忆里的味道。

    这艘船很少能见到太阳。

    尤其它行驶的时候,总是笼罩的无边无际的迷雾中。就像它的名字那样。从去年的盛夏,到今年的盛夏,差不多有三百天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个阴暗的船舱中,为寥寥无几的船员以及船长大人准备食物。

    “饿了咬指头并不是总管用,”她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对另一个自己说道:“船上也没有那么多食物,可以吃一半扔一半……”

    厨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响。

    女妖却侧过耳,认真的倾听着,听了许久,才用安慰般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学校食物多,而且新鲜……但我们自己是回不去的……船长说,这个月会带着我们一起回家。周周,你想不想妈妈。”



    阳光转瞬即逝。

    船舱外,很快又弥漫起灰白色的雾气,淹没了那抹温暖。

    尼基塔在阳光下稍显迷惘的眼神恢复了宁静,重新闪烁起妖异的殷红。

    “起雾了啊。”

    她喃喃着,推开身下的椅子,站起身。

    每一次起雾,都意味着一次远航。

    尼基塔还记得很久之前,在她刚刚登上迷雾号的那天,也起雾了。那一天,她跟着船长,在平静的海面走了很远,见到了另外三位传说中的船长。

    漩涡号、海神号、以及冰山号的船长。

    从那天以后,她就很少有机会再下船了。

    雾气起起落落,女妖从狭小的船舱窗口,看着迷雾号驶过蓝色的海域、红色的海域、黑色的海域、甚至还有星光弥漫虚空;她看着外面的世界从蕨类变成落叶林,从死寂的冰川变成更加死寂的星空;她看着迷雾号上的战斗队员们在船上来来往往,那些传说中的妖魔匍匐在船长大人的脚下。

    但自始至终,她只能羡慕的看着。

    因为她只是迷雾号上的一个厨娘,上船还不到一年。老船员曾经跟她说过,新人上船,总要磨练个三五年,才有机会下船,或者组织自己的战斗队前往其他新世界狩猎。

    “蜀黍知道你在叹什么气。”

    穿着粉红POLO衫与花裤衩的哈瑞像一条泥鳅一样,从门口滑了进来,顺着甲板与墙壁,一直滑到天花板上。

    然后他倒挂在天花板下的一根横梁上,像一头吊死鬼一样吐着舌头,冲尼基塔眨巴它那双桃花眼:“乖,叫一声蜀黍,蜀黍满足你一个愿望!”

    尼基塔眯起她那双好看的、狭长的眼睛。

    虽然她是一个新人,却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妖,在转化之前就已经是一位注册巫师的女妖。

    女妖都是很凶残的,不凶残没有办法在这个吃人的世界活下去。

    她微微张开嘴,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鼻翼微微翕动,像极了正在等待男友亲吻的热恋中的女孩儿。只不过她眼神中越来越浓郁的红色,却让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心生胆寒。

    “你再说一遍。”她用轻柔的声音对客人说道。

    “好可怕哦,吓死宝宝了。”吊在半空中的哈瑞身子诡异向上扭曲着,仿佛要避开女妖的视线,同时用手拍了拍胸口:“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船长叫你上去。学的机灵点儿……他这一次可能会带你下船哟!”

    尼基塔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了几下。

    哈瑞还想再说点什么,便见眼前的女妖化作点点残影,消失在了原地。

    吊在半空中的男妖咂咂嘴,摇了摇脑袋。

    “稳重,”它对着空气,语重心长的教训道:“你已经是一头成熟的妖魔了,要学的稳重一点。知道怎么稳重吗?不要走的比长辈早,这就是稳重!”

    说罢,它悄无声息从天花板滑落到地步上,鼻翼微动,随即两眼发亮看向橱柜。

    “只吃一点点。”它搓着手,仿佛落到美味前的苍蝇,嘿嘿笑了起来:“……做好的食物,总归是让妖吃的。只吃一点点……权当是跑腿费。不过分吧。”

    ……

    ……

    尼基塔并不知道自己的厨房溜进去一只大老鼠。

    当然,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她只会把厨房进老鼠的事情向那个管理气死风灯的独脚老头说一声——相信那个老头会抓出老鼠,然后把它吊在桅杆上晾一个星期。

    至于现在。

    女妖正战战兢兢匍匐在船长室的门口。

    她身前不远处的地板上,胡乱丢落了一条血红色的布条。

    那布条有些陈旧,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非符咒,还有暗红色的可疑痕迹,看上去脏兮兮的。但在女妖眼中,那根布条比自己最漂亮的裙子还要漂亮。

    因为那是迷雾号有下船资格的船员才会拥有的护带。

    那条布带距离她很近,触手可及。

    她也很想伸出手去把它抓过来,藏进自己怀里。

    但在船长没有开口之前,她不敢有丝毫动作。

    迷雾号的船长没有理会年轻女妖剧烈的心理活动,它正皱着眉,认真琢磨着面前的那张古旧的皮卷,青黑色的指尖轻轻滑过皮卷上的金银符文,带出一溜灿烂的火花。

    “不够……果然,还是不够。”

    它最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看向脚边匍匐的女巫,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我记得乌利希爵士是你的老师?”

    它所提的‘老师’是尼基塔成为妖魔后的老师。正是由于乌利希爵士的教导,女妖才摆脱吃虫子的可怜境遇,变成可以吃死人尸体的可悲境地。

    当然,如果让老师自己自己现在也能吃活着的巫师,想来会感到高兴吧。

    尼基塔脑海滑过这个令人悲伤的念头。

    “是的,大人。”她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很好。”迷雾号的船长大人指尖微动,地板上那条红色的布带便飘然而起,飞向女妖,最终落在她的胳膊上,缠绕了两圈,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打算去巫妖森林走一趟,你可以带我顺路拜访你的老师。”

    这是女妖在船长室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她眼前一花。

    回过神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厨房。

    船舱里一切如旧,黯淡、无光、令人厌恶却又充满诱惑力的血腥。只有胳膊上那条红色的布带告诉她,刚刚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窗外,潮声依旧。

    ……

    ……

    “暗潮涌动呐。”

    在一间空旷的办公室里,一个声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间办公室很大,却没有窗户,四面都是光秃秃的墙壁,墙上倒是挂了几幅字与一些画,画中的鸟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无声的喳喳叫着,给原本沉闷的气氛增添了一丝活力。

    说话的,正是坐在左侧副桌后的干瘦小老头。

    他穿着一身厚厚的黑毛呢长袍,有一双漆黑的小眼珠。桌上摆放了一杯清茶、一顶破旧的巫师帽,桌边倚靠了一根银色狼头的拐杖。

    倘若科尔玛或者尼基塔站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位老人正是第一大学的若愚副校长。



    这间办公室虽然空旷,但办公室里的桌子却不多,只有三张。

    一张主桌位于上首,桌后空着,没有坐人,桌面也是空荡荡的,连一颗水晶球都没有。主桌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字,上面只有一个简单‘道’字,却给整间办公室增添了无穷韵味。

    隔着几层台阶,左右两侧各有一张副桌,呈外八字摆放。

    若愚副校长就坐在左侧副桌。而右侧副桌后面,则坐了一位明眸皓齿、穿着素雅长袍的少女,看着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副桌再向下,还有数层台阶,台阶下是两排条桌,条桌后有数十张高背椅,只不过绝大多数都淹没在幽深的光线中。目之所及,有寥寥数道身影,安静的坐在那些条桌后,默默聆听台阶上的争论。

    “……妖魔、黑暗议会,现在又多了那些星空深处的存在。”若愚副校长声音显得有些沉重:“目之所及,平静之下处处涌动着暗潮啊。”

    “涌动个屁!”坐在若愚斜对面的那位女巫看上去年幼,说话时语气却老气横秋,与老头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数来数去,能作妖、敢伸手的,就那么几个老东西……如果按照我的计划,早早砸碎它们的老巢,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如果按照你的计划,大半个月下氏族都会被毁灭。”若愚伸手捏住自己的狼头拐杖,稍稍加重语气。

    “世界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学校创造禁咒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守护学校吗!”

    “月下议会也是联盟的一部分,第一大学有许多学生来自月下氏族……你从未将它们视作自己的同伴。而且,这一次它们也将作为协防力量,进入黑狱……”

    “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们做出的最大的错误决定。”说话间,女巫从副桌后站起身,走下台阶。

    “你去干吗?”若愚副校长拄着拐杖,站起身问道。

    “去一趟丹哈格。”女巫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看了老头子一眼:“……关于北区巫师进行非法献祭的法律听证会。怎么,难道你想去?”

    “……去了表明学校态度就可以。”若愚紧了紧手中的拐杖,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学校现在情况很复杂。”

    女巫轻哼一声,顺着台阶下两侧条桌间的甬道向外走去。

    坐在条桌后的那些身影纷纷站起身,低头,表达对女巫的尊重。

    “吱呀!”

    远处的大门被打开。

    门外传来巨龙的长啸。

    过道里涌入一股阴冷的气息,吹起女巫身上的斗篷。黯淡的光线下,她的身影渐渐修长、成熟,很快便从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蜕变成一位三十多岁的成熟女士。

    她的目光平静,细薄的嘴唇仿佛刀片一般,散发出摄人的气息。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外,过道里的冷风徐徐消散,整座办公室里的气氛才舒缓了一些。条桌后的身影们重新落座,唯有一个身影站了出来。

    那是一位穿着黄色长袍的男巫。

    “乌尔班……?”若愚副校长低着头,打量那位出位的男巫,目光中带了几分询问。

    男巫低头,抚胸,向副校长行了一礼,然后轻声说道:“我请求回防校区。”

    “回防么。”若愚沉思片刻。

    另一位穿着蓝袍的巫师也站起身:“若愚大师,不管怎么说,已经有人把注意打到学生们身上。我们不能装作看不见……它们想调虎离山也好、趁火打劫也罢,我们总要满足它们的愿望,才能让它们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副校长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

    “学校的防务,已经安排妥当了。”他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整间办公室便回荡起沉重的‘咚咚’声:“第一大学会保护好学校的每一位学生……请大家放心。”

    “你们现在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黑狱的守卫工作。”

    “学校集合绝大部分战斗力,召回了新世界的数百支猎团,召集了月下议会的五位上议员,并不是为了向联盟炫耀力量……而是我们的敌人,需要我们全力以赴。”

    “诸位……请务必努力。”

    咚,咚,咚。

    拐杖跺在地板上的沉重声音,在办公室回荡许久,才缓缓消散。

    条桌后的身影们,也重新安静了下来。

    ……

    ……

    穿梭在校园里的郑清,并不知晓有关‘潮水’的话题,在现实中延伸了多远。

    诚然,宥罪猎队不止一次讨论过学校面临的挑战、以及校外可能降临的风险,也不止一次在占卜中得到糟糕的启示。

    但所有那些风险,在魔法的干涉下,都显得空洞与模糊。

    仿佛隔着一面沾满水汽的玻璃向外望去,能看到外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天空映得通红、能看到蹒跚靠近的巨大黑影,但是那火焰离他有多远、黑影离他有多近,却始终雾里看花,看不清楚。

    校园里,学生们之间讨论最多的话题仍旧是期末考试。

    而且是越来越逼近的期末考试。

    连尼古拉丝与外神、雷哲与奥古斯都换届这些话题,在某种程度上都被迫让位考试。因为即将到来的下一周,就是08-09学年,期末大考周的起点了。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郑清仍旧忙里偷闲,抽空去了一趟宥罪位于步行街上的那爿小店,DandK。

    因为他与林果约好在店里见面。

    当年轻的公费生赶到D&K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黯淡。店铺里没有客人,青丘公馆派来的会计汉克正坐在吧台后清理账目,林果正捧着一个雪花球,双手掐着法诀,将玻璃球里的雪花化作一片大海、然后鼓动潮水在狭小的球里翻滚、咆哮。

    “为什么不去403……或者图书馆见面!”郑清见面第一句话就开始抱怨:“下周就要考试了,但我还有十多服魔药配方没有背完……如果你肯跟我们一起复习,胖子还可以帮你在图书馆占个位置。”

    “方便哇。”林果捧着玻璃球,抬头看了一眼郑清,笑嘻嘻的回答道:“我下午帮流浪吧那位好心的老巫师做了几个炼金装置……他答应帮我找大黑了!”

    郑清扬起眉毛。

    文学馆



    “宥罪不是已经在流浪吧发布任务了吗?为什么你还要单独去找那个流浪老头?”

    “这不一样。”林果挺了挺胸,脸上露出一副小大人的表情:“宥罪在流浪吧发布任务,只能确保某些巫师会留意这件事……而流浪巫师出面,会让所有在流浪吧的巫师都在意这件事。正所谓‘欲得其利,必承其重’,这是人之常情。”

    郑清愣了几秒钟。

    他从未想过,会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在一起探讨人情世故。

    “大家都说流浪巫师是黑巫师,难道你不害怕吗?”他忍不住问道。

    “从八岁开始,我就已经学会怎么不害怕了。”小男巫一脸认真:“再者说,学校没有把他抓起来,说明他也没有那么坏……而且每天进进出出流浪吧的学生那么多,那家店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糟糕的事情……安心啦!”

    听到第一句回答的时候,郑清就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摸摸小男巫的脑袋。小小年纪就要学会养活自己,林果确实比他更懂人间的酸甜苦辣。

    但听到后面的话后,他最终把抬起的胳膊放到了小男巫的肩膀上。

    “黑手党的酒吧,往往比普通老板的酒吧更安全,但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他拍了拍林果的肩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真与愚蠢变成了近义词……你以为自己一点一点找到了希望,却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一点一点丢掉了脑子。”

    “你是在骂我笨嘛。”林果有些闷闷不乐。

    “不,我只是说你有点天真。”郑清摇摇头,转而问道:“流浪巫师那老头儿让你帮忙做什么?千万不要做与黑魔法有关的东西,你会被学校开除的。”

    提及专业,林果这才显得活泼了几分。

    “放心,在炼金术方面我最有经验了。”他曲起一根手指,自信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给我的图纸我都仔细分析过,绝不是什么黑魔法……相反,应该是某种很高级、很稀罕的炼金物……的一部分。我猜应该是某个猎队探索时收集到的某个巨人部落的酋长的装备,想修复修复,然后卖个好价钱。”

    郑清看着小男巫自信的表情,忍不住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

    他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而且距离那个年纪并不远,知道十二三岁的小男生正是男人一生中最执拗、也是最叛逆的年纪。与这个年纪的大部分男生相比,林果的表现已经稳重多了,最起码他不会因为早恋而用刀子在胳膊上刻字。

    郑清不是他的监护人,也不能对他有更高的要求。

    “……总之,你要注意安全。”年轻公费生摇摇头,终于将话题转入这次会面的重点:“另外,我让你带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

    林果抓起自己的小书包,扯开拉链,在里面翻捡起来。小书包上那只大老鼠卷着尾巴,抱着一块奶酪,懒洋洋的打着盹儿。

    看见那只老鼠,郑清顿时想起自己店里雇佣的那几只穿马甲的老鼠。刚刚进店他就有点好奇,怎么今天没见那些老鼠跑出来接客。

    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林果就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块铜牌、一小截皮绳、以及装在广口玻璃瓶里的一簇黑毛,摆放在郑清面前。

    “这块牌子是大黑以前用过的,之前它没有铃铛,挂的是这块牌子……这节皮绳也是,它拉小车时用的,纯牛皮,非常结实。”林果一一介绍着那些物什的来历,最后举起那个玻璃瓶:“还有这些羊毛,都是我在大黑的垫子上一根一根捡起来的,绝对没问题。”

    这些东西都是林果那只宠物黑山羊的东西。

    自从确认狗子可以帮忙‘捕猎’后,郑清脑海便萌生了这个念头。正所谓蛇行蛇路,鼠走鼠道,宠物们的世界与巫师们的世界终究有差距。既然宥罪猎队寻找许久,都没找到那头黑山羊的踪迹,那么交给狗子,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而想让狗子帮忙找一个它从未见过的黑羊,就需要林果提供一些沾染了黑山羊气息的物品。

    郑清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几件东西。林果蹲在他对面,怀里抱着小书包,一脸好奇。他并不知道郑清的打算,只是稍早收到郑清的纸鹤,让他带着东西来店里。

    “出来。”

    郑清没有抬头费力四处寻觅,只是抬手招了招。

    林果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郑清身旁突然冒出的一条灰扑扑的狗子吓了个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狗子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一脸傻笑。

    “闻闻。”郑清拿起那根皮绳,凑到狗子鼻子前面,让它嗅了嗅,然后又换那块铜牌,最后是那个玻璃瓶里的羊毛。

    狗子抽着鼻子,傻笑中带了几分严肃。

    “哪里来的小狗?”林果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

    “树上捡的。”郑清说了一个令人很难相信的事实。

    “树上!”小男巫好奇的凑了过来,伸手想摸摸,却不料一手摸了个空。狗子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一瞬间,便瞬间消失,出现在郑清的另一边。

    这反而引起小男巫更大的兴趣:“它会遁术?”

    “差不多吧。”郑清敷衍的回答着——虽然那个吸水烟的老校工说学校不会在意这条小狗的血脉,但在目前的环境下,外神血脉终究有些敏感。而且它的来历太复杂,郑清也并不敢完全确定,索性敷衍过去。

    “你想让它帮忙找大黑?”

    “试一试,反正没有坏处。”郑清的回答很谨慎,但为了增强林果的信心,他还是难得夸了狗子一把:“别看它一脸蠢样儿,找猎物倒是一把好手……前不久有个坏蛋,我用了各种魔法都找不到,结果被它一晚上就找到了,还拖去403宿舍。”

    “真厉害。”小男巫真心实意的称赞道。

    狗子吐着舌头,尾巴尖一勾一勾的,软趴趴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喵喵!”

    它骄傲的叫了两声。

    林果书包上那只打盹儿的老鼠顿时被吓醒,尖叫起来。

    文学馆



    嗅完味道,送走狗子。

    郑清这才有心思回过头,琢磨店里的经营情况。

    他早就注意到今天店里稀疏的‘工作人员’——即便没有客人,店员们也不应该偷奸耍滑,离开自己的工位。

    “人呢?”

    年轻的店铺老板曲折手指,敲了敲吧台的木质桌面,板着脸,询问始终埋头账目的汉克:“店员呢?那些猫,还有老鼠呢?我记得店里应该有三只猫、四只穿马甲的老鼠吧。”

    出身青丘公馆的汉克向来很在意礼节。

    听到店主的询问,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客客气气的回答道:“如您所见,它们今天都不在……您不能指望一些猫能老老实实呆在店里,帮您接待客人。毕竟它们只是几只不会说话的猫……倒是有一只会说话的黄花狸,脾气比大小姐还差,如果某天它没有挥爪子挠客人,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话里听着带有一点怨气。

    当然,任谁负责店里工作,老板不给派人,而是派一群动物充当店员,他都有理由表达自己的不满。

    “唔,我说的‘大小姐’是泛指。”汉克忽然想起什么,身后的大尾巴像根鸡毛掸子似的,弹起来,擦了擦身后的货架,补充道:“不是特指……你知道的。”

    郑清认识的大小姐倒是有几位,但能让汉克如此谨慎的,只有青丘公馆的主人了。

    他眨眨眼,意思是自己不会乱嚼舌头。

    “嗯嗯,那既然猫不在,那老鼠呢?”年轻公费生提醒道:“那几只穿马甲的老鼠,我记得名字是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对吧,它们不是挺机灵吗?”

    “临时请假了,说族里有事。”

    “什么事?”

    “我只是一名会计,不是它们的保,先生。”

    “……也就是说,店里现在就你一个员工?”

    汉克没有说话,只是摊了摊手,左右看了看,意思非常明确。

    郑清干咳一声:“那……它们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毕竟我们从来没有付过它们工钱,也没签署过正规的雇佣协议。”汉克语气平静的回答道:“所以,当它们想要离开,我们没有任何权利阻止。”

    郑清颇为狼狈的点点头。

    当初为了节省一点成本,他选择让猫、老鼠与狐狸在店里帮忙。狐狸是青丘公馆送来的,名义上是监督与鼠族的交易,实际是苏施君防止月下议会其他人去店里捣乱;那些穿马甲的老鼠则是鼠族派来的,负责鼠族货物在店里代销;至于那几只猫,纯属是搭头——那段时间因为某个通告的缘故,学校里交易老鼠与食尸甲虫成风,郑清找那几只猫来看管店里的活物。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一直在旁边呆着的林果终于受不了一人一狐之间枯燥乏味的对话,背起自己的小书包,向郑清道别:“今天在外面浪费的时间太多,我要早点回城堡,复习功课了。”

    郑清如释重负——对于汉克刚刚那句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果这句打岔真的很救命——于是他故作严肃的点点头:“嗯,学习还是很重要的,快点回去吧……”

    然后转头冲吧台后的汉克说道:“下周期末考试,我也要快些回去复习,店里的事情就麻烦你了。如果叮当耳朵或者叮咚耳朵回来,告诉它们店里愿意跟它们签署正式的合同。”

    “这个真是个好消息。”公狐狸咕哝着,点点头,在账簿上记下了老板的话。

    郑清担心再听到什么麻烦事,忙不迭推着林果,走出了D&K。

    出了店门,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后想起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

    “嗯,你自己一个人回阿尔法堡没问题吧。”他低头按了按林果的脑袋。

    小男巫颇为不屑的撇过头,不让他摸:“我从八岁起就在镇子与学校之间四处乱跑,闭着眼睛都能回去!”

    ……

    ……

    与林果分别后,郑清转道去了一趟基尼小屋,他与刘菲菲约好了在樱花酒馆见面。因为尼古拉斯要跟着科尔玛学习咒印的使用技巧,刘菲菲索性将今天的自习室安排在了空荡荡的酒馆里。

    自从科尔玛成为北区的大贤者之后,樱花酒馆就再也没有对外开放过。

    而郑清找刘菲菲,则是讨要她那条宠物蛇的蛇蜕。据刘菲菲说,那条大蛇在进校之后,曾经蜕过一次皮,郑清希望上面还残留着无面魔的气息。

    是的,那头失踪许久的无面魔,郑清也大蛇交给狗子来找。

    或许因为郑清一直显得很警惕,或许只是因为天色还亮的缘故。傍晚这趟北区之行,一路下来,郑清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很顺利的从刘菲菲那里拿到了蛇蜕。

    原本他还想顺路拜访一下科尔玛学姐,但听说她在给北区巫师们上课,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于蛇蜕,郑清打算等狗子找到黑山羊的踪迹后,就立刻交给它。让它不至于闲下来,像个变态似的整天跟着自己。

    ……

    因为宥罪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那头黑羊的踪迹,郑清以为这一次狗子也会浪费很多时间。但是周三晚上,当郑清与同伴们从图书馆回到宿舍时,一眼便看到狗子正蹲在宿舍门口。

    它的两条前腿之间,摆着一小簇黑色的羊毛。

    与林果提供的玻璃瓶的黑毛截然不同,但郑清一眼就能猜到那就是黑山羊身上的毛发。

    “你找的它了?”

    狗子点点头。

    “为什么没带回来?”郑清觉得狗子连一位顶尖的注册巫师都能咬着带回来,没理由带不回一头黑山羊吧。

    狗子呜呜着,脑袋又点又摇,似乎想表达的意思非常复杂。

    “慢点来,慢点来。”郑清伸手制止它的狗语,沉思片刻,猜测道:“你的意思是,你找到那头黑山羊了,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带不回来……然后你可以带我们去找它,对不对?”

    狗子吐着舌头,脑袋用力上下点着。

    “你怎么理解这么复杂的意思的?!”胖子在郑清身后吐槽道:“它刚刚不就呜呜了两声吗?!我记得你是一只猫啊!”

    郑清板着脸,没有回答胖子的话。



    虽然狗子找到了黑山羊的踪迹,但郑清并不打算立刻召集宥罪猎队全体猎手,去寻找那头失踪的黑羊。

    一方面,今天是周三,明天早上还有课,现在又是晚上接近宵禁的时间段,郑清不可能为了一只黑山羊,带着猎队违反十几条校规校纪。

    毕竟他身上还背着一道留校察看的处分。

    另一方面,年轻巫师也觉得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那头失踪的黑山羊隐隐约约与某些星空深处的存在扯上了关系,意味着非常危险;理论上,他应该把这条线索上报学校;但狗子也跟那些外神有关,不能成为明面上的带路人。

    “所以,我打算周六日的时候,抽时间让狗子带我们去踩一踩线索。”郑清对两位室友如此说道:“我们不会太过接近危险……只需要确认那头黑山羊存在,然后就立刻撤退,向校工委报告它的踪迹。”

    选择周六日,是为了让时间更充裕;而由宥罪猎队确认,则可以规避狗子公开暴露在学校视线中的风险。

    这个安排照顾了方方面面的关切,确实很稳妥。

    “唯一的问题在于,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你确定要在这个周六日跟着狗子去冒险吗?”辛胖子提醒道。

    郑清犹豫了几秒钟。

    脑海滑过今天下午与林果见面时,小男巫笑容下隐藏的郁气;滑过小男巫这段时间脸上的焦急与不安;滑过宥罪猎队一张张可靠的面孔。

    “我对大家都很有信心。”年轻公费生最终确定自己的选择,笑了笑:“平日的学习成绩都摆在那里,我们最多在考试中少拿几个优秀……没人会留级。说不定今年差一点,明年进步大一点,还能拿个‘最大进步奖’呢。”

    “而那头黑山羊不可能一直在原地等我们……好几周。”

    因为科目众多、学生选修课程繁杂,期末考试一般会持续两个星期。郑清不能指望那头失踪许久的黑山羊,被狗子发现所在之后,还能老老实实在原地呆两个星期。

    而且谁也不知道再过两个星期,情况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因为撒托古亚的缘故,前段时间,郑清在图书馆借阅过许多有关外神的资料,其中让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受到星空污染的魔法生物,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堕落。

    早一天处理,多一份安全。

    今天周三,再有几个钟头就是周四,距离周六还有不到五十个小时。郑清打算周五下午实践课后,就召集宥罪猎队做准备。如果可能的话,周五晚上他就想出发。但考虑到那头黑羊很可能藏在沉默森林的某个角落,而夜晚的森林对几个一年级学生并不友好,他最终决定把出发时间安排在周六一大早。

    在此之前,宥罪猎队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

    “话虽这么说……”胖子挠挠头,看了萧笑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眼神。即便他想多等等,拖到考试后,也不会找博士当自己的盟友。萧大博士就算比大家少复习一个星期,估计也能拿到各科目的最高分。

    “你有其他建议?”郑清瞥了胖子一眼。

    胖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把手从脑袋上放下来,摊在面前:“你是队长,这件事你说了算……只不过这条狗子怎么办?这两天就让它一直跟着你?”

    听到胖子提到自己,狗子上半身顿时支的更直了一些,两眼放光看着郑清,令年轻公费生后背生起一片鸡皮疙瘩。

    “不,它还有其他任务。”郑清立刻否决了胖子的说辞。

    听到不能跟在郑清身边,狗子耳朵顿时垂了下去,尾巴摇的也不那么起劲儿了。但很快,当郑清把一个玻璃瓶放到它面前后,它的耳朵便又重新支棱起来,尾巴噗噗摇起风车。

    “这是什么?”胖子端详着玻璃瓶的物什,猜测道:“龙单衣?蚕皮?宁芙的胎胞?还是……”

    “没那么复杂,就是一点蛇蜕。”郑清摇着头,否定了胖子那些稀奇古怪的猜测:“还记得刘菲菲那条大蛇吗?这是它去年在学校里蜕下的一些皮……”

    “你打算让狗子去找那头无面魔?”萧笑扬起眉毛。

    “那头小妖魔不会比特鲁多教授更危险。”郑清肯定了博士的猜测,同时补充道:“而且就算有危险,这家伙也会第一时间逃走的,对吧……我对它的天赋很有信心的。”

    说着,他摸了摸狗子的脑袋。

    狗子庄严的‘喵喵’了两下。

    郑清发现自己已经稍微习惯它的叫声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蛇蜕是刘菲菲的宠物蛇被那头无面魔窃取身份之前留下的,还是之后留下的?”胖子敏锐指出郑清计划中可能存在的漏洞。

    “我不知道。”年轻的公费生这样回答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吗?反正结果不会变得更糟。而且,即便找不到那头无面魔,找到宠物蛇的遗骸也算一点进展。”

    听到这种可能性,宿舍里顿时变得沉默了许多。

    只有狗子,还在努力把鼻子塞进郑清手中的玻璃瓶的瓶口,去捕捉那些蛇蜕碎片在空气中残留的微弱的气息。

    ……

    ……

    狗子离开后,403宿舍里的话题并未第一时间结束。

    因为辛胖子想到了一个新问题。

    “你打算一直叫它‘狗子’吗?”胖子抱着一小盒鸡米花,团团蹲在他的头顶,时不时有一颗鸡米花从下面扔上去,被肥猫敏捷的接进嘴里。

    “什么?”郑清盯着胖子手中的零食,琢磨要不要过去抢几颗吃,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的问题。

    “我是说那条狗子,你打算一直叫它狗子吗?”胖子耐心的解释道:“团团都有个漂亮的名字呢……”

    “哦!”郑清恍然,耸耸肩,随意的回答道:“那就叫小灰吧……李萌的鸽子、林果的山羊,都是这么起名字的。”

    “你这是打算跟十二岁的孩子比吗?”萧笑吐槽了一句。

    “那你起个名字呗。”郑清对这件事颇有些无所谓,他现在只想钻进自己软绵绵的被窝里,舒舒服服打一晚上呼噜。

    “苍果怎么样?”胖子积极举手:“那条狗子开始像苍蝇一样烦人……然后它又是在猫果树被你发现的。”



    老实说,与‘小灰’比起来,苍果这个名字听上去确实高端了一点。

    唯一的问题在于,郑清听到‘苍果’这个名字,总会不由自主想到果汁儿,想到那个被束缚在镜中世界的小女孩儿。

    “不行。”

    他摇摇头,否定了胖子的建议,并未给出反对理由。

    “你打算今天浪费一晚上的时间给狗子起名儿吗?”胖子把最后一把鸡米花塞进嘴里:“就像上次给宥罪猎队起名字那样。如果你不打算……”

    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胖子的话,咆哮起来:“我没有那么多‘打算’,你‘打算’一晚上都讨论我的‘打算’吗?能不能换个词!数数你们从刚刚开始用了多少打算!”

    胖子被郑清的咆哮吓了一跳,嘴里嚼着的鸡米花一下子滑进喉咙里,顿时被噎个半死,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两只小精灵连忙捧着一杯清水送了过去。

    郑清心底终于舒畅了一点。

    “黑豆吧。”趁着胖子闭嘴的时候,萧笑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记得有一首儿歌‘黄豆鸭,绿豆蛙,黑豆狗子,红豆虾,还有一颗大冬瓜’……歌词里狗子就叫黑豆。”

    “哪里来的这首儿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巫师界的孩子大部分都知道吧。”胖子也缓过劲儿,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把干炒的黄豆,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解释道:

    “说的是一只黄豆大小的鸭子、一只绿豆大小的青蛙、一只黑豆大小的狗子,坐着一头红色的皮皮虾,拖着一颗大冬瓜,去黑森林冒险的故事……”

    “我没兴趣听童话。”郑清摆摆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锤定音:“既然这样……那就综合一下你们的意见,给它起名字叫毛豆吧。”

    “毛豆?你怎么综合出这个词的?你说灰豆我还可以理解……”

    “毛,是猫果树的毛;豆,是黑豆的豆。”

    “猫跟毛能一样吗?”

    “猫没毛吗?纠结个毛线……”

    ……

    ……

    当403宿舍的几位同学为狗子的名字争论不休时,狗子——或许现在应该叫它‘毛豆’了——正悄无声息的穿梭在第一大学的校园之中。

    它忘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不是学校学生的宠物,有没有自己的主人;它也忘了自己的‘意识’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了。

    它只记得在它‘自我意识’诞生的第一时间,出现在它面前的那名年轻男巫。

    唔,旁边似乎还有另一位巫师的气息,毛豆的印象并不深刻。

    深深刻在它意识中的,是追逐的本能。

    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不断警告它,这个世界非常危险。有好几次,它都隐约察觉到周围有危险的目光在默默观察着它,即便躲进角状时空的间隙,那种如跗骨之蛆的感觉仍旧无法消散,只有呆在男巫身边,那道目光才会收敛一些。

    这份简单的思维与魔法生物的本能混杂着,让毛豆死死缀在男巫身后,从猫果树下,到教学楼,再到学生宿舍。

    危机感与魔法的力量相互作用,刺激着毛豆飞速成长。

    藏匿在时空间隙里的无数分身是成长的最佳助手。这种成长既包括它对天赋的熟练与掌握,也包括它对魔法世界的理解、对巫师与常识的认知。

    短短几日,它便从一只懵懵懂懂的狗子,变成了一头深谙生存要素的猎犬。

    但成也天赋,败也天赋。

    天赋帮助它飞速成长,血脉却限制了它成长的高度。

    想要打破这种高度,它只嗅到了一条道路。

    那就是追逐解放自己血脉的男巫。

    男巫灵魂深处散发的诱人气息,仿佛囊括了整个世界的味道,似乎多闻两下,桎梏在它血脉中的枷锁就会松动一分。

    对一头足够精明的廷达罗斯猎犬来说,找准狗生目标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让它感到安全。

    想要维持这种安全感,它必须不断展现自己的价值。

    抓青蛙是为了展现价值,抓可达鸭,抓另一个巫师,甚至去找那头可怕的黑羊,也是为了展现它的价值。

    现在,男巫交给它一项新的任务,去找一条蛇。

    这并不容易。

    因为那条蛇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留下了许多痕迹,在魔法与时间的作用下,那些痕迹变得模糊且不可捉摸,它必须仔细分辨残留气息中每一点细小的差异。

    就比如它正在嗅着临钟湖东畔的泥塘。

    那条蛇在泥塘中残留下非常浓郁的气息,这表明它曾经在这里躲过很长时间。但破碎的气息又告诉毛豆,那条蛇现在已经离开了。

    ——它的爪子下面按着一块枯萎的龟甲,甲壳中空空荡荡,里面原本的主人早已在这个世界消亡,后来鸠占鹊巢的客人也已经消失多日。

    顺着泥塘与临钟湖之间的暗河,消失在静谧的沉默森林深处。

    是否要追出学校,毛豆稍稍有些踌躇。

    不久前它莽撞的出了一次学校,想要抓回那头黑山羊——那头黑羊身上充满了令人畏惧的气息——仗着天赋与狗群的帮助,它大着胆子向那头黑山羊发动袭击,却险些被那黑羊身上的触角捉去,塞进嘴里。

    虽然它最终从黑羊身上扯下几簇羊毛,但从时空间隙里召唤的分身损失惨重,被那头黑羊吃掉近二十只。

    正当毛豆纠结的时候,泥塘一侧的走廊里传来陌生巫师走路与交谈的声音。

    狗子悄无声息的移动身形,躲在了廊柱与一丛灌木之间的阴影下,假装自己不存在。

    声音越来越近,巫师们聊的话题也渐渐清晰起来:

    “……阿尔法那边的人说血友会差不多已经确认瑟普拉诺是下一任奥古斯都,就等期末考试结束后进行就职演讲,我们这边的雷哲还不知道会是谁。”

    “埃尔温是个半血狼人,虽然在九有这算不上什么大的瑕疵,但想要成为雷哲,估计有些困难。赵桥猎队成绩又比张叔智差……”

    “我们选的是神圣意志的主席,又不是最佳猎手,猎赛成绩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要忘了,张叔智是那个张家的孩子,他们肯定有能力在背后运作。”

    “每一份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如果张叔智这一次借着家族的力量成为新的雷哲,那么下一次他该用神圣意志的力量,去还家族的馈赠了……”

    陌生巫师的讨论与脚步声渐渐离去。

    狗子从灌木丛的阴影下钻了出来,目光闪动着,看了那些年轻巫师的背影一眼,最终下定决心,身影消失在空荡荡湖畔。

    是啊,每一份命运馈赠的礼物,都需要在合适的时候重新还给命运。



    黑夜降临。

    月色涂抹着沉默森林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世界都闪烁着黯淡的银色光泽,仿佛朽坏的珍珠。在躁动的魔力与月色洗礼下,这片森林成为布吉岛上最危险的区域。

    没有巫师愿意在夜晚出现在沉默森林。

    但这并不代表森林里一片死寂。

    夏虫在草丛里长鸣,藤蔓在树干间蔓延,还有那些饥肠辘辘的眼神,也在夜色的掩护下穿梭林间,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

    比如一群祸斗。

    正常情况下,这种神奇的魔法生物都生活在森林尽头的火山口,靠着吞噬火山释放的热量维持生计。很少有祸斗会出现在河畔。潮湿的水汽会让它们陷入困顿与疲乏,就像上了岸的鱼人。倘若在这种状态下遇到敌人,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没有人愿意走在死路上,但很多时候,这条一眼可以望得见尽头的路,是它们唯一能够前行的方向。

    巴克忧郁的看着天空那轮银月,嗅着空气中那股潮湿的气息,总是有种忍不住打喷嚏的冲动。但每次那股瘙痒涌上它的鼻尖时,从林子深处传来的危险的感觉,又会让它把喷嚏重新憋回去。

    这让它始终眼泪汪汪,视线有些模糊。

    巴克是一只公祸斗,出生三年,有一身漂亮的黝黑长毛,以及一条分叉的细长尾巴。在这个不大的祸斗群里,它这个年纪算得上半个战斗力。

    所以,族里安排它今晚值夜。

    对于族群为什么从舒服的火山口迁走,巴克已经无从得知了。因为带领族群离开火山口的老首领,那头肩高足足有两米、身上长毛都花白的老祸斗,前两天在通过一座丘陵的时候,被睡醒的山丘巨人顺手捉去,裹了一把树枝塞进嘴里。

    巴克对老首领最后的印象,是那头山丘巨人嘴边冒出的一溜火光。

    首领似乎惨叫了一声,巴克不太确定。因为当时整个族群被那突然发作的山丘巨人吓的四散逃蹿,一路跑丢了好几只小祸斗。

    那些小家伙肯定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巴克又看了一眼半空中那轮银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以往在火山口住着的时候,夜色中的月亮是祸斗们最喜欢的景致,躺在暖洋洋的岩浆里,享受月光的抚摸,每一个毛孔都会散发出一种名为‘舒服’的气息。

    但是自从离开火山口后,那轮银月就变得冰冷了许多。

    每每想到这一点,都令巴克有些困惑。因为在它印象中,族群离开火山口后,一直是追逐着太阳的方向迁徙,却不知道为何天气越来越冷,空气也越来越湿。许多成年祸斗排出的粪便里的火光都黯淡了许多,年轻的,比如巴克,粪火的颜色已经从蓝白色变成了橘黄色。

    它很怀疑,在林子里呆的时间再长一点,自己的便便会变成暗红色。那是只有快死的老祸斗才拉出的颜色。

    恐怕只有回到火山口,才能让自己便便的颜色恢复正常。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火山口,巴克不得而知。它隐约记得老首领说过,火山口深处有一个缝隙,通向某个地方,从来只见岩浆往里流,没见里面出来过东西,岛上那个巫师学校知道这件事,似乎不以为意,平日里也就设置个监控法阵观察。

    虽说家里被人安了监控让祸斗们有些不舒服,但有充裕的岩浆、有丰富的食物,再加上学校时不时派巫师给它们做保养,族里便也没了大半阻力。

    直到几个月前,黑潮裹挟着祸斗群冲击了贝塔镇。

    那真的是个意外。

    黑潮在沉默森林里涌动时,很少有魔法族群能够置身事外。

    当疲困交加的祸斗们从小镇返回火山口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老窝被学校没收了!一群穿着黑袍的巫师挥舞着法书,驱赶它们离开火山口。

    只丢给它们几筐炭火。

    “简直欺狗太甚!”

    巴克愤愤不平的打了个响鼻,喷出几点暗红色的火星,在潮湿的林子里转瞬即逝。这几个火星的颜色让它的心情重新忧郁起来。

    它再次抬起头,看了一眼半空中那轮金黄的月亮,幻想那抹金黄在向下面清冷的世界播撒热烈的种子。

    然后它的耳朵动了动。

    林子里似乎有一点动静?

    巴克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把一直模糊它视线的那汪滚烫的泪珠重新塞回眼皮底下。

    它伏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噜,眼底泛起一层火光。

    火光落在不远处一簇灌木丛上。

    声音就是从那丛灌木里传出来的。

    巴克死死盯着那丛灌木,喉咙里再次呜噜了两声,意思是它已经发现入侵者的存在了,老老实实出来,否则别怪它不客气。

    灌木丛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伴随着枝叶的晃荡,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蹿出灌木丛,出现在巴克面前,冲它兴奋的摇了摇尾巴。那模样,仿佛看见了许久未见的亲人。

    年轻的祸斗打了个响鼻,收敛了眼底的火光。

    一只狗子?

    或者说,一只走丢的祸斗?

    它不太确定。因为从外表来看,祸斗与普通家犬模样都差不多,只不过普通狗子吃肉拉屎,而祸斗则是吃炭火拉粪火。灰色皮毛是未成年小祸斗才有的颜色。

    至于对方尾巴没有分叉,那就更不是什么大毛病了。祸斗群里,大部分祸斗尾巴都不分叉的。倒是像巴克这样,尾巴尖有分叉的,属于极少数。

    这份困惑在下一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对面那只陌生狗子摇着尾巴,冲它轻轻柔柔叫了一嗓子:

    “喵~!”

    巴克尾巴一抖,屁股后面冒出一簇火星。

    没有祸斗会这么叫,真正的狗子也不会这么叫!

    ……

    ……

    出现在巴克面前的狗子,正是毛豆。

    当然,现在的它还不知道自己有了新名字。

    自从接受郑清的命令,寻找那些蛇蜕碎片的主人后,毛豆只用了大半个晚上,便把线索从校内延伸到校外,一直延伸到沉默森林的深处。

    那股气息,就隐藏在距离这群祸斗不远的地方。



    六月的沉默,暑意渐深,尤其临近寂静河所在,林密风小,水汽蒸腾,让这股闷气郁结在林间,愈发让人烦躁。

    祸斗们晚上睡不好,脾气都很差。

    巴克与毛豆在灌木丛前刚刚简单交涉两声,便引得祸斗营地里一片威胁的呜噜声。其中有几个声音让巴克下意识夹紧了尾巴。

    “老实趴着别动!”

    巴克恶狠狠的瞪了面前那头灰扑扑的狗子一眼,传去一道意念:“敢乱动咬死你!”

    那小狗满脸无辜的看着巴克,张张嘴,似乎又想喵喵叫两下。

    值夜者眼疾爪快,从地上拨起一根短木棍,噗的一下塞进灰狗嘴里。

    “安静!”

    它再次用眼神警告道。

    毛豆终于放弃喵喵两下的打算,乖巧的卧在地上。一只油葫芦翻过一叠潮湿的落叶,爬到毛豆尾巴上,灰狗子眼角余光扫过,尾巴一甩,将那小虫子抽成了肉泥。

    巴克盯着狗子尾巴尖上的虫子,犹豫了几秒。

    虽然几乎没有祸斗会喵喵叫,但万一呢?

    万一这家伙是被某只猫养大的呢?万一它外语能力很强呢?万一它只是嗓子不舒服,声音显得比较细呢?曾经老祸斗们围在岩浆坑边给巴克讲过的故事一一浮现在它的脑海,只不过那些故事中的祸斗,是被狼群养大,学会的是狼嚎。

    这种猜测一旦出现在脑海,便很难压下去了。

    巴克在空地上徘徊数圈,最终下定决心,溜到空地边缘的一个小泥坑里,前爪刨了刨,须臾便刨出一块依旧散发着暗红色光泽的烧炭。

    这是它今晚值班的奖励。

    巴克甩了甩尾巴,分叉的尾巴尖仿佛一柄尖锐的叉子,轻易叉起那块烧炭,举到那灰扑扑的狗子面前。

    灰狗子脑袋下意识向后仰了仰,似乎想避开那块烧红的火炭。

    巴克心底松了一口气,继而眼底流露出一丝喜意。它的零嘴保住了,而且成功确认了面前这条灰狗子的身份。

    但这抹喜意还没散去,那灰狗子便冲它眨了眨眼,张开嘴,啊呜一口,吞掉了那块火炭。

    “喵~!”

    它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嘴里喷出一蓬火星。

    巴克呆呆的看着那蓬火星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消散,悬在半空中的尾巴仿佛秋后水塘里的芦苇,在夜风中瑟瑟,充满了悲伤的气息。

    ……

    ……

    毛豆自然没有祸斗的血脉。

    作为一头拥有一丝廷达罗斯猎犬血脉的狗子,毛豆在凶狠与执拗方面,较之真正的廷达罗斯猎犬稍有不及,但在聪慧与机灵方面,则远远超过。

    虽然开智的时间不长,毛豆已经通过密布在时空缝隙里那成百上千的分身,学到了无数狩猎技巧,比如追踪、比如潜伏、比如猎杀、再比如伪装。

    伪装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真正的伪装不是学什么像什么,而是想当什么就是什么。

    譬如毛豆现在想当一头祸斗,那么它就要像一头真正的祸斗那样,喜欢火焰、讨厌水汽、能够吞食炭火、拉出粪火。

    前两点很容易便可以达到,只需对火焰表示亲近,对水汽表示厌恶就可以了。后两点稍显困难。就像刚刚毛豆吞下去的那块炭火,它是用了天赋能力,将那块烧炭挪移到时空缝隙之间,并未真正吃进肚子里。

    至于粪火,祸斗也不是每天都要排便,所以一两天里,毛豆还是很安全的。

    月色渐浓。

    祸斗群的值夜者仿佛一块石雕,呆呆的站在一丛灌木后,盯着黢黑的林子神游天外。值夜者旁边,灰狗子虽然闭着眼、蜷着尾巴,耳朵却竖的很高。

    不久前,当它穿梭时空缝隙,追踪那些蛇蜕主人的踪迹时,意外捕捉到了一小截未来时空的画面。

    画面中,一个黑色身影漂浮在半空中,挥挥手,洒下一片火种,燃烧了大片森林。火焰中,一群祸斗兴高采烈的嚎叫着,在焰尖蹦来跳去,恭敬的匍匐在那道黑色身影的脚下。

    敏锐的嗅觉告诉它,那道黑色的身影,就是自己嗅过的那些蛇蜕的主人。

    而那些祸斗,则是一条明晃晃的线索。

    只需顺着这条线索追溯,不难找到自己的目标。

    沉默森林很大,祸斗虽是一种稀罕的魔法生物,种群却也不少。但这难不住拥有分身的狗子。它的身影在时空缝隙里跳跃穿梭着,分身遍布林子里每一群祸斗的营地。

    巴克面前这一只,只是它众多耳目中的一个。

    但却是最幸运的一个。

    因为在月色由浓转暗,渐渐落下树梢的时候,林子里忽然响起两个陌生的声音。

    是两个女巫说话的声音。

    “沉默森林里这些家伙,生来就在黑暗中厮杀,全无半点教养……它们没有经过学校里园丁的修正。随便在腐殖层与石头缝里生根发芽的种子,又能长出什么漂亮花儿来呢?”

    “我们要召集更多的军队……而不是野兽。”

    第一个女巫声音清脆,语速很快:“你在岛上呆了这么久,知道哪些氏族更容易招徕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你在岛上,的时间,更久。”第二个女巫的声音稍稍有些嘶哑,初听时,感觉那声音仿佛是一台坏了许久、且信号不良的收音机,但听的多了,便能察觉到那嘶嘶声中隐藏的某种沙哑的魅力,令人着迷。

    毛豆不是巫师,自然听不出那种沙哑中的魅力。

    但它是一条狗,很容易便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熟悉的气息。

    蛇蜕的主人。

    就在那两个声音之中。

    狗子无声的张了张嘴,向散落在沉默森林各个角落里的分身们传递着讯息。它那竖起的耳朵愈发笔挺,原本合住的眼皮也倏然睁开,在幽暗的林子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淡绿。

    听到同伴的反驳后,第一个女巫明显沉默了一下。

    “我在岛上时间确实比你久。”她的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但那时我都呆在学校,校园里。为数不多几次出校,最后一次还倒了大霉……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也,一样。”

    第二个声音如是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