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上去像是个段子。”郑清对博士的‘据说’深表怀疑。
“生活原本就是无数段子的组合。”萧笑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蒋玉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如果没有记错,”她谨慎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博士刚刚提到的那句话,原句应该是出自亚平宁的某段诗,‘世界上,唯有时间、美女与美酒不可辜负’吧。”
郑清笑眯眯的拍了拍萧笑的肩膀。
小个子男巫抖了抖肩膀,将年轻公费生的爪子抖了下去。
“又不是我说的,”他无所谓的表态:“即便借用也是那位议长大人的话,我只是给你们做了一次转述。”
闲聊中,南瓜车的速度缓缓下降。
郑清探着头向窗外看去。
车子已经行驶到了一片灰色的建筑群中。四周都是高大的立柱,古老的尖形屋顶,小楼间纵横交错的栈道,还有冒着青烟的烟囱与铺满鹅卵石的巷道。与乌撒其他地方一样,这片灰色的建筑群中,也到处都能听到猫咪们互相打招呼的喵喵声以及舒服的呼噜声。
南瓜车停在了博物馆门口。
几位客人下车,花猫冲女巫友好的扯了扯帽檐,然后甩动鞭子,催促着祖各们重新踏上了旅程。它似乎很不喜欢这里的气氛。
噪音让周围那些原本喧闹的猫叫们稍稍安静了一会儿,郑清注意到阴影下出现窥伺的琥珀色的目光,好奇中带了几分探究与警惕。
他忍不住笑了笑,尾巴从袍子下滑了出来,友好的摆了摆。
窥伺他们的猫咪顿时变得更多了,眼神也跃跃欲试,甚至有几只胆大的小猫已经从阴影中溜了出来,就在距离年轻巫师不远的地方,盯着那条黑色的尾巴,小心的踱来踱去。
蒋玉弯下腰,手里抓着一把小鱼干,漆黑的发间那双白色的小耳朵微微颤抖着,努力向这座城市的主人表达善意。
那些小猫看上去颇为心动,却始终在逡巡,不肯靠近。
“它们认生。”
一个尖利刺耳,仿佛生锈门关开合时的噪音在博物馆大门内响起,传入几位年轻巫师的耳朵里,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郑清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一只猫。
一只看上去年纪很大,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毛的老猫。它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瞳孔漆黑,眼珠几乎占据了脸上四分之一的面积,显得非常诡异。它的皮肤苍白,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与瘢痕,手中拄着一根枯枝拐杖——看上去颇似旧印的形状。
苍老而又可怕,这是年轻公费生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印象。
老猫拄着拐杖,慢吞吞的挪着步子,最后站在博物馆的门槛后,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几位陌生巫师,目光在郑清的尾巴与蒋玉的耳朵上停留片刻,最终挪开,用它那异常难听的声音继续说道:“……有事吗?”
“我们是第一大学的学生,与神庙阿塔尔大长老预约了会面。”萧笑很有礼貌的递进去一张帖子,上面有几位年轻巫师用院徽烙着的印记。
作为巫师世界最强大的力量中心,第一大学在许多世界的许多势力中都拥有崇高的声望。幻梦境同样如此。
“第一大学吗…很久没有那边的巫师过来了。”老猫稍稍眯了眯眼睛——这让它五官的比例更加协调,面容也显得没有那么恐怖了——它仔细打量着帖子上的校徽、院徽以及标记,最终点了点头,用它那难听的声音说道:
“那你们进来吧……注意跟紧我,不要随便走动。”
与第一大学的博物馆相似,这座博物馆内的空间也显得空旷而高大。形态各异的展品被摆在玻璃柜中,在淡淡的白色光豆中沉默着,全然没有第一大学博物馆里那些展品们的聒噪。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有外人,所以它们变得乖巧了一点。
博物馆里没有参观者,只是当郑清一行人穿过第三座大门时,从墙角拐出一只灰色短毛猫,它的嘴里叼着一只棕色轮廓的生物——那只小东西正为了活下去努力做最后的挣扎。
看到老猫,灰猫立刻伏在了地板上,松开了嘴里的祖各。
祖各喜出望外,来不及拍打胸脯,就想向安全的地方跑去,却不防那只没毛的老猫眼疾爪快,爪中的枯杖迅捷的一点,扎在了那只祖各的颈子上,将它钉死在原地。
“不要让你的猎物逃走。”
老猫冲那只灰猫微微点头,用嘶哑的声音叮嘱了一句,然后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囔着:“这些肮脏的、鬼鬼祟祟的家伙……一无是处……浪费宝贵的空间…”
郑清有些不太确定它在咒骂那些祖各,还是对灰猫有所不满。
神庙位于博物馆最深处。
那里坐落着一座宽敞的大厅——郑清揣测这座大厅应该属于一座高塔。
之所以用‘应该’,是因为郑清并未看到这座建筑的外观。但是在里面,他可以看到圆形的大厅、高不见顶的穹顶、以及那些一圈圈环绕着的木梯,梯子上攀附着翠绿的藤蔓。
神庙的大长老阿塔尔坐在一楼大厅尽头,一座象牙色的讲桌后。
据说这位大长老很小的时候,家里是开客栈的,那名曾经在月下向无名存在祈祷的小男孩儿,当时就住在阿塔尔家的客栈;后来,阿塔尔还曾在黄昏时看见乌撒所有的猫都聚集在那个被诅咒的夫妇家的树下,成两列纵队绕着破屋围成一圈、缓慢而庄严地踱步,仿佛是在执行某种前所未闻的动物的仪式。
当然,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位老人现在已经快四百岁了。
但他还有着清澈的目光、敏锐的思维与清晰的记忆。
萧笑希望能够从这位熟谙幻梦境情况,又与第一大学关系良好得老人身上得到足够的指点。最起码,让他们对即将面对的挑战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如果老人恰好见过朱思,或者知道某头无面魔的下落,那就更好不过了。
年轻巫师们跟着那只老猫走近象牙色的讲桌时,阿塔尔大师正盯着桌子上一颗飞速旋转的陀螺出神。
“你们看到了什么?”
阿塔尔大长老沧桑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他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落在几位年轻巫师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侵略的意味,却让人有种已被看通透的感觉。
“陀螺。”郑清最先回答了老人的问题,随即他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简单,连忙补充了一句:“一个旋转的陀螺。”
加上量词与形容词,让他的回答显得更完整了一点,年轻公费生自忖这个回答绝对没错。
“中规中矩的正确回答。”阿塔尔大长老笑了笑,没有进一步评价,只是点点头,便把视线挪向旁边的蒋玉。
女巫沉吟片刻。
“平衡。”她盯着那个陀螺高速旋转的身影,扩展了自己的解释:“平衡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老人稍稍扬起眉毛。
“非常有趣的解释。”他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但是我能够听出,你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全部都说出来。”
蒋玉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一块玉佩,闭上眼。
玉佩上闪过一道青光。
当她再次睁开眼后,眼中已经没有之前的尊敬,而是变得平静与淡漠,她的声音也变得空洞了几分。
只不过这种变化极其细微,旁人很难察觉到。
停了片刻,女巫才重新开口:“祖各与猫,真实与虚假,阴与阳,巫师与妖魔,世间万物都处于动态的平衡之中……”
带领郑清等人觐见阿塔尔大长老的那只老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似乎很不满女巫把它们与那些偷偷摸摸的祖各并列在一起。
只不过在场诸人都忽略了它的不满。
萧笑与阿塔尔大长老听的尤其认真。
蒋玉冷淡而空洞的声音继续响起:“……猫相信祖各翻不出自己的爪子,祖各相信它们无法反抗猫的统治,于是它们达成了平衡。第一大学相信幻梦境里各大种族的智慧,而幻梦境也相信第一大学的力量,所以这座世界始终保持了平衡。”
“但如果巫师们发现自己的信任受到背叛,幻梦境成为妖魔们的乐园,失衡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看到。”
大厅沉寂了几秒钟。
女巫大胆且近乎直白的指控让郑清有点茫然,他原以为自己一行人来这座神庙求见这位大长老,是一件很‘友好’的事情。
但事情似乎稍稍有点超出他的预计。
阿塔尔大长老静静的看着女巫,许久,才轻声笑了笑:“这不是第一大学的立场。”
“这是巫师的立场。”女巫回答道。
“什么时候第一大学允许巫盟插手自己的事情了?”
“第一大学是巫师联盟的一部分,巫师联盟有责任维护第一大学的利益。”
听到这里,郑清才隐约明白,蒋玉似乎代表巫师联盟里来警告幻梦境里的某些存在?这个推断让他愈发茫然。
按理说,毛豆找到那头无面魔的踪迹、自己决定来幻梦境、临时召集的五人猎队,都没有事先计划,属于临时决定。
但蒋玉现在这番应答,分明早有准备。
这让他有种被隐瞒的烦闷感?
但更多是被命运摆布时的无力。
阿塔尔大长老似乎察觉到年轻公费生心底的波动?
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女巫若有所指道:“幻梦境是幻想、梦与镜中的世界?
不属于巫师?
也不会在妖魔面前屈服……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以乌撒神庙的名义。”
‘蒋玉’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闭了眼。
玉佩再次闪过一道青光。
当女巫重新睁开眼?
眼神中带着与郑清相似的茫然,但与郑清一无所知的茫然不同?
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抱歉?
刚刚有些失礼了。”她用古老的巫师礼仪向阿塔尔大长老致歉。
老人温和的笑了笑。
“不要紧,”他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指了指身后那些模糊的神像:“诸神不会注意到渺小的失礼,祂们坐在天上?
眼中只有灿烂的星空。”
女巫再次施礼?
然后退回郑清身旁。
“我刚刚是不是很失礼。”她小声询问男巫,头顶的猫耳有气无力的耷拉了下来。
郑清斟酌着回答道:“确实……有点不太像平常的你。”
“我就知道。”女巫捏着那块玉佩,声音显得有些恼火,也有些无奈:“老祖宗做事从来不考虑我们小辈的心情,有一次她借我堂姐的身子去跟青丘的老太太约架?
最后两家小辈鼻青脸肿,她俩倒开开心心回家了。”
听到这里?
不知为何,郑清心情舒服了很多。
“大人的事情交给大人去办?
我们老老实实旁听就好。”男巫的尾巴从袍子下探出,安慰的拍了拍女巫的后背:“我家先生乱来的时候?
也从来不会给我打招呼。”
女巫的那双猫耳重新抖擞着精神?
立了起来。
另一旁。
阿塔尔大长老正看着萧笑?
等候他的回答。
“你看到了什么?”老人的目光在博士的笔记本、羽毛笔与眼镜间徘徊着,再次询问道。
萧笑挠了挠头,叹口气。
“生活。”小个子男巫撇撇嘴,声音有点懒洋洋的回答:“我们就像一个个陀螺,被生活的鞭子一次次抽打在身上,整天忙忙碌碌转的飞快,却始终在原地踏步。”
“精妙的比喻。”老人赞赏道:“我一直活到一百多岁的时候,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就是一颗颗在原地旋转的陀螺。”
“可我不想当陀螺。”萧笑摊了摊手。
“那你想当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竹蜻蜓怎么样?同样得忙碌,同样转的飞快……但竹蜻蜓可以飞的更高、更远。”
“即便它可能会挂在树梢,被风吹雨打?”
“起码它曾经到过陀螺从来没有到过的高度,看过陀螺从未见过的景色。”
对话至此,告一段落。
阿塔尔大长老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按在了那枚一直旋转的陀螺上,制止它继续转动。郑清耳畔传来一片仿佛玻璃破碎后砸落地面的声音。
哗啦。哗啦。
他感觉世界在晃动,视线有些模糊。
眩晕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眩晕中,一副光怪陆离的画面缓缓在郑清面前展开。
那是一副黑白双色基调的画面。
左上角有一颗醒目的十六芒星,接在一个身披长袍,不见面容的存在脖子上,仿佛是祂的头颅,又像是遮挡住祂面孔的图案。
这位无名的存在双手呈利爪状,从宽大的袍袖中探出,左手握着一颗水晶球,右手抓着一柄权杖,袍袖上交织着神秘的咒语,身后是一轮绘满奇异符文的巨大琺轮。只是眼角的余光扫过,郑清就感到头晕脑胀、意识有些失去控制。
他赶紧挪开了视线。
但意识仍旧不可避免变得有些混沌。
琺轮周围,还有几颗大大小小的‘陨石’状天体。之所以称‘陨石’状,是因为那些天体上布满了仿佛陨石般的孔洞,或者说,类似月球环形山般的痕迹。
然后郑清在最醒目的一颗‘陨石’下看到一行细细的小字——THE
MOON。
是月亮。
那确实是月球,男巫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晌,直到脑海中的混沌稍稍退却,他才慢慢醒悟,意识到那行字是什么意思。
再次看向那巨大琺轮周围的大大小小的圆球,郑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幅画的左上部分描绘的是星空的模样。
各种各样的星球。
大的在图中有瓶盖那么大,星球上的陨坑都清晰可见;小的只有针尖一点,挂着漆黑的背景中,毫不起眼。还有的星球带着星环,有的带着光冕,远近罗列,形态各异。
有了这份认识,当男巫的目光挪向右半部分,看到那些起伏的山峦、弯弯曲曲的海岸线、布满阴影的边缘地带、方方正正的小城、接天的高塔与山峰、以及细碎如砂砾般的小岛后,终于意识到这幅画描绘的是什么了。
它描绘了幻梦境的一切。
从上到下。
从天外至地底。
深渊、充满石头的荒漠、洛马尔、卡达斯、长(冷)的高原、兹恩洞穴、塞勒菲斯、乌波斯湖、纳兹峡谷、东荒、中洋、南海,等等,每一个据点都被人用细小的黑色字体标注了名字。
郑清在这幅画卷中看到了幻梦境的一切。
他看到有紫色的巨型蜘蛛,住在地图北方的高原山地,有一座巨大的发光高塔阻拦在它们下山的途中。
他看到浑身覆满黑毛的巨人,挥舞着有巨大分歧的前肢,居住在石头城里,向无名的存在供奉它们的虔诚。
他看到迷魅森林,那些被称为‘祖各’的,有着棕色轮廓、皮毛油亮的生物拍打着胸脯,聚落而生,茂盛的橡木林里有几株格外古老的橡树,身上裂开口子,旁边用细小的蝌蚪状字体标注了‘通道’字样——宥罪猎队就是通过这些裂缝来到了梦幻境。
他还看到蓝色的天空之河。
郑清的目光顺着河流,一路延伸,直至看到乌撒城——这座小城在地图上最醒目的标志就是一个猫头,挂在几个尖尖的屋顶上。
似乎察觉到男巫的目光,那只猫头上的耳朵抖了抖,斜着脑袋,向上瞟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这是一幅活着的地图,郑清心底明白过来。
随即,他意识到,是不是可以通过这幅图,寻找无面魔的下落——他的脑海刚刚浮现这个念头,视野便急遽移动,五颜六色的模糊图块再次充斥了他的意识。
当那些图块消散,视线中的一切重新清晰起来时,郑清看到了蓝蓝的天空之河,起伏连绵的小丘、小块小块的农田、炊烟、篱笆以及弯弯曲曲的驿路。
然后他看到正在路上行进的一支队伍。
一支由祖各、古革巨人、夏塔克鸟群、食尸鬼们组成的庞大而又奇特的队伍。
这支队伍的中心有一架轻舆,上面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轻舆旁边有一个高挑的身影,骑坐在一只巨大的紫色蜘蛛上。
蜘蛛八根细长尖锐的爪子肆意拨动,时不时便会踩死一只祖各。那些棕色的小东西小心的拍打着胸脯,传递悲伤后,埋葬同伴,让新成员补充进队伍,继续前行。
似乎察觉到窥伺的目光。
坐在蜘蛛上的高挑的身影抬起头,看向天空,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坐在轻舆上的小小身影也跟着抬起头,向上看去。然后郑清看到了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熟悉是因为那张面孔属于朱思。
陌生,则是因为那张面孔上的眼睛,已经变得猩红。
男巫大叫一声,眼前一黑,脚下有种强烈的踏空感——他仿佛再一次经历了入学专机上,下飞机时,从天空掉下来的感觉。
哗啦。哗啦。
玻璃破碎后砸落在地上的声音重新在男巫耳边响起。
凌乱的、不规则的色块重新灌满他的视线,像是一杯正在调制中的鸡尾酒。剧烈而又混乱。世界旋转着、晃动着,一切都在破碎中趋于黑暗。
黑暗的尽头是一片寂静。
寂静的尽头出现一束光。
“醒醒!”
“快醒醒!”
一个熟悉而又急切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回荡,他勉强睁开眼,光线有些刺目,让他不由抬起手,同时努力把脑袋向另一侧歪去。
“他也醒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愈发清晰,郑清混乱的思绪整理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属于蒋玉。
想到蒋玉,男巫便想起他们一行人正在乌撒神庙中觐见那位阿塔尔大长老。
然后他回忆起那个旋转的陀螺,回忆起陀螺停止后那副光怪陆离的画卷,回忆起自己追寻无面魔时看到那支队伍,以及队伍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双猩红的眼睛。
男巫眼睛骤然睁大,倏的坐起身,脸色苍白,眼中露出惊恐。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便被女巫打断。
“喝掉它。”
蒋玉拧断一支安瓿瓶的瓶帽,将玻璃瓶口凑到男巫嘴边,用命令与解释的语气说道:“不要说话!刚刚从‘真实视野’出来,你最需要得是这个!”
玻璃瓶中装着一汪散发着白光的透明液体,隐约可以看到金色的星星点点在液体中起伏沉降。
“刚刚…”
郑清急切而含糊的话一出口,便被旁边另一个声音打断。
“对,没错。”萧笑平静而清晰的声音打断了男巫的话:“托阿塔尔大长老的福气,刚刚我们看到了幻梦境的一切。”
“不要说话!喝了它!”女巫把安瓿瓶凑的更近了一点,同时转头看向萧笑,声音有些恼火:“不要跟他说话!”
萧笑耸了耸肩膀,表情有些无辜。
几颗金色的星芒已经从透明液体中溢出,在空气中化为乌有。
郑清的表情愈发焦急。
他偏过头,躲开那支安瓿瓶,迫切想要告诉大家自己所见所闻:“我看到…”
“那支被妖魔率领着,向乌撒城靠近的队伍?”萧笑再次打断郑清的话,补充道:“没错,我们也看到了。如果运气不错的话,我们可能会从巫盟那里拿到一笔赏金……如果我们能力足够的话。我说话是不想让他说话,你要明白。”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蒋玉说的。
女巫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她板着脸,一把捏住郑清的腮帮子,转向自己一侧,几乎要将那个玻璃瓶塞进郑清嘴巴里,怒气冲冲喊道:“能不能先闭嘴!把它喝掉!!”
郑清被女巫的怒火吓了一跳,乖乖张开嘴,喝掉了那支仍旧散发着白光的透明液体。金色的星芒在他口腔破碎,带点甜味儿。像是一粒粒熬透的小米。
女巫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
郑清咂咂嘴,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温和而充满治愈的力量正随着那些液体的浸润,在他体内扩散。从胃里,到五脏六腑,再顺着血管流淌,一直蔓延到毛细血管的尽头。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许多芜杂的气息正被那股力量驱赶着,从皮肤向外渗透。
头脑的眩晕、身体的疲惫、精神的混乱,在这股力量下被一一抚平。
一种由内而外的清爽感,让他深刻领悟‘精神焕发’四个字的含义——仿佛从泥坑中出来,洗了个热水澡一般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年轻公费生下意识问了一句。
“卢尔德的圣水,”回答他的是萧笑,博士举了举自己手中一支相同的安瓿瓶,解释道:“贝娜黛特大巫师出品,比利牛斯地区最优秀的治愈剂,但它更出名的,是对源自星空深处污染那无可比拟的清理效果。”
“星空…污染?”郑清有些后知后觉的重复着这个词。
“你在‘真实视野’中看到那个巨大的琺轮了吧,”萧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郑清,收到肯定的眼神后,点点头:“琺轮前面那道身影就是星空深处某位存在,或者说某几位存在的联合体。祂们一直窥伺着幻梦境,而且许多时候,祂们还可以在这片世界降下非常强大的力量。那个琺轮,就是祂们力量的显化,琺轮上那些符文,充斥着祂们的‘概念’。”
“任何巫师——我是指大巫师级别以下的普通巫师——任何人,只要看到那些符文,精神都会受到星空深处那些存在的污染。轻微的,会影响你对魔法的理解、让你变得迟钝;稍微严重点,会让你精神失常、变成疯子;最严重,也是最可怕的,会让你堕落。”
“而当我们看到那些符文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被祂们的力量侵染了,这种时候,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一支来自卢尔德的圣水……”
“堕落……”郑清喃喃着,重复着这个词,脑海蓦然浮现那双猩红的眼睛,以及那个小小的身影。
然后他慌乱的抬起头,看向两位同伴。
“是朱思!”他哑着嗓子,眼神有些绝望,但更多的是慌乱:“那个坐在轻舆上的小女孩,是朱思!”
蒋玉轻声惊呼一声,看向男巫的眼神露出几分怜悯。
谁都知道堕落的含义。
而大家也都知道那个小女孩对郑清意味着什么。
“她就是朱思?”萧笑表情严肃,若有所思的看向天空之河所在的方向:“……也就是说,你只看到了朱思?”
博士的这句话让郑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心底的慌乱也跟着收敛了几分。
“什么意思?”他喃喃着——朱思堕落了,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无力,甚至忘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朱思旁边是谁?”萧笑反问了一句。
“朱思旁边,”郑清皱着眉,努力回忆着之前那些晃动的画面,但他能记起来的,只有一双清晰的、猩红的眸子,半晌,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应该是某个妖魔吧。”
“尼基塔。”萧笑嘴里蹦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名字。
“尼基塔!”郑清稍稍有些惊讶,但这份惊讶并不足以弥补内心深处的无力:“飞机上那个?她不是被通缉了吗?怎么还敢……”
说到这里,年轻公费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这才想起来,他们现在正位于幻梦境——一座不存在于现实,由幻与梦交织出的世界。他们只是借助某些通道,机缘巧合下才进入这片世界。
他们能进来,妖魔们自然也有它们的办法进入这片世界。
几个突兀的喵喵声在男巫耳畔响起,打断了几位年轻巫师之间的讨论,也打断了郑清的回忆。
男巫抬起头,看到了一抹那熟悉的灰色身影。
“毛豆?”他稍稍打起几分精神,自从进了乌撒城后,狗子便时不时消失,此刻看到它的身影,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心安。
“喵喵!”
毛豆冲他摇着尾巴,向主人报告自己的任务。
“长老与胖子也来了?”郑清终于听到了一点好消息,勉强笑了笑:“他们在哪里,还有多久过来?”
“喵喵!”灰皮狗子继续猫叫着,回答道。
张季信与胖子距离他们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
郑清顺着毛豆尾巴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他现在已经不在那座高大明亮得乌撒神庙里了。
阿塔尔大长老、以及那只拄着拐杖的无毛猫,也都不见了踪影。
他与蒋玉、萧笑三人,正在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巷道中。他坐在一条翠绿色的长条木椅上,萧笑与蒋玉则站在一旁空地上。
周围的矮墙与灌木丛间,或蹲或坐,藏着许多毛团,都在好奇的打量着这些陌生巫师。
“真是令人怀念的气氛啊。”
尼基塔站在乌撒的城门口,看着街道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与热闹景象,深深吸了一口气,颇为怀念的感叹道。
很久很久以前,当她在沉默森林被妖魔袭击堕落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类似的场面了。
短暂而又漫长的妖魔生涯中,她不是在逃亡,便是在逃亡的路上。即便中途有乌利希爵士的帮助,在枯黄之地小憩过一段日子,她也找不到曾经为人的感受。枯黄之地的巫妖们虽然有集市、有热闹,但它们拒绝喧嚣,整个市场始终处于一种压抑与阴森的气息下。
“我们可是妖王的部下!”
无面没有在意女妖的感慨,它仍旧为一行人所遭受的待遇愤愤不平,噘着嘴,喋喋不休的抱怨道:“幻梦境不是自诩绝对中立吗?它们就这么对待海妖王陛下的使者吗?!”
尼基塔抬手,按了按身旁‘小姑娘’的头发,安慰道:“但我们来乌撒城使用的是祖各部落朝贡的名义。他们的做法无可厚非。”
从迷魅森林出发的庞大队伍,在横跨天空之河的巨大石桥前,被乌撒城的守卫拦了下来。他们声称乌撒城议会有命令,拒绝这支队伍全员入城。
祖各部落的长老们站在桥头,看着桥两侧石柱栏杆上那些雕琢的形态各异的猫咪塑像,早已吓的双腿发软,即便女妖就站在它们身后,它们也一句硬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朝贡者’们最终妥协。
进城人选确定为五个——三位是祖各部落的长老,剩余两位则是尼基塔与朱朱。巨大的夏塔克鸟群停在了距离乌撒不远的一处石丘上,古革巨人与食尸鬼们也留在原地。
此外,尼基塔的坐骑,那头狰狞的紫色蜘蛛,以及朱朱的那架轻舆,也都没有被允许入城。小女妖被迫用双腿走路,所以怨气格外深重。
它变成朱朱的模样后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但小孩子的怨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进入乌撒城后,朱朱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街道两侧的新奇玩意儿吸引了过去,忘记了几分钟前那些抱怨的话。
与现实世界相似,乌撒城的集市上售卖的物品大都也是非常普通的生活用品。譬如锅碗瓢盆、铁铸的工具、箩筐、面饼、糖人、颜色花哨的布匹、活牛、小马驹,等等。这里的肉铺摊位上也有苍蝇飞来飞去,往来的人群中也穿梭着手脚敏捷的窃贼。
但与现实世界不同,这里的集市有很多幻梦境独有的特产。
比如真菌酿的酒,颜色碧绿,口味醇厚;比如结晶的风,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色彩,吃进嘴里可以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情绪;再比如装在瓶子里的梦境——这是农人们在下雨天接到的雨水,幻梦境的雨水,每一滴雨中,都隐藏着现实世界某个人的梦境片段。
不会做梦的幻梦境人,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梦境片段了。
两位女妖与三头祖各的奇特组合队伍,很快便引起集市上许多窥伺的目光。
祖各长老们虽然很少出现在乌撒城,但它们是迷魅森林的土著,除了酒坊老板希望低价从祖各部落进一些真菌原酿,以及那些潜伏在暗处不怀好意的猫咪外,市场上的商人们几乎不会多看它们一眼。
商人们的注意力都被两位女妖吸引了。
她们猩红的眼睛、宽大从巫师长袍,以及身上挂着的那些魔力充沛的饰品,向每一位商人宣示着她们的豪阔与陌生人身份。
而相对于表情清冷、身材高挑的尼基塔,个头矮小又四处张望、满脸好奇的朱朱就成了商人们绝佳的目标——小女妖就差在脸上挂‘快来骗我’四个大字了。
“这位美丽的女士,请留步!”
一个比朱朱还矮一头的侏儒商人从货架后跳了出来,拦在了小女妖身前,夸张的比划着双手:“请问您是第一次来乌撒城吗?”
朱朱老老实实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自从它变成宠物蛇后,便很少有机会俯视其他人,而新换的这幅面孔个子也很矮,所以当一个比她更矮的家伙出现在面前后,让她感到愉悦。
尼基塔向后看了一眼,继续不慌不忙向前走去,丝毫没有停下来听那些奸商唠叨的打算。至于无面会不会被坑一笔金子或者会不会被卖掉,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一人千面,形容的不仅仅是画皮的表象。
“来到乌撒城,必须遵守的一条法则就是不许杀猫!”侏儒商人在小女妖身前跳来跳去,一副热心肠的模样:“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伟大的猫之女神巴斯提特一直注视着这座小城!祂始终关注着自己的子民!”
朱朱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不知道面前这个侏儒想要干嘛。
“铛铛铛…铛!”侏儒从袍子下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紫色木雕,小心翼翼的凑到小女巫面前:“这就是伟大的巴斯提特!有了她的庇护,你在乌撒城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是我在一次冒险中,从一座已经变成废墟的石头城里的神庙中请回来的护符!”
“那是一次精彩绝伦的冒险!我与我的同伴,一位高尚的圣骑士、一位敏捷的精灵射手、两个粗鲁但是勇猛的矮人,一起探索了那座石头城!当时的天色像现在一样,火烧的云彩染红了半个天空……”
“咳咳,”小女妖不得不咳嗽两声,打断了侏儒滔滔不绝的故事,试探着问道:“所以……你是想让我买这个神像吗?”
侏儒商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按照计划,他应该讲一段自己的冒险经历,然后提到同伴在冒险中受伤,自己被迫低价出售冒险所得收获,然后在烘托好的气氛与滔滔不绝的恭维中,从面前这个小姑娘身上拿到一大袋金子。
但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
他还在第一层准备时,对方就直接跳到了第五层。
这让他的思绪有点混乱。
身后不远处,其他几个铺位里,老乌撒城的商人们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只需要一袋金子,就能获得伟大的巴斯提特大人的庇护!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生意呢?!”
“不是一百袋,也不是十袋,只需要一袋金子!”
“佩戴后在乌撒城里你不会遭遇任何危险哦!”矮小的侏儒商人很快便摆脱小女妖跳脱思维给他带来的惊愕,继续努力兜售自己的护符:“而这只需要一袋金子!”
朱朱为不可查的叹了一小口气。
“真不好意思,”她鼓了鼓腮帮子,红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歉意:“虽然我也很害怕危险,但我更怕我家船长……如果被船长知道我供奉了其他神灵,会把我吃掉的。”
说罢,她背着手,摇头晃脑,蹦蹦跳跳离开了侏儒的小店,去追赶快要消失在人海中的尼基塔。
侏儒商人呆呆的看着小女巫离去的背影,半晌,晦气的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回过头,看到两个身穿红色长袍的壮实男巫正蹲在自己的摊位前,看着摊位上另一尊蛤蟆状的神祇木雕,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什么。
其中一个是圆头圆脸,蓝色皮肤的胖子;另一个则长了一副醒目的红脸膛。看他们的穿着容貌,很显然都是外地人。
侏儒眼神一亮,立刻凑了过去。
两个男巫正小声交谈着。
“这是撒托古亚那家伙的雕塑吧。”
“我觉得是月兽……博士跟我说过,幻梦境特产的月兽,模样就跟一只大蛤蟆差不多。”
“但它嘴边没有触角啊!而且如果没有记错,月兽应该是白色的,这个雕塑的颜色近乎紫黑,跟撒托古亚差不多。”
“撒托古亚身上是短毛,不是这种油性皮肤……”
“喂,你是老板对吧!”蓝皮肤的胖子转头看向侏儒商人,很没礼貌的询问道:“那你一定知道这个雕塑是谁的,对吧!”
“当然!”侏儒叉着腰,很有底气的点点头:“伟大的撒托古亚……”
蓝胖子立刻一脸得意的看向自己的同伴。
侏儒话锋一转,补充道:“……与伟大的月兽之母的后裔!拥有它,可以同时获得月兽一族的友谊与撒托古亚陛下的垂青!”
蓝胖子脸色顿时有些发黑,而他的同伴,那个红脸膛的壮硕男巫,则捂着肚子,笑的喘不过气来。
“只需要一袋金子!”侏儒挥舞着短小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喊道:“一袋金子!你们就能获得两位大人的庇佑!还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吗?!绝对不会有了!”
两个外地人站起身。
“信仰不是用来贩卖的,”蓝胖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侏儒的兜售:“庇佑也不是一门生意。你在玷污这些神圣的词汇。”
倒是那位红脸膛的男巫比较淳朴,老老实实的向侏儒说道:“实际上我们也没有一袋金子……初来乍到,我们还不知道这里的货币是什么呢。”
侏儒再次一脸晦气的冲地上吐了口唾沫。
胖子与张季信回到街上,顺着人流继续向前走去。
“说起来,队长他们几个人应该已经到了吧。”蓝胖子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说道:“不知道毛豆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应该去找黑猫了。”张季信慢吞吞回答道:“对了,刚刚在那个侏儒身上,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唔,很淡的妖魔的气息。”蓝胖子不以为意,摆摆手:“大概率是某个妖魔路过残留的气息。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红脸膛男巫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顺着人流继续向前走去。
……
……
朱朱找到尼基塔的时候,女妖正站在一个占卜摊位前,弯着腰,仔细看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那是一个撑了紫色大伞的摊位,金色的流苏与香螺顺着伞骨垂落,在微风中晃晃悠悠。伞下有一张巨大的桌子,桌面铺着紫色的桌布,看上去毛茸茸的,在夕阳下闪着微微的白光。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几卷羊皮纸、墨汁以及紫色的羽毛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细嘴大肚的雕花铜壶。
一个有着巨大鹰钩鼻的老巫婆坐在桌子后面,身上披着厚厚的紫色斗篷,将她的头、脖子与身子整个罩住,只露出充满褶皱的面孔。
她枯瘦的双手仿佛乌鸦的爪子,抚摸着那个铜壶,嘴里念念有词。
壶口喷出珍珠色的雾气,凝成一个包了头巾的小人儿,小人儿握着羽毛笔,在那张泛黄的羊皮纸上留下一串串花体字。
小女妖凑了过去。
羊皮纸上用黑色的墨汁写下一串诗歌般的话:
“晚霞燃烧,
厄运难逃。
我们站在人生的尽头。
抱着幻想与梦境痛哭失声。
却拥有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小女妖抬头看了看天边殷红的云彩,仿佛鲜血在燃烧。晚风吹过,她紧了紧身上漂亮的小袍子,打了个冷战。
“这是什么?”它小声询问尼基塔。
“我也不知道。”女妖摇摇头:“不是预言,也不是偈语。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浪漫主义的诗人在对命运大发感慨。”
“这不是给你的吗?”朱朱困惑的看了看女妖,又看了看坐在摊位后那位披着斗篷的老占卜师,一脸茫然。
“不,”尼基塔站直身子,心平气和的回答道:“我刚刚只是站在这里,那个铜壶里的小东西就自己钻出来写了这么一段话。”
朱朱小心翼翼的看了老巫婆一眼。
老巫婆半眯着眼,似乎没有听到客人们的对话。她的怀里响起一声细软的猫叫,一个金渐层的爪子从紫色斗篷下探了出来,抻了个懒腰,五个肉垫舒服的张开,看的小女妖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
“打扰一下,”小女妖忍住心底的冲动,彬彬有礼的向老巫婆询问道:“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对男巫与女巫,带着一只灰色的狗……大概长这个样子。”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像,是根据祖各们得描述画出的图像,只不过祖各与巫师到底不是同一种生物,难免有类似‘脸盲症’的情况,所以它们提供的画像只具有简单的参考意义。
披着紫色斗篷的老巫婆仔细打量了一眼那副画像。
上面有一位短发男巫,披着红袍,长了一条黑色的猫尾巴;一位长发女巫,也是红袍,发间有一对白色的猫耳;还有一条灰扑扑的狗子,形态狰狞,面目可憎,旁边用字母标注了‘mew’,意思是说这条狗会猫叫。
“陌生人?”
老巫婆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两位年轻巫师头发的颜色上:“他们头发都是黑色的?还带了一只会学猫叫的狗?”
“是的。他们来这座城市时间应该不长,”朱朱的眼睛一直盯着从老巫婆斗篷下探出的那只金渐层的猫爪,嘴里却规规矩矩的回答着问题:“如果您能告诉我们他们的去向……”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这是她刚刚与侏儒商人聊天时‘借’来的。
金子被放在紫色桌布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老巫婆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斗篷下的那只猫也露出一只杏黄色的瞳孔。
“真是……可惜啊。”老巫婆贪婪的看着那袋金子,犹豫许久,最终没敢在两头妖魔面前撒谎:“我并没有见过画像上的这些人。”
“哦。”朱朱语气中并无太多失望,她也不期待随口一问就能找到那些家伙。她重新拎起那袋金子,却不料老巫婆枯瘦的爪子揪住了口袋的一角。
“我可以提供线索。”老巫婆舔了舔嘴唇,眼巴巴的看了小女妖一眼。
朱朱犹豫了一秒钟,扭头看向尼基塔。
尼基塔还在研究那段小诗。
但她似乎察觉到朱朱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小女妖用力一拽,将那袋金子拽回怀里,然后扯开袋口,从里面摸出几枚金币,丢在紫色的桌布上:“如果只是线索……这些就足够了吧。”
老巫婆有些失望,但却手脚飞快的收起那几枚金币,还一枚一枚放在嘴边咬了咬。
也不怕把牙崩掉,朱朱看着老巫婆干瘪的嘴里仅剩的几颗黄牙,心底充满恶意的想着,同时催促的敲了敲桌子。
“如果想找人,去那边的酒馆问问绝对不会错的。”老巫婆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但是如果你想找黑头发的人,就要去‘美尼斯的猫猫酒馆’……那里是整座乌撒黑发之人最集中的地方了。”
“酒馆吗?”尼基塔回过头,沉吟片刻:“唔,恰好也想喝点酒了呢。”
与她不同,小女妖的注意力更容易被适合小女妖的部分所吸引:“猫猫酒馆,意思是那家店里有很多猫吗?”
“不,那家店只有一只黑猫。”老巫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笑脸:“而且谁也不知道那只猫是活着还是死了。”
……
……
两位女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人流中。
紫色大伞下的占卜摊位前便聚拢了数位在附近做生意的小老板。
穿着白色围裙,胖乎乎,秃着头的炸鸡摊老板小心翼翼的问道:“刚刚那两位客人…”
“是传说中的妖魔,没错吧!”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水果摊老板肯定的看着老巫婆:“她们那双猩红色的眼睛?
隔着老远?
就能把人吓死!”
“吸血鬼的眼睛也是红的……”
“乌撒城从来没有吸血鬼来过,食尸鬼还差不多!”
“你们见过那么漂亮的食尸鬼吗?”
“都闭嘴!”老巫婆枯瘦的爪子重重拍在了紫色桌布上?
制止了摊位前的骚乱:“你们没有看见那名高个子女妖肩膀上的图案吗?”
“好像是大写的‘M’?”
“那是海妖王下属?
迷雾船长的标志。”不论在什么地方,占卜师都是最博学的一类存在?
老巫婆轻而易举确认了女妖们的身份:“那是一位不逊于伟大的巴斯提特大人的存在。”
“海妖王的部下来乌撒城做什么,”矮小的首饰店老板娘不安的绞着手指:“我们这里又没有大海……”
“但我们这里有猫!”老巫婆很肯定的回答道:“即便妖魔也没有办法抵御这些神选生物的魅力……我们必须向神庙报告这件事。”
“流浪商队来啦!”
“流浪商队来啦!他们前队的骆驼已经过了城门口!”
穿着灰色短衣的报童从街道一头向另一头狂奔?
同时大喊着向市场里的商人们传递着最新的消息:“他们想要彩色的玻璃珠、死树做的木雕、还有透明的鹅卵石!他们有很多人?
会吃很多东西!”
围在占卜摊位前的小商人们一哄而散,飞快回到各自的摊位前,准备迎接一大波客人的到来。
只有老巫婆,慢吞吞收起紫色桌布上的羊皮纸与硬壳书。
然后她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那个细嘴铜壶?
看着壶嘴喷出的珍珠色雾气?
喃喃着:“巴斯提特,巴斯提特,巴斯提特……”
一只肥硕的金渐层从老巫婆的袍子下钻了出来,大而圆的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老巫婆将女妖交给她的金币拿出一枚,塞进金渐层脖子上的小皮口袋里?
然后摸了摸它颈子上的软毛:“去吧,去吧?
巴斯提特的宠儿,告诉阿塔尔大长老?
城里来了陌生的客人……”
肥猫从老巫婆腿上滑到地面,脚步轻快的钻出桌底?
只是一闪一绕?
转眼便消失在人头攒动的街头?
不见了踪迹。
……
……
“我们真的不用回神庙了吗?”郑清一边推开一扇蝴蝶弹簧门,一面回头看向萧笑:“话说,我们刚刚是怎么从博物馆里出来的?”
“魔法。”博士简单回答道:“想问的问完了,自然没有理由呆在那里。”
“那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我饿了。”萧笑扶了扶眼镜,虚着眼回答道:“而这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家卖食物的场所。”
嘈杂的人声随着门被推开,瞬间涌入年轻巫师的耳畔。
永远散不净的烟味,浓郁的酒水与烤肉的香气,还有不同来路的旅人们大声喧哗,互相交织在一起,就着酒馆内黯淡得光线,营造出一股野蛮与文明相融合的气氛。
“欢迎来到美尼斯的猫猫酒馆!”
店铺的侍者热情招待着刚刚走进店里的客人们:“这里有乌撒城最美味的烤肉,最清爽的酒水,还有最神秘的猫!”
美尼斯的猫猫酒馆有一只神秘的黑猫,在来这家酒馆的路上,郑清不止一次听到路人们在谈论它。
因为那是一只征服死神,介于生死之间的猫。
当你在酒馆里看到它的时候,它肯定是一只死猫,或者两眼翻白、肚皮朝天、气息全无,或者干脆就是一堆死猫骸骨,还有蛆虫在破碎的黑色皮毛间翻滚。
但当你看不见它的时候,这只猫又是活的。
它会趁客人不注意,偷偷爬到桌子上偷小鱼干,然后在你的餐巾上留下梅花脚印;它会藏在谁都找不到、但又都能听到的地方打呼噜;如果客人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这只黑猫还会躲在桌子底下,用柔软的肚皮蹭她的脚踝与小腿——倘若这个时候,这位小姑娘掀起桌布向桌子下面看去,便只能看到一堆死猫骸骨,堆在自己的脚边。
最初的时候,店家与客人们以为有什么鬼怪作祟,请了许多巫师与神甫来驱魔,但都一无所获,那只猫仍旧在酒馆的各个角落徘徊不去。
直到乌撒城神庙的阿塔尔大长老亲自查看,才确认这只是一只状态非常特殊、实质非常普通的黑猫。
有了大长老的判断,酒馆很快便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
精明的酒馆老板索性以此为噱头,在每张餐桌上设置了一口木头箱子,侧面开孔,大小仅能允许一只手伸进去。每位来店里的客人们只需加点一份小鱼干,便有机会抚摸到那只神秘的黑猫。
“你们只需要抓一根小鱼干,然后把手塞进那个洞里。”美尼斯酒馆的侍者指着餐桌正中央那口木头箱子,热情向几位年轻巫师解释道:“如果你感觉手中鱼干被吃掉了,那么它可能那个时间就呆在你的箱子里,你可以趁机摸摸它……”
“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它吃掉的?”萧笑很感兴趣的追问道。
侍者脸上露出毫不意外的神色。
“这是所有客人们都会有的疑问。”他温和的笑着,走到一张空着的桌子前,熟练的掀开木头箱子的盖子,里面空荡荡的,连盘子都没有,箱体内部的木板上,还绘制了成行的魔纹与符箓。
郑清仔细端详着那些符箓,从形态与变化上判断,里面包含了防止窥伺、阻隔观测等多重效果。
“箱子里都是空的,”侍者屈指,敲了敲箱子,向客人们展示道:“你们可以随意检查这口箱子上的魔法或机关,确认我们有没有作弊……如果你们之中有擅长符箓的,应该可以看到箱子里绘制了禁绝召唤等类似的符箓。”
蒋玉与萧笑同时看向郑清。
年轻公费生慎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这里,”侍者弯腰,掀起餐桌上那张厚重的桌布,露出黢黑的桌下,借着酒馆里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桌子下面只有一根承重的柱子,而且与桌面那口木头箱子不在同一个位置:“……从上到下,没有任何做手脚的地方。”
“就在这里吧。”蒋玉一锤定音,眼神中露出一丝兴奋。
郑清丝毫不感到奇怪,因为他知道,蒋大小姐原本就是个爱猫的人,这次见识到这么有趣的猫,如果视而不见,反而显得很奇怪。
与大多数餐厅不同,美尼斯是按人头收费,每人每次一枚金币。提供的食物大同小异,主要是烤肉与章鱼丸,主食只有抹了奶油的玉米饼与南瓜饼。但因为是一家酒馆,所以店里提供的饮料却非常丰富,郑清看着菜单挑选半晌,最终选定了蜂蜜酒与蘑菇酒——这是店里口味最轻的两种饮料了。
当然,还有那盘用来逗猫的小鱼干,也是必不可少的。
收回菜单后,侍者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并未离去。
“承惠,三枚金币。”侍者托着盘子,彬彬有礼的说道。
“不应该吃完饭再交钱吗?”郑清从灰布袋里摸出三枚金币,放到托盘中——这些金币是稍早些时候,萧笑在神庙里换的。
“因为很多时候,客人们会吃着吃着忽然打起架,然后打着打着就都跑掉了。”一位腆着肚皮路过的客人一边剔牙,一边笑眯眯的插口回答道:“……老尼斯为此亏了不少金子。所以后来,大家都是先交钱后吃饭了。”
侍者微笑着鞠了一躬,刚刚准备托着盘子离开,萧笑忽然伸手,从盘子里拿走两枚金币。
“如果没有看错,”小个子男巫指着菜单的角落,道:“这里有一句话‘祖各与狗不得入内;猫免费’。”
郑清探着脖子认真看了一眼,确实有那么一句话。
然后他心底忽然升起某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萧笑念完那句话后,伸手一揪,从郑清袍子下捞出一根猫尾巴,在侍者面前晃了晃:“看到没有,如假包换,这是一只猫,应该免费……只不过因为某些缘故,他现在暂时变成人了,属于非常稀有的‘人形猫’。还有她,那双猫耳,你也能看见吧?”
黑色的猫尾用力一抽,从萧笑手心滑落,然后急速一甩,啪的一声抽在了小个子男巫的嘴边。萧笑面不改色的扶了扶眼镜,继续定定的看向餐厅侍者。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幅度侧过头,看向蒋玉。
女巫的脸颊与脖子已经一片粉色,她发间那两只白色的小猫耳也已经羞愧的耷拉了下去,紧紧贴着发丝,看上去像两个毛茸茸的发饰。
那位路过的胖乎乎的客人抱着肚皮开始狂笑。
美尼斯的侍者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呆呆的站在原地,既不好否定两只‘人形猫’的存在,也没有理由给他俩全部免单。
毕竟他俩看上去是人。
角落里得骚乱很快便引来美尼斯的主人。
那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留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穿着淡灰色的马甲,胸口的口袋里塞着折叠整齐的手帕,还有一条细长的金链子,从口袋垂落,最后消失在衣服缝隙间。
“发生了什么事?”他温和的询问道。
侍者立刻将萧笑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侍者的汇报后,美尼斯的老板仔细打量了几位年轻巫师一番。
郑清的尾巴与蒋玉的耳朵,都是非常清晰的猫类标志。
这一点,酒馆老板很容易便确认了。
“小店确实有这样的规矩,”他笑眯眯的看着几位年轻巫师:“而且据我观察,这两位客人也确实与猫有非常深厚的渊源,但不能否认你们俩与我们概念中的猫稍稍有些区别……这样可好,对两位客人,本店可给予半价优惠……”
“非常好,非常好。”郑清一把将萧笑拽到身后,从他手里夺过一枚金币,然后重新放回托盘中,脸上堆着僵硬的微笑:“半价就很好了……不好意思,麻烦了。”
萧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蒋玉竖起耳朵,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
小个子男巫立刻乖巧的闭了嘴。
目送酒馆老板、侍者以及看热闹的客人们散去,郑清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身后僵直的尾巴也软了下去。
“下次再这样,你会被打死的。”他咬着牙警告萧笑,同时从刚刚端上来的盘子里捏起一条小鱼干——店宠的美味总是最快端上桌的。
“不会有下次了。”萧笑举起三根手指,在两位同伴面前非常干脆的说道:“如果下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俩咬死我吧。”
郑清狐疑的看着他,总觉得博士话里打了什么埋伏。但手中捏着的小鱼干不断散发的香气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抬起手,将那条小鱼干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萧笑用一种非常诡异、又夹杂了嘲笑的眼神盯着他。
“我只是闻闻什么味儿!”
年轻公费生心底有些发慌——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把那条小鱼干塞进嘴里,因为实在是太香了——他掩饰般的辩解着,一面抓着那条小鱼干塞进餐桌中央木箱侧面的小洞里,一面强行扯开话题,抱怨起刚才的事情:“……这里是幻梦境,我们又不缺那两枚金币,干嘛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幻梦境的金币虽然是用金豆子换来的,但出了幻梦境后,现实世界的金豆子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只是成色会稍稍变旧,因此郑清并不介意在幻梦境里充当一次土豪。
“我只是想见见这间酒馆的老板长什么样。”萧笑抱着他的黑壳笔记本,飞快的做着笔记,简单解释道:“据说他家世代担任乌撒城的公证人……能够拥有这么一只神秘的黑猫,又在幻梦境中有着世袭的身份,这样的人物绝不简单……”
“这个小鱼干闻上去确实挺香。”蒋玉发间的小耳朵很抖擞的竖着,同样捏起了一根小鱼干,白皙的手指与金黄色的鱼身相衬,分外诱人。
她也把小鱼干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郑清脸色一僵。
蒋玉以为男巫误会了什么,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没想着吃……只是觉得很香,所以拿起来闻一闻。”
郑清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年轻公费生手臂僵硬,声音很小的回答道:“我摸到了。”
“啊?”女巫一脸茫然。
“我,摸到了!”郑清稍稍加重了语气。
萧笑抬起头,似乎有些不确定,然后他看了一眼木箱,又看了一眼郑清,得到肯定的眼神。
“我摸到那只猫了,”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语气有些兴奋:“……我敢打赌,这绝对是一只活猫!”
手中的鱼干被一股小却很坚决的力量拽住,一点点消失。
郑清隐约可以察觉到一条湿漉漉的小舌头吃完那条鱼干后,正在耐心舔他指尖上的油渣。暖暖的,带着一点软软的磨砺,蓬松的毛发下传来呼噜响时的震动,感觉可爱极了。
蒋玉双手握拳举在胸前,一脸羡慕的看着郑清伸在箱子里的手臂。
“等一下!”萧笑忽然大叫一声。
“声音小一点!”郑清怒目而视,刚刚博士大叫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手底那只毛团的呼噜声停滞了,他完全可以想象箱子里的小猫正竖着耳朵与瞳孔,隔着薄薄的木板,警惕的看向异响传来的方向。
“等等,”萧笑从谏如流,声音立刻低了七八度,他挥着手,急忙忙打断郑清的描述,示意年轻巫师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我刚刚想到一个很有趣的实验……”
手底的毛团重新打起了呼噜,郑清这才放心,按照博士的要求,看向与木箱相反的方向。
“什么实验?”他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一直摸着猫,同时向我们描述它的模样,”萧笑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的解释着,同时拽着蒋玉,来到箱子的另一侧:“……可以随意用词,重复用词,但不要间断,也不要转头,就一直看着那边。”
郑清隐约猜到博士想干嘛。
“唔,这只猫不大,皮毛很软、很蓬松,”他一边搔着那只猫的肚皮,感受着它的呼噜声,一边放缓语速,慢慢描述着自己感受到的模样:“介于短毛猫与长毛猫之间,是只家养的,很乖巧,我挠它的时候,它会主动把肚皮露出来……”
萧笑站在箱子另一侧,双手按在箱口的盖子上,看了蒋玉一眼。
女巫点点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一掀,打开了箱子。
郑清听到了身后箱子被打开的声音,声音停顿了一刹那,手底却丝毫没有动摇继续撸着那只看不见的猫,同时更加仔细的描述自己的感受:“它打呼噜的时候与其他猫一样,都会让人感受到那只由内到外的慵懒的感觉……”
另一侧。
蒋玉捂着嘴,震惊的看着被打开的箱子。
箱子里没有猫,只有一堆白色的骸骨,静静躺着空着的盘子边,连根毛都看不见。
郑清的小臂与手倒是都在箱子里,而且依旧做着抚摸猫的动作。而且摸的就是那堆白色的骸骨。
只不过他手心拂过得区域,骸骨会消失,变成油亮、充满活力的黑色皮毛,而手心拂过之后,那些皮毛仿佛幻影般消失,重新变成一堆枯骨。
生与死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同时呈现在两位年轻巫师的面前。
“真是太神奇了!”女巫赞叹道。
“确实,让人大开眼界。”萧笑也难得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很高兴你们发现了这个小游戏。”
美尼斯的主人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两位年轻巫师身后,笑眯眯的说道:“很多客人都见过这只猫的尸骸,也摸过这只猫的皮毛,但很少有人能同时见证这两种状态叠加时的效果……生命的伟大与魅力,在这种状态下被彰显的淋漓尽致。”
说话间,酒馆侍者端着餐盘来到桌边。
盘子里有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烤肉,烤肉周围还堆叠着味道清新的洋葱片。
美尼斯的主人代客接过盘子,端到两位年轻巫师面前,做了一个请客的动作。
女巫叉起一小块烤肉,萧笑则叉起了一小片洋葱。
他举着洋葱,看着那只猫,再看看周围热闹的人群,忽然叹了一口气:“以前我听人说过一句话,人生就像洋葱……”
“辛辣中带着甘甜?”郑清闷闷不乐的声音隔着箱子传来:“劳驾,你们谁能代替我来喂喂这只猫,我也想看看它的模样……然后吃一片洋葱。”
女巫与美尼斯的主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萧笑挥舞着叉子,也笑了笑,才说道:“稍等片刻,我刚刚想说,人生就像洋葱,许多事都在做无聊的重复……每一片都与前一片相似。其实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生命的伟大,感受魔法的神秘,但我们却总会忽略它们。”
“很有趣的说法。”蒋玉又叉起一块肉,点评道:“但我还是更喜欢吃肉,洋葱的味道有点大。很不礼貌。”
“我听说过另一种说法,”美尼斯的主人将那盘烤肉放回桌子上,抄着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人生就像洋葱,你剥开的越多,流的眼泪也就越多……”
话音未落,一道灰色的身影便顺着那道弹簧蝴蝶门下的空隙,蹿进酒馆,出现在餐桌旁。三位年轻巫师与美尼斯的主人都看到了它。
毛豆友好的冲酒馆老板摇了摇尾巴。
“哇哦,”美尼斯主人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稍稍扬起眉毛:“如果没有看错,这是一只灰色的小狗?”
郑清挪开视线,专心致志的盯着酒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泛黄的油画——画中,一只金渐层的小猫蹲在盛了章鱼的盘子里,盘子旁边有一口铜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假装没有看到毛豆的到来。
蒋玉低下头,盯着盘子里的烤肉,举着叉子,认真思考该戳哪一块儿。
萧笑脸色难得有些发红。
“看上去这只小狗是认识你们的?”美尼斯的主人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消失:“‘祖各与狗不得入内;猫免费’这句话你们刚刚用过,应该还记得吧。”
“我可以解释。”萧笑清了清嗓子,看了毛豆一眼:“当一个人,看上去像人,但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后,我们会认定他不是人;同理,当一种动物,叫着像猫,吃饭做事像猫,那么它就是一只猫……即便它长了一副狗嘴脸。”
毛豆似乎知道萧笑在说它,很配合的张开嘴,喵喵叫了两声。
美尼斯主人思考了几秒钟。
“猫不会为了讨好其他人而摇尾巴。”他指了指毛豆晃来晃去的尾巴,说道。
萧笑举了举手中的叉子。
“我听说有些地方的男人,如果他们自认为是女人,那么在法律层面以及某种意义上,他就算一个女人。”说到这里,他扶了扶眼镜,瞟了一眼郑清身后的那条尾巴,才继续说道:“就像我的两位同伴没有被认可成猫,它也不应该被认定成狗。”
毛豆大声喵喵了两下。
美尼斯主人认真打量着它,沉默了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郑清终于把目光从墙上那副油画上挪开,看向蹲坐桌边的灰皮狗子:“毛豆,你刚刚干嘛去了?”
狗子喵喵两声。
意思是他去给长老与胖子带路,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两位不速之客,所以快快的跑了回来,给几位年轻巫师报信。
“她们已经进城了?”郑清把手从木箱上的孔洞里抽了出来,脸色变得严肃了几分。原本他以为那支庞大的队伍,会在乌撒城门口滞留许久,没想到两个女妖会径直入城。
想到朱思那猩红的眼睛,男巫心情重新变得沉重,刚刚撸猫时的轻松愉悦消失的无影无踪。
毛豆又喵喵了两声。
意思是,那两位女妖不仅进城了,而且就在来美尼斯猫猫酒馆的路上。
喵音未落,酒馆前那扇蝴蝶门便被用力推开。
三只祖各在前,两位女妖在后,施施然走了进来。
几位酒馆的侍者冲了过去。
“这里不欢迎祖各!”
其中一位个头最高的侍应生大声说道,立刻引起大厅里一片乱糟糟的叫好与应和。看得出,那些棕色皮毛的小东西在这座城市名声不怎么好。
三头祖各长老畏缩的向后看了一眼,退了几步,似乎想退出这间酒馆。
走在它们身后的小女妖抬脚,踢在了距离最近的一只祖各屁股上,把它直接踢了几个跟头,滚进酒馆的深处,接连撞翻几张椅子。
叫骂声与桌椅推拉的声音几乎同时在大厅内响起。这个时间段,在酒馆里畅饮消费的客人们,火气往往都比较旺盛,他们纷纷挽起袖子,露出身上结实的肌肉,个别性子急的家伙,还抡起桌上的酒瓶或者身旁的椅子,呼呼着,嘴里发出恐吓的叫骂。
那只被踹翻的祖各立刻平摊在地板上装死。
它的两位同伴,则用力拍打着胸口,蹿进距离它们最近的椅子底下,死死抱住椅子腿,再也不肯撒爪。
“这里不欢迎祖各!”另一位比较老成的侍者示意同伴们安抚有些暴躁的客人们,同时换了比较一种比较缓和的语气,对两位女妖说道:“如果它们是您得仆人,请让它们在店外等候。”
“不需要太久。”小女妖老气横秋的挥挥手,简单扫视一周,看到店里果然有许多黑发客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掏出怀里那张简陋的图像:“我们只是来问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几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