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魔法 > 猎妖高校 > 全文阅读
猎妖高校txt下载

    “醒醒!快醒醒!”

    “你怎么会在这里睡着?这里很危险!”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郑清耳畔响起,声音有些焦躁不安,郑清感到一双小手在用力摇晃自己的身子:“快醒醒!”

    他费力的抬起眼皮。

    冰冷的空气立刻沾上了他的眼球,和着斑驳跳跃的光线,让男巫的眼睛有一丝刺痛,他忍不住闭了眼,皱了皱眉。

    “啊!你终于醒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非常惊喜。

    郑清的眼珠在眼皮下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很轻易的就从翻滚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朱思。他很想立刻睁开眼,确认自己的判断,但在那一瞬间,他又变得胆怯了。

    万一朱思真的变成红眼珠怎么办?万一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办?如果这次她还不愿意出去怎么办?如果自己听错了怎么办?

    眼底的潮意润湿了睫毛,缓和了眼睛生涩的刺痛。

    男巫最终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高大的乔木树冠,茂盛的枝叶纵横交错,其间挂满了各色藤蔓,惨白的阳光透过叶片间隙,落了下来,鼻翼间缭绕着林子里特有的腐败与清新混杂的气息。

    一个圆脸、棕色蓬发的小姑娘,正蹲在他的脑袋旁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满眼好奇。她的手里抓着一面小镜子,膝盖上躺着一本破旧的画册。

    她的手腕上还挂着几片干枯的、早已失去光泽的迷榖木叶子。

    就像他手腕上的那片一样。

    “你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小女巫声音稍稍大了一点,但立刻把食指竖在唇边,满脸紧张,压低了声音:“呀,忘了……我们要小声一点,这里有很多怪物,会吃人!”

    郑清的眼皮终于兜不住下面滚烫的液体,他抬起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哗哗淌了下来。

    ……

    ……

    “没有藤蔓断裂的情况。”

    “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会不会他突然变成猫?跟着路过的猫群跑掉了?你们知道,他偶尔会变成猫。而当他是猫的时候,思维会变得很跳脱……”

    “这点我可以作证,上一次他变成猫后,竟然跟团团抢小鱼干吃。”

    “嘿嘿,还记得春分后那次吗?他被猫果树上一群母猫追着跑……”

    宥罪猎队几位年轻猎手之间的讨论忽然偏向了某个奇怪的方向。蒋玉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目光严厉的扫了一眼正傻笑的蓝胖子与张季信。

    两名男巫顿时安静了下来。

    萧笑伸手摸了摸仍有余温的藤席。

    “……细碎而且有些混乱的魔力残留,意味着这上面发生了某些我们不清楚的魔法现象。”他摸出自己的笔记本,哗哗翻动着,水晶球漂浮在藤席与他的脑袋之间,缓缓旋转?

    平滑的切面上闪烁着五色毫光:“根据这份魔力残留?

    有理由相信这是一种幻梦境所特有的魔法现象,而占卜检测结论显示?

    这种魔法现象涉及时空与某些不知名的神秘学原理。”

    “嚯!时空魔法!”蓝胖子拍了拍肚皮?

    满脸苦涩:“我们才上一年级,没道理接触这么高深的魔法吧!”

    “如果在外面?

    我可以找我哥帮忙。”张季信很没把握的开口,声音有点小:“……但据我所知?

    即便四年级的课程里?

    也很少有涉及时空魔法的内容。”

    “不是很少,是极少。”萧笑纠正了红脸膛男巫的用词,环顾左右:“单凭我们几个,没有办法通过现场痕迹找到队长下落。”

    “我们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出去。”蒋玉率先否决了最有可能的选择?

    但她同时没有完全堵死这条路:“如果实在没有办法?

    你们可以先回去找援兵,我留在这里继续想办法。”

    “我记得清哥儿说过,你认识他家先生,”萧笑看了女巫一眼:“而且除了长老外,我们几个里面就数钟山蒋氏的名头响亮?

    你出去后请到援兵的可能性,比我们几个更高……所以?

    如果一定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先别着急考虑最后的手段。”蓝胖子不知何时?

    抱了一只灰扑扑的狗子走了过来,举到几人面前:“我们不是还有毛豆吗?它最擅长找人了!”

    喵嗷~

    毛豆的叫声同样很没底气。

    蒋玉歪着头?

    看了看之前挂在‘缰绳’上的那些灰皮狗子。只见许多狗子面色匆匆?

    钻入虚空?

    须臾之后,又有几只从虚空钻了出来,不同狗子之间摇头摆尾,互相低声喵喵着,都板着狗脸,一副严肃的模样。

    “追溯时空超出了毛豆的能力。”萧笑用平静的声音解释道:“它只是拥有一丝姆希斯哈的血脉——追逐它想追逐的气息,短暂在时空中穿梭——对它来说都没有任何困难,但如果想凭借这丝血脉挑战时空威能,就远远不够了。”

    “即便姆希斯哈本人,也没有掌握这种能力。”辛胖子在一旁补充道:“祂不断挑战犹格·索托斯,就是希望收回优格身上那些时空权能。”

    “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张季信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位同伴。

    胖子虚着眼瞥了他一下。

    “如果你之前少跟你哥参加几次研讨会,多跟清哥儿讨论讨论毛豆的血脉问题,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胖子努力用一种挖苦夹杂着得意的语气说道。

    “不要再说那些废话了!”蒋玉难得没有礼貌,用一种焦躁的语气对几位男巫说道:“我们现在需要立刻决定怎么办!”

    巷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即便那些在虚空中来去匆匆的狗子们,也乖巧的闭了嘴。

    片刻之后。

    萧笑收起了始终漂浮在藤席上空旋转的水晶球。

    “这里是幻梦境,”他抱着那本黑壳笔记,认真的看向几位同伴:“没有人会比这里得原住民们对这座世界的领悟更深刻。”

    女巫蹙起的眉尖稍稍舒展开。

    “阿塔尔大长老。”她用肯定的语气反问道。

    胖子小心翼翼的举了举手:“尼基塔还有那头三首黑蛟……”

    “顶了天算它们一个大巫师。”蒋玉抿了抿嘴唇,眼神中露出一丝凶狠,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玉石:“如果它们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玉石中,隐约可以看到一道金色的符箓在微微发光。

    “你怎么哭了?”

    “是哪里疼吗?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你也是来找爸爸妈妈的吗?”

    “别哭了!”

    “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真丢人!我三岁起就知道不能在别人面前哭了!……别哭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小女巫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回荡在郑清耳边,年轻公费生抬起胳膊,捂着眼睛,捂了很长时间,一直捂的指缝间不再淌下泪水,嘴角绽开灿烂的笑容。

    “你怎么又突然笑了?”朱思不安的声音再次响起:“……突然哭又突然笑,真的很像传说中的神经病耶。”

    郑清放下捂在眼睛上的手,露出微红的眼圈。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试着坐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反问道。

    “多稀奇!”小女巫警惕的看着他,手腕上的迷榖木叶子哗啦啦碰撞响动着:“你在林子里遇到一个昏死在地上的陌生人,难道你就知道他是谁吗?”

    陌生人,郑清听到这个词,心底再次涌出一股酸涩。

    “我叫郑清。”他抚摸着手腕上的那根红绳,轻声回答道:“是第一大学的学生。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朋友,带她回家。她在这个世界迷路已经很久了。”

    “这座林子确实很容易让人迷路。”小女巫叹了口气,陪着郑清一起靠着那株老橡木坐在了草地上,顺手摘下树根处的一株蘑菇,撕扯着它的菌盖:“虽然我在这里呆了挺长时间了,但有的时候还是会找不到方向……好多次,我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你是来干什么的?”郑清适时问道。

    “我?当然是来找妈妈……还有爸爸的呀!”朱思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他们在这片树林里吗?”

    “应该在……吧。”对于这个问题,小女巫显然也不太肯定,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但我在这里找了这么久,他们应该就这这附近。”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朱思。”

    “朱思,你为什么觉得你爸爸妈妈在这座林子里?”

    “因为爸爸喜欢老鼠,他在家里养了好多好多大老鼠,给我的布偶都是老鼠模样的……而这片林子里,就有很多棕色的老鼠。”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片林子的?”

    这一次,小女巫沉默了很长时间。她皱着眉,似乎在记忆中追溯自己的由来。直至过了许久,橡树下那些长着细长脖子的蘑菇们脑袋上开始冒出淡淡的光晕,林间的灌木丛被染上一层墨绿,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小女巫打了个寒颤,失神的目光重新找到了焦距。

    然后她看到了郑清。

    “你是谁?”她紧张的坐直身子,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举起手中的小镜子,对准郑清,圆圆的小脸上满是警惕:“为什么会坐在我旁边……嘘,小声点,这里有很多怪物,会吃人的!”

    郑清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似哭似笑。

    “我是郑清,”他用含糊却清晰的声音回答道:“我是来陪你找爸爸妈妈的……还记得你手腕上那些迷榖木叶子吗?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

    ……

    “与现实世界不同。”

    “幻梦境最大的特点就是幻与梦。”

    “人在半睡半醒之间,是很难区分现实与梦境,而这就是幻梦境最真实的部分。”

    乌撒城博物馆深处的大厅中,阿塔尔大长老再次见到了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猎手,他坐在象牙色的讲桌后,神态慈祥,目光明亮:“……幻梦是人们心底某些隐秘念头在脑海中的反映。而那些念头的存在,支撑了幻梦境的存在。当那些念头足够强烈,又得到某些足够强大能量的支撑后,幻想就会成为现实。”

    “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我们队长是去了‘他非常想去’的某个地方?”萧笑敏锐的理解了阿塔尔大长老这番解释背后的含义。

    “可以这么理解。”老人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萧笑背后的蓝胖子。

    班纳站在人群后,正在给自己‘补充能量’,因为吃的有点急,被噎到了,所以他刚刚又摸出一小瓶青蜂儿顺气。

    注意到老人的目光,胖子愣了愣,举起手中的小酒瓶。

    “要来一点吗?”他很有礼貌的询问道。

    老人以超乎寻常的敏捷速度从象牙色讲桌后跳了出来,一把抓过那个小酒瓶,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弯成一片:“不客气……唔,很久没喝过学校的青蜂儿了,这个滋味真是令人难忘。”

    几位年轻巫师目瞪口呆。

    场间沉默了几秒钟。

    萧笑才期期艾艾着,问起了他刚刚想问的另一个问题:“如…如果,队长去了他想去的地方,我,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阿塔尔老人咂咂嘴,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幻梦境的主体,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梦境。但除了这种普通梦境之外,还有许多个体‘独有’的梦境……可以想象成它们是这个宇宙里的另外一颗星球。”

    “就像我们很难横渡星空,在漫天灿烂中找到那颗独特的星球一样。没有清晰的道标,你也很难在无尽幻梦境中找到那个独特的梦境。”

    年轻巫师们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

    ……

    夏塔克鸟群重新张开宽大的翅膀,冲进流光溢彩的天色中。

    古革巨人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将山丘间的乱石砸的滚来滚去。紫色的大蜘蛛将肚皮贴在地面上,伏低身子,准备迎接主人的到来。

    只有那些抬着礼物与贡品的祖各们,自始至终,都缩在草窠间,战战兢兢。

    尼基塔与朱朱走出乌撒城。

    一头强壮的祖各谄媚着,爬到女妖们的脚下,小心翼翼的拍打着胸脯,询问三位长老的去向,询问身后得贡品如何处理。

    “回迷魅森林,”女妖跨上那头高傲的紫色蜘蛛,垂下眼皮,看着那些匍匐在泥地里的棕色老鼠模样的生物们:“我要你们召集所有部落的祖各,寻找那天离开营地的小女巫。”

    她指了指朱朱。

    小女妖立刻挺起胸膛,把她的面孔向四周展示:“看见没?就找这张脸!”

    “这么说,我们以前认识?”

    “那是当然了……你记得一个有许多镜子的世界吗?那里有一座大大的镜子组成的迷宫,你给我指了路,告诉我怎么走出那个迷宫。”

    “咦?我有那么厉害吗?不过……我最讨厌镜子了。”

    “你手里不是有一面小镜子吗?”

    “这是一件礼物!不算镜子!”朱思生气的藏起自己的小镜子,停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既然你已经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你请我吃过大餐,我要回请你呢。”

    “我请的大餐?”小女巫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都有什么?”

    “有鸡头、有青菜、还有米饭……就是你怀里那本画册上的大餐。”

    “这本画册里原来是吃的东西呀!我说呢,闻上去香香的……”

    “……你不知道这本画册里是什么吗?”

    “它已经空了很久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抱着它?”

    “忘了……可能是习惯吧。”

    年轻的公费生与小女巫肩并肩,靠在一株老橡木的树干上,席地而坐。

    郑清抬头,看着头顶那丝穿透树叶缝隙的斑斓夜色。小女巫则低着头,逗弄手心一只穿着巫师袍的小老鼠。

    两人面前铺了一张大大的麻布,紫红色方格条纹,只不过在黯淡的夜色下,上面的图案显得模糊而又沉重,仿佛一颗颗审视的眼珠。

    麻布上摆满了各色玩意儿。

    双唐记的糖人、糖猫,在精致的玻璃盒子里嬉戏玩耍;喵喵甜品最新的水果泡芙,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引得林子深处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拍打胸脯的声音;牧饰娘的经典款发卡与头绳,即便隔了数十年、隔着一座世界,仍旧能够获得小女巫的喜爱;还有苹果阁里卖的潘多拉魔盒,整整齐齐摆了一溜,在开盒子之前,即便身为买主的郑清也不知道能开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刚刚,小女巫就从魔盒里开出一只穿着巫师袍的小老鼠,它头上戴着老式的尖顶巫师帽,手中挥舞着一根火柴棍长短的魔杖,在紫色的麻布毯子上跑来跑去,时不时挥舞一下魔杖,杖尖冒出一串金色的火花。

    小女巫与它玩儿的不亦乐乎。

    相应的,她对郑清的戒备也降低很多,愿意跟他说许多话了。

    漫长的闲聊,让郑清意识到,只要不提及朱思是如何抵达这座世界,不询问某些涉及本质的话题,小女巫就还是那个小女巫。

    机警、聪敏、稚嫩的老练。

    最能击垮人心的,不是恐惧或者悲哀,而是令人无所凭依的无助感。只要有了凭依?

    即便身处深渊?

    也不会让人绝望。

    更何况眼下两人并没有在深渊之中,只是在一座安静的橡木林里。

    想到橡木林?

    郑清便回忆起刚刚掉进这座世界的落脚点——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两个人现在身处迷魅森林的深处——这份怀疑在他看到附近几株老橡木背后鬼鬼祟祟偷窥的棕色身影?

    以及影影绰绰传来的拍打声后,便成了肯定。

    郑清曾经在阿塔尔大长老提供的‘真实视野’中见过尼基塔的‘军队’?

    那里面除了可怕的巨人、狰狞的大鸟之外,还有一大群皮毛油滑、个头矮小、状似老鼠的生物。

    “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年轻公费生看了一眼幽深的林子?

    挣扎着,试图站起身子:“这里太危险了。”

    血符弹使用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退,男巫稍稍消耗了一分魔力,便感觉脑袋想被针扎了似的。他捂着脑袋?

    闷哼一声?

    重新坐回橡木下。

    “不要怕,祖各们看上去很凶,其实很胆小的。”与他相比,朱思表现的就镇定多了,她将手心捧着的小老鼠放到肩头?

    伸出胳膊,拍了拍郑清的胳膊?

    安慰道:“它们从来不敢袭击比它们个头高的家伙。而且它们最怕猫……”

    说着,她偷觑了一眼郑清身后那条黑色的猫尾巴?

    满意的点点头:“……这两条我们都占了。”

    郑清有心辩解自己不是一只猫。

    但身后的尾巴无力晃悠了两下后,他最终放弃争辩。

    “不是祖各?

    ”年轻公费生摆摆手?

    示意自己并不害怕那些棕色的老鼠:“而是某些更危险的存在。它们随时会出现在这片林子里……这些祖各肯定是它们的眼线。”

    “但是?

    ”小女巫咬了咬嘴唇,手指无意识绞在了一起:“我要在这里找爸爸和妈妈的……他们肯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

    郑清张了张嘴,有心告诉她,这只是一座夹在幻想与现实之间的世界,不可能有她的爸爸妈妈,即便有,那也只是幻象。

    但他说不出口。

    不仅仅因为说出后,小女巫可能重新陷入混沌状态,更因为这份单纯而执着的信念,可能是她现在还保持清醒的唯一原因。

    说出来,就会杀死她。

    “你的爸爸妈妈在外面,不在这片林子里。”郑清犹豫了许久,最终选择了欺骗,他看着朱思的眼睛,认真说道:“这片林子里只有橡木、蘑菇还有祖各,没有巫师……你是一个巫师,你爸爸妈妈也是巫师,我也是巫师。”

    身份认同的说服力,精美的糖人、香甜的泡芙,以及那只挥舞着魔杖嬉闹的老鼠玩偶,最终让朱思改变了主意。

    “你说,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男生:“我信你。我跟你走。但如果你找不到他们,我还要回来的。”

    郑清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稍微再歇一歇,我需要吃几服魔药。”

    “你为什么要吃药?”

    “因为之前过度使用魔力了。”

    “哦,我知道,过度使用魔力很难受……我之前也有过那种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后来一个红眼睛得大姐姐给我喝了祖各们酿制的美味,才重新活过来。”

    “……下一次看见那个红眼睛的大姐姐,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她不是好人。”

    朱思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红眼睛确实不好,我也记得要躲开……但那个大姐姐人很好,她跟我说,只要能活下去,找到爸爸妈妈,眼睛是什么颜色都没有关系。”

    巴菲的醒脑剂,可以明显增强使用者的脑力,属于一种强力清醒剂,处方魔药,大部分情况下需要专业治疗师的监督才能服用。

    缓和剂,用于平息情绪、缓解焦虑的魔药。

    镇定剂,在心灵受到巨大冲击与惊吓后服用,可以抚平伤害,使人保持镇定。

    卢尔德的圣水,被誉为比利牛斯地区最强效的治愈剂,可以强化使用者的灵魂力量,效果囊括净化、治疗、祛邪。

    满月的猫头鹰,夜间使用后可加快冥想及恢复速度。

    郑清从灰布袋里数出可以使用的所有魔药,简单分析药效冲突后,一股脑全都用了。效果非常显著,原本抽痛的脑袋在这些魔药的作用下,几乎立刻恢复了正常。他甚至感觉自己可以随时观想出符枪,然后再打十发八发血符弹。

    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在这些魔药灌进肚子里后,仅仅过了三秒钟,强烈的困意就涌了上来。郑清甚至来不及向朱思吩咐两句,只咕哝了一句‘完蛋’,便双眼一闭,身子向后倒去,酣然入睡。

    一秒后,橡木树下响起了清晰的呼噜声。

    男巫突兀的倒下与响亮的呼噜声把朱思吓了一跳,便是林子里那些偷窥的目光,也在这突兀的呼噜声里悄悄消失不少。

    祖各们以为这个穿着红袍的巫师在向他们的神祈祷——对于这些头脑简单的幻梦境生物来说,这是一种顺理成章的推测——而任何祈祷都是神圣且危险的,因为神灵们会在祈祷声中把目光投向祂们的信徒。

    祖各们绝对不会把它们的身影暴露在神灵的目光中。

    朱思很快回过神。

    “看样子,天亮之前是走不掉啦!”

    她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夜色,重重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袍子,然后弯着腰,费力的扶着郑清,帮着他躺在松软的蘑菇丛里,让他睡的更舒服一点。

    接着,她规规矩矩的坐在郑清身旁,手里握着那面小镜子,警惕的左右张望。那只戴着尖顶巫师帽、手里拿着一支火柴大小魔杖的老鼠巫师,则在小女巫的身上蹿来蹿去,时不时朝半空中发射一道金黄色的火花。

    朱思打算帮忙守夜。

    但她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呼噜是可以传染的。

    郑清响亮的呼噜声悠长而富有节奏,听着听着,小女巫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很快,她脑袋便歪在了郑清肚皮上,细小的呼噜声也跟着响了起来。老鼠巫师把鼻子藏进尖顶帽中,也打起了呼噜。

    大大小小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那支一直被她握在手心的小镜子,淌出朦朦清光,如轻纱般笼罩在两位熟睡的巫师身上。

    清光漫过林地,滋润了那片蘑菇。几个粗壮的蘑菇摇头晃脑,从腐殖层里抽出细长的腿脚,它们顶着宽大的菌盖,捡起地上的枯枝,仿佛手持长枪的士兵,开始气势十足的在两位巫师周围巡逻。

    祖各们看着那些突然长了腿脚的蘑菇小人儿,愈发敬畏,离这片被魔法笼罩的地方更远了一点。

    ……

    ……

    夜色笼罩了整个世界,乌撒城的神庙中传来悠扬的祈祷。

    那些祈祷声并不是祭祀与信徒们念着经典或唱着歌谣,也不是来自旋转的经筒或者指尖拨动的绳结。而是一片细密且混沌的猫声。

    蒋玉站在神庙窗户,向外望去。

    目之所及,宽大的广场与犬牙交错的巷道间,蹲伏着无数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猫,它们睁着黄色、绿色的眼睛,构成一片弥漫着神秘与诡异气息的海洋。

    一圈又一圈、一列又一列,猫咪们的呼噜声由远及近,和着乌撒城神庙里那悠扬的祈祷,在每个巫师的心头回荡。

    或许是这些祈祷换来了神灵的目光。

    或许只是猫咪打呼噜声音的影响。

    蒋玉心头的焦躁与不安,慢慢被化解,思绪也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身后不远处,神庙的那位阿塔尔大长老,正盘着腿,席地而坐,张季信正与他勾肩搭背,手里举着酒杯,哈哈大笑,辛胖子则不断从自己的手表里取出一瓶又一瓶美酒。

    青蜂儿、琥珀光、海妖朗姆、黄油蜂蜜,甚至包括他稍早一些在乌撒城集市上买到的特产,一群祖各兜售的月亮酒以及某个农夫自酿的蘑菇酒。

    大大小小的酒瓶摆满了一地。

    酒瓶旁边还有装在盘子里的花生米、鸡骨架以及牛肉干。

    胖子负责提供饮料与食材,张季信负责陪吃陪喝,萧笑则捧着他那本黑色的笔记,旁敲侧击着,与阿塔尔大长老聊天,试图从他口中得到更多一点隐秘。

    比如幻梦境与那些妖魔之间有没有达成某些交易。

    比如乌撒城神庙有没有特殊渠道让他们与自家队长联系。

    再比如,离开幻梦境的办法。

    “……离开…嗝…来到幻梦境的路径各不相同。有人从天上掉下来,有人从树洞里钻出来,还有人撑着船,越过无边无际的大海,从另一面过来……但,嗝,离开,离开幻梦境,方法就很少了。”

    “或者你死了,从空白之地偷渡回去……嗝,不要问我什么是空白之地,不知道那里的巫师就没办法从那里走……或者你找到新的空间缝隙,这种可能性比逃离优格索托斯捕猎的可能性更小……当然,你还可以找恩格拉……嗝。”

    说到这里,阿塔尔大长老似乎意识到什么,晃了晃脑袋,眨着泛红的双眼,把注意力从聊天转移到盘子里的盐渍青蛙干上:“唔,真是难得的美味……乌撒城的人更喜欢吃鸡腿,很少有人吃这种东西。”

    “恩格拉?”辛胖子从手表里摸出一袋新的青蛙干——他没注意口味,掏出来一袋糖渍青蛙干——同时若有所思道:“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诶。”

    “我好像也在哪里听到过。”张季信举起手中的酒杯,与阿塔尔老人手中的杯子重重碰了一下:“但这不是重点!”

    他用力一挥手,气势十足:“重点是,我们要把那个女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当球踢!”阿塔尔老人笑眯眯的举起杯子里的琥珀光,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该死的妖魔,该死的世界。”



    当鼾声响起之时。

    郑清睡着了,但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没有睡着。

    他的意识脱离沉重的躯壳,被一阵冰冷的风裹挟着,穿过林间细小的缝隙,进入夜色最深沉的部分。

    那阵风异常寒冷,如同来自漆黑的外层空间,郑清感觉自己的思维都被冻僵了。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那股阴风停止,他摔倒在地上。

    男巫低声呻吟着,从漆黑的草坪上爬了起来。

    他抬起头。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黑色铁门。

    这座铁门高大无比,长宽无法确认,可能几十里、也可能几百里、几千里,因为没有明确参照物,郑清只能判断出它非常巨大,站在它的面前,年轻的巫师仿佛一粒尘埃。

    铁门上浇筑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形象。

    有瘦骨嶙峋的怪人,身躯隐藏在褴褛破碎的黄色长袍下;有满身皱纹的怪物,浑身黑色,长着利爪与触角;还有浑身闪烁着光芒的僧人,绿色的皮肤上布满褶皱,面孔隐藏在阴影中。

    但最多的则是一种长着翅膀、有节肢与短毛的飞行生物,以及一种浑身布满荆皮、长着鱼鳍的爬行生物。这两种生物仿佛仆从般,环绕簇拥在那些更加高大的形象周围,让整座铁门都流淌出一股狂热与信仰交织的气息。

    男巫着迷的打量着铁门上的一切,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前。

    祂披着黄色的长袍,面孔隐藏在一张柔软的白色面具后,隔着面具,郑清只能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的无瞳绿眼。祂的双手隐藏在袍袖下,下身淹没在一片深沉的黑色烟雾中,郑清隐约在那片烟雾中看到数条翻滚的触角。

    “欢迎……欢…迎。”

    披着黄袍的身影用低沉嘶哑的声音打着招呼,然后顺着男巫的视线看向那座大门,语气中显出几分欢愉:“怎么样?喜欢吗?”

    郑清意识的最深处,那株被隐藏在封印下,刚刚长出两片叶子的青芽,在这道陌生身影的面前剧烈颤抖起来,只是一刹那,便又长出一片新的叶子。

    封印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年轻巫师的眼底闪过一抹红色,意识骤然惊醒。

    “这里是哪儿?!”

    他紧张的左右张望,目光最终落在那道披着黄袍的身影上,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亚特拉斯?”

    整个第一大学,只有亚特拉斯学院是穿黄袍的。

    黄色的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那些冰冷的风儿在大笑。

    “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祂用悠长的声音感叹着,但并未拒绝回答年轻巫师的问题:“对你,这里的地狱的门口。”

    “地狱?”郑清忍不住怪叫一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巨大的铁门。这一次,他的目光中除了敬畏,还多了许多惊惧。

    “地狱的门口。”黄袍者很耐心的纠正了男巫的口误,同时用祂那嘶哑低沉的声音补充道:“在这里,你可能会获得救赎……也可能永恒沉沦下去。欢迎来到……地狱。”

    “我死了吗?”

    郑清喃喃着,思绪有些杂乱:“不,没有,我在睡觉,我在幻梦境里睡觉……这里是梦境吗?幻梦境里睡觉也能做梦吗?这里的梦境与幻梦境是相通的吗?……或者我在睡着后被幻梦境里的怪物吃掉了?朱思也被吃掉了吗?她在哪里?为什么看不到她?”

    黄袍的帽兜下,那双无瞳绿眼看着神情恍惚的年轻巫师,一语不发,任凭他胡乱猜测。但很快,郑清眼底那抹红色越来越浓郁,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

    “不,我没死。”他抬起手,看着那半透明的皮肤与晶莹的血管,声音渐渐肯定起来:“我没有感到一丝死亡的气息,我也没有要来地狱的理由……我纯洁的生命,不属于这里。”

    无瞳的绿眼微微眯了眯,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这只是一个梦。”郑清看着穿黄袍的人,心头的笃定忽然有些动摇:“这肯定是一个梦……你是谁?你想做什么?我家先生很厉害的,你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黄色的长袍在夜风中摇晃,似乎那黄衣人在轻笑。

    “这里是梦境,但也不是梦境。”祂的声音渐渐摆脱嘶哑,变得宽厚而慈祥,就像郑清印象中先生的声音一般:“幻梦境里没有单纯的梦境……至于我是谁?我只是一道影子。我站在这里,给迷茫的灵魂指路。”

    郑清紧张的看着这个笼罩在黄色长袍下的身影,思维疯狂的旋转。

    他的脑海中翻滚着图书馆里曾经看过的,那些魔鬼留下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魔鬼从来都是藏头露尾、装神弄鬼的形象,而且它们总是说一些很平常、很空洞、却又很吓唬人的说辞,它们的说辞中,布满了各种陷阱与阴谋。

    此刻,郑清异常期盼自己能有萧笑的脑子,他相信,以萧笑的谨慎与博学,即便面对魔鬼的蛊惑,也能避开各种陷阱与阴谋。

    黄袍下,那双无瞳的绿眼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我…怎么…才能回去。”郑清非常艰难的开口,询问道。他已经准备好面前这个家伙掏出一张数十尺长的羊皮纸,上面写满坑人的条款。

    但他猜错了。

    听到他的要求后,那道黄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向那座大铁门下飘去,祂身下的黑雾翻滚着,仿佛涌动的潮水,推着祂向前去。

    黑雾中探出一根粗大的触角,伸向那座铁门,然后拉开铁门下方一道狭窄的小门。那道小门上,浇筑着一个巨大的、仿佛章鱼般的身影。

    “穿过这道门,”黄袍下,那双绿色的眼睛微微闪动:“……你可以带着那个小女孩离开这座世界。”

    果然是魔鬼。

    郑清心底咒骂了一句,脸上却面无表情:“门后不是地狱吗?我为什么要自己进地狱?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如果我不进去呢?……我可以自己想其他办法带她离开。”

    那双绿色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影飘摇间,便消失在那道狭窄的小门之后了。

    穿黄衣的存在消失在门后。

    以铁门为中心,笼罩在这片世界上空的黑暗与阴沉慢慢退却。苍白的月色重新涂抹了夜的容貌。

    郑清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再次呼吸了。

    他有些怀疑那位穿着黄色长袍的存在是不是来自星空,因为与祂短暂接触的这段时间,他的头又隐隐疼了起来。

    先生曾经告诉过郑清,他的头疼是因为那枚‘秩序种子’意外萌芽导致,而种子萌芽,是因为接收了大量神秘学知识。以郑清匮乏的魔法常识,他能够想到仅凭接触就传播大量知识的存在,只有那些来自星空深处的外神。

    但即便猜测到那位穿黄衣者可能并不是魔鬼,郑清也决计不肯进入那扇窄门的。

    或许触景而有感,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其实也没有太久,就是去年七八月份——在大明坊购买法书的时候,曾经在一本法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那是通向永生的。’

    这段话出自《新约·马太福音》,被印在一本巴黎装订版的法书上。当时,郑清曾经暗自嘲笑瑟普拉诺的弟弟,认为以他的身材进不去窄门。

    然后那个没有礼貌的胖子就变成了一头野猪妖。

    夜风掠过袍角,年轻巫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灵感’‘直觉’或者‘心血来潮’这类词汇,都是描述巫师对未见证、但与自己相关的某些事件的神秘感应。

    眼下。

    在这片荒芜之地,突然想到那段话。

    直觉告诉郑清,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月色下,原本笼罩在阴影中的景色一览无余。目之所及,这是一片对郑清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巨大的铁门四周延伸出去的,是荒凉的原野,原野布满细长的、漆黑的枯草,仿佛野火过境后的焦黑,却又充斥着青草般的生机。

    草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与散落其间的那些嶙峋的怪石做着无声的交流。在这稀疏的风声与草叶的沙沙声里,郑清隐隐听到了许多窃窃的私语,却始终找不到说话的人:

    “独自一人的时候,如果死亡没有被人目睹,那你就只是独自踏上了漫长的旅途……”

    “……灵魂可以与身体一齐死去,也可以独自苟活……苍白的灵魂在身体腐朽的地方重新苏醒过来,朝着月亮,夜夜哀嚎……”

    “……毕宿之间,黯秘之地,吾辈终将触及,神憎鬼厌,凡人退散,卡尔克萨,伟大哈斯塔君临之境……”

    “……那飘荡着王的褴褛衣衫的地方,必定逝去不曾听闻的魂之歌,我的声音已经死去,你也即将死亡……未颂者,你的泪水在滴落之前,就会干涸在失落的卡尔克萨……”

    “秩序……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可直视神!!”

    那些窃窃的低语声如风一般从郑清耳边吹过。他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当他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却只能找到几块模样古怪的石头,或者已经干枯死去的树根。

    “…卡尔克萨……卡尔克萨……”

    “…伟大的哈斯塔…”

    “……衣衫褴褛的王者…”

    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零碎,渐渐的,只能听到几个关键的词,在夜风中不断重复,回荡在年轻巫师的耳畔。

    郑清坐在一株干枯的接骨木下,揉着酸痛的脚腕。

    他绕着这片荒原走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途径。这里看不到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没有炊烟、没有茅草屋、没有狗叫、没有鸡鸣、没有耕田、没有水渠、没有果树,甚至没有野兽的粪便、鸟雀的呼唤、虫豸的低鸣。

    目之所及,只有那些仿佛被烧焦般的黑色的杂草。

    还有草丛里那些嶙峋的怪石。

    郑清拔起脚边的一丛黑草,泥土里流淌出一股烟雾般的气息,郑清隐隐听到那株杂草在风中尖叫。

    当他低下头。

    手中的杂草已经化成一蓬黑灰,顺着指缝落了下去。泥土间烟雾弥漫,片刻之后,刚刚被翻起的泥土已经重新平整,上面重新长出一株细小、但颜色更加黯淡的黑草。

    郑清捡起脚边的一块怪石,发泄般的砸在了那株接骨木上。

    干枯的接骨木树皮被他砸的哗啦啦落了一地。

    树皮后,苍白的树干上,隐约露出一行漆黑的字迹,在惨白的月光中有些醒目。郑清惊喜的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

    下一刻,他惊叫一声,向后连退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那苍白的树干上,刻着的是墓志铭:

    “××(1990**—2009**)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生于华夏平阳府,卒于幻梦境卡尔克萨城,呜呼哀哉!”

    墓主的姓名与出生年月处还有些模糊,就像宣纸上被水染的墨迹。

    但郑清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墓碑。那清晰的经历,模糊的描述,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

    这种遭遇,给这片荒原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恐怖的气息。

    郑清甚至开始怀疑他所见的一切、所听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或者谵妄。低垂的夜色笼罩着阴郁的风景,天地间的种种都在做出威胁般的预兆。

    自己已经死了吗?!

    不,还没有!郑清忽然醒悟——他还没有死,但当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彻底清晰的时候,就是自己死去的时候。

    这是一片充满邪恶与灾难的土地,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

    预兆如此强烈,以至于郑清几乎可以听到那属于巫师的直觉在他的耳边大吼:快点离开这里!快点!

    “‘你们要进窄门’,”男巫咕哝着,最后看了一眼天边那抹惨白的月色,走向铁门下那扇窄小的通道:“……不,不是你们,是我要进窄门了。”

    “子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量天尊……阿克巴。”

    他非常有诚意的向他知道的全部神圣祈祷后,抱着观想出的符枪,小心翼翼的钻进了那扇窄门。



    与那片荒芜漆黑的世界相反。

    门后的世界充斥着无尽的苍白——有点像郑清曾经去过的空白之地,但又不完全一样。因为这片世界不会偷窥来客的心思,也没有一个空灵的声音重复郑清内心的每一个念头。

    门口站着那道穿着黄色长袍的身影,背对郑清。

    听到郑清的脚步,祂转过身。

    与之前一样,祂的脸上依旧带着白色软面具,双手拢在袖子里,下半身淹没在浓郁的白色雾气中,隐约可以看到触角在雾气中翻滚。

    祂眼中的那抹绿色,是这片苍白之地为数不多的色彩之一。

    “来了?”黄衣人嘶哑的声音响起。

    郑清假装没有听出祂声音里的调侃——或许祂确实没有调侃的意思,但郑清自以为听出了调侃的意思。

    “你,先生,您应该摘下面具。”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礼貌一些:“如果您愿意见我,想对我说点什么,为什么不摘下面具,坦诚相见呢?”

    “面具?”黄衣人显然有些困惑:“什么是面具?”

    “就是你脸上的东西。”

    帽兜下那双绿色的眸子闪了闪:“我没有戴面具。”

    “没……没有?”郑清看着那白色的面孔,心头陡然一紧,嗓音不由有些发干:“没有……就没有吧。我认识一个无面,她长得跟你就挺像……您之前说这里是地狱,没想到地狱竟然这个样子……”

    黄袍者打断年轻巫师语无伦次的寒暄:

    “对你,这里是地狱。”

    郑清张了张嘴,像一条涸辙之鱼,他感到自己舌头有些发麻。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道:“……然后呢?”

    让他进了那座窄门,然后呢?

    这里是自己的地狱,然后呢?

    自己已经到了地狱,然后呢?

    “……我总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吧。”年轻巫师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问道。

    黄色的长袍无风自动,袍袖猎猎,淹没袍角的白色雾气涌动着,里面那些粗大的触角似乎在翻腾滚动。

    “真相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黄袍子的这句话,郑清听着有点耳熟,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久之前,吴先生给他私下补课的时候,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而在那节课上,郑清知道了许多真相——比如姚教授的真实身份、自己灵魂深处的那颗大炸弹,等等——让他对这句话的威力有了非常深刻的理解。

    此刻,听到对面那位神秘的黄袍子也想聊‘真相’,郑清颇有一种从厕所捞一缸‘黄浆’糊在对方脸上的冲动。

    他的人生最不需要的就是真相了。

    懵懵懂懂的活着不快乐吗?

    “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你为什么被我拉进这座世界,想知道怎样离开这里,甚至怎样离开幻梦境,想要带走那个小姑娘,或者帮你的先生做点事情……那么就鼓起勇气,继续向前走下去吧。”

    黄袍子的一席话,让郑清心底一片混乱。

    郑清已经毫不怀疑对面这位黄袍,肯定是来自星空深处的伟大存在,也只有那些传奇,甚至超越传奇的巫师,才有底气让自己‘帮先生做点事情’。

    唯一的问题在于,按照先生之前的说法,那些前往星空深处的巫师,走在了一条与巫师联盟、或者第一大学巫师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两条不同道路的行者,会有交集吗?

    郑清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为什么是我?”

    “巧合……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命运的安排。”

    “必须下去?”郑清低头看向脚下——两人站在一处圆形平台上,他的身后是那扇狭小的铁门,身前则是重重白色台阶。翻滚的雾气淹没了台阶,让他看不清台阶下面的景色。

    黄袍者很有耐心的回答道:“如果你一直呆在这里,是没有出路的。”

    “为什么让我下去?”年轻巫师勇敢的看了一眼黄袍子的眼睛。

    “一个考验,”黄色的帽兜下,那双绿色的眸子中似乎隐藏了无数漩涡,郑清只是扫了一眼,就感觉头痛欲裂:“当你通过这个考验后,才有资格知道真相。”

    “如果没有通过呢?”

    “……那么你会直接出现在空白之地的彼岸。”

    郑清嘴角抽了抽。

    上一次‘爆炸’后,他曾经去过空白之地,先生告诉他,那里是介于生者与死亡世界之间的地带,迷茫的灵魂会在那里短暂停留,最后决定是重生,还是走向死亡——据说,死神的使者们就徘徊在空白之地的外面。

    黄袍子口中‘空白之地的彼岸’,应该就是死神的怀抱吧。

    没想到这面目呆板的家伙,说起话来还会婉转的带点儿诗意,年轻巫师苦中作乐的想着。

    “下面危险吗?”他继续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不知道。”

    “下面能使用魔法吗?”

    “不知道。”

    “进去后要走多远?”

    “不知道,”或许对年轻巫师的唠叨有些不耐烦,黄袍者说完第三个‘不知道’后,停了停,又补充了几句:

    “或许你需要走很远,或许只需要走几步……当你下去后,自然会知道结果了。在这上面,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

    “友情提醒一下,这段旅途中,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随便拿,拿到的都能跟着你回到现实中;而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所问的每一个问题,都要你交一件东西作为费用的。所以,尽量多拿吧!为了更多的答案,也为了更多的财富!”

    郑清身子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那些白色的台阶,走进那翻滚的雾气中。而他心底的思绪,则像那些雾气般,翻滚不休。

    谁知道这个穿黄袍子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祂的话最多只能相信一半,不,四分之一。比如最后那番话,如果下一次见面聊天要收费,那确实应该多拿一点东西;但如果没有下次见面,甚至我下去之后就死了呢?

    从逻辑上看,如果我下去后就死了,他完全不需要多此一举,提醒多拿东西。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巫师做事很少讲逻辑,尤其是那些星空深处来的家伙,据书上说,祂们都是疯子。

    还有,祂说让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杂乱的思绪,让郑清想的头疼。



    郑清对那白雾淹没下的景象有许多猜想。

    比如,下面是沸腾的油海,海中耸立着利刃构筑的山峰,残缺的灵魂在海中哭嚎,残破的尸体攀爬着山峰,被割下一片片血肉。就像真正的地狱一般。

    再比如,下面是一座巨大的迷宫,迷宫门口蹲着狰狞的斯芬克斯,迷宫里徘徊着五花八门的怪物,每前进一步,他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但当他走下台阶,穿过迷雾,看到一片荒芜的黑色草地后,他不由愣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与他穿过窄门前看到的世界非常相似。

    同样的黑色小草,同样寂静与荒凉。

    所不同之处在于,草地的尽头,极远处,伫立着一座高大的青铜门,模样与他之前见过的黑铁门相似,但即便隔着极远的距离,他也可以清晰分辨出那座新门的材质,与黑铁门截然不同。

    青铜门上升腾起的蛮荒气息,与黑铁门的肃穆,有着本质的区别。

    那抹青色,在这片黑黢黢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耀眼。

    年轻巫师忍不住扬起眉毛,他有点怀疑那扇青铜门之后可能还有白银门、黄金门、甚至钻石门——难道他要一扇门一扇门的走下去,在这莫名其妙的世界里耗尽自己的生命吗?

    抱着这丝糟糕的念头,郑清将手中的符枪挂在腰间,然后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符纸。

    一张滑云符、两张甲马符。

    他试着冲空气里喊了两声‘毛豆’,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灰扑扑的身影。

    男巫自嘲的笑了笑,将那张滑云符换成了爬云符。

    然后在‘突突’的爬云声中,他端着符枪,缓缓向极远处、黑色草地尽头的那扇青铜门行去。

    ……

    ……

    乌撒城的博物馆深处。

    来自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与来自神庙的阿塔尔大长老之间规模很小、但很热烈的酒会已经接近尾声。

    老人喝的很高兴,面孔发红,双眼明亮。

    几位男巫也喝的很尽兴,张季信身上的长袍早已脱下,搭在腰间,拴出古怪的绳结——这是之前为喝酒助兴跳舞时的装扮。

    辛胖子哭丧着表情,蓝色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灰白,他捂着自己的手表,一遍又一遍喃喃着‘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一瓶,不,一滴都没有了’。

    萧笑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幻梦境的隐秘。

    蒋玉自始至终都站在窗前,远离那片聒噪与混乱的世界。毛豆蹲在她面前的窗台上,两只前腿交搭在一起,脑袋放在上面,似乎睡着了,只有时不时从虚空中蹿出的一道道灰扑扑的身影告诉女巫,它还在努力寻找郑清的踪迹。

    这也是女巫能够耐着性子站在窗前的缘故。

    假如能够穿梭时空间隙的狗子都找不到郑清的踪迹,那么她即便在外面跑一晚上,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的。

    夜祷早已结束。

    那些密布在大街小巷里的各色猫咪,重新消失在夜色中,只有个别,还在街头逡巡,似乎想找只落单的祖各打打牙祭。

    女巫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然,蹲在窗台上的毛豆倏的一下抬起头,竖起耳朵,向窗外看去。

    “找到了?”蒋玉顿时打起精神,发间那双白色的猫耳也跟着竖了起来。

    毛豆狐疑的左右张望着,不确定的小声‘喵’了一下。

    “没找到?”白色的猫耳重新垮了下去。

    “它是在说,它也不确定。”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女巫脚边响起。

    蒋玉低下头,是那只自称神庙侍者、拄着拐杖的没毛老猫。

    “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不确定是什么意思。”女巫有些烦恼的拢了拢头发,将几根挂在猫耳上的发丝理了下去:“……连你自己的主人都找不到,真没用。”

    毛豆伏下身子,冲她咧咧嘴,讨好的摇着尾巴。

    这份乖巧让女巫的郁气无法继续发泄。

    ——————

    老猫难听的声音重新响起。

    “幻梦境与现实世界最大的区别在于屏障。”它手中木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倏然一跃,轻巧的落在了窗台上,盘着腿,坐在毛豆的肚皮上。

    毛豆甩了甩尾巴,回头看了老猫一眼,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喵’出来。

    蒋玉平视着老猫那琥珀色眼睛里巨大的漆黑瞳孔,不解的问道:“……这跟找人有什么关系?”

    “假如说,现实世界是一颗被存放在保险柜里、外面还安排了警报与警卫的宝石,那么幻梦境就是一颗被丢在大街上的明珠。”老猫打了一个非常通俗的比喻:

    “任何存在,都可以把手伸向那颗明珠……甚至有许多存在,栖息于这颗明珠之中。只不过因为伸向明珠的手太多,所以没有哪只手能够独霸这颗明珠。”

    “星空?”女巫稍稍领会了老猫这番话背后的含义,若有所思道:“您的意思是说,我们队长去了某位源于星空的存在的领域?”

    老猫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猜测,而是继续分析道:“如果没有看错,这个小家伙身上有一丝姆希斯哈的气息……廷达罗斯一族在幻梦境也有分支,它们别的能力不见得多么出色,但追踪与杀戮的本能却令人称赞。连姆希斯哈的后裔都无法追寻的踪迹,必然有能够抗衡姆希斯哈的力量存在。”

    “在幻梦境,这样区域屈指可数。”

    蒋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群星璀璨,在流淌的、多彩的夜色中闪烁着频率不一的光芒,仿佛一颗颗盯着这片大地的眼球。

    她忍不住第三次叹气。

    “太多了,”白色的猫耳彻底趴在了发间,显得有气无力:“那么多星星,我们怎么知道他被藏在哪一颗上面了?”

    “所以,最佳的选择就是等待。”老猫抱着木杖,抬了抬下巴,嘴角的胡须非常稳重的抖了抖:“等待是一种超越世界、超越种族与理念的,最值得称赞的美德……好消息是,你们找不到他,那些妖魔也找不到他,所以就目前来看,他还不会被那些妖魔吃掉。”

    女巫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文学馆

    与黑铁门前的荒原类似,这片新的黑色草原同样安静与寂寥。

    没有一丝生气。

    而且在这片草地间,符箓消耗的速度非常快。只过了十分钟左右,原本可以燃烧半个小时的爬云符与甲马符,便已经化为灰烬。

    郑清落在草地间。

    这些黑色的杂草生长的很茂盛,质地也很柔软,踩上去,仿佛踩在一片厚重的地毯上,让人不由自主心底生出一股愉悦的念头。

    如果没有这种讨厌的颜色的话。

    年轻公费生抱着符枪,警惕的左右张望,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在心底暗自嘀咕——之前,那个穿黄衣服的家伙告诉他,在这段新的旅途中,他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可以随便拿,拿到的都能带回现实世界。

    但眼下,目之所及,除了这些黑黢黢的杂草之外,连只蟑螂都看不见,难道黄衣人想让他拔一堆杂草带回去吗?

    朝着那座青铜门的方向又走了大半个钟头,感觉距离稍稍拉进了一些,郑清从灰布袋里抽出一张毯子,打算歇歇脚。

    包里事先准备好的肉干与馕饼,还有各种滋味的果脯,郑清翻出法书,默了一道‘毖彼泉水’,便干脆利落的解决了一顿野餐。

    餐毕,他原想立刻出发,但看到毯子外那些歪歪扭扭的黑色杂草,忽然心头一动。

    原先赶路时,他没有注意,以为这些杂草与黑色铁门前的那些杂草一样,但现在仔细看来,这些新的黑色小草的草叶更肥厚,而且生机也更旺盛一点。

    郑清盯着毯子外的黑草看了看,从灰布袋里摸出一双蚕皮手套,戴了一半后,他摇摇头,将蚕皮手套重新摘下,换了一副小鹿皮手套。

    龙皮手套太厚,蚕皮手套太薄,小鹿皮的手套薄厚恰好。

    然后他翻开草丛,仔细打量着那些黑色的小草。

    这一次,他发现了更多不同之处——新的黑草除了草叶肥厚之外,草茎上还有一道极细的线,从叶尖背面一直延伸到根底,消失在泥土中,只不过有的细线是金色,有的是白色,还有个别呈红色、紫色。

    郑清吁了口气,给自己坐好各种反诅咒的防护,然后径直抓住一株茎上有金色细线的黑草,用力一拔。

    泥土松软,拔时并不费力。

    但当那株草被连根拔起后,年轻巫师还是忍不住喘了两口粗气。

    这两口粗气并非因为辛苦,而是因为震惊。

    因为泥土掩埋下,被黑草那些繁密根茎包裹着的,是一粒金灿灿的豆子——就在金色细线的尽头——货真价实,掂在手里沉甸甸的金豆子!

    “嚯!”

    郑清吸了吸鼻子,站起身,环顾四周。目之所及,黑色的杂草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假设每株草下都藏了一颗金豆子,郑清忽然感觉自己有了一个小目标。

    “这是要发财的感觉啊……多拔点草,我也能组建自己的实验室了。”年轻巫师自言自语着,不再犹豫,重新跪趴在毯子上,可劲儿薅起毯子四周的杂草。

    想要进阶高级巫师,除了扎实的理论基础外,还需要完成各种复杂的魔法实验。而任何一项魔法实验,从原料、试剂、样品、包装运输,到仪器设备的购置、安装、修理,再到实验场改造、外部协作等,用流水形容花费毫不为过——倘若要进行的是独创性的实验,除了巨大的失败成本外,还需要一系列法务支持、联盟审批成本。

    可以说,每一位高阶巫师,都是等量金子铸成的。

    在这一方面,学校能够提供的帮助就很少了。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第一大学的毕业生会一头扎进茫茫新世界,因为在那些蛮荒与机遇并存的地方,年轻巫师可以尽快完成原始积累。

    很快,郑清便把毯子周围的黑色小草都薅了一遍。

    他也弄清楚那些不同细线所代表的含义。

    草茎上是白色细线的,根部裹着数量不等的银角;黄色细线的,是金豆子;而红色、紫色、绿色等细线下,则隐藏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

    郑清感觉自己下巴快要兜不住口水了。

    “发财了,发财了~”

    “银角子,金豆子,哗啦啦落进我的布袋子~”

    “左手一颗猫眼石,右手一颗祖母绿~”

    “我要建两个实验室~”

    “还要搭个漂亮的猫窝~”

    年轻巫师哼着不知所谓的小调,埋头,一个劲儿拔草,一直将毯子周围拔出一片大大的空地,闪闪发亮的金子与剔透的宝石在那条毯子上堆成一座小山。

    而这与广袤的黑色草原相比,甚至算不上九牛一毛。

    他有理由相信,从天上往下看,他现在清理的地方恐怕连针尖大小都没有。

    ‘能拿多少拿多少’

    黄衣人的这句话忽然再次浮现在郑清脑海,让他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想要把这座世界的草拔光是不可能的,要学会适可而止。

    带着这份觉悟,郑清开始把整理好的宝石与金子撞进灰布袋。

    他的灰布袋容量并不大,不到五立方,平日里面只装了五口箱子,主要是各种教科书、工具与材料。这一次闯入幻梦境,他还额外准备了一些野外用品与食物。

    现在,为了宝石与金子,郑清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灰布袋,将用处不大的瓶瓶罐罐、木头箱子、甚至部分能重新购买的教科书,统统丢了出来。

    食物可以打个包袱,背在身上。

    符纸能揣进怀里的,尽量揣进怀里。

    用尽各种手段,把灰布袋塞的满满当当,郑清终于消灭了毯子上那座不大的、闪闪发亮的‘小山’。

    “就这样吧。”

    男巫背着装食物的包袱,腰上挂着灰布袋,两手各拎着一个装满宝石的小皮口袋,站在野地里,向毯子上那翻倒的空荡荡的箱子、凌乱的书本、与破碎的广口瓶最后告别,重新踏上前往那座青铜大门的旅程。

    散落在地上的银角子与金豆子,在灰白的天色下闪闪发亮,郑清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迷人的光泽。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觉得远处那座高大的青铜门,似乎变得比之前小了一点点。

    ————



    行路难,行路难,多负重,走不动。

    背上包袱,手中拎的皮口袋,越来越重,轻身符、爬云符、滑云符、神行符、甲马符等等,可以省力的符纸已经消耗一空,而远处那座青铜大门与郑清之间的距离,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变动。

    一段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旅程。

    不仅如此,脚下的路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难走了。

    每一步踩下去,不是脚踝陷进草窠子里,就是鞋子踩进不知何时出现的泥坑中。每一步走的都非常辛苦。

    “真是望山跑死马啊。”

    当年轻巫师再次气喘吁吁着,把脚从泥坑里拽出来,看了一眼远处那座模糊但又清晰的青铜大门后,忍不住苦笑一声。

    然后他忽然愣了一下。

    因为他想到了曾经听到过的类似的一句话——欲海万丈渊。欲望如果像大海般无尽,那么就会面临万丈深渊。

    郑清悚然而惊。

    他停下脚步,沉默片刻,丢下手中两个皮口袋。

    哗啦啦,皮口袋中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宝石洒落一地,在灰白的天色中熠熠生辉,洒下一片诱人的光晕。

    再次抬脚向前走,果然轻松了许多。

    不仅如此,当郑清抬头望向那座巨大的青铜门时,猛然发现那扇门与他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几分钟前他刚刚看过,绝对不会看错。

    郑清再次停下脚步。

    他摸出挂在腰间的灰布袋。

    从布袋里掏出一粒蓝色的猫眼儿,丢在草地上。

    那颗猫眼儿在半空中打了个滚,便消失在松软的泥土间,自始至终,郑清都没看它一眼。只是专注的盯着那座高大的青铜门。

    当猫眼儿落地的一瞬间,郑清便知道不是错觉——那座青铜门真是离他更近了一点。既然他没有动,自然是那扇门动了。

    一颗又一颗漂亮的宝石从灰布袋里飘出,落在荒野之中。

    黑色的小草重新变得柔软、温驯,脚下的泥土也变得结实了许多,不再有坑人的泥潭。当然,更重要的,那扇大门距离郑清越来越近。

    直到剩下最后一把宝石,郑清正打算一口气全丢掉,忽然住了手。

    “这里是哪里?”他将一颗淡蓝的月长石塞进灰布袋里。

    然后是一颗绿色的橄榄石:“穿黄衣的家伙是谁?”

    一块幽深的黑曜石:“祂想要什么?”

    一颗漂亮的猫眼儿:“我能得到什么?”

    一粒剔透的黄宝石:“我该怎么回到学校……带着朱思。安全的。”对于这个问题,郑清每增加一个前置条件,都会多准备一颗宝石。

    总共七颗宝石,再多郑清觉得自己也用不到了,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捡了几颗金豆子,掂在手心里把玩,以防万一。

    毕竟那个穿黄衣服的家伙,看上去就不够可靠。

    整理完毕,年轻公费生不再犹豫,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青铜大门,再也不顾脚下散落一地的宝石,拔腿就跑。

    ……

    ……

    当郑清朝着那扇青铜大门一路狂奔的时候。

    在距离他极其遥远的地方,一片被无尽空虚笼罩的区域,吴先生也正在朝一扇大门走去。只不过与郑清那扇古朴厚重的青铜门相比,吴先生面前的大门要华丽的多。

    说是‘大门’,其实只是‘连通’概念的化身。

    就像现实意义的‘道’与哲学意义上的‘道’。

    也因此,那扇大门并没有通俗意义上的‘门槛’‘门扉’‘门扇’等组成部分。它是由无数散发着不同光辉的球体构成,每一颗光球都是通向一座宇宙的入口,每一道光辉都是缀连自我与存在的纽带。

    无穷无尽的光辉将这片连黑暗都要吞没的深渊照亮。

    吴先生站在那扇大门前,抬头,看着亿万光辉球体构筑的‘大门’,感叹道:“即便是我,有的时候也很难想象,你现在还存在自我意识。”

    无数光球因为祂的这句话而震颤,无数光辉因为这句话而闪烁,那震颤与闪烁汇聚在一起,拧成了一道浑厚的、充满颤音与庞杂信息流的话:“我思,故,我在。”

    吴先生负着手,打量着那些光辉与球体,点点头:

    “看上去,你距离最后一步已经很近了……这一步,你比奈亚子与莎布走的更远。”

    ‘大门’中传来的声音从浑厚庞杂慢慢变得清澈了一些:“万物,负阴,而抱阳……当你收敛成一,跨过那道天堑,我们‘发散’的道,自然而然就畅通了。”

    “所以你应该谢谢我,让你避免陷入阿撒托斯那样的混沌状态。”

    “……谢谢。”

    吴先生嘴角抽了抽,半晌,才重新开口:“谢谢不是靠说的。”

    那散发着不同光辉的无穷光球微微一颤,旋即,在吴先生面前闪过无数画面——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宇宙,不同的三有书屋,以及各个年龄段与状态下的吴先生面前,都浮现了一团类似彩虹泡泡的聚合体。

    它们构筑起依稀带着一丝人形的状态,毕恭毕敬的向先生行着礼。

    这是穿越时间与空间,在无数维度与世界表达的谢意。

    很郑重了。

    吴先生叹了口气。

    “谈点实际的,”他摆摆手,那无数画面中的彩虹泡泡们便齐刷刷消失不见:“我不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想知道你们——比如尼古拉丝、哈斯塔、姆希斯哈、甚至包括撒托古亚那个懒虫——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违反联盟与星空的协议,不断出现在学校。尤其是出现在我的学生面前!”

    “祂们不是我的人,”大门中传出的声音带了一丝恼火:“……不应该找我的麻烦。类似姆希斯哈,时刻觊觎我的权柄,为什么我要给祂擦屁股。”

    “因为你存在于一切‘祂’之中。因为你的触角延伸到无尽宇宙,涵盖了一切。而我懒得去捋一条条时间线……这种事情,找你最方便。”

    无尽的光辉与球体在这番解释下微微颤抖,似乎在愤怒,又像是在思考。

    许久。

    或者只是一瞬间之后。

    大门中传来最后一句话:“祂们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