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助理眼神中的狂热,老巫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当然,这是确凿无疑的……今天接受质询的大巫师正是月下议会上议员,来自青丘狐族的苏施君女士。”
他矜持的扯了扯胡须,但旋即语气变得严厉了一些:
“我知道你的某个朋友是苏议员的狂热粉丝,只不过今天不是一个讨要签名的好机会……联盟对涉及维度的实验管理非常严格,月下议会的成员们属于绝对禁止范围。苏议员惹出的麻烦可能导致她被褫chi夺上议员的称号……”
“但我听说她所进行的实验已经在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报备过了。”旁边另一位质询委员的小助理勇敢的打断老巫师的话。
老巫师面色不悦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僚,一位圆脸的中年女巫。
女巫拍了拍自己小助理的胳膊,示意她闭嘴,同时笑眯眯的解释道:“涉及维度的实验都需要经过联盟大巫师会议的批准……第一大学的教授联席会议虽然有部分许可权,但并不具备完整审批权。否则我们召开这场质询会就毫无意义了。”
“原本就没有意义,”最先开口的那位男助理小声嘀咕着——或许在年轻巫师们的心底,永远都有比利益或权衡更重要、也更美好的追求——全然不顾老巫师变得有些阴沉的脸色:
“谁都知道联盟的大巫师会议上,出身第一大学的大巫师占据了绝对多数,涉及学校的提案几乎没有被否决的记录……”
“咳咳!”
一位干瘦的质询委员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捂着嘴,似乎要把肺咳出来,响亮的声音打断了那位男助理小声的嘀咕,也制止了一场可能随时会降临的悲剧。
圆脸女巫担忧的看了一眼正在咳嗽的男巫。
“詹姆斯,你确定参加今天的质询会没问题吗?”她翻动手中的法书,一道淡绿色的流光轻柔的落在干瘦男巫的身上,屋子里的咳嗽声顿时小了许多,然后她才继续说道:
“我们都知道你跟小菲兹尔关系不好……这不应该是你不买他家药剂的理由。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请老菲兹尔出来坐坐。”
小菲兹尔是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的主人,而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则是巫师世界最大的魔药生产商,拥有众多技艺高超的治疗师。
“咳咳……嘶嘶呼呼。”干瘦男巫最后咳嗽了两下,接过身后助理递来的热茶,喝了几口,才慢吞吞回答道:“谢谢你的舒缓咒,我感觉好多了。但我需要纠正一点,我跟小菲兹尔关系不好,并不影响我买菲兹尔魔药的产品……我不买的唯一原因,只不过因为他们家的魔药质量太次,远不如我用脚趾头搅出来的成品。”
圆脸女巫身后的小助理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嗤嗤的笑出了声。
这引来她老板严厉的目光,以及那位干瘦男巫满意的点头。
“与其讨论那些毫无意义的话题,不如聊点正事儿。”干瘦男巫放下茶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巫师身上:“芬德利,这次‘黑狱杯’的押注你参加了没有?你比较看好哪支队伍?听说‘火烈鸟’的赔率有点低。”
所谓‘黑狱杯’并不是拥有固定赛期的猎赛,而是因为近期黑狱的事件,聚集在那座漆黑世界里的猎队很多,联盟的猎赛举办者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组织了数场临时猎赛,被外界统称为‘黑狱杯’猎赛。
由于涉及的猎队都属于新生代的年轻猎队,且猎赛狩猎对象都是黑狱里四处游荡的‘不安定因素’,对维护黑狱安定很有帮助,因此第一大学在收到联盟提供的巨额‘赞助费’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那些血气旺盛的年轻猎手们在黑狱里撒欢儿。
听到男巫们的话题转向猎赛,圆脸女巫无奈的摇摇头,无声的嘟囔了一句什么。
老巫师漫不经心的扯了扯胡子。
“黑狱杯嘛,”他的语气有些矜持:“一场放大版的‘学院杯’罢了,参赛队伍都是一些新生代的小鬼……我们一家五代都是中洲猎团的粉丝,不会看这种低级比赛。”
“火烈鸟能参加的比赛,绝对不是低级比赛!”干瘦男巫似乎感到了一丝冒犯,稍稍提高语气,这个举动让他立刻重新剧烈咳嗽起来了,但他还是坚持说道:“咳咳……火烈鸟,咳咳,火烈鸟是公认的中生代顶尖猎队,咳咳!顶尖的!”
注意到两位同僚开始在毫无意义的事情是出现争执,坐在中间的女巫立刻开始打起圆场:“不管火烈鸟还是中洲猎团,都有非常厉害的猎手,你们可以晚点儿在讨论这个话题……我刚刚好像听见走廊里有走路的声音,是错觉吗?”
说话间,她再次翻动法书,向那位干瘦男巫身上丢了一道舒缓咒。
淡绿色的光芒重新消弭了那剧烈的咳嗽声。
整座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侧耳倾听半晌,始终没有听到那所谓的走路声。
“唔,可能是我听错了。”圆脸女巫转动手中的羽毛笔,侧脸看了一眼会议桌边摆着的一架座钟,然后回头看向自己的小助理:“质询函上通知的开始时间是几点?”
“早上五点钟。”她的助理翻了翻记事板,非常肯定的回答道。
圆脸女巫再次看了座钟一眼,摇摇头:“也就是说,苏议员已经迟到了……现在是早上五点零三分了。”
“哼哼,”头发花白的老巫师冷笑几声:“时间是巫师最重要的概念,对时间的态度,完全可以反映一个巫师的品格……许多年轻人总以为四海之内皆爸妈,谁都应该处处迁就她们,却不知道被时间抛弃的巫师,大都变成了孙子。”
老巫师身后,那位新聘任的男助理非常认真的记下了老板说的每一句话,包括最后那句骂人的脏话。
……
……
当苏施君推开会议室门,走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最后几句话。
她停了停脚步,思考是该假装没进门,还是翻开法书向那个老头儿嘴巴上砸一道让他舌头黏在下颚的小恶咒。
女巫最终没有掏出法书。
她站在门口,光线从身后涌出,在门口留下一道狭长的浓厚的阴影,斜斜的,直指向坐在房间一侧的老巫师。
老巫师不安的揪了揪自己的胡须。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除了那台座钟发出的滴答,再无一点其他声音。
停了片刻,女巫才抬脚,走进会议室。
嗒,嗒,嗒。
长裙拖曳在地板,仿佛一股涌动的潮水,鞋跟落下时发出的清脆敲击声,又像是战斗打响之前的擂鼓声。
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与动作,仅仅是这简单的进门动作,就带给门内众人莫大压力。与此同时,一股属于大巫师特有的磅礴气势也随着那潮水与鼓声扑面而来,让质询委员们身后的年轻助理们几乎喘不过气。
所幸负责质询的几位委员同样是大巫师阶位,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却渊渟岳峙,仿佛巨浪前的巍峨悬崖,拦下了月下议会上议员后续的气势压迫。
滴答,滴答,滴答。
会议桌上,座钟的表盘里,秒针跳过一个又一个刻度,一刻不停。这份稳定与执着,缓缓消弭着屋子里悄无声息碰撞着的气机。
苏施君微微抬起下巴,露出洁白颀长的颈子,骄傲的收敛了自己威压。
坐在会议桌后的圆脸女巫看向那道走进会议室的窈窕身影,感觉整个屋子瞬间都亮了许多,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最终,坐在她左侧,那位名叫詹姆斯的老巫师率先开口。
“你迟到了。”
老巫师用干巴巴的声音打破了由他造成的尴尬性沉默。
苏施君解下斗篷与帽子,交给一群穿着青灰色制服的小精灵,并未直接回答老巫师的话,而是看了一眼会议桌上摆放的那台座钟,微微一笑:
“很漂亮的座钟……胡克兄弟做的吗?”
胡克兄弟钟表店是魔法世界最著名的钟表生产商,几乎垄断了市面上所有高端座钟与怀表的产销。
“并不是每一架精美的座钟都属于胡克兄弟,”老巫师心底不知为何悄悄松了一口气,却仍旧板着脸,语气有些生硬:
“这是大殖民时代‘波斯复兴’风格的作品……生产于一七八零年,当时胡克兄弟还在学习怎么做齿轮。”
“令人印象深刻。”女巫毫无诚意的恭维了一句,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一张位于会议室中央的宽大扶手椅上。
椅子扶手上缠绕了几道结实的皮索,上面绘满了金银色交织的细密符文。
苏施君落座后,挺直身子,手臂自然放在了两侧扶手上,那几道皮索颇为意动的抖了抖身子,似乎想将女巫的胳膊捆在扶手上,然后女巫抬起左手食指,敲了敲木头扶手。
哒……哒。
椅子发出了无辜的惨叫,几根皮索上原本已经亮起微光的细密符文次第熄灭,仿佛雪水落在炭火上,徒留一片冰凉与寂寞。
女巫抬起头,目视前方,似乎不是一位因为疑似违反《巫师法典》接受质询的女巫,而是一位接受臣民觐见的女王。
只不过坐在会议桌后的质询委员们也不是普通巫师。
他们很快摆脱了女巫先声夺人的气势,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巫师意识到话题被女巫引导后,立刻放弃继续寒暄的打算,甚至跳过基本身份核查的步骤,单刀直入,非常干脆的开启了问询模式:
“谢谢,”他先肯定了女巫对那台座钟的夸奖,旋即开始质询:“……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按照相关规定,任何月下议会成员进入第一大学M4级实验室之前,都需要在联盟监督下签署不进行维度波动实验的约束性协议……”
“是的。”苏施君打断老巫师的话,非常肯定的回答道。
老巫师刚刚鼓起气势微微一滞。
然后立刻,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恼火,声音在停顿瞬间后,稍稍提高了一些:“……但是你没有签!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升维实验研究所二维进化实验室属于M4级魔法实验室,而在七个小时零十三分钟之前,你在这个实验室进行了危险的维度相关实验,一度造成布吉岛部分区域空间晶壁弱化,异界气息泄露,这属于非常重大的实验事故……”
苏施君微微蹙起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烦恼。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喜欢与联盟里的老家伙们打交道,他们总喜欢小题大做——或者说有选择的小题大做——就像一群嗅到一丝血腥气息的鲨鱼,这些已经丧失创造力与探索勇气的老人,却占据着‘魔法生物链’的上层,贪婪的攫取着一切他们能够看到的利益。
“……有证据显示,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进行相关维度实验。”老巫师似乎没有察觉女巫表情的细微变化,继续用洪亮的声音质询道:“在去年10月30至11月2日之间,第一大学举办校猎赛时,布吉岛记录了一次S级威胁程度的魔法事故,造成多名在册研究员重伤、一座M4级魔法实验室完全被摧毁……”
“如果没有记错,”苏施君打断老巫师詹姆斯的质询,略微不快道:“去年那次事故已经由第一大学有关部门处理过了……相应程序都符合要求。难道我以前出的每一场实验事故,你们都打算罗列一遍吗?”
詹姆斯垂下眼皮,手指微动,似乎在翻看桌子上的材料。
“第一大学‘有关部门’在那次案件的处理中涉及玩忽职守与滥用职权,联盟已经向学校下发渎职关切函。”老巫师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得到学校进一步解释之前,并不影响我们将两个案件合并质询。”
“你对以上质询有无异议?”圆脸女巫适时插口,温和的看着坐在会议室中央的女巫。
苏施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子挺的愈发笔直。
“有。”她仍旧有些拿不准联盟这些老家伙到底想干嘛,所以措辞非常谨慎:“第一,我所进行的任何一次实验,都经过校工委的安全评估与教授联席会议的批准,不存在违规实验行为;第二,几个小时前学校出现的晶壁弱化与异界气息入侵,包括几位学生在博物馆失踪,与我的实验无关;第三,维度相关实验,并非维度波动实验。”
“咳咳,”那名从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干瘦巫师终于咳嗽了两声,叹了口气:“这么说,稍早前的影响还导致几名学生迷失在时空缝隙吗?”
文学馆
正常而言,大巫师拥有漫长的生命、如渊的智慧,在人情练达上并不逊于最精明的政治家。但这种明智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积累丰富的经验。
苏施君虽然是一位大巫师,但她从出生到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在大部分月下氏族,这是一个属于未成年的年龄阶段。
有限的成长时间,大都被她花费在了修行与实验室里,所以人情世故,难免生涩。
就比如现在。
听到那名干瘦巫师的近乎诬陷的质疑后,女巫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后悔没有一进门就丢一串儿恶咒,让对面那些家伙老实一点——正常大巫师脑海里绝对不会飘过这种念头。
后悔之后,就是警惕。
虽然缺乏历练,但大巫师带来的智慧却让女巫有足够的敏锐。
她敏锐的意识到,今天这场质询会来者不善,摆明了是在找她的麻烦——从身下这张椅子的位置,以及对面几位质询委员的态度,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一点——只不过她对这些家伙的目的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收到丹哈格的传票,苏施君以为只是因为涉及维度实验,需要做一些程序性的说明。因此在接到质询委员会的来函后,她甚至没有与太多人商量,只是简单交接了一下博物馆里的工作,便匆匆赶了过来。
为此,她甚至牺牲了宝贵的睡眠时间。
要知道,充足的睡眠对好皮肤格外重要,而好皮肤又是维持美丽的主要权重之一。尤其她还被外界称为‘巫师界第一美女’。
倘若知道丹哈格打算找麻烦,苏施君肯定会指派代理人来参加这场质询——亦或者即便亲自前来,也会选择更恰当的时间,带上第一大学以及青丘苏氏的法律顾问团——确保对面那些家伙提问时老老实实。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凭他们胡乱给自己身上扣黑锅。
“学生失踪与我的实验无关,”女巫暗地里咬咬银牙,表面却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有充分的证据显示,那只是一群喜欢冒险的学生,违规使用学校的魔镜,前往镜中世界……校工委已经通过外事委员会向幻梦境发出协助函,很快便会有答复。”
说到这里,苏施君脑海闪过郑清的面孔,然后是波塞冬,继而想到让郑清这个麻烦精负责波塞冬的教育实在是失策,她应该找族里的老嬷嬷照料小狐狸。
“……而且,我需要再次强调一遍,维度相关实验并非维度波动实验。”脑海中的念头并未干扰女巫此刻的陈述,她竖起一根手指,非常认真的纠正着老巫师之前用过的字眼:
“联盟禁止月下议会进行维度波动实验的本意,是基于维护巫师世界稳定,全面实践《禁咒不扩散条约》……并不是阻止联盟内的巫师追求魔法真理。维度理论是现代魔法理论的基石,任何在真理之路上走的更远的尝试,都需要深刻理解‘维度’概念,这也就意味着与维度相关的实验不可避免。”
“这一部分不在联盟与月下议会的协议范围之内。联盟也未禁止月下议会进行任何与维度相关的实验。”
“升维实验研究所二维进化实验室正在进行的,是寻求常态维度下生命体突破世界束缚的通用方式,这是每个巫师都会做的事情……如果我们不做,枯黄之地的巫妖就会走在我们前面。”
苏施君注意到,当她谈及自己的实验课题时,对面几位大巫师显得格外专注,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还拿笔在纸上划了几下。
这让她稍稍提高了警惕。
“你刚刚说‘常态维度下生命体突破世界束缚’,”坐在中央的圆脸女巫和气的笑了笑,似乎很随意的问道:“如果我的理解没错,你是想寻找注册巫师突破大巫师的通用办法?”
“可以这么理解。”苏施君很干脆的回答道。
几位质询委员隐秘的对视了一眼。
“这可真是个伟大的梦想,”圆脸女巫又笑了笑,仿佛只是闲聊,想让谈话的氛围更友好一些:“那么你可不可以简单描述一下你的实验室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了?或者你们目前的难点在什么地方?……听说你们已经拥有两个从二维世界超脱的实验体了。”
苏施君微微蹙起眉头。
进化实验室的任何信息都属于严格保密范围,所有涉及到的研究员甚至实验室门口呆着的那几只鹦鹉,都签署了条款苛刻的沉默契约。
理论上,联盟不应该知道这些情况。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谣言,”女巫思考几秒钟,最终决定一问三不知,这样可以最大程度规避占卜师获取信息要素:“我们的实验还处于原始数据的积累阶段,并无真正成功的案例……至于昨天晚上布吉岛出现的晶壁弱化与异界气息泄露事故,我再强调一次,与我的实验室无关。”
“我们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头发花白的老巫师用力敲了敲桌子,语气变得严厉了一些。
苏施君推了推眼镜,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证明什么?证明联盟侵犯某位大巫师的私人空间,非法获取实验信息?还是以‘莫须有’的理由将那些学生失踪的黑锅扣到我的实验室身上?”
“不要误会,”圆脸女巫连忙打起了圆场:“詹姆斯大师的意思是,你的实验涉及维度波动的某些底层概念,属于联盟禁止范畴,因此需要你提供一些有效材料,证明你们的实验未对时空晶壁造成损害。”
苏施君终于明白他们想要什么了。
“你们想要二维进化实验室的实验数据?”她微微扬起眉,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我没有记错,相关数据的所有权属于第一大学,联盟无权处理吧。”
“第一责任人除外,咳咳。”那名干瘦巫师低声咳嗽两声,若有所指。
在二维进化实验室,苏施君就是第一责任人,对于实验室获得任何数据,她拥有与第一大学相同的处置权。
这就意味着,只要她同意,联盟就有足够的理由,获取二维进化实验室的全部数据。如果她不同意,但联盟证明她的所作所为违反《巫师法典》,也有理由扣押相关数据,作为证据保全。
“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
女巫态度强硬的否定了质询委员们的提议:“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按着《巫师法典》在大巫师会议上做陈述,让大巫师会议的全体成员见证。但你们不要想着从我的实验室拿走一个字节的实验数据!”
“提供相关资料可以让你摆脱被指控的风险。”圆脸女巫轻声提醒道:“按照联盟与月下议会的协议,如果议会上议员受到有罪指控——即便指控未被证实——在受指控期间,联盟有责任调整对议员所属氏族的资源配置。”
“这算威胁吗?”苏施君并未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不,”那名干瘦的男巫咳嗽两声,摇着头否认:“这是为了维护《巫师法典》的荣耀……以及巫师联盟的稳定。规矩就是规矩。”
“即便你们所谓的规矩会迟滞巫师对魔法真理的探索?”苏施君的指尖在椅子扶手上缓缓敲打着,声音淡漠:“……如果有证据,可以让执法团查封我的实验室;如果对实验室有意见,可以去找第一大学抗议。”
说到这里,她的指尖停在了扶手上,定定的看着会议桌后的几位质询者,用很轻的声音继续说道:“……如果想找月下议会的麻烦,也可以试试。”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只能听到助理们的羽毛笔落在羊皮纸上轻微的沙沙声,以及会议桌上那台座钟走动时的滴滴答答。
会议桌后的几位质询委员轻声咳嗽着,不安的扭了扭身子,谨慎的互相看了一眼。
最终,坐在中央的圆脸女巫决定尽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联盟是所有巫师的联盟,联盟的运作公正而合理,受到着《法典》与《宪章》的规范,对待任何氏族与个人,丹哈格都不具有主观恶意。这一点,尽可放心。”
“鉴于质询会议未能就事故原因做出有效解释,因此后续质询工作将改为听证会模式。”
“在质询会之前,我们已经与刑事法庭的高级专员进行了简单沟通,如果质询失败,你需要下楼参加在丹哈格高等法院第三刑事诉讼庭进行的听证会,解释你的实验室正在进行的实验……建议携带全部实验数据与材料。”
“如果学校没有意见的话。”女巫嘴角露出一丝讥嘲。
“学校需要专注于黑狱,”老巫师抓起面前的木槌,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两下:“你是月下议会上议员,并不是真正属于第一大学……丹哈格的那位专员对我们表示,如果你的实验室在这次调查中表示出足够的配合,高等法院会酌情处理黯蓝古堡进行非法实验的案件。”
“酌情?”女巫冷哼一声:“丹哈格能不能酌情免掉我的征召令?”
“哦,”老巫师挑了挑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夹:“这个条件不在我的羊皮纸上……但根据我在丹哈格浅薄的经验,月下议会无权拒绝最高征召令,否则会自动丧失上议员身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女巫以与其毫不相符的粗暴态度拒绝道:“我会去参加你们那个什么听证会的,但不会带实验数据与资料,如果你们想要,直接跟姚老头或者石副校长交涉,不要找我这个小小的实验室主任……副主任。”
“那黯蓝古堡……”老巫师忍不住提醒道。
“幽灵们的那座古堡?我知道。”女巫扶了扶眼镜,扫了一眼长桌后那一排老巫师,嘴角露出一丝讥嘲:“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们记忆出现偏差,我可以提醒一下,我属于青丘狐族,而不是黯蓝的幽灵。”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冷。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晨起的凉意。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流光撞破会议室的隐秘结界,绕着天花板,盘旋三周。流光尾部缀了金色的细碎慧尾,那是因为在时空中高速穿梭,裹挟起的结界碎片与空间碎屑。
盘旋之后,金色流光倏然停了下来,落在苏施君面前。
那是一枚金色的令牌,上圆下云,像是一口被压扁的铜钟,其中流转着云篆瑶章,透出一股威严的气息。
令牌正面是一个圈,圈子里只有一个‘召’字。
苏施君重重叹了一口气,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怕什么就来什么。她抿了抿嘴,有些无奈的抬起手,点了一下那个‘召’字。
令牌轰然破碎,与此同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在整座会议室内响起:
“兹,召,令月下议会上议员,大巫师苏施君,即刻前往黑狱协防,不得有误。此令具有联盟最高优先权。第一大学校长办公室。”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
坐在圆脸女巫身后的小助理一脸星星眼的看着那道金色流光缓缓消散在空气中,连手中羽毛笔尖掉了一滴墨汁在羊皮纸上都没看见。
停了片刻。
坐在会议室中央的月下议会上议员彬彬有礼的开口,询问道:“那么……你们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三位质询委员齐刷刷摇着头。
与联盟最高优先权相比,他们的质询会、刑事庭的听证会、甚至丹哈格最高法院的审理,都属于可以无限推迟的事宜。
“那么……”
女巫微微颔首,优雅的起身,抬了抬胳膊。
穿着制服的小精灵们呼啦啦围了过来,服侍女巫穿戴已经熏好的斗篷与帽子。鞋跟敲击着地板的清脆哒哒声再次响起。
当响声停在门口时。
身后传来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巫师略显焦躁的声音:“延迟并不是取消,有关第三刑事诉讼庭听证会再次举行的日期,我们会通过丹哈格对外联络办公室正式通知……”
“砰!”
回答他的,是一扇被重重关上的大门。
低低的、若有若无的抱怨声在空荡荡的天花板下盘旋着,缓缓飘散:“一桩接着一桩,这么多麻烦……什么时候才能回实验室!”
……
……
“我提醒过你们,质询不是个好主意。”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会议室的宁静,从桌子上那台精致的座钟里传了出来。这个声音与表针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那么,我们之前的提议……”
在那诡异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
圆脸女巫的手指便飞快的抹过法书书脊,一道淡灰色的光晕扩散开来,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附着在门扉、窗棱与通气孔上,阻止了声音向房间以外的区域扩散。
头发花白的老巫师抬起手,示意身后的几位助理离开。
年轻巫师们抱着怀里的笔记,驯顺的消失在门外逐渐亮堂起的光影里。会议室的大门再一次‘砰’然关闭。
淡灰色光膜收敛的愈发紧致。
“咳咳,”那名干瘦巫师用手帕捂着嘴,低低的咳嗽两声:“可以了。”
直到这时,座钟下方半透明的琉璃表壳才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钻出一个木偶——它戴着黑色的高顶丝质礼帽,穿着笔挺的燕尾服,深色条纹裤子,尖头皮鞋,手中转悠着一根细长的文明棍,脸色惨白,眼睛狭长,还有一根尖细的长鼻子。
“你不应该出来。”圆脸女巫看了木偶一眼,心平气和的说道:“最起码在那些孩子还没走之前,你不应该出来。”
“哦,请您见谅,大巫师阁下。”木偶摘下自己的脑袋,在身前转了几圈,然后屈腿做了一个‘摘脑袋礼’,语气诚恳的说道:“……毕竟我只是一个木偶,没有脑子。”
“这一点,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詹姆斯态度恶劣的回答道。
“咳咳,”干瘦巫师剧烈咳嗽了几声:“易曰‘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咳咳…我们可以容忍一个木偶当使者,但我们不能容忍没有脑子的使者。”
木偶把它的脑袋重新插回肩膀上,踢踏着尖头皮鞋,手中的文明棍忽悠悠转着。
“容不容忍是你的事,但选择使者却是‘魔术师’大人的事情。”它跳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四根手指打出清脆的响指,滑步走在宽大的会议桌上,仿佛置身舞台:
“大人提醒过你们,质询只是浪费时间~~你们应该第一时间召开听证会。这样才能拿下你们的战利品。”
“我原以为她也是月下议会的一员,会稍微关心黯蓝古堡的麻烦。”圆脸女巫微微叹了口气。
“一群黑暗中生活的家伙,怎么能指望它们守望相助呢?”头发花白的老巫师重重哼了一声。
木偶显然不喜欢老巫师的措辞。
它转过头,颈子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双无神的眼珠子瞪的溜圆:“‘黑暗中的家伙’,嘿,老头儿,别忘了你们对‘魔术师’大人的承诺……月下的氏族们始终是联盟最重要的支柱力量!”
“别紧张,他没有恶意。”圆脸女巫连忙打岔:“……原本大家对这场质询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搂草打兔子,打到就算赚到,不是吗?现在最重要的,是‘魔术师’先生的意见。他确定要在‘黑狱’事件结束前召开大巫师会议吗?”
木偶的脖子又咯吱咯吱转了回来。
它看着圆脸女巫,忽然张开嘴巴,换成了一种嘶哑低沉的声音:“……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校长已经确认要离开,就必须尽快确认继任者……这是对第一大学的责任,也是为了联盟的安全。”
会议桌后的三位大巫师齐刷刷低下头,对这个声音表达了足够的敬意。
……
……
苏施君离开丹哈格的时候,晨曦已经涂满天空。
但当她抵达黑狱后,却再一次落入了夜色笼罩着的世界——漆黑的大地、漆黑的云层、漆黑的夜空,头顶没有一丝光线,广袤无垠的大地间倒流淌了丝丝缕缕炽热的岩浆,汇聚成红色的水洼与小河,闪烁着这座世界为数不多的光亮。
女巫的身影仿佛一道青色的流光,冲破那厚重的黑色云层,划破漆黑的夜空,落在了黑狱古堡前的空地上。
轰!
青色流光一闪即逝,源自大巫师的气机四散扰动,搅起一阵酷烈的狂风。
四根虚幻的青色狐尾在她身后摇曳,恍若最灿烂的火焰,将古堡前的空地照的一片通明。穿着漆黑重甲的构装骑士整齐沉默的站在甬道两侧,手中擎着长枪,甲上流转着金银色交织的云篆华章。
“全体……敬礼!”
低沉的吼声在广场上回荡,回应的是枪尖划破夜色的‘啪啪’声,整齐而密集,仿佛齐奏的礼炮。
远处,古堡所有能够打开的窗户后,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身影,好奇而渴望的盯着空地前的那道身影。这些是收到苏施君抵达黑狱后及时赶来的年轻猎手们,荷尔蒙破坏着他们平日的稳重外壳,露出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炽烈气息。
可惜他们仅仅看到模糊的身影,以及身影后摇曳的四根巨大的、虚幻的狐尾。
苏施君的面孔笼罩在宽大的帽兜下,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下巴。她行走在漆黑石板铺就的甬道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在空旷的世界传出很远。
似缓实急,迅捷而不乏庄重。
女巫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黑狱古堡厚重的大门里,徒留下窗户后一片片失望的叹息声。
与普通猎队不同,作为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大巫师会议的成员,苏施君并不需要在黑狱古堡的门口进行登记,而是由黑狱工作人员直接接引到了月下议会的休息室。
那是一间空旷而又华丽的屋子。
空旷在于除了屋子中央的茶几以及绕着茶几的宽大沙发外,这间休息室再无其他家具;华丽在于地上那张用金羊毛与秘银丝织就的波斯地毯以及天花板垂落的金枝嵌玉复古式吊灯,只是简简单单布置在那里,就让这间屋子多了几分厚重的贵族气息。
当苏施君走进这间休息室的时候,屋子中央,茶几四周,已经有四道渊渟岳峙的气息静候在了那里。
古堡的工作人员躬身告退,闭上了休息室大门。
咔。
苏施君轻轻吁了一口气,身后那四根摇曳的青色狐尾虚影缓缓收敛,变得凝实了几分。她摘下帽兜,露出绝美的面孔。
在其他上议员面前,女巫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容貌的打算。
文学馆
月下议会是巫师联盟三大支柱势力之一,拥有上下两个议院。
下议院以家族为单位,任何黑暗生物只要能够组成一个家族、拥有一小片领地,经过议会评议后,都可以在下议院获得一个席位。
上议院以氏族为单位,只有月下议会中最强大的五个氏族,才拥有上议院的席位。
目前,月下议会的上议院的席位由狐族、血族、僵尸族、狼人族、幽灵族五大氏族掌握,五位上议员也均来自这五大氏族——青丘狐族苏施君,血族米尔顿·卡伦,僵尸族的公孙病,北美狼人威廉·塔波特,以及黯蓝古堡的幽灵魂不语。
这其中,米尔顿与威廉一直是苏施君最狂热的追求者,而魂不语的妹妹魂不渝又是苏施君的闺蜜,再加上公孙病向来沉默寡言、怠于杂务,所以这位来自青丘、在五位上议员中资历最浅的女巫,反而成为上议院中最有话语权的成员。
许多巫师都曾私下揣测,倘若上议院有‘议长’的职位,定然会属于青丘苏氏。
当然,上议员是各大氏族的代表,并不代表这些上议员是各大氏族中最强大的存在,他们并不能完全决定各自在议院中的立场与地位。
譬如五位上议员中,只有公孙病、魂不语、苏施君三位真正进阶大巫师,米尔顿与威廉虽然可以借助某些秘法短暂使用大巫师的力量,实际阶位却仅仅是注册巫师——这种本质上的差距并不影响五位巫师在上议院中拥有相同权力。
就像现在。
空旷而华丽的休息室里,米尔顿与威廉、魂不语与公孙病,相对而坐,各自身上都涌动着属于大巫师的魔力波动。
其中米尔顿的眼眶有一圈青黑,威廉的嘴角残留一丝血迹。魂不语与公孙病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只不过他俩一个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一个低头瞅着波斯地毯上的符文出神,很显然在神游物外——他俩相对而坐,更大可能只是防止米尔顿与威廉彻底失控。
女巫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是月下议会上议院开会前的老传统了,血族出身的米尔顿与狼人出身的威廉,总要在开会前打上一架,以示双方势不两立。
这里面既有血族与狼人世仇的缘故,也有苏施君的缘故。
只不过女巫以为她有孩子之后,这两个家伙能稍微消停一点,但看上去她有点过于乐观了。
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后,原本对峙中的两道气势陡然一变。
叉着两条大长腿坐在沙发上的威廉·塔波特转过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哟,君君,你来啦!”
说话间,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沙发上,旋即出现在女巫左侧,手中不知何时捧了一束蓝玫瑰,满脸讨好的笑容:“……这是我去莫顿叔叔家做客时,在凯瑟琳阿姨的花园里摘到的,据说可以……”
他的‘据说’没有说完。
因为一到细长的青色闪电划破虚空,从天而落,重重砸在了狼人先生的脑袋上,砸的他毛发倒立、獠牙都不受控制的伸了出来。至于那蓬玫瑰花,更是在闪电中化作一蓬飞灰。
苏施君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我提醒过你,”女巫语气异常冷淡:“……不要在我面前用那个该死的称呼,否则下一次我一定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威廉张了张嘴,吐出几个焦糊的白色烟圈,然后咧着嘴,露出满嘴白牙,顶着满脸黑灰笑道:“如果你喜欢踢球,我可以自己把它割下来……需要用巫毒秘法腌一下吗?皮肉收缩后,踢起来脚就不疼了!”
女巫嘴唇抖了抖,放弃继续与这只蠢狗沟通的想法。
但她不开口,不代表没人说话。
威廉话音刚落,苏施君右侧就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我可以做主替苏苏收下……”
“咔嚓!”
一道相似的青色闪电落下。
米尔顿公爵得到了与塔波特先生相同的待遇。只不过与甘之若饴、心甘情愿被闪电劈的狼人不同,公爵阁下对那道青色闪电避之不及,在狭小的空间疯狂闪烁数次,才终于平安摆脱了那道闪电的追逐。
饶是如此,他手中原本举着的波尔多杯边缘也出现了几道细不可查的裂痕,杯中鲜红的液体顺着那些痕迹,留下一层丑陋的挂壁。
吸血鬼先生皱皱眉,小指微微一动。
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小精灵悄无声息的从休息室角落飘了出来,接过那盏有了瑕疵的酒杯,为米尔顿换上新的酒杯。
这时,苏施君已经走到休息室中央。
公孙病抬起头,露出淡金色的面孔与木然的双眼。魂不语也把目光从吊灯上挪开,落到苏施君身上。
铜甲尸保持了一贯的冷淡,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幽灵先生则友好的冲女巫挥了挥手:“好久不见……不渝很想你,什么时候去黯蓝古堡做客?她买了几条新裙子。”
“糟糕的寒暄。”女巫摇摇头,但秉着对议会负责的态度,还是提醒道:“我刚刚从丹哈格过来,拒绝了联盟的某个提议……他们可能会在黯蓝古堡的案子上为难你们。”
幽灵先生幽幽的叹了口气。
“没关系,”他宽慰道:“他们原本就不打算轻巧的放过我们……所以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讨论上,只有真正掌握毁灭的力量,我们才能在毁灭中生存下来。”
说着,他指了指窗外漆黑的世界,又指了指自己,补充道:“不论是这该死的战争,还是丹哈格对黯蓝古堡的调查。”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以至于整座休息室的气氛都显得凝固了许多。
米尔顿公爵拿着新酒杯,走到茶几旁,给杯子里斟满美酒,然后向四周举了举:“生存与毁灭……这是一场古老的游戏。就像窗外那座漆黑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就像黑狱之外那座学校,四处涌动的暗潮……这场游戏,无处不在,无人不参与。”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苏施君歪着头,看了吸血鬼一眼:“听说你跟那个新成立的黑暗议会关系不错?”
米尔顿立刻忘了杯子里的美酒。
“我也知道的不多。”
米尔顿公爵矜持的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但在美女面前,又忍不住滔滔不绝炫耀起来:“我只知道第一大学正在彻底分裂的边缘。”
“有很多消息都表明无名校长有意退位,所以两位副校长——石慧女士与若愚先生——正在争夺那个座位,学校里的大巫师们已经分成了三个派别,支持石女士的、支持若愚先生的、以及试图保持中立只支持校长的……无论最后拿到校长头衔的巫师是谁。”
“三个派别中石慧女士掌握着学校的教授联席会议以及助教团,若愚先生掌握了校工委,而研究院与有关机构则属于中立派,这三者之间的力量大致平衡,如果仅仅依靠投票与辩论,估计一百年以后都选不出新的校长。”
“所以关键点就在内部与外部。”
“内部指第一大学的学生,尤其是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这两个学生组织与校外的猎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前者是后者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后者是前者的导师与引路者——获得学生支持,就能间接获得新世界那些强大猎团的支持。在这一方面,石女士占了先手……毕竟教授联席会议的成员与学生们之间关系更亲密一些。”
“外部就是指你刚刚提到的黑暗议会,以及巫师联盟里的其他势力,比如月下议会与巫师议会。”
“你也知道,石女士对我们月下氏族观感较差,她的弟子,那位新上任的三叉剑局长在打击黑暗议会与某些越界的月下氏族方面尽心尽力……所以这两个势力只能、也必须支持若愚先生。”
“除此之外,相对于激进且强硬的石女士,巫师议会的老巫师们更欣赏风格保守的若愚先生……他们相信,在若愚先生的带领下,第一大学能够更宽容、自由的与联盟合作。”
“眼下,双方都在不遗余力打击对方的基本盘。比如,据说,仅仅是据说啊,校工委暗地纵容了临钟湖鱼人部落的骚乱,激化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冲突,这种内部消耗对石慧女士而言不是个好消息;再比如,这一次针对月下议会的‘强制征召令’,就是石慧女士在大巫师会议上强行通过的……对她而言,这是一举多得的选择,既可以消耗她厌恶的月下氏族的力量,也能够打击若愚先生的外援,还展示了自己的力量,让中立派们动摇。”
“简直是一团乱麻。”女巫重重的叹了口气,身后那四根摇曳着的狐尾也变得没精打采,尾巴尖耷拉了下来。
她最讨厌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了。
所以她才选择远离青丘与月下议会,躲进第一大学的实验室里。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不是躲避可以摆脱的。
“不,这还不算最乱的。”米尔顿没有注意到女巫语气中的烦恼,只是一意卖弄,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点点滴滴都抖落出来:“第一大学里的两股势力想借用外力,但外部的势力也不是史莱姆……大家都想把手伸进学校,若愚先生给了议会无法拒绝的机会。”
苏施君能够听出来,米尔顿这句话里的议会特指月下议会。
这也是她最不能理解的部分。
“所以,为什么我会被质询?”女巫身后的狐尾有些不爽的晃了晃:“听你的意思,月下议会与校工委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联盟其他势力又是支持若愚先生的……我们属于同一个阵营了吧,为什么会找我的麻烦?”
米尔顿公爵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迷恋的看了一眼女巫身后晃动的狐尾:“月下议会与若愚先生并不是基于相同的利益结盟,而是基于相同的对手,在抱团取暖……或许他们觉得你是打开中立派们一把钥匙,通过你可以迫使研究院的巫师更倾向于若愚先生。”
“你的意思是,眼下石慧与若愚被黑狱牵绊,联盟想通过敲打研究院,拉拢一部分中立巫师?”苏施君听完米尔顿的这一番分析,结合自己之前的遭遇,脸上多了几分恍然,但忍不住摇摇头:“你们也太高估单一实验室对整个研究院的影响力了……我很怀疑制定这个计划的人有没有认真分析过第一大学各个部门之间的关系。”
“这只是一个猜测,”旁边,黯蓝古堡的主人魂不语立刻补充道:“事实上,在这场古老的游戏中,每一个参与者都在竭力抓取对自己有利的牌,而丢掉对自己不利的牌。”
“确实不一定有效,”米尔顿也接口,摊了摊手,露出无辜的笑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联盟没有什么坏处……拉拢成功,可以加强联盟对第一大学的影响力;拉拢失败,也可以进一步分化第一大学;如果在这期间拿到某些第一大学的研究材料,联盟里那些老巫师估计做梦都会笑出声。”
“肮脏而又老土的做法。”女巫简短评价道。
“越是古老与简单的魔法,越是容易奏效。”米尔顿公爵呷了一小口红酒,心满意足的润了润喉咙,感觉自己在女神面前大大的出了把风头:“……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这让威廉·塔波特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若愚,若愚,”狼人先生咕哝着这个名字,眯起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第一大学校长在阿卡纳名单上的代号就是‘愚者’吧……若愚,嘿,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充满了野心的名字。”米尔顿公爵咂摸着红酒的滋味,语气中带了几分玩味儿:“我一直以为这个名字是取自‘大智若愚’,说他是个聪明人哩。”
“若愚先生从来不以机敏著称。”听到其他议员的讨论后,魂不语虚幻的面孔上也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据我所知,若愚这个名字来源于围棋段位,意思是不善变通、只会定式下棋……这与若愚先生一贯作风非常契合。倒是很少有人从阿卡纳头衔的角度考虑过这个名字。”
苏施君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就是她为什么厌恶政治、远离议会的缘故了——仅仅一个名字,在不同人眼中,都有不同的解读。
有这点时间,做几个实验、或者看几本书不好吗?
“若愚的意思就是‘像个笨蛋’,”女巫毫不客气的结束了这个话题:“没有其他理解了。”
狼人与吸血鬼立刻举起双手表示赞同,并对他们之前的过度解读表达了发自内心的忏悔。
漆黑的云层在头顶翻滚,仿佛倒扣在大地上的海浪,令人窒息。
一道淡白色的流光划破夜色,撕碎厚重的黑色云层,落在黑狱古堡前的空地上。风中隐约传来守护骑士们挥动长枪时沉重的爆裂声。
极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红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仿佛夜空中的流星。那是徘徊于黑狱中的囚徒,偷偷刨出地底岩浆散发的微光。
苏施君抱着胳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皱着眉,看着窗外那单调而压抑的景色。
宽大的斗篷垂落在地毯上,遮住了她窈窕的身影,也阻挡了两道窥伺的目光。
米尔顿与威廉一左一右,站在女巫侧后,献着殷勤,毫不在意女巫的冷淡。对此,苏施君也有些无可奈何,她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就把两位月下议会上议员的眼珠子抠下来。
与耳边嗡嗡的聒噪声相比,女巫更在意黑狱中的气氛。
她总觉得这片世界除了黑暗之外,还有一股莫名的束缚感,正在缓缓复苏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强。
让她有一种小虫子落入蜘蛛网中的感觉。
从刚刚抵达黑狱到现在,这种束缚感已经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她身后的四根狐尾紧张到凝实,源自大巫师的直觉在她识海中疯狂提醒,让她远离这座世界——女巫不清楚这份直觉是因为黑狱的缘故,还是因为即将爆发的战争。
“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苏施君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凝重,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轻轻吁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忧虑看向黑暗深处,挂念学校博物馆里的麻烦。
不知道那些泄露的异界气息有没有被封堵,迷失的那几名学生有没有回到学校。
尤其是后一件事,她被学校征召进入黑狱后,能够照顾波塞冬的就只有某个不负责任的男生了,但他却在这种关键时刻跑去幻梦境!
一想到这件事,女巫就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冲动,恨不得用尾巴卷起那个臭小子,在地上摔打十七八回。
最好摔断他满身骨头,摔掉他满口大牙。
想到这里,女巫心情陡然畅快了几分,连带着窗外传来的那股压抑感也减轻了一些。
……
与表情沉凝的苏施君不同。
米尔顿·卡伦此刻满心琢磨着如何讨女神欢心,正站在女巫侧后,与威廉·塔波特‘愉快’的聊着天,各自吹嘘他们在猎场上的英武与勇敢,炫耀他们的猎获。不时还贬低一下对手,打击对方在女巫心中的地位。
只不过苏施君的反应一直很淡漠,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是如何在三危山的狩猎中击杀一头獓因,把它那漂亮的蓑毛变成一件珍贵的斗篷。
直到他听到女巫那声低低的感叹:“……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吸血鬼看了一眼窗外,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压抑,心头有了几分恍然。
“暴风雨前?”
米尔顿很庆幸参战之前与父亲有过一次深谈,此刻能够接上女巫的话头,他瞥了一眼表情有些茫然的威廉·塔波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骄傲的感觉,然后向前稍稍挪了一小步,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矜持的笑道:“不,暴风雨已经降临了……只不过雨点落在了你我看不见的地方,暴风肆虐在你我感受不到的区域。”
说完这段话,吸血鬼先生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多么美妙,多么富有诗意的句子。
包涵了隐喻、排比、指代等诸多修辞手法,将原本充满血腥与暴力的现实,转换成宛如清泉小溪般柔美的意境——这种精妙的手段决不是那头臭烘烘的狼崽子能做到的——想到这里,来自卡伦家的上议员先生苍白的面孔上多了一丝酡红,仿佛被手中的美酒所陶醉。
威廉阴沉的看了那只吸血鬼一眼,不甘示弱,同样向前挪了一小步。
苏施君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但她听出米尔顿话外另有深意,于是抓住一根有些暴躁的狐尾,安慰的捋了捋,蹙起眉,看了吸血鬼一眼:“已经开始了?”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那阴沉沉的黑暗,努力扩大自己的感知。
但任凭她将神识束成线,扫荡了大半座黑狱,也没有捕捉到任何战争的影子。包括云层之上、以及岩浆之下。
倒是有几头匍匐在监狱深处最黑暗角落里的囚徒,感受到那丝细小却又浩渺的神念,睁开了血红的双眼,贪婪的吮吸着酷风中传来的女巫意念的波动。
苏施君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米尔顿:“战争已经开始了?”
她的语气充满质疑,却没有让对面的吸血鬼先生感到一丝压力,相反,他很满意女巫看向他的眼神,纯净中带着一丝好奇,就像杯中那一汪剔透的美酒,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气息。
“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开战的消息,”威廉·塔波特绝不肯让米尔顿专美于前,毫不客气的质疑道:“如果已经开战,石慧不可能让我们安安稳稳的呆在休息室里。”
倘若不是因为竞争关系,米尔顿简直想给这只狼崽子颁发一斤重的奖章!
“咳,”吸血鬼先生举着酒杯,轻咳一声,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这不怪你们……你们还年轻。”
说着,他冲苏施君举了举酒杯:“尤其是你,苏苏。”
苏施君闷哼一声,按住了第二根躁动的狐尾,同时在心底暗自发誓,如果面前这头吸血鬼给不出令人满意的说法,她一定会打断他那两根小獠牙!
“……你还年轻,”米尔顿以一种老派巫师特有的腔调说道:“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净舍与实验室,修行或者做实验,唯一对战争的了解只有书籍……让我猜一猜,是不是除了巫师教育出版社的《大历史》之外,你从来没有研读过任何有关魔法战争的书籍?”
女巫横了吸血鬼一眼。
确实,她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中度过,唯一参与过的几次战斗,她或者处于绝对碾压对手的状态、或者有长辈在身后掠阵,战斗规模很小,完全称不上战争。
但这种露怯的话不能在其他上议员面前说。
“打打杀杀是野蛮人的事情,”苏施君略显骄傲的抬了抬下巴,露出漂亮的脖颈:“老祖宗说了,我的任务就是在巫师之路上不断走下去,走的更远。”
“法中蕴有长生路,争是不朽护道人。”
米尔顿公爵不欲与女巫在任何话题上产生争执,用了一句古偈,很快便跳过苏施君的骄傲,转而将话题重新扯到他向谈论的内容上去:
“父亲大人曾经对我说过‘想要安安稳稳的在真理之路上走下去,就一定要理解‘争’的真谛’,而战争则是所有‘争’中最激烈、也是最能清晰感悟的部分。”
因为米尔顿引用的话涉及卡伦家族那位传奇族长,苏施君与威廉·塔波特也不得不表达足够的尊重,安静的听完这段话。
然后米尔顿反问苏施君:“既然战争如此重要……那么你觉得巫师们之间的战争应该怎样进行?”
苏施君还未开口。
旁听许久的狼人先生就忍不住冷笑连连:“魔法、鲜血与爪子,这是刚出生的小狼崽儿都知道的答案。”
“所以你们被称为巫师中的野蛮人。”米尔顿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轻蔑。
威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眼中多了一丝血色。
苏施君可不想月下议会在黑狱古堡诸多大巫师面前丢脸,连忙回头,打了个圆场:“巫师战争?应该就是双方排兵布阵,然后一声呐喊,开始互相丢大火球?”
说道最后,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女巫的笑靥让整座休息室似乎都失去了颜色,甚至窗外那片黑暗的世界都亮堂了许多。
狼人与吸血鬼在这个笑容下也忘记了互相憎恶与对峙。
米尔顿呆滞了几秒钟,才回过神。
“当然不是,”他哑着嗓子,迫不及待解释起来:“小规模、低烈度的冲突——比如三五个低阶巫师决斗——可以像你说的那样,互相丢大火球、布置魔法陷阱、事先准备阵式。受到能力的制约,这种冲突充其量也就炸毁几座山头、颠覆一两条河流。”
“但大规模、高烈度的战争就不一样了。”
“因为大规模的战争会涉及高阶巫师。而两个高阶巫师之间的战斗,就需要从超越现实的、更高维度进行准备。”
“比如需要考虑对手会不会使用占卜魔法,事先卜算好你的准备,从而进行针对性的布置;又比如,对方有没有可能下黑手,顺着时间线回溯,将战斗消弭于未发生之前;再比如,对方准备好了六七个魂器或者命匣,这样即便你在决斗中击败对手,将他杀死,也无法彻底斩草除根……然后一次短暂的冲突就演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折磨。”
“两个高阶巫师之间的战斗已经如此复杂,那么有数十位、甚至上百位高阶巫师参与的大规模战争,复杂程度将以指数倍的形势快速增长……这份复杂,足以让最强大占卜师的脑子瞬间沸腾、让最高阶的卜算阵式陷入混沌状态。”
“确实可怕。”苏施君几乎立刻推衍出那种可怕的场面,连连摇头,甚至身后的狐尾们都安分了许多,暂时放弃教训吸血鬼的打算。
“毫无疑问的。”吸血鬼公爵心有戚戚的点点头,呷了一小口红酒,嘴角露出那双漂亮的小獠牙,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场景,有高阶巫师参与的战争,都需要做好充足的‘战前准备’。”
“战前准备?”
“用老派巫师们的词形容,就是准备好‘钉子、钳子以及锁子’。”米尔顿公爵又说了让人听不懂的话。
“说人话。”女巫略感不快的催促道。
米尔顿公爵很想说他是吸血鬼,不是人,自然不能说人话。
但看着女巫的脸色,公爵先生终究没敢继续贫嘴,而是立刻简述了刚刚提到的三个概念:“这句话意思是说,‘用钉子钉住命运的节点,用钳形攻势确认唯一的可能性,然后用八门金锁将战场锁定’。”
说话间,吸血鬼抬手一抹,淡薄的红绳雾气便遮蔽了高大的落地窗。
透过雾气,隐约可以看见许多细长的金色丝线游历其中,交织出一张细密的大网,构筑出一个经典的‘克莱因模型’——这是高维概念在低维世界呈现的朴素形象。
“很有趣。”女巫抱着胳膊,看着红雾中的模型,脸上露出沉思时的严肃。
“假如将高阶巫师视野中的世界简化成这个模型,”米尔顿公爵抬手虚点,戳在克莱因模型上那张金色细线交织的节点处:“钉子,就要钉在这些节点上……这是时空长河中的命运节点。”
“命运是敏感而又多疑的。祂像一只浑身长满细长绒毛的兔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碰到祂身上的某根绒毛,都能将这只兔子惊的四处乱蹿。”
“占卜师们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命运有风险,占卜需谨慎’,精通占卜术的巫师,有的时候只需要向河里丢一颗小石子,就能让某些对手的人生彻底改变。当占卜师丢的石子足够多、足够大的时候,甚至可以堵塞命运之河、崩溃整个世界。”
“如何寻找命运节点,就成为占卜师们研究最多的课题。”
“人命如灯,汇聚成河,是为命运之河。”
“在这个世界,每十秒钟,就会有四十一盏生命之灯,为落入这条河中的生命而点亮;每十秒钟,又有十八盏生命之灯,离开这条大河,飘入归墟,缓缓熄灭。”
“绝大部分命灯的点亮与熄灭,都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影响,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渺小了,小到从出生到消逝,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总有一些命灯,因为存在的位置过于特殊,它们的点亮与熄灭,影响了千千万万盏其他命灯,甚至在时空长河中留下深刻印记。”
说着,米尔顿公爵拽住他刚刚戳着的那个节点。
缓缓拔了起来。
仿佛拎起了一盏晦暗的小灯。但这盏灯后,却拖起一张金色的大网,网上挂满了无数璀璨的命灯:
“很多巫师都讨论过同一个问题,假如当年丘处机先生没有路过牛家村,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类似的‘节点’还很多。”
吸血鬼盯着指尖那盏‘小灯’,轻声说道:“就像在1981年的夏天,西里斯·布莱克没有将保密人换成小矮星彼得,那么躲在戈德里克山谷的波特夫妇就不会被汤姆所杀,也就不会有十九年后的第三次不列颠黑巫师之乱,就不会有那么多巫师失踪、死去、终身受到折磨……当时,西里斯脑海中闪过的那个念头,就是命运的一个节点。”
“渺小、脆弱,却又有种非常重大的意义。”
“改变他脑海里的那个念头,就会改变历史。而一场即将发生的战争中,占据优势的一方最重要的,就是减少‘变数’,保证现实不会因为某些历史‘节点’的变动而彻底改变。”
“这就是‘钉子’的意义。”
“所以大规模巫师战争之前,处于劣势的一方会竭力改变历史中的那些节点,让混乱笼罩秩序;而占据优势的一方就需要派遣足够的猎队,守护那些处于时空长河中的节点……这场‘前置战争’早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经打响了。”
“所以我才说暴风雨已经降临,只是落在我们视线之外。”
说到这里,米尔顿公爵轻轻吁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勃艮第杯,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大口红酒。
他感觉自己今天着实在女神面前露了一次脸。
苏施君耐心的等了几秒钟。
然后她注意到吸血鬼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怫然不悦:“然后呢?‘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钉子、钳子、锁子,你只说了一个……另外两个呢?”
米尔顿公爵脸上的笑意一僵。
对于巫师战争的种种,他也只是一知半解,能够解释清楚‘钉子’的含义,还多亏了老卡伦亲王不久前耳提面命,至于其他两个概念,公爵先生着实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感觉嗓子有些发干,忍不住再用红酒润了润嘴唇,求助般左右看了看。
威廉·塔波特冷笑的看着他,满脸幸灾乐祸——吸血鬼先生脑海不由浮现出一句话‘蠢人有蠢福’,倘若他不自作聪明做出之前的解释,眼下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尴尬。
所幸上议员中还有一位性情宽厚的幽灵。
魂不语很快注意到米尔顿公爵的尴尬,他微微一笑,飘上前去,顺势接口道:“古人云‘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jia;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注①)”
他瞥了一下米尔顿,眼神中带了笑意。
然后再看向苏施君,继续说道:“而‘定前道’,就是‘钳子’的作用了。如果说‘钉子’是让占据优势的一方钉住历史的节点,不至于被对方溯着时光长河逆流而上,釜底抽薪;那么‘钳子’就是让占据优势的一方钳住未来最大的可能性,沿着时光长河顺流而下,绞碎每一丝失败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正面战场开始之前,已经有一支巫师军队在历史中作战,另一支巫师军队在未来作战?”
苏施君脸上露出一丝赞叹的表情,身后那四根狐尾也下意识摇晃起来,似乎能够感受到浩浩汤汤时光长河里的汹涌澎湃,同时她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但在我印象中,未来有无限可能性,我们猎队的数量却是有限的……怎样用有限的猎队钳住无限的未来?”
“钳不住的。”魂不语摇摇头,表情稍稍严肃了几分:“正常情况下,钳形攻势是指左右包抄的战术,仿佛一只螃蟹的两个钳子,凶狠的扎向敌人柔软的咽喉,打乱对方布置。”
“但在魔法战争中,钳形攻势的两个钳子则像‘阴阳鱼’一样,首尾相钳。”
“数百支猎队在不同时间线上发动攻势,一半猎队顺着时间线划水,侦知相关时间线上的每一点细节;另一半猎队则凭借倒果为因的优势,将相关时间线上可能引发失败的‘变数’悉数消灭。”
“这就引发了连锁的后果……因为敌人不会任凭我们的猎队肆意篡改未来。它们也会派遣相同的战术小队,改变我们试图固定的时间线。”
“就这样,时间线会受到两股不同力量的影响。在不断回溯与固化中变得越来越多。每一根时间线,都会牵扯出无数新的因果线。”
“我们都知道,时空是有寿命的,这就意味着,时间线不可能被人无限回溯……或者固化。”
“每一次回溯,都会让因果线更加混乱……以至于到了最后,这些时间线与因果线相互纠缠在一起,变成一团乱麻,彻底缠绕在以这片战场‘现在’为核心的一段‘时空片段’上,导致这片区域时空‘僵化’。”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一锅清粥,在火焰的烹煮与汤勺的搅拌下,变得越来越粘稠,直到最后,变成石头般僵硬——这片足够结实与固化的时空,才能容纳足够多高阶巫师在其中战斗,而不至于被轻易打碎。”
“与此同时,这片僵化的主战场——就像一个被铁丝网包裹住的冰球——漂浮在时空长河中,却又与时空长河隔绝,任何一方都无法借用时空的威能助战。”
“这就是‘锁子’吗?”苏施君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下一片平静,谁能想到那如静水般的平和下隐藏了怎样的波澜壮阔。
“宾果!”
魂不语打了个响指,赞赏的看着这位月下议会里最年轻的大巫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锁子’的一部分,用来锁定战场外围……在战场中,还会布置强大的八门金锁阵,将那些妖魔们的目标紧紧保护在阵法中。”
“无法随意穿梭时空、也无法通过扰乱时间线浑水摸鱼,妖魔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强攻。”米尔顿公爵终于再一次找到插话的机会,他重新举起手中的酒杯,脸上丝毫没有之前张口结舌的尴尬,彬彬有礼的笑道:“……而黑狱最不怕的,就是他们强攻过来。”
“论毁灭世界,整个宇宙都没有比第一大学那些巫师更擅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