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胖子的回答,郑清拍拍手,擦掉指间的糖霜。
“走吧。”
他抻了抻袍子,抖掉上面沾的几根狗毛:“去看看博士在忙些什么……正好,我也需要去店里转转,听说那两只小老鼠变成人了,一直还没见过它们现在的模样,实在好奇的很……对了,明天试炼会开始,猎队其他人都到了吗?”
“蓝雀与迪伦可能今晚能到,长老跟他哥去其他社团驻地拜访了。林果在步行街推着他的小车车卖东西,他还是一如既往受女巫们欢迎。”
胖子掰着手指,一个个计算着,同时摇摇头:“这届试炼会是学校改革后举行的第一次,流程、规格、目标都没有历史可以参考,来的太早也没用。”
“我以为只是变动了一下时间。”郑清掂起最后一粒豆子,塞进嘴里,嚼了嚼,微微叹了一口气。
08级之前的新生试炼活动都是在大一入学之前举行,目的是为了让新生更好的适应大学生活。但因为新生录取时资质与学习进度良莠不齐,每年试炼活动都会造成许多一年级学生受伤、甚至死亡的情况。
随着巫师世界的发展,社会对年轻巫师们的伤亡容忍度不断降低,所以学校最终决定改革每年的新生试炼活动,将其从一年级入学前,改为二年级入学前。通过一年的间隔期,让新生熟练掌握一定咒语,让学校熟悉学生的水平,能够制定出更稳妥的试炼方案。
入学一年来,郑清不止一次听老生们提及过新生试炼活动,言谈间,对08级的新生们颇多微词,很有一种我们吃过的苦你们未曾吃过,‘想当年’云云之类的气势。
去年校猎赛前,宥罪猎队接受老生们指点时,偶有挫败,老生们就会有‘如果你们当初参加过新生试炼,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之类的言论,着实令人恼火。
听到郑清的话,辛胖子冷笑两声:“开玩笑,好容易改革一项旧制,怎么可能只改改时间……你把这个世界想象的太简单了。”
涉及改革、旧制以及世界真相之类的话题,郑清顿时没有深谈下去的心思。在校报打工一年的胖子,谈及这些事情,就像酒后的键政家,总能滔滔不绝讲几个钟头。
郑清还有其他事情想要了解,完全不想在这方面浪费口水。
于是,他果断转移了话题:“你刚刚说林果的小车又开张了……他找到新的拉车羊了吗?”
以往林果有那头黑山羊作为脚力,才能拖动沉重的小货车上街。但黑狱之战后,郑清已然知道那头黑山羊的遭遇,自然不觉得它还有机会重新给小男巫拉车。
辛胖子叹口气,把肥猫从头上摘下来,安抚的塞给它一块肉干,还左右瞟了瞟,似乎确认屋子里没旁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当然没有……如果你家小狐狸出了那档子事,你还会买一头新的小狐狸吗?”
“呸呸。”郑清一边冲旁边吐着口水,一边曲着手指敲了敲木头书桌,同时对着胖子怒目而视。
“只是打个比方。”胖子立刻举起双手。
郑清扯了扯嘴角,这个比方着实糟糕,他完全不敢想象小狐狸出事后,青丘公馆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但相应的,他也更能理解胖子举例的意思了。
在巫师世界,宠物已经不仅仅是宠物,更多包含了精神上的寄托。
郑清不欲与胖子纠缠他举的那个不恰当的例子,敲完桌子后,追问道:“那林果那辆小车……”
“你忘了他是什么专业的了?”
胖子既然打算与郑清一同出门,就不会邋里邋遢,速度很快的钻进盥洗室,一边清理头上的猫毛,一边打理衣袍,同时没落下与郑清的闲聊:“林果可是阿尔法的炼金天才……他用一个暑假给自己的小货车打造了一头炼金羊偶,比起之前那头坏脾气的黑山羊,力气更大、也更乖巧。”
郑清愈发想快点赶去步行街,见见消失了一个暑假的朋友们。
“你不知道这件事吗?我以为你们都在岛上,这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说话间,胖子已经钻出盥洗室,脸上已经焕然一新,头上的毛寸微湿,仿佛一簇簇雨后的禾苗。
“暑假按照惯例是封校的,而且我是住院,又不是度假。”
郑清翻了个白眼:“尤其上学期末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整个暑假,除了几个留校生还有那些校工,就只有临钟湖的鱼人最活跃了。”
胖子脸上露出几分恍然。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宿舍门。临出门前,胖子还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似乎顾虑肥猫在他离开后有所不适。
但目之所及,团团安稳的卧在书桌上,对两位男巫的离去漠不关心,甚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对比郑清脚下欢快打转的毛豆,胖子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沮丧。
“野猫是养不熟的。”出门后,郑清压低声音安慰了一下胖子。
胖子撇撇嘴:“我看你猫果树上那些猫就养的挺熟呐。”
“那是因为猫果树上的猫不是野猫。”提及猫果树,郑清顿时想起之前差点忘记问的事情,缓了缓,他才尽量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说起来,虽然我不负责队里的花名册,但我记得猎队还有其他人的,对吧……其他人也来学校了吗?”
胖子斜了他一眼。
“有吗?”他用一种很欠揍的语气回忆着,旋即露出一丝恍然:“你是说释缘小和尚对吧……亚特拉斯跟我们的试炼不在一起,而且他也只是在猎队挂名,所以就没算他。”
郑清咬了咬牙,没有吭气。
直到出了宿舍门,在学府中沉默的走了好一阵子,辛胖子才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模样:“哦,对了,还有蒋大班长……她放假前才刚刚加入我们猎队,差点把她给忘了。”
郑清顿时眼巴巴看去,恰好看到胖子促狭的笑容。
这让他有点恼羞成怒。
“爱说不说!”
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愤愤的踹飞一粒路边的石子儿,石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砸到了一只低飞掠过的双头鸟身上。
那只鸟一头惨叫、一头惊叫,竟瞬间化作两半,一左一右,斜斜栽进不远处的灌木丛。两位男巫面面相觑,立刻低头加速,逃离了肇事现场。
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fu野鸭),而一翼一目,名曰蛮蛮。其鸟一青一赤,两鸟比翼,相得乃飞,故又名比翼①。
即便在布吉岛第一大学,蛮蛮也是一种非常稀罕的魔法生物,而且很受女巫们喜爱,因此两个男巫闯祸后一溜烟逃走就情有可原了。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不远处办公楼顶层一扇微开窗户后面一双审视的目光中。
“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②。”
老巫师低声咕哝着,收回目光,转身,扶着银色狼首拐杖缓缓向窗前的办公桌后走去,宽大的黑色长袍披在他瘦小的身上,如潮水般起伏,掀起阵阵轻风,向办公室两侧灌去,使屋子回荡起阵阵犹如幽灵呜咽的低吟。
这是一间宽大的办公室,从书桌到办公室尽头的厚重木门,距离足有数百米。进门两侧的墙壁上,插着两支古卜莱仙火,焰色青白,照的屋子异常冷清。
左右墙壁相同高度,每隔十数米,便插着相对应的魔法火炬,火炬下摆放了一尊尊魔法生物的石雕,从门口的石像鬼、到吸血鬼、狼人、马人、米诺陶、鱼人、狐人、僵尸等,一直延伸到办公桌前的台阶下方,左右各蹲了一头斯芬克斯,同样是石雕,一尊向左前方歪头,一尊向右前方歪头,仿佛在时时刻刻打量着站在台阶下的客人。
平素无人时,这些石雕或许会凑在一起打打花牌;但如果老巫师在办公室,它们总是表现的非常乖巧,一个个目不斜视,比真的石雕还像石雕。
当老巫师坐回办公桌后那张宽大的皮椅上时,石像鬼适时推开紧闭的房门,露出门外访客瘦高的身影。
嗒,嗒,嗒,嗒。
低沉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着,不紧不慢,显得很有规矩。古卜莱仙火下,访客身上被拉扯出一道道浓淡不一的影子,落在地面,仿佛一道道绳索,缚在他身上。
“蒙特利亚教授。”
办公桌后的老巫师用低哑的声音问候道:“上午好。”
“日安,若愚先生。”客人摘下尖顶巫师帽,露出乱糟糟的灰色头发与高耸的颧骨。他将巫师帽扣在胸口,微微弯腰施礼,同时问候道:
“梅林保佑您。”
“如果你继续坚持你的计划,梅林不仅不会保佑我,还会诅咒我。”第一大学的副校长大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到时候,就算学校也保佑不了你……介意我吸烟吗?”
“不,先生。”蒙特利亚教授生硬的回答道。
老巫师从桌上拿起一支烟斗,塞进嘴里,没见他塞烟丝与点火,就见烟锅里冒出点点猩红,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了出去。
青白色的烟气凝儿不散,如同一片汪洋,缭绕在办公桌上方,若愚老人的面孔淹没其中,若隐若现,仿佛徜徉海中的巨兽。
蒙特利亚教授静静的看着老巫师抽烟,一语不发,甚至没有寒暄着询问副校长大人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吸烟的习惯。
两个古板的人交流就是这么无趣。
沉默良久,最终由办公室的主人打破了安静。
“你的课题…咳咳。”他将烟斗从嘴边拿开,咳嗽着,斟酌着,似乎还在考虑后面的话怎么说。
“进展非常顺利。”
蒙特利亚教授似乎没有看到若愚先生脸上的晦暗,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只要这一学期的项目经费学校按时发放,实验室很快就会做出适合整个巫师界推广的成果……”
“这也是我正想说的。”
若愚老人终于不再含糊,打断教授的话,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按照大巫师会议下发的精神,学校教授联席会议已经做出决议,关停所有有关‘提纯妖魔血脉’的试验……包括你的实验室。”
蒙特利亚教授高耸的颧骨浮现一层酡红,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愤怒。
但立刻,那层酡红隐去,他重新冷静了下来。
“实验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现在关停实验室,是对项目资金巨大的浪费以及对学校不负责任的表现。”教授低声抗议着。
“这属于不可抗力,你的工作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若愚老人立刻安抚:“在开学之前,只要你提出其他方向的任何项目,学校都会无条件支持。”
“我不是为了钱!或者名声!或者其他什么!”
蒙特利亚教授稍稍提高声音,烦躁的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略显激动的挥舞着胳膊:“这个项目可以极大提高巫师界普通巫师的实力……从身体素质到魔力强度……妖魔将不再成为我们的威胁!而会成为一种宝贵的资源!就像最初法师发现龙皮与龙血的效果,然后那些可怕的野兽成为巫师笼子里豢养的家畜!它会吹向一个新的伟大时代的号角!”
“这个时代不需要新的号角声。”若愚老人吹开面前漂浮的烟雾,用警告的目光看着台阶下焦躁的教授。
蒙特利亚教授立刻改口:“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研究成果能够有力支持维度派的发展,事实上,我们的研究也是建立在维度派的理论之上……”
眼看他滔滔不绝,似乎想从头到尾宣讲自己的实验项目,办公室的主人不得不抬了抬手,打断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教授终于闭了嘴。
沉默片刻,他抬头,仍旧试图挣扎一下:“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如果传言不错,九月开始,石慧女士应该已经成为大巫师会议的议长了,难道不能请她帮忙斡旋一二,延迟一下大巫师会议的意见吗?”
“这个决议无关大巫师会议的意见。”
若愚老人终于决定向面前这位诚恳的教授多透露一些讯息,他斟酌着,慢慢说道:“如果你多关注一些实验室之外的消息,应该知道黑狱之战后,海妖王已经晋升古老者……虽然不确定祂对妖魔的态度会不会发生变化……但稳妥起见,现在不宜在双方之间制造更大的分歧与裂痕。”
涉及古代巫师的政策,就已经不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大巫师所能置喙的了。
身为大巫师,蒙特利亚教授原本就知道巫师与妖魔之间的你死我活只局限于低阶巫师与妖魔之间,妖魔最初作为对手出现,更像是高阶存在们为低阶巫师量身打造的磨刀石。
巫师猎杀妖魔,赢了固然可喜,输了也不一定没有未来——只要他们有足够的器量在魔法之路走的足够远,那么他们终究会与以前分道扬镳的同伴们看到相似的风景。
当然,这种观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就像五十年代麦肯锡猎巫,米国南方的红脖子恨不得杀光每一个俄国人,从上到下的对抗氛围不仅巩固着两大帝国内部的团结,还刺激了两大帝国科技大发展。而这一切都不影响两个帝国的首脑们坐在圆桌前,喝着咖啡、抽着雪茄、打着扑克、啃着玉米,瓜分着世界每一个角落的资源。
但不论如何对抗,双方的矛盾必须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尤其当其中原本弱势的一方突然获得了某种优势,另一方就需要作出某些妥协,让双方的对抗重新回到平衡中——用更专业的术语来形容,这就属于‘管控分歧’。
譬如鱼人。
倘若某一天临钟湖鱼人部落中突然诞生了一位传奇,学校定然不会吝啬给予鱼人们更多优惠,比如让年轻鱼人进入第一大学就读,校工委招募更多鱼人校工,又或者学校向湖中部落倾斜更多资源,确保鱼人们生活的快乐安逸。
回到海妖王晋升古老者。
当那颗代表相柳的新星在夜空中冉冉升起,巫师对妖魔的态度就必须做出新的调整。猎杀可以继续、死亡也依旧能够被容忍,但更糟糕的事情必须停止。
十九世纪末西进运动以及更早些时候,白人可以剥掉印第安人的头皮领赏,或者把他们关在笼子里四处巡回展示;如果当时的印第安人有一支强大的军队,那么白人们会更乐意遵循《日内瓦公约》,给战俘们更有尊严的待遇。
意识到这一点,蒙特利亚教授的脸色顿时变得灰白。对于巫师而言,他的实验室合理、合规、干净、严谨,但对妖魔们而言,他的实验室甚至比黑狱更加可怕。妖魔们落入黑狱,还能勉强挣扎着活下去,但进入他的实验室,生死两难。
一位新晋古老者,在不清楚祂具体态度之前,即便强大如第一大学,也必须更谨慎一些。关闭类似蒙特利亚的实验室,便属于这些‘谨慎’中的一部分。
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默了许久。
古卜莱仙火青白色的火焰在墙壁间无声摇曳,窗帘微掩,窗外的阳光稀疏的落入办公室,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投落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漫长的安静后,若愚老人撑在书桌的胳膊晃了晃,将手中的烟斗放在桌上,低声问道:“那么,实验室什么时候……”
蒙特利亚教授被声音惊醒,抬起头,看了若愚老人一眼。
“会……会尽快的。”他喃喃着,表情有些痛苦,还有一些挣扎。
这个态度显然令办公室的主人松了一口气,他重新拿起烟斗,吸了一口,呋,吐出一串圆滚滚的烟圈:
“如果可以,学校需要确认一下时间。”
“一周……最多两周。”教授低声回答道:“我们需要整理相关数据,这需要一些时间。魔法研究不是钟表的表针,不可能像齿轮咬合似的走的那么精确。”
“但魔法也是最讲究精确的。”
若愚老人磕了磕烟锅里的灰烬,目光落在桌上另一份报告上,笑了笑:“说起来,原本住在地下的那位鼠仙人你认识吧,它本姓朱,曾经也是第一大学的研究员,只不过后来实验出了岔子,不得不顶着一副老鼠的皮囊躲在阴影中。”
蒙特利亚教授轻轻吸了一口气,重新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能瞻前顾后。但若愚先生突然提及鼠仙人,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借鼠仙人的遭遇警告自己,还是有旁的目的。
他飞快思索着,谨慎接口道:“朱前辈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一次在黑狱中他找到了进入传奇的契机,真是可喜可贺。”
办公室的主人惊讶的扬起了眉毛。
“不不,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放松点。”
他挥手招来一张宽大的扶手椅,放在教授身后,示意道:“请坐……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谈话的气氛自由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蒙特利亚教授狐疑的坐了下去。
这一次,若愚老人又发现了其他不妥——他的办公桌位置太高了,看着坐在台阶下的蒙特利亚教授时,很容易给人一种审问罪犯的感觉——于是他果断招来了另一张椅子,摆在教授身旁,然后他拄着狼首拐杖从办公桌后走了下去,坐在教授身旁。
他摩挲着拐杖上方银白色的狼首,轻声说道:“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如果不出意外,这辈子大概也没什么机会成就古代巫师……未来终究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
“我提鼠仙人,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一时的挫败而太过沮丧。就像那只大老鼠,在地下躲了几十年,仍旧有看到太阳的机会。”
蒙特利亚教授敏锐察觉到老人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您的意思,鼠仙人还能回到学校?”他显得有些惊讶:“我听说他参加了一个叫黑暗议会的组织,在黑狱给学校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若愚老人看着面前这位灰发教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也是一份妥协。在黑狱,我与黑暗议会的六指达成了协议,他输了,所以鼠仙人与黑暗议会那道禁咒需要重新成为第一大学的一份子,加入有关部门……而学校则会支持黑暗议会,在联盟外获得更大的独立性,甚至可能默许黑暗议会拥有新世界的开拓权。”
“甚至他的女儿,也有机会在第一大学获得一个职位。”
“在这个世界上,分歧是一种常态,妥协则是一门艺术。第一大学需要更多懂艺术的巫师,而不是安于常态的巫师。”
身为第一大学的副校长,若愚老人需要更多懂得艺术的巫师,因为巫师世界就像一座高耸的尖塔,越向上,腾挪的空间越小,这就需要占据上层的巫师们学会互相妥协。
但对于底层的普通巫师们来说,安于常态才是他们最熟悉的生活。街头巷尾的口角、马路牙子上的骂架、奸诈的小贩、泼辣的主妇、飞天扫帚尾巴蹭倒店前的易拉宝、丢火球的戏法师燎黑了二层阁楼外雪白的帐子。
罗伯特·李现如今每一天都在跟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交道,见证着这个世界最普遍但又最花样百出的分歧,但他却乐此不疲。
因为能够从贝塔镇北区调入贝塔镇步行街,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幸运了,他没有理由要求更多。况且,不论数量还是强度,步行街上的吵闹都比北区码头小多了,这里的巫师吵架甚至还会用敬语——
“您走路不长眼睛吗?踩到我脚了!”
“我说怎么脚被硌了一下……”
罗伯特麻利的插入两位横眉竖眼的路人之间,熟练的堆砌起笑脸,笑眯眯的亮出腰带上那枚银白色的治安局徽章,制止两位路人抽出法书的愚蠢打算:
“淡定,淡定,乱丢恶咒惹来学校巡逻队,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要知道,学校里那些小爷因为前几个月的混乱,一直非常恼火,想着杀鸡儆猴呢……出门在外,难免磕磕碰碰,多大点事,犯不着抽法书……互相退一步,你好他好大家都好,您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般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边自然也就打不起来了。
但免不了互相放几句狠话,一方表示自己有三千兄弟,各个都是注册巫师;另一方则伸过去脸让对方抽‘你打一个试试’,罗伯特大喇喇站在中间,左右虚推一推,两位色厉内荏的路怒族便就坡下驴,骂骂咧咧着走远了,惹得围观者们大失所望。
“老李,你总要让他们打起了,然后出警,才能多赚功勋啊。”奶茶店的大叔半个身子从柜台中探了出来,呵呵笑着,递给治安官一杯珍珠奶茶。
温热的纸杯被两只小精灵拎着,在半空中滑过一段优雅的弧线,最后稳稳的落在罗伯特的手里。
治安官从口袋里摸出几枚亮晶晶的铜子儿,塞进小精灵身上挂着的布兜里。小精灵兮兮笑着,在半空中欢快的弯腰屈膝,行礼道谢。
“是极是极,”另一家制符店的年轻老板倚在门前,摇头晃脑的吊着书袋:“君不闻秦越人之旧事耶?”
“秦越人是谁?”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巫好奇问道。
“就是扁鹊,一位古代很有名的治疗师。”街道对面,林果坐在自己的炼金山羊背上,大声回答着。
女巫回头一看,搭话的竟是个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一袭白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顿时眼前一亮,忘记了旁边几个腌臜货,扯了帕子,笑吟吟走了过去:
“你是阿尔法的学生吗?咱俩同学诶,我是星空的……你今年多大了?刚刚那个治疗师的事情听上去很有趣,姐姐给你买奶茶,你给姐姐讲来听好不好?这辆炼金车是你自己做的吗?简直太厉害了!我们猎队恰好缺一个厉害的炼金师呢!来我们猎队吧,没有试用期,按注册巫师的价格雇佣!”
林果熟练的向后缩了缩,躲开女巫伸过来的手,顺势扯开身侧小货车上的布帘,一边推荐自家商品,一边絮絮叨叨讲着扁鹊三兄弟的故事:
“学姐想收炼金物品吗?想要什么,我这里都能找到门路的……治疗师的故事很简单,就是古代一个国王询问那位治疗师,他们三兄弟谁治疗术最高明,扁鹊说‘长兄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若扁鹊者,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闲而名出闻于诸侯。’意思是说……”
少年讲的清晰条理,女巫听的仔细认真。
奶茶店前,几位上了年纪的男巫笑呵呵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制符店老板看了看对面的少年少女,再看看身旁的邋遢大叔,不由摇摇头,叹口气:“老了……真的老了。”
奶茶店老板早已没了制符店年轻老板的‘春之野望’,注意力早早从街对面的年轻巫师们身上挪开,在吧台下抽出一份报纸,冲着罗伯特·李晃了晃:
“呶,你要的报纸!”
治安官眼前一亮,忙不迭走上前,接过那份《贝塔镇邮报》,左右一翻,很快便在一个版面看到了自己的大幅上半身照片——那张照片占据了差不多半个版面的位置,照片中的罗伯特·李正威严的注视着前方,手臂不时从相框中划过,做出一些很有力的手势。
他看着这张照片,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腰间的口袋掏摸半天,抽出另一份时间更早的《贝塔镇邮报》——那份报纸上同样有罗伯特·李的半身照,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导致照片上的袍子上已经出现了几道清晰的折痕,稍稍有碍观瞻。
治安官先生并未在意袍子上的些许瑕疵,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两份报纸自己照片的笑容上。
旧报纸上的治安官先生系着一条麻绳般的蓝色领带,表情过于严肃,脸上的笑容非常僵硬,看上去像极了欧罗巴老派巫师嵌在墓碑上的照片。
那是他第一次上报纸,动作难免不熟练,为此他懊恼了很久。要知道,贝塔镇的治安官既非第一大学的年轻俊才,又非技艺高超的新世界猎手,甚至没有几个注册巫师,很少有机会登上诸如《贝塔镇邮报》这样的巫师界大报。
但他的懊恼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一个多月前沉默森林袭来的第二波黑潮中,罗伯特·李‘误打误撞’,提前十多分钟向整个镇子示警,吹响了手中的铜哨,为贝塔镇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反应时间。
事后论功行赏,这位北区的治安官不仅获得联盟颁发的一枚梅林黄铜勋章,升职成为步行街的治安官,还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获得了第二次登上《贝塔镇邮报》的机会。
于是就有了这份新报纸以及这张新照片。
与第一次上报纸时相比,这一次,罗伯特·李对报纸上自己的照片非常满意——不论是微笑时嘴角扬起的皱纹,还是眉宇间流露出的那丝刚毅都恰到好处。
简直可以挂进老宅墙上,与那些老祖宗们一起享受后辈们供奉的猪肉与香火了。
“就是这篇报道出来的时间有点晚了。”
罗伯特·李站在街边,倚靠在奶茶店高大的柜台上,表情淡漠心情欢跃的想着,脑海中却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念头——这份报道在战争结束一个多月之后才刊发,整个巫师界与贝塔镇讨论那些魔兽的热潮已经退却,不得不说这是个巨大的遗憾。
似乎担心其他人看到自己脑海中闪过的那个念头。
治安官抬起头,左右打量了一番,恰好看到奶茶店老板笑眯眯的表情。他抓着报纸的手僵硬了一下,蓦然意识到什么:“唔,不好意思,看的时间久了点……我翻了一下,确实是我需要的那份,辛苦了……多少铜子儿?”
一份报纸五个铜子儿,已经是许多年的老价格了。但今天这份报纸与众不同,罗伯特愿意花出更高的溢价。
奶茶店老板笑眯眯的看着刚刚回过神的治安官,摆摆手:“举手之劳,不值当,不值当……你也是执勤太忙,才没时间去拿报纸……”
话虽如此,但当罗伯特塞给他一枚银角子时,奶茶店老板还是笑呵呵的收了下来。只不过随即他又推过去一大杯奶茶,坚持请客,以示对贝塔镇大英雄的敬意。
就在两位中年大叔推来让去之际。
远远的,步行街尽头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抓住那个黑巫师!”
“别让它跑了!!”
仿佛是为这句话做注脚,从远处开始,整条街上的门脸、窗户噼里啪啦次第关闭,仿佛多米诺骨牌,又像是一段节奏明快的架子鼓。旬月之前刚刚经历过黑潮洗礼的贝塔镇居民像受惊的兔子般,纷纷闭了自家门窗,同时还把路上行人扯回自家店里。
转眼间,落门闭窗的节奏便传递到奶茶店、制符店以及林果那架小货车的附近。因为店前有一位治安官以及两位第一大学的在校生,奶茶店老板难得生起几分勇气,没有第一时间落下自家铺子的挡板。
几位巫师纷纷抬起视线,向着尖叫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无需任何人提醒,他们很快便确认那位‘黑巫师’的方位了。在步行街尽头拐角处,一道直径米许的粗大黑烟仿佛腾蛇般在半空中穿梭,前方是一团漆黑,身后拖着滚滚黑烟,只是远远望着,便能感觉那黑烟中传来的扭曲与邪恶。
奶茶店老板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向后退了退,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他向旁边看了看,想把林果拽进店里,却见小男巫站在羊背上,手里抓着法书,满脸跃跃欲试,一副想要称量黑巫师水平的模样。
林果旁边的那位学姐则一扫之前花痴模样,已经抽出法书,备好护符,将身子向墙壁一侧靠了靠,同时扯住摩拳擦掌的林果,把他从羊背上拉下来,拖到自己身后,警惕着可能随时袭来的攻击。
奶茶店老板正在犹豫要不要冲出去揪着林果耳朵把他拽进店里时,耳边遽然响起一道极其尖锐的哨声。
罗伯特·李从胸口拽出自己的铜哨,塞进嘴里,拼了命的吹响了它。一如一个多月前,他在贝塔镇北区码头上巡逻时所作的那样。
吹响警报,通知学校后,这位新晋步行街治安官甩开手中铜哨,抽出挂在腰间的黑皮法书,勇敢的迎向那道黑烟。
《贝塔镇邮报》夸赞他的文字还带着奶茶杯壁上的温热,报纸上那张大幅照片正挥舞着勇敢的手势,鼓励着它的本体。
虽然已经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但罗伯特还是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黑色的烟柱翻滚着,咆哮着,裹挟着一股极其阴冷、邪恶的气息,顺着街道一路向前逃蹿。前一秒刚刚拐出街角,下一秒便撞碎一幢商铺的玻璃,通过门廊躲避周围袭来的咒语。
这里到底是阿尔法学院外的镇子,并不是所有巫师都失去了勇气,常年与围墙后那所大学里学生们打交道,让镇子上的巫师养出了足够的骄傲。
“天降玄鸟,降而降魔!”
“时纯熙矣!”
“天维显思,日监在兹!”
“薄言震之!”
“天作高山,彼徂矣!”
“天之降罔,维其优矣!”
有黑色大鸟从天而降,利爪抓向黑烟凝聚的飞蛇;有驱魔之光大放光芒,驱逐着那道黑烟带来的邪气;有巨大的眼珠在半空,盯着那黑烟潜行之路;有震慑心神的咒语四处弥漫;有虚幻的高山之影拦在街道中央;有巨大的天网虚影从天而降。
一道又一道咒语从四面八方砸向那道黑烟,五颜六色的咒光四处飞溅。
但不论是高山、还是天网,都被那黑烟一撞而碎;不论是驱魔之光还是震慑之言,对那道黑影似乎都没有任何影响;至于从天而降的玄鸟,更是被黑蛇轻易绞碎。
它仍旧在街上疯狂逃蹿着,街面上到处是玻璃稀碎的声音,时不时那道黑烟撞飞拦路巫师,还会给街上增添几道意蕴悠长的惨叫。
罗伯特·李看了看自己法书上抄录的束缚咒,嘴里喃喃着小声重复着咒语。
看着那道黑影轻而易举击败那么多厉害的魔法,他知道自己的束缚咒拦住对方的可能性极低。
但他还想试一试:
“葛之覃兮,施与此獠!”
数十道粗大藤蔓伴随着治安官的怒吼声挤碎街上的青石板,从街边石柱、街面地缝间钻出,化作一张青色大网,劈头罩向那道黑烟。
黑烟中传出桀桀怪笑,烟气一炽,仿佛化作一片连绵的黑色焰火,须臾间便在那张大网上烧出一个大洞,旋即‘黑蛇’贯胸而过,将罗伯特硬生生撞飞到半空中。
“我马玄黄!”
“我马虺隤!”
两道黄色咒光不分先后,从街对面的墙角中飞出,落在那道黑影之上。施咒者正是一直揎拳掳袖的林果以及那位星空学院的女巫。
两道软腿咒一道疲神、一道炫目,不分先后一齐落在那道黑影身上,将它凌空打出了一段时间极短的僵直状态。
便在此刻,街面不远处,一声轻喝响起。
“呔!”
一位额间点了一粒朱砂的小女巫不知从哪座屋顶跳了下来,挥舞着洁白的小拳头,重重砸在那道黑烟头部,将其砸落在地上。
轰!
青色碎石乱飞,撞得四周商铺门窗噼啪乱响,同时地面被砸出一片蛛网状裂痕。
蛛网中心,躺着一位披着黑袍的光头巫师,巫师身侧又有一灰色麻袋。那光头巫师不知是何来历,头皮上满是扭曲狰狞的黑色纹身,仿佛蟒蛇,又像是八爪鱼,有几道纹路甚至顺着他的眼角一路延伸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刻进了他的眼珠里。
罗伯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黑袍男巫身上,见其人事不知已然昏厥过去,重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才看向光头巫师身侧的灰色麻布袋上。布袋不大,只有米许,袋口用牛皮绳扎的很紧,袋子里似有活物,正用力挣扎,在袋子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凸起。
“葛之覃兮!”
“我马虺隤!”
“尚寐无聪!”
接连四五道咒语从远处飞来,落在昏死过去的黑巫师身上,令其力松劲泄、陷入昏睡,同时将其牢牢捆住。
藏在铺子里的一双双眼睛见到骚乱平息,立刻重新升起了勇气,纷纷抓着法书冲出店铺,一面向那位小女巫、向罗伯特、还有后面丢出束缚咒、软腿咒的几位勇敢巫师叫好,一面推搡着,小心翼翼凑到道光头巫师周围,打量着这不知死活敢在贝塔镇作乱的强人。
这可是日后闲聊时极好的题材。
不论那黑巫师光头上奇形怪状的刺青,还是他的模样,亦或者他身侧那灰色麻布袋子,都能让这些过惯了闲散日子的小市民津津乐道很长时间。
所以,只过了片刻,原本因为黑巫师闹事而空空荡荡的步行街上,就挤满了看热闹的闲人——仿佛被一把米引来的鸡群——他们既不敢过分靠近,也不肯立刻散去,一个个伸长脖子,相互推搡着,嗡嗡的低声讨论着。
倘若在往日,贝塔镇的老住户们免不了冷嘲热讽几句光头巫师的不知天高地厚,但因为旬月前镇子上刚刚遭了灾,此刻他们也就没了多少说话的底气。
郑清随辛胖子来到步行街时,恰好遇到此事。
事实上,他们来的更早些。在学府不小心打散两只比翼双飞的蛮蛮后,两位年轻巫师落荒而逃,很快来到步行街,恰逢远处有人高喊‘黑巫师’之类的字眼儿。
眨眼间,街面便清空了一大半,郑清愣神间,便见十数道咒语的光辉在街道尽头亮起。只不过人影幢幢,看不分明。
见过黑狱之战千万道咒语乱飞的场面后,眼前这番小打小闹已不被两个年轻巫师放在眼里。他们一个担心混乱扩大影响自家店铺,一个兴冲冲满心想要抢个好新闻,纷纷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但才跑几步,便听到小女巫在半空中的轻叱,以及令整个街道颤抖了一下的重拳。然后原本躲在门窗后的镇民忽然又有了勇气,纷纷冲出各自的店铺。
人一多,郑清与辛的速度自然就慢了,等到他们赶至事发地,那里已经里三圈外三圈被看客们围的水泄不通。
辛胖子费了很大劲儿才挤进人群中——这还是依靠他高举一张校报记者证,围观者们才给了他几分面子。
郑清紧紧跟在胖子身后,低着头,一语不发,也挤了进去。
人群中有一块方圆十数米的空旷地带,恰好囊括了地面那蛛网状裂痕的范围。光头黑袍巫师人事不知躺在地上,灰色麻布袋也依旧停在他旁边。罗伯特·李正手忙脚乱维持着秩序,时不时挥舞着法书,警告那些试图靠的更近一点儿的看客们。
辛胖子脖子间挂了记者证,正灵活的在治安官周围蹿来蹿去,一边举着相机留影,一边语速飞快的采访着街边看客们,记事板飘在胖子身侧,粉红色的羽毛笔仿佛打了鸡血般,在记事板上疯狂的跳着踢踏舞。
三言两语间,郑清也弄清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抬头向侧前方看去,那位打晕黑巫师的小女巫正背对着他,似乎在跟她的同伴说些什么。
似乎察觉到男巫好奇的视线,小女巫转过头,露出一张郑清非常熟悉的面孔。
“朱思?!”
郑清震惊的看着那个小女巫,下意识向前挤了几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事了吗?就你一个人?”
罗伯特·李是原本打算拦住郑清——他认识这个九有学院的学生,感觉每次碰见他似乎都能遇到一些破事——但听到他与那位小女巫熟识后,又看了几眼男巫身上九有学院的袍子,最终叹口气,放了男生进去。
“他怎么进去了?”身后有关公鸭嗓子不满的嚷嚷起来。
“那是学校的人,”治安官圆滑的打着哈哈,坚决制止跟在男生后面试图浑水摸鱼靠近的巫师:“如果你手里端着的不是一杯咖啡,而是第一大学的徽章,我也可以做主把你放进去。”
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哄笑。
郑清没有在意身后的小骚乱,他直愣愣的盯着朱思。与在幻梦境或者黑狱时不同,此刻的小女巫脸色红润,顾盼生辉,浑身上下生机勃勃,看上去极为健康,全然没有之前那如梦似幻的朦胧感。
如果说之前的小女巫像阳光下的漂亮肥皂泡,给人一种一戳就破的脆弱感,那么现在她看上去就像个玻璃球了。
郑清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仍旧昏死在地上的身影,顿时否决了脑海中闪过的那个比喻。不,这小丫头现在不是玻璃球,而是合金球,钻石球!
看到年轻的公费生,小女巫也立刻眉开眼笑。
“当然没事了!我现在好得很!”
说话间,她提起裙角,站在原地卖弄般转了个圈,然后顺手向人群中一指:“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我跟几个朋友一起来逛街的。”
郑清顺着朱思手指的放下望去,人群中也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李萌正抱着胳膊,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气鼓鼓的瞪着他,似乎在抱怨他打搅了她们小姐妹的聚会。
而在李萌身侧,青丘公馆的小狐女苏芽正努力扭过身子,蹑手蹑脚着,似乎想挤出人群。但周围人潮拥挤,小狐女费劲力气也只挤出去半个身子。
倒是有一条白中泛蓝的大尾巴仿佛一杆旗帜般搭在小狐女颈子间,用力摇摆着,仿佛在给她加油。
郑清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手搭在苏芽肩头,一把揪住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小狐女与波塞冬齐齐惊叫一声,扭过头,看到了怒气冲冲的男生。
波塞冬倒是没脸没皮,露出一副乖巧模样,唧唧叫着,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尾巴落在郑清手中。
苏芽虽是女仆,但到底大户人家出身,还懂得羞臊,白净的小脸涨的通红,毛茸茸的狐耳死死贴在发间,一动不动。
“你不是说要带它回去写作业吗?”
郑清指着臊眉耷眼的波塞冬,以及狐狸嘴角沾着的一点油汪,气势汹汹的质问小狐女:“这就是它要写的作业?”
苏芽全然没有平日见到郑清时的刁蛮,耷拉着尾巴与耳朵,很没底气的小声回答道:“小姐还没回去……我们再玩儿一小会儿……李萌说帮我们写作业的。就一小会儿……”
果然非人哉!
连让人帮忙写作业都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但更关键的是帮忙的人选。
“她帮你们?”
郑清斜眼看了一下旁边正若无其事舔着冰糖葫芦的李萌,气的差点笑出声:“她自己作业都从来没做完过!你还想着让她帮你写作业!”
他觉得苏施君让苏芽盯着波塞冬写作业,着实是个巨大的失误。
听到男巫的评价,小狐女显然有些不信,扭头看向自家好朋友,却诧异的发现李萌正嘟着嘴,一副想要反驳却没什么底气的模样——那模样她太熟悉了,每次女仆长苏蔓让她练习礼仪的时候,她就是那副表情。
“这件事我不知道!”
朱思立刻出列,撇清了自己:“我只是带她们来逛街……明天不是就要开学了吗?李萌的朱砂、黄皮纸还没准备好。”
“还有羽毛笔。”咬着糖葫芦的小女巫突然插了一嘴,同时不满的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说你不知道呢?我们是一伙的!”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而且让人帮忙写作业也不是好事。”朱思非常认真的辩驳着。
郑清听着朱思与李萌的拌嘴,下意识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在幻梦境呆了很久的小女巫,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带着几分幻梦境里的虚幻,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小女巫的脸颊,确认她现在已经是个活人了。
指尖软糯温润,确实活人无误。
朱思登时涨红了脸,扭头,郑清立刻意识到不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小腿狠狠的疼了一下。
“流氓!”
李萌飞起一脚踹了郑清之后,伸手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冲:“你有我表姐还不满足吗?连这么小的女生都不放过!”
“我一点也不小!”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要不怎么说他是渣哥儿呢?”
朱思、郑清与辛胖子齐齐开口,然后几人面面相觑,郑清恼羞之下,一时竟不知应该先反驳李萌,还是先揍辛胖子一顿。
恰在此时,人群突然喧哗起来,仿佛沸腾的水,瞬间淹没了几位年轻巫师之间的龃龉。辛胖子滑鱼般溜进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郑清便是想找他麻烦都找不到人。
回头看向人群中央,郑清也知道为何人群突然热闹起来了。
原来躺在地上的光头黑巫师身侧那口灰色麻布袋子被人悄悄解开,原本被塞进袋子里的活物也钻了出来,同样是一个光头。
只不过袋子里的光头个子有些小,大约只有一米五有余,皮肤发灰,浑身魔力起伏不定,一眼望去便知是有亚种血脉的巫师。他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身子佝偻着,眼神看上去也有些躲躲闪闪。
看到郑清,他眼神一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嘴上被堵了一团纱布,一时片刻却说不出话来。
郑清觉得这灰皮小子有点眼熟,正纳罕间,耳边响起围观者们的窃窃私语:
“没错,就是它…”
“我去那家店里看过,绝不会错。”
“不是说第一代眷族都很厉害吗?这头鼠人为什么会被黑巫师给捉住?”
“肯定使了什么下三滥手段…”
“不一定,我听我三舅姥爷邻居家的人说过,鼠仙人进阶好像出了什么岔子,所以第一代鼠人没有第一代吸血鬼那么厉害…”
郑清骤然睁大了眼睛。
鼠人?
眼前这个灰皮小子是鼠人?
据他所知,整个巫师界目前只有两个鼠人,而且都在DK里打工,如果他是其中之一,那就是说这家伙不是叮当耳朵就是叮咚耳朵?
有了这个认知,郑清再仔细打量,便能注意到越来越多的细节了——比如灰皮小子身后那条细长的尾巴,与老鼠极像,只是没了毛;再比如他身上穿着的青色马甲,以往穿在老鼠身上小巧玲珑,蓦然放大数十倍,郑清看着还有些陌生。
但他怎么会被黑巫师捉去?
郑清正打算向前一步,扯掉鼠人嘴里的纱布,便感觉腰间一股力道袭来,柔和而又坚决的把他向远离鼠人的方向扯去。
与此同时,步行街治安官罗伯特·李的咆哮声也再次在人群中响起:“都离案发现场远一点!没有一点常识吗?谁再挤,吃了罚单不要怪某家不讲情面!”
人群中的嗡嗡声与喧哗声愈发鼎沸,一些人哄笑、一些人打闹、一些人议论纷纷,虽然听上去似乎更乱了,但秩序反而比之前更有序了几分。
“治安官!治安官!”
“他是我们店里的员工!我们是受害者!”
“不要挤……放我们进去!我们是受害者!我们要报案!”
郑清豁然抬首,顺着人群中发出喊叫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果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就包括他与胖子前来寻找的萧笑。
“原本我在店里查账。”
“晌午的时候店里客人不多,这个光头进店后转悠了一阵子,待店里就剩他一个客人的时候,突然发难,几道咒语放倒了我们几个。”
“然后我们眼睁睁看着他把叮当耳朵塞进袋子里,就在那个时候,原本在后面仓库盘货的叮咚耳朵与几只猫回来了,惊跑了这个强盗。”
“几乎同一时间,博士挣脱了身上的束缚咒,追了上去……”
狐五语速飞快的向罗伯特·李描述着自己在店里的遭遇,叮咚耳朵与几只猫凑在叮当耳朵身旁,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一副想离开却又不敢的模样。
辛胖子不知又从什么地方钻了回来,挤在郑清与萧笑之间,捧着他的笔记本,抓着羽毛笔,一副逮到大新闻的兴奋表情。
郑清斜了胖子一眼,忍住暴揍他的冲动,看向萧笑:“你怎么在店里呆了这么久?不是说就查个账吗?”
“店里货不多了。”
萧笑扶了扶眼镜:“原本我们代售临钟湖鱼人以及鼠族的特产,但鼠族现在什么情况你们也都知道,它们的货架空了好些日子……今天我在店里查账的时候,听说对面流浪吧有一批羬qian羊油要发卖,所以过去坐了一会儿,把它们拍下来了,用的时间有点多。”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博士的解释后,郑清与辛胖子却关注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羬羊油?”
辛胖子眼神一亮,整张脸似乎都焕发出一层光芒:“有羬羊油,自然就有羬羊肉了!他们有没有卖羬羊肉的?多少钱?熟肉还是生肉?”
说话间,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嘴角还有可疑的透明液体闪闪发亮。
“流浪吧竟然还开着?”
郑清则对博士提到的另外一个名字很感兴趣,他皱着眉,追问道:“黑暗议会在黑狱战场弄出那么大的事情,流浪巫师竟然还没跑路?”
萧笑身子向后仰了仰,左看看右看看,一时竟不知先回答哪一个。
半晌,他才斟酌着,先回答了郑清的困惑:“黑潮结束后,流浪吧其实也关了一阵子,但半个多月前又重新开放了……不过我今天也没见到他,店里只有几个多臂族侍者……明面上,贝塔镇发布的公告是流浪吧照章纳税、店铺经营合法合规……”
这番话出口,包括郑清在内几位听者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倘若在整个巫师界都很有几分名气的‘地下市场’流浪吧也算守法模范,那丹哈格恐怕就该撤销掉了。
或许也觉得官方发布的这番说辞过于滑稽,萧笑摇摇头,没有完全复述,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但根据我在流浪吧打听到的消息,大概率学校与黑暗议会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流浪吧就继续保留了下来。”
辛胖子抽了抽鼻子,鄙夷道:“这就是你大白天喝琥珀光的原因?”
“你总不能空口白牙跟别人打听消息。”说到这里,萧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口袋摸出一张纸条,塞进狐五怀里。
狐五正在回答治安官的询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接了过去。
“什么?”郑清隐约看见那张纸条上似乎有流浪吧的徽记。
“报销凭证。”萧笑抹了抹嘴角,一本正经:“不管帮忙进货还是打听消息,总不能我一个人掏钱……放心,我会在猎队会议上提出这件事,绝对合规。”
郑清毫不怀疑这点——虽然他总觉得萧笑的行为属于公款私用,但一时片刻也不是琢磨这些细节的时候。
“我也有票据想报销。”胖子羡慕的看着这一幕。
萧笑挥挥手,轻描淡写道:“没问题,只要理由充分、用途合理,在猎队全体会议上通过后,给你报销。”
胖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手中的羽毛笔都露出几分没精打采。他可没有博士的口才与人望,想公款吃喝的念头刚刚萌发就被人狠狠掐断了。
“羬羊很稀罕吗?”郑清看着胖子沮丧的表情,想到了他之前的问题。
“算不上多稀罕,但确实不多见。”
胖子一边竖着耳朵捕捉周围的闲言碎语记录在自己笔记本上,一边简单回答郑清的问题:“原产钱来山的魔法生物,学校在沉默森林里引进了一批……形状像羊,却长了马的尾巴,肉质鲜嫩,油脂可以去皱纹,许多女巫都喜欢用羬羊油做基底调制她们自己的化妆品。”
萧笑接口道:“据说流浪吧这批羬羊油就是前段时间黑潮来袭时死在镇子外的一批羬羊身上提炼出来的。它们的骨肉已经被西区几个大户人家拿走了。”
贝塔镇西区有许多巫师世家大族的别业,青丘公馆也在其中。听到羬羊肉已经被那边的巫师拿走,胖子叹口气,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
“原来可以除皱……难怪。”郑清则恍然为何萧笑要买这批羬羊油。因为他们曾私下讨论过许多次,整条步行街上,最容易做、也是利润最高的生意都与女巫有关。
“我也要羬羊油!”李萌在一旁听到‘除皱’两个字,顿时来了兴致,毫不客气的把手伸到萧笑面前:“先来两三斤,让我看看效果。”
“小小年纪,用什么羬羊油。”郑清一脸不耐烦的拨开小女巫的胳膊。
萧笑则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同时打量了一番抱着波塞冬的苏芽以及正无聊的站在几人身后的朱思。
“她们怎么会在这儿?”他回过头,诧异的看向郑清。
郑清翻了个白眼。
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还未等他想好说什么,便听得旁边空地间传来‘嗤嗤’几声类似气球放气的声音,旋即四五道身影不分先后显露了身形。
他们有的穿黑袍子,有的穿灰袍子,还有几个穿了红袍与白袍——郑清可以很轻易分辨出,那些黑袍子胸口戴了三叉剑的徽章、灰袍子是校工委的人,而穿红袍与白袍的学长学姐们肯定属于学校巡逻队。
却不知为何他们这么晚才赶到现场。
新出现的这些巫师周身鼓荡着汹涌的魔力波动,手中法书绽放重重毫光,没费什么口舌,便轻易压制了罗伯特原本用九牛二虎之力都没维持好的秩序。
原本拥挤的人群甚至非常自觉的向外扩散了一圈,反而让站在原地的郑清等人凸显了出来。
“都散了,都散了!”
“挤在一起看什么热闹!”
“阻断交通是违反《贝塔镇管理条例》的,你们想被罚款吗?”
新出现的巫师们三言两语间,便将已经退开的看客们彻底驱散,只是片刻功夫,原本拥堵的步行街上,便只留下昏死的光头黑巫师、战战兢兢的鼠人、治安官罗伯特·李以及郑清及朱思等寥寥数人。
黑袍子、灰袍子以及学校巡逻队的三位首领聚在一起,简单划分职责后,十数位下属便如鸟雀散。
有的追溯黑巫师逃蹿路线一直消失在街道尽头,有的去临近店铺收集目击证词,有的在原地检查那黑巫师头上刺青与身上携带的物品,有的与最早维持秩序的治安官闲聊,有的盘问鼠人与那几只猫,还有的径直向郑清一行人走来。
与郑清打交道的两位巫师也都算熟人。
一位是九有学院的安教授,去年入校时郑清第一次在步行街打架,就是安教授把他们拎回去的;另一位则是三叉剑的安德鲁,一位胖乎乎的年轻巫师,郑清第一次见他还是在大明坊,当时一头野猪妖出现在坊市内,造成了很大的骚乱。
“每次见到你都没有好事。”安德鲁瞅着郑清白净的面皮,摇摇头:“我敢打赌,你是九有学院有史以来最能惹麻烦的公费生。”
安教授不好在这种闲话上发表评论,但看他神色,显然也是认同的。
郑清不由翻了个白眼:“你这话逻辑有问题……平时没事时你也不去找我聊天、吃饭、喝茶呀,你每天打交道的,不就是这些麻烦事嘛。所以说,不是见到我没好事,而是我见到你没好事。”
这话听上去似乎也有点道理,安德鲁顿时愣了愣。
“没工夫听你在这里瞎扯,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教授虎着脸,打断郑清与安德鲁的狡辩,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光头巫师:“还有那个家伙,哪里来的?”
郑清老老实实摇了摇头,顺手把萧大博士推到教授面前。
萧笑扶了扶眼镜,开始不紧不慢的讲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去DK查账——这家店属于我们宥罪猎队——当时店里客人不多……”
趁着他与安教授做笔录,郑清扯了扯安德鲁的袍袖:“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上次在北区,还有上上次在大明坊,你们虽然也是最后到场,但速度还是很快啊?今天怎么这么晚!”
“晚?一点也不晚!”
安德鲁抹了抹亮晶晶的额头,甩开年轻巫师的手,表情中带了一些惆怅:“三叉剑原本正在跟校工委的人开会……就一会儿工夫,谁知道街上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我们会都没开完就赶了过来。”
“开什么会?”辛胖子抓着他的羽毛笔凑了过去,笑眯眯问道:“是妖魔打算偷袭布吉岛,还是学校想今年冬狩的时候再打扫一遍沉默森林?”
三叉剑专员警惕的看了一眼胖子胸前挂着的记者牌,语气顿时变得生硬了几分:“学校机密,不要打探!……今年已经起了两波黑潮了,沉默森林里哪还有那么多危险的魔法生物!”
“哦,”胖子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低头在笔记本上划了一道:“也就是说,跟冬狩或者沉默森林无关。”
三叉剑专员顿时闭了嘴,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与此同时,郑清注意到不远处那几位隶属学校巡逻队的学长。
“你们开会迟到,那他们呢?”他小心的指了指不远处那些一脸焦躁与疲惫的学长们:“他们看上去比你们还累……这应该不涉及机密吧。”
安德鲁脸上的郁闷散去,难得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机密倒也算不上,但确实比较敏感。”
三叉剑专员特意背对着辛胖子,压低声音,附在郑清耳边小声道:“好像北区那边在闹事……北区那边的戏法师,哦,现在叫北区巫师,想让一批人九月份入学……这怎么可能,名额都是早就确定下来的……所以那边在折腾什么‘请给我一只青蛙’的活动……学校巡逻队大部分力量都被牵制在那边。三叉剑也有很多力量在那边。”
说罢,他站直身子,但立刻被唬了一跳。
辛胖子不知何时凑到他与郑清侧下方的位置,歪着脑袋,正听的津津有味,手中的羽毛笔无声的在记事板上飞舞着。
“你在干嘛?”安德鲁低叱一声。
“毕竟有科尔玛学姐在那边,”辛胖子仿佛没有听到叱问,咬着羽毛笔的尾巴,也加入了这个角落的窃窃私语:“一个不慎,就是大事件呐……”
郑清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涉及大巫师,多一些谨慎也不为过。”
“说完没?说完我们可以走了吗?”李萌咋咋呼呼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几个大男人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咬耳朵,羞死人了!”
郑清回过头,恰看见小女巫正冲他做鬼脸。朱思倒是一脸无所谓,苏芽眼神躲躲闪闪着,死死抱着波塞冬,不肯让它乱跑。
另一边,三叉剑与校工委的现场调查工作也已经基本完成。简单交涉后,黑巫师被三叉剑的人提走了,而叮当耳朵在签署相关调查报告后,也被允许离开。
安教授着重表扬朱思见义勇为的行为后,便带着一众巫师匆匆消失在街头,片刻功夫,整条街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安宁,甚至地面青石板上那些蛛网状裂纹也被抹的干干净净,恢复如初。
辛胖子在旁边奶茶店为大家买了许多奶茶,连一直呆在圈子外的林果以及那位陌生的星空学院女巫也没落下。
“对了,这是你们的试炼牌,早上我碰到张季信,他已经替大家领下来了。”萧笑抱着奶茶,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金属铭牌,摊在手心。
试炼牌以黄铜打造,呈圆形,直径寸余,厚约2-3毫米,正面是第一大学的三棱体校徽,反面是九有学院天圆地方的校徽以及学生姓名,通体包裹着烟熏状巧克力色包浆,铜牌边缘缀着一圈细密的古代魔文。
放在手心,不带一丝冰凉,反而给人一种暖和的感觉。
“长老怎么来贝塔镇了?”
年轻公费生掂着铜牌,感受着手心里沉甸甸的重量,看了博士一眼:“胖子不是说他跟他哥去见社团那些人了吗?”
萧笑还没来得及开口,辛胖子嘲笑的声音便在一旁响起:“你是不是傻,就是因为要见其他社团的人,所以才来贝塔镇啊……好多社团驻地都在阿尔法堡外面的。”
郑清假装没有听见胖子胡咧咧,环顾左右后,目光落在缩在朱思身后的苏芽身上,立刻想起之前未竟之事。
然后他将试炼牌塞进灰布袋,上前一步,揪住苏芽怀里那只小狐狸的顶花皮,训斥道:“作业还没写完,乱逛个什么劲儿!小心被人捉去揍一顿!”
因为旁边有其他人,他用词稍显隐晦,但波塞冬却知道他的意思,缩在苏芽怀里委屈的哼哼唧唧,一副想赖皮的模样。
郑清微微叹口气,看向苏芽,提醒道:“不要总是惯着它,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写作业也要写作业。”
波塞冬的大尾巴耷在苏芽肩头,有气无力的晃了晃。
小狐女缩着脖子,脸色发白,也跟着用力点着头,毛茸茸的狐耳紧紧贴在发间,仿佛郑清揪着的不是波塞冬的顶花皮,而是她的耳朵。
她眼巴巴的向旁边瞥了一下,似乎想向自己的同伙儿们求助。
这一次,李萌没有飞起一脚去踹郑清。
她正跟朱思一起,凑到萧笑身前,研究萧笑手中那块试炼牌。
“这就是试炼牌?”
朱思用指尖捏着那块牌子,翻来覆去的看着:“听萌萌说了一个月了,就这个模样?你们的试炼场在什么地方?试炼内容是什么?这个牌子怎么用呢?还有,萌萌,你的牌子呢?这次试炼你也参加的吧!”
“当然!”
李萌很没底气的拍了拍胸口,顺手一指坐在羊背上的林果:“那家伙都能参加试炼会,我怎么可能不去!”
“至于我的牌子,肯定我表姐拿着呢。她总觉得我还是小孩儿,看不住自己的东西。其实我觉得她是属嬷嬷的……至于试炼内容,谁也不知道,我听表姐说了,这次试炼会学校做了大变革,从头到脚都是新的,所以往年经验都不管用。”
“试炼场的位置我倒是听说了,不在学校,也不在布吉岛上,好像在一座新世界……哪座世界就不知道了,虚空那么大,谁知道学校那些老头子打了什么主意。”
听到这里,郑清用胳膊肘撞了撞萧笑。
“你知道试炼场在哪里吗?”
他压低嗓子小声问道:“早上碰到长老,你没多问他两句?他哥哥不是已经成为这一届的雷哲了吗?应该有小道消息吧。”
“他也不知道。”
萧笑推了推眼镜,摇摇头:“雷哲也不是万能的。听长老的意思,光临钟湖鱼人以及北区巫师的麻烦,就已经让他哥焦头烂额了……更不要提马上就是新学期,各种会议、招新、辞旧、维持‘意志’与校外猎团们的关系、新学期的日程规划、社团经费申请安排等等,听他的意思,他哥已经开始考虑把自己劈成两半的可能性了。”
郑清咂咂嘴,为张季信的哥哥默哀了几秒钟。
只不过在这几秒钟,他并没有琢磨把人劈成两半需要几道咒语,而是在思考一个非常有逻辑性的问题:人劈成两半,还是只有两只手、两只眼,倒是嘴巴可以看作多了一个,但协调性肯定更差了,从这个角度看,劈成两半后的工作效率,并不见得比正常人高。
“也不知道这种试炼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辛胖子已经完成了今天的采编工作,手中的羽毛笔消失,换成了一袋咸香罗汉豆,一边咯吱咯吱嚼着,一边摇头晃脑:“连黑狱那么大的场面我们都见识过,区区二年级的试炼,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有这点功夫,还不如在实验室多做两个魔法实验。”
“就是因为有太多你这样眼高手低的巫师,学校才要每届都举行试炼会。”
萧笑吐槽着,伸手从胖子袋子里抓了一大把豆子,分给郑清一半,自己也捡着几粒饱满的塞进嘴里,含糊道:
“你以为班上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去过黑狱?我们属于特例,而试炼则是惯例。是要对这一届所有学生的水平做出一个准确判断,同时养一养大家野外实践的能力……闭着眼我都能点出一大堆去年入校到现在,没有参加过一次正式狩猎的人……试炼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去年冬狩…”郑清吃着豆子,忍不住反驳着,但话没说完,他就闭了嘴。因为他想起来,冬狩时许多胆小的巫师选择清理校内的魔物,并没有像他们一样进入沉默森林。
甚至今春第一次黑潮前,校园里虫豸与鼠群泛滥,学校安排实践作业时,许多学生也没有亲自捕捉,而是选择花钱在校外店里购买战利品。
DK最初的那些生意就是借那次机会做起来的,宥罪猎队,包括郑清养在猫果树上的那些猫当时都帮了很大忙。
细算起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年轻的公费生叹口气,把最后一粒罗汉豆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盐花,顺手抽出几张清洁符,甩给萧笑等人。
几缕青烟缓缓升起,年轻巫师们瞬间变得清爽了许多。
“就算现在不知道,晚上开班会的时候总会知道的。”郑清重新摸出自己的试炼牌,摩挲着牌子边缘那些细密的符文:“……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呐。”
“你们觉得今天班会老姚还来吗?”
胖子似乎想起什么,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据说他要成为我们新的副校长了……不知道还当不当我们的辅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