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天文08-1班的所有同学都进屋后,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关上,屋子里愈发黯淡。尤其希尔达助教拽着天花板垂落的绳网,站在两侧条椅间的过道间,瘦高的身子在两排烛光中投下浓淡不一的影子,愈发加重了屋子里压抑的气氛。
“当啷!”
屋子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即便坐在长椅上,郑清也不由自主向左倒去,险些压住坐在他身侧的班长大人。所幸蒋玉正小心护着东倒西歪的李萌,似乎没有在意男生一点小小的失礼。
希尔达助教似乎早有准备,一手拽着绳网,两脚仿佛钉子般牢牢定在地板上,身形显得极稳。
只不过头顶那些烛火无法像助教先生那样固定身形,被迫随着屋子左摇右晃,这让希尔达脚下的影子也跟着晃了起来,仿佛克拉肯投在海面上的阴影,又像正在捕食的八爪鱼。
郑清脚下的影子蠢蠢欲动——与希尔达的影子相似,它也在诸多烛光下分成许多份儿,但与希尔达的影子不同,它拥有一点‘主动性’。
只不过这点‘主动性’受到猫习性的影响过于深重,以至于看见希尔达那些乱晃的影子后,它总有种捕猎的冲动。
“你们有没有听到墙后面有嗡嗡声?”郑清一边转移同伴们的注意力,一边小心翼翼的跺了跺脚,试图警告自己的影子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发动的感觉?”辛胖子习惯性的摸出了羽毛笔,然后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悻悻然收了起来。
萧笑扶了扶眼镜:“有清晰的魔力反馈……很强大的阵式。”
“飞机!”李萌在蒋玉怀里挣扎着,嚷嚷道:“我们入学时坐的飞机就是这种感觉!绝对错不了!”
郑清惊讶的看向小女巫。
这一次,蒋玉却意外支持了李萌的观点:“如果萌萌说是飞机,那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她是灵巫,对这类有印象的感觉非常敏锐。”
“我哥说……”张季信习惯性的开口说了三个字后,立刻收到宥罪猎队其他几人闪闪发亮的眼神,他稳住身子,捏着下巴,思索片刻,最终缓缓说道:“我哥没说这是什么。”
郑清有种把他脑子挖出来刻两道沟的冲动。
“当啷,当啷!”
伴随着最后两下剧烈的晃动,屋子重新陷入平稳,与此同时,墙后的‘嗡嗡’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联系之前李萌的判断,郑清猜测之前的晃动是飞机剧烈爬升的影响,而现在是飞机已经平稳飞行的状态了。
“安全抵达试炼场是你们的第一项考验,小兔崽子们!”
希尔达大吼着,打断年轻巫师的猜测,他放开手中的绳网,大步在狭长的过道间走来走去,向左右挥舞着手臂:“这既是对你们一年来学习的考核,也是对你们综合素质的测试!”
“你们一年来在教室、在实验室、在猎场、在校外,所有的辛苦都是为了这样的时刻!它会挑战你们的极限!称量你们的器量!”
“就像之前告知你们的那样!”
“你们将会以小队为单位接受考验,决定最后的胜利或者失败!成功,你们会安安稳稳继续自己第一大学的生活。失败,你们就可以考虑跟多认识一些今年九月份刚刚入学的学弟学妹们了。”
“别辜负你们一年的努力!”
“别辜负外面那些为你们祈祷的老头子们!”
“也别辜负我对你们的期待!”
“现在,拿出你们的试炼牌,举到各自面前,”希尔达的视线一个一个掠过坐在两侧的年轻巫师,直到所有人都拿出那块铜牌后,才稍稍提高声音:
“跟我一起念……‘天维显思’”
“天维显思!”屋子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声音。
“大点声!”助教先生大吼一声:“集中精神,把这当成你们的期末考试!如果咒语成功,你们的试炼牌上应该会显示出一个基础分数!”
郑清捏着指间微微发热的铜牌,果然在正面三棱体徽章的中央看到了一个绿豆大小的数字50。
“谁还没有?”希尔达飞快的在过道间走来走去,宽大的长袍仿佛蝙蝠翅膀般飘过,掀起一缕缕阴冷的小风:“没有看到的同学捏紧你们的试炼牌,重复之前那道咒语——天维显思——声音大一点!”
“天维显思!”
这一次,屋子里的声音显著大了许多。但同样,郑清注意到许多人并未加入这一行列,比如唐顿、马修、刘菲菲以及宥罪猎队的几位同伴。
“细微而又显著的差距。”年轻巫师嘟囔着,重新低下头,打量起手中的铜牌。
“每个人起始分数是五十分!”
希尔达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的回荡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每成功完成一项试炼会加十分,达到一百分可以确保你们二年级一整年的实践类考核分数初始系数为1,分数越高,比如谁能拿到一百五十分,那么你们一整年实践类考核分数的系数就会变成1.5!”
“也就是说,期末考试的时候,同样在实践考核中拿到70分,系数1的同学最终成绩仍旧是70分,但系数1.5的同学最终成绩会变成105分……这是排名靠前的同学拉开差距的好机会,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如果失败呢?先生。”有同学大着胆子打断希尔达的讲解。
“失败?”助教先生冷笑两声:“失败扣分,扣到0分为止……也就是说最糟糕的情况下,你们一整年的实践类考核分数都没有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提到,失败者有留级风险的缘故。”
屋子里明显听到许多倒抽冷气的声音。
郑清完全可以理解大家的惊慌——实践类考核一般会占据整体成绩的百分之三十,有的情况下还会更高。倘若因为这场试炼会,期末成绩被直接砍掉三分之一,那么真的有很大概率被留级。
他小心的偷觑了一眼屋子角落。
只见刘菲菲紧紧攥着尼古拉斯的右手,似乎比他还紧张,相反,额前一点咒印的老生却表现的非常稳重,甚至还抬起左手拍了拍女巫的肩膀,以示安慰。
郑清注意到他左手食指上戴了一枚造型奇特的红宝石戒指,在烛光下闪烁着奇异的色彩。男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都看到自己的起始分数了吗?”
站在屋子中央的助教先生打断年轻公费生的窥伺,在得到一片肯定回答后,他顺手捞起身旁一位同学的试炼牌,向四周展示:“现在,小心触摸你们试炼牌的边缘……你们能够感受到一种细微的凹凸感。”
说着,他将牌子丢回那名男巫手中。
男生手忙脚乱接了过去。
助教先生提高声音,大声解释道:“然后重复念诵‘天维显思’这道引导咒,你们会从那些凹凸感中捕获一道咒语,它是学校通过一些高超的炼金技巧封印在你们试炼牌中的知识……很少,但很重要!”
他注意到郑清正左顾右盼的眼神,立刻恶狠狠瞪了过去,稍稍加重语气:“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掌握这道咒语……它对你们下一个项目非常重要!”
下一个项目?
郑清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这也就意味着试炼已经开始了?学会这道咒语就能加十分?年轻的公费生立刻打起精神,仔细感受着试炼牌边缘那细微的凹凸感。
相似的,屋子里大部分人也在瞬间陷入类似的‘专注气氛’中,当然也有几位同学一边感悟一边小声交头接耳,似乎打算现在就借用‘团结的力量’。
郑清也是其中一员。
在助教先生提供方法后,只用了很短时间,郑清就从那些凹凸不平的触摸中感悟出一道咒语——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包括咒文、咒式、吟诵技巧、使用时的注意要点等,从手中的铜牌中一股脑儿涌出,钻进男巫的脑袋中。
郑清下意识摸了摸灰布袋里的羽毛笔。
但旋即,他遏制了自己的冲动,脑袋向旁边歪了歪:“这道咒语里的蜉蝣,是我们知道的那种蜉蝣吗?蜕皮多次,而成虫不饮不食,朝生暮死……那种水生的小虫子?”
就像‘葛之覃兮’中的‘葛’是一种古老的藤蔓植物,使用‘葛之覃兮’前需要对‘葛’的性态有充足认识一样。
每一道涉及特定魔法植物或者生物的咒语,都必须对特定生物有充足认识。认知错误,在吟诵咒语时会就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可能极好,让咒语威力大增;也可能极坏,导致巫师受到咒语反噬。
虽然试炼牌中传出的知识已经详细描述了‘蜉蝣’的形态,与郑清脑海中那种小虫子一般无二,但突然间独自一人练习一道从未学习过的咒语,没有经验下,不论是谁都会忐忑不安,难免需要从其他人身上找点信心。
这就像考试后对答案,谁都知道已经没用了,但很难控制住核对的冲动。
听到郑清的询问,蒋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一双细长的眉毛很好看的蹙在了一起:“蜉蝣?什么蜉蝣?”
郑清心底一突:“就是咒语里的蜉蝣啊?‘蜉蝣之羽,衣裳楚楚’里那个蜉蝣。”
女巫眼神顿了顿,继而露出一丝恍然:“我感悟到的咒语不是‘蜉蝣之羽’,而是‘仓庚于飞’……”
李萌立刻补充道:“仓庚就是鸧鹒,那种黄鹂鸟,是吃蜉蝣的!”
蒋玉捏了捏小女巫的肩膀,示意她闭嘴,脸色微红,假装没有听到小女巫刚刚那番话,镇定自若道:“……我猜每个人试炼牌里的咒语都不完全一样。”
“但管中窥豹,我们大概率能够推测出这次试炼下一个项目。”坐在蒋玉另一侧的萧笑脑袋向这边探了探,加入男女巫师之间的交流:“我牌子里的咒语是‘燕燕于飞’……注意到它们的共同点了吗?”
“都是飞行咒。”辛胖子不知何时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也凑了过来,语气严肃道:“我拿到的咒语跟渣哥儿一样,也是‘蜉蝣之羽’。”
李萌躲在蒋玉怀里,避开她的视线,冲郑清做了鬼脸,无声怪笑两下。只不过此时郑清没工夫在意胖子又用了‘渣哥’这个讨人嫌的词儿。
“希尔达不是让我们呆在座位上吗?你不怕被扣分?”他语速飞快的抱怨着胖子,同时抬头,不安的向四处望去。
竟没有看到助教先生的身影。
耳畔传来胖子满不在乎的声音:“正所谓法不禁止即可为,没有规定离坐扣分,那么扣分的可能性就极低……拼的就是我们大家的勇气。”
他的声音稍稍有些大,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显得非常响亮。似乎受到他的影响,再加上此刻屋子非常平稳,其他许多同学也左右张望着,纷纷离开座位,找到自己的同伴。
转眼间,便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圈子。
张季信也藉此机会挤了过来,低声补充道:“我的咒语是‘蜉蝣之翼’……也是一道飞行咒。”
这时,胖子才又冲郑清挤挤眼,压低声音:“还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
郑清翻了个白眼,没有吐槽胖子的小心机,而是追问道:“希尔达去哪儿了?他刚刚不是还在屋子里吗?”
“在你跟我们的班长大人打情骂俏的时候,助教先生从那个小门出去了。”辛胖子回身,指了指与入口相对、过道尽头的另一扇小门。
然后他背后立刻挨了李萌一脚,被踹的险些翻了个跟头。
郑清也捏了捏拳头,觉得着胖子着实讨打。
但蒋玉的声音让他放弃了这种打算。
“我们每个人拿到的咒语都属于飞行咒,这意味着下一个项目与飞行有关。”女巫仿佛没有听到那些‘打情骂俏’之类的词儿,语气平静的分析道:“……如果有谁感觉手中的咒语过于艰涩,我认为最好趁希尔达先生不在屋子里的时候,抓紧时间与其他人讨论一下。”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可靠的意见。
与此同时,萧笑扶了扶眼镜,摩挲着周身的龟甲,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四周:“屋子?不,这不是屋子……这是机舱。我们现在在天上。还记得去年入校时的经历吗?”
郑清愣了一秒,后背的汗毛陡然炸起。
“我们一会儿会被学校从天上丢下去?”他语气稍稍有些失控。去年入学专机的经历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仍旧令他印象深刻。
即便在这一年先后经历了自己爆炸与黑狱战场这样的大场面,但初入学时从飞机上掉下来的那种无助与惊惧仍旧历历在目,成为郑清许多梦境里素材。
年轻的巫师曾经一度怀疑,自己入学后头疾复发,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因为从天上掉下来,导致晚上做噩梦,继而精神衰弱引起的。
男巫的猜测声音稍微有些大,屋子里许多人都听到了。
这导致场面在安静了几秒钟后立刻陷入不可控的混乱——没人愿意再感受那种无助与失控的状态。
“可能性很大。”
因为机舱内的混乱,萧笑不得不稍稍提高声音:“但我猜情况可能比去年更糟糕……毕竟他们让我们现在飞行咒。”
这意味着地面不会有一条光带挥舞着,卷起从空中落下的年轻巫师们了。
郑清脑海中已经开始模拟自己摔成肉酱时的样子与色彩——试炼会前同学们之间口口相传的‘死亡率’更加重了这种心态。
“‘仓庚于飞’这道咒语我原本就会。”
辛胖子忽然打断郑清的胡思乱想,小声咨询左右:“你们觉得,我在半空中使用这道咒语怎么样?”
他牌子里的咒语与郑清一样,都是‘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而‘仓庚于飞’则是蒋玉试炼牌里的咒语。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拿到‘仓庚于飞’的原因。”
萧笑打断胖子的小聪明:“学校举办试炼会肯定不鼓励我们投机取巧……如果你使用‘仓庚于飞’平安落地,或许不会被扣十分,但你大概率也拿不到十分。”
这句话稍显拗口,却不难理解。
胖子脸上露出一丝悻悻然:“我猜也是……我猜第一项考核的就是我们学习能力,第二项考核就是学习后的实践能力……”
“不仅仅是学习与实践能力。”
萧笑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左右同伴:“还有互相团结、互相帮助的能力……为什么学校建议大家组成不同的小队?为什么我们座位挨在一起?”
“我们必须考虑落地后的情况。”蒋玉补充道。
“非常明智。”萧笑赞许的点点头:“这也就意味着除了试炼牌里的飞行咒,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在法书上抄录其他咒语。”
张季信立刻提醒道:“另外,从天上落下来很容易失散,如果我们想维持一支完整的猎队形态,必须在天上做点儿什么。”
郑清瞅了瞅周围踊跃发言的同伴,然后又瞅了一下眼巴巴缩在蒋玉怀里的李萌,顿时觉得自己必须说点儿什么,以避免自己沦落到与李萌类似的地位。
“用束缚咒把大家绑在一起怎么样?”
他清了清嗓子,给出一个听上去似乎有操作余地,但可靠性并不那么高的方案:“我可以现场给大家画几张束缚符……使用简单,不影响大家在半空中维持飞行咒。”
“两个问题。”
“有问题。”
萧笑与辛胖子同时摇头否认,然后两人对视一眼,胖子笑呵呵把发言权推给博士,同时低头开始试探着在法书上抄录自己的飞行咒。
“首先,飞行高度决定了我们几个人即便前后脚出舱,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在百米以上。”萧笑竖起一根手指,表情严肃:“倘若有谁稍稍迟疑……”
说着,他顺势瞟了一眼李萌以及郑清,不待两人发怒,便语速飞快的补充道:“如果有人稍稍迟疑,那么我们之间的距离会更远……普通束缚咒召唤出的藤蔓很难链接这么远距离的两个目标。”
“其次,相同属性的不同咒语之间有魔力场冲突,距离过近反而有可能导致双方咒语同时失控。”
“等等,相同什么?”郑清没听清西瓜头男生最后那句话:“听上去像是一条魔法定理什么的。”
萧笑刚刚试图开口释疑,便立刻被蒋玉打断。
“就是说两个使用不同飞行咒的人,如果靠的太近,很容易造成咒语失控。”女巫简练的总结道:“这不算魔法定理……因为这种情况只限于低龄与魔力控制稍差的巫师,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就不会受影响。”
郑清终于听懂了:“也就是说,学校认为我们魔力控制能力很差。”
“这是事实。”博士心平气和道:“试炼会原本针对的就是刚刚入学的巫师……虽然我们讨了个巧,延迟一年才进行试炼,但这不影响我们大致水平与去年相比,并没有实质性的提高。”
对于这一点,郑清并不赞同。去年这个时候,他在临钟湖看到一头刚出水的鱼人都被吓的手脚酸软;而现在,就算撒托古亚再次懒洋洋蹲在他的面前,他觉得自己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抽空打个盹儿。
毕竟是炸过一次的人了。
只不过现在不是辩论的好时候。
郑清看了一眼正在蒋玉怀里神游天外的李萌,然后看向蒋玉,以手示意道:“她怎么办?一个人飞?”
想想就令人不安。
“萌萌的学习能力很强。”
蒋玉似乎在给自己打气,但看上去她对自己的话并不是那么有信心——这很容易理解,尤其考虑到李萌同学曾经在魔咒课上因为使用咒语不当而晕倒,蒋玉所说‘学习能力很强’就更值得商榷了。
“她拿到的咒语是什么?”
“‘鹑之奔奔’……一道伴飞咒。可以让没有独立飞行能力的巫师,在其他巫师帮助下一同飞行。”
听到‘帮助’这个词,郑清蓦然想起之前辛胖子的提议,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或许学校不鼓励我们投机取巧,但肯定不介意我们多学几道咒语吧。”
萧笑扶了扶眼镜,略略沉吟:“比如?”
“比如伴飞咒,除了李萌,其他人也应该试着掌握。”有了博士的鼓励,郑清感觉自己的思路一下被打开了:“再比如我们需要考虑空中可能遭受飞鸟袭击……还有联络,飞行途中联络肯定比在地面困难,如果有可能,我们需要找一条能在空中相互联络的咒语。”
“砰!”
屋子尽头的小门被重重推开。
助教先生弯着腰钻回狭长的屋子里,脚步沉重。
“不准交头接耳!”
重新回到屋子里的希尔达立刻注意到屋子里稍显混乱的场面,大声呵斥道:“每块牌子上的咒语都不一样,每个人的感悟也不一样……这只是这次试炼会的开始,不要把其他人拖进水沟里。”
这句话就很诛心了。
郑清撇撇嘴,坐回原位,努力屏蔽着耳畔的噪音,一边仔细触摸着试炼牌边缘的凹凸,一边在心底默念着‘天维显思’几个字,试图从这块牌子里逼出更多知识。
这让他莫名联想出一句话——知识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是有的。
只不过尽管他竭力集中精神,希尔达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他耳朵里钻去:“……你们还有二十分钟学习时间!抓紧时间!不要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先生!”郑清听到有人大声询问:“我们现在是在天上吗?我们一会儿真的会被您从天上丢下去吗?”
他终于忍不住,抬头向希尔达所在的方向望去。
他的脚下,无聊的影子也张牙舞爪着,仿佛一头觅食的八爪章鱼,在地板上其他人的影子里钻来钻去。
希尔达表情古怪的看向提问者:“你在问我?”
提问者老老实实点着头。
助教先生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神,慢慢板起面孔,睁大眼睛,然后深吸一口气,咆哮道:“你们时间就那么多吗?有时间问考官试题答案,没时间多检查几遍自己的试卷吗?”
唰!
屋子两侧的年轻巫师们齐刷刷低下头,再次疯狂抄录与默诵起手底那道陌生的咒语来。
……
……
二十分钟转瞬即逝。
希尔达没有多给大家哪怕一秒钟,几乎在秒针刚刚转到0点刻度的一瞬间,就大声吆喝着,提醒在场所有人:
“先生们,女士们!”
“第一大学2008级新生试炼会正式开始!”
“第一步,请大家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屋子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郑清一边解,一边左顾右盼,打量着自己的同伴们:“我们说的那几道咒语都抄好了吗?飞行咒没问题吧?都检查一下身上的装备……扯扯手腕上的皮带,看看法书捆紧了没有。”
除了李萌,其他人都立刻执行了猎队队长唠叨般的叮嘱,然后一一答应着。只有小女巫,还在翻着法书,盯着上面那些陌生的咒式,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个不停。
“第二步!”
似乎听到年轻公费生小声叮嘱的声音,希尔达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大家稍稍向后靠一下……对,就是腰腹稍稍用力,脖子向后靠一下。”
郑清依言而做。
咔。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顺着颅骨传来,听上去似乎是某个机关被打开的声音。但还没等他回过神,身后便陡然一轻,原本挡在身后的座位背靠像是被人猛然抽掉一般,阻力瞬间消失。
呼!
郑清翻着跟头,从座位向后翻去,转眼便掉进湍急的气流中。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尖叫,眼前是飞快闪过的画面,湿滑的流云掠过他的手脚,寒气逼人。
一张嘴,仿佛有人用力向他泼水似的,口腔、鼻腔到处是湿漉漉的感觉。
男生挣扎着,抬头回望,一架宽大的飞机安稳的悬在不远处,映入他的眼帘。宽胖的机体两侧齐齐打开,露出空荡荡的机舱。
机舱里,希尔达那厮正拽着天花板垂落的绳网,用力挥舞着胳膊,似乎在向这些年轻巫师们送别,狂风隐约带来了他断断续续的喊叫:
“已经到达空投地点…执行…完毕!”
真的是飞机啊。
短暂失措后,郑清竟莫名没有感到过分惊慌,很快恢复镇定,转而欣慰于自家猎队讨论结果的正确。
他艰难的翻转着身子,任凭耳畔狂风呼啸,视线中无数景象飞逝,专注而又努力的翻开手中的法书,一目十行扫过第一页上抄录的咒语,体内魔力自然流转: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嗡!!
短促的低鸣在耳畔一闪而逝,郑清可以清楚的感到体内流转的魔力在咒式引导下突然跑偏,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令他措手不及。
法书上抄录的咒式一行接着一行,冒起青烟,继而化作黑色的灰烬,徒留一片空白。
运气不错。
郑清自我安慰着,咒语吟诵失败没有导致魔力反噬,只是咒式失控,影响不大。他抬手,费力的翻动着手中法书,直到最后几页。
那里有以防万一备份抄录的第二道飞行咒。
“我可以的,没问题。”
他在心底给自己打着气,视线专注而又飞快的掠过纸上略显潦草的咒语,然后努力清了清嗓子,指尖按在基础咒式上,重新吟诵道: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呜……嗡嗡!!
这一次,悠长的低鸣连绵响起,原本急速坠落的身子也仿佛砸在了软软的棉花堆上,迅速稳定了下来。
郑清歪着头向身后看去。
只见他的肩胛处不知何时延展出两对薄而半透明的翅膀,正急速振动着,阳光落在翅尖,散发出五色毫光。
男生抬起手,淡红色的半透明胞衣从指尖开始、顺着手腕、手肘、肩膀蔓延到他全身上下,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重缓缓跃动的火苗中。
莫名的,年轻巫师心底产生一丝明悟,这重胞衣模拟的就是蜉蝣的模样,他现在就像一只大号蜉蝣,飞在半空中。
呼!
一个身影骤然从他身侧掠过,郑清定睛望去,是班上一个同学。或许因为降落时没有掌握平衡,此刻他正像一颗陀螺似的,飞快旋转着向地面落去。
年轻公费生挑了挑眉毛,并未立刻出手相助,而是重新翻开手中法书,找到一条新的咒语:
“燕燕于飞,上下其音!”
这是萧笑额外提供给几位同伴,用来在飞行时保持联络的咒语,一咒多式,主咒由萧笑负责。
虽然属于新咒语,但因为属于协作类咒语,辅咒式相对简单,郑清很容易便将其施展了出来。
然后,他的耳朵里骤然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
“竟然真的是被人从飞机上丢下来了!”
“这是要落地成饼的节奏吗?!”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见鬼,为什么我的蜉蝣之翼只有一对翅膀?”
“仓庚于飞,熠燿其羽!”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
“成了!我飞起来了!哇哈哈哈!我飞起来了!”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按照之前计划,排好队行,不要乱!”
“将翱将翔!”
“将翱将翔!将翱将翔!将翱将翔!……这道咒语是不是少一半!卧槽,学校是不是想谋杀我这个天才!!”
“救命啊!夭寿啊!我的咒语失控了啊啊啊啊啊!!”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
“唳!!”
“……咦?为什么我在学鸟叫?这道咒语还有这种副作用吗?”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
“哇,这羽毛真漂亮……真想揪下几根做羽毛笔。”
五花八门的飞行咒接二连三钻进郑清耳朵里,其间还夹杂了许多熟悉声音的抱怨、吐槽甚至咒骂声。
郑清愣了片刻才回过神——他原以为‘燕燕于飞,上下其音’只能在固定个体间相互沟通,却不料这道辅咒式像一台大号收音机,什么声音都拢进耳朵里——就像他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与他一起从天而降的同班同学们的。
他下意识环顾左右,目之所及,是一道道次第燃起的魔力胞衣,或鸟雀、或飞虫、甚至还有两只蝙蝠。
血色的蝙蝠定然是马修·卡伦,就不知那只乌蝠里裹着的是谁。
但不论鸟雀飞虫,还是那两只蝙蝠,此刻都没有一丝在空中飞行的自由自在感觉,而是与郑清一样,仿佛流星般向下坠落。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选择——收敛羽翼、降低高度后,再择机缓缓降落,既为了争先后,也为了节省魔力。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摇摇头,一边努力摒弃着那些钻进耳朵里的杂乱声音,一边左顾右盼着,试图在那一道道滑过的流光中寻找宥罪猎队其他几位同伴的身影。
很快,他便意识到并不需要自己这样努力。
“喂喂?”
“能听到吗?都听到了吗?”
萧笑仿佛试麦的声音轻易便压过重重叠叠的嘈杂,在郑清耳边清晰响起。伴随着他的声音,其他同学的喧嚣立刻被隔绝开来,迅速远去,渐不可闻。
年轻公费生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与一丝惊喜,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耳边便传来另一个欢快的尖叫声:
“听到啦!听到啦!”
“噫?我竟然能听到我的说话……哇!我的声音好大啊!!”
“我是说,我的声音真好听!”
年轻公费生下意识把脑袋向另一侧歪了歪,试图躲避李萌欢快的尖叫声,耳边同时响起几声沉闷的低笑,以及蒋玉压低声音的训斥:
“李萌,你给我安静点!”
“喂,喂喂?”萧笑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女巫引起的短暂闹剧,仍旧不紧不慢的试着音:“听到请答复,听到请立刻答复。”
“李萌收到!”仍旧是李萌同学第一个答应,隔着空旷的天空,郑清仿佛看到了她郑重其事举起小手的模样。
他忍不住笑了笑,跟着回答道:“郑清收到。”
回答间,一颗流星般的身影从他身旁一闪而过,郑清侧脸望去,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燃烧的火球中冲他招手,却不知是哪一位。
耳边,宥罪猎队几位猎手的应答声此起彼伏:
“蒋玉收到!”
“长老收到,”张季信答到后,习惯性的批评起来:“我说,你们能不能认真点,虽然不是猎赛,但安全起见,我们最好在交流的时候也使用代号吧。”
“胖子收到……但我觉得你没办法让渣哥自己叫自己渣哥。”胖子嘿嘿笑着,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欠揍。
“同意使用代号,”萧笑没有在这种细节上纠缠,安抚猎队的主猎手后,立刻将话题转到更要紧的事项上来:
“都已经正常施展飞行咒了吧?很好……飞行咒运转时溢散的魔力会在我们体外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魔力胞衣,胞衣形状与咒语相关……这个胞衣可以维持我们在高空的生存,所以大家不要随便戳破它。”
“谁会做那么蠢的事情。”郑清耳边传来胖子低低的吐槽声。
但立刻,李萌同学就像炸毛一样嚷嚷起来:“什么叫蠢!我那是魔法探索精神!面对未知事物我们难道不应该大胆探索吗……”
宥罪猎队的所有猎手齐齐沉默了下去。
小女巫的态度虽然很强硬,但谁都可以听出来,她底气并不那么足,而且刚刚那番话,越往后,她声音显得越远,隐隐还能听到嗤嗤的漏气声。
片刻后,蒋玉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没事了……她只是在胞衣上戳出个小洞,已经补上了。李萌,你给我老实点!”
“我很老实的。”郑清耳边继续响起李萌小声的嘀咕。
萧笑重重叹了一口气,稍稍提高声音:“很好,既然飞行咒与联络咒都OK,那么现在,请大家稍稍控制下降速度,顺着联络咒引导的方向,以我为中心,开始集合……不要怕浪费魔力,聚集在一起,肯定比自己单独一个人强。”
“落地后再聚集不行吗?”胖子习惯性质疑了一下。
“大家低头向下看,”萧笑稍稍加快语速:“我们下方那片漆黑的东西不是陆地,而是云层。我猜有很大概率我们会穿过积雨云……如果到时候没有雷电劈过来,我把怀里的乌龟壳碾碎吃进肚子里。”
郑清立刻低头,向下望去。
果然,他原以为是地面的那片漆黑,正随着不断降落变得越来越清晰。翻滚的云层仿佛咆哮的大海,在他脚下翻滚咆哮。
“咦?”
耳边传来蒋玉的轻咦,郑清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就在宥罪猎队几位猎手交流的片刻间,一位降落速度最快的同学——隐约就是刚刚从郑清身旁掠过的那道身影——已然撞破厚厚的云层,正试图穿云而过。
被他撞开的缺口处,几道细长的银白色闪电无声缠绕了过去。
缺口后,云海翻滚着,轻易便遮掩这一幕。仿佛石子落入流沙、雨点砸进水中一般,那位同学须臾间便没了身影。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我就知道学校不可能让我们这么轻松落地!”
耳边响起辛胖子惊怒交加的声音:“雷云层?学校以为我们是需要渡劫的大巫师吗?他们干嘛不直接用雷咒劈死我们!”
“不仅仅是雷云层那么简单,”张季信略显焦躁的声音接着响起:“我的直觉告诉我,云层下面肯定还会有什么阻碍!”
“你俩身上那么厚的脂肪,还怕被雷劈?”
与两位男巫相比,李萌就显得格外有勇气了,叽叽喳喳的声音里还带点儿跃跃欲试:“至于云下面,说不定就有一群吃人的大鸟……就像上学期蹿到步行街的那群夏塔克!虽然看着丑,但骑起来肯定带劲儿!”
“你给我闭嘴。”蒋玉有气无力的训斥道。
听着队友们的吵闹,郑清下意识加大了对飞行咒的魔力供给——在此之前,因为空气稀薄的缘故,男巫身后的两双蜉蝣之羽并不能完全支撑他停留在高空,即便使用着飞行咒,整个人仍旧以一种极高的速度向下坠落。
只不过与被丢出机舱时相比,飞行咒能够让年轻巫师更好的控制姿态,并稍稍延缓降落速度。
庞大的魔力如开闸的洪水,顺着飞行咒的咒式倾泻而出。原本笼罩在郑清周身的魔力胞衣接受这股巨大魔力之后,犹如被浇了油的火堆,骤然涨大数倍,连带着郑清身后从肩胛骨延伸出的两双蜉蝣之羽,也暴涨数倍。
魔法界虽没有‘大力飞砖’这样的词,却也有类似的说法——只要魔力足够,什么样的奇迹都能做到——虽然高空气压极低,但有了充沛魔力的支持,郑清急速下坠的身形还是立刻受到了遏制。
与他相似,其他同学也不是蠢货,只是片刻间,这片空旷的高空便变得有些吵闹了。一朵又一朵巨大的魔力胞衣在郑清视线边缘绽放,所有人都不再吝体内那点儿魔力,努力控制着下坠速度。
出了这桩意外,宥罪猎队比预计更早一些聚集在了一起。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们已经穿过云层了。”郑清努力回忆着刚刚从机舱掉落时的湿冷,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刚刚从机舱掉出来的时候没看到周围的云层吗?怎么可能下面还有云层?”
他抬头向上望去。
头顶空荡荡一片,不要说云层,就连那架巨大的飞机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两种可能,”萧笑抖了抖胞衣上的尾巴——他身上披着一重燕子模样的胞衣,分叉的燕尾拖在身后,仿佛穿了一件修长的燕尾服,与他怀里那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格外匹配——简单解释道:
“一种是飞机自身携带的魔力云层,帮助其在空中停泊;另一种是过界云……这意味着我们刚刚穿过的那段云层与现在脚下看到的云层不在同一个世界。”
“过界云的可能性很大。”蒋玉打断道:“萌萌刚刚就说这里的感觉跟学校不一样……灵巫对魔力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
女巫体外的胞衣是一只巨大的鸧鹒,通体金黄,翅灰尾黑,拂动的胞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穿了一件华丽的霓裳羽衣。
“不管哪种情况,都不重要!”张季信焦躁的摆摆手,语速飞快:“普通积雨云一般在两千五到三千米左右的高空,而我们现在……”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想找个标的物。
但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空荡荡,除了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年轻巫师,以及脚下那片一眼看不到边的云层,就只有头顶空荡荡的天空,以及天空外不知何处投来的无尽光辉。
红脸膛男巫略感沮丧的抖了抖翅膀。
他使用的‘蜉蝣之翼’与辛以及郑清使用的飞行咒大同小异,都和蜉蝣有关——事实上‘蜉蝣之羽’‘蜉蝣之翼’也是巫师界使用最广泛的飞行咒,目之所及,此刻停留在天上的身影,倒有一小半巫师身后长着两对透明翅膀。
“我们现在在一万米以上的高空。”
萧笑没有让场间的沉默持续下去,一边摆弄着笔记本里夹着的算筹,一边头也不抬的接口道:“根据魔法测量结果,我现在的高度是一万三千五百六十二米……处于低压、高寒、罡风、缺氧的环境中,虽然有魔力胞衣保护,但魔力损耗速度极快,维持不了多久的。”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穿过下面的云层。”
张季信显然松了一口气:“我们不可能一直耗费巨大的魔力呆在天上。等魔力耗尽,我们还会掉下去的。”
“安全时间还有多少?”郑清径直询问。
萧笑拨了几片算筹,打量着它们的位置,犹豫道:“我自己的话,七到十分钟,超过十分钟,穿过云层后降落就会有一定风险……你们应该也在这个范围内。”
“五分钟。”
蒋玉果断给出自己的意见:“李萌是最大的变数,所以我们要留出一定余量,五分钟内必须开始下降。”
“谁?谁在叫我?”
一只胖乎乎的鹌鹑卖力的鼓动着一双小翅膀,从几位巫师身下蹿了出来,仿佛一颗失控的炮弹,左冲右撞着,同时兴致勃勃的嚷嚷着:“表姐,表姐你看到没?那边竟然有一只斑鸠!还有那样的飞行咒吗?我也想变成一只斑鸠!”
蒋玉瞅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郑清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巫的耳垂肉眼可见浮起一层粉色,男生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在旁边胖子剧烈的咳嗽声中飞快的缩回了手。
“三分钟。”
年轻公费生竖起指头,仿佛自己刚刚伸手就是为了这个动作,目无焦距的环顾左右,干巴巴道:“按照李萌同学现在的状况,她大概率撑不到五分钟。”
对于这点,其他四位同伴倒是没有什么异议,齐齐颔首,表示赞同。
“你才撑不到五分钟!”
那只胖乎乎的鹌鹑拍打着她的小翅膀,几乎怼到郑清鼻子尖,里面的小女巫满脸愤怒:“我怎么可能比不过那两个蠢货!”
她身后短短的尾巴向旁边歪了歪,指向胖子与张季信。
两位男巫假装没有看见小女巫的挑衅,像两只真正的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相互交头接耳着,仿佛在讨论什么严肃的问题。
即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大家仍旧没有料到试炼会竟然困难到这样的地步。还算不上正式开始,所有人便纷纷止步于重重云层之外,进退两难。
“不知道段肖剑怎么样了。”
萧笑忽然收起算筹,看向脚下那片翻滚的云海,喃喃道:“总要知道下面什么情况,才好做进一步打算。”
郑清只用了一秒钟,就反应过来,原来那位第一个冲进云层的巫师是段肖剑!也不知应该夸夸他的勇气,还是叹息他的鲁莽,亦或者默哀于他的倒霉。
就在宥罪猎队几位猎手迟疑间,又有几位年轻巫师勇敢的收起翅膀,一头扎进脚下那铁砧形状的灰黑色积雨云中。
但除了那些细长的闪电与翻滚的云雾之外,观望者们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他们甚至找不到那些闪电出现的规律——似乎只要有异物进入云层,就会受到闪电的攻击。
“我有一套避雷法衣的,如果学校让带就好了。”
“呵,试炼会原本就是考核我们应变能力……如果允许随意携带外物,那考核还有什么意义?”
“你客观,你理智,那你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
“有谁会躲避雷电的魔法吗?”
听到这里,郑清掏了掏耳朵,在心底微微摇头,收回了注意力。他刚刚在偷听其他小队的讨论,几乎所有人的观点都一样——使用魔法或者魔药躲避雷电的袭击。
但就像所有人都知道贤者之石能让人长生,关键在于哪里能找到贤者之石一样,眼下唯一的问题是哪些魔法可以避雷。
“渣哥儿,避雷符你会吗?”张季信打断年轻公费生的走神,表情严肃的询问道。
郑清听着那个代号,感觉像吃了一口屎,黑着脸摇摇头:“不会,而且时间不够……这里可不是画符的好地方。”
他确实擅长画符,但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让他画从来没画过的符,也太强人所难了点儿。
“不知道能不能绕过去…”胖子这句话没说话,自己就先摇了摇头。
郑清非常理解他的沮丧。
下方那片翻滚的云海已然超出视界,目之所及,看不到一丝地表的痕迹,反而在天际能够看到阳光在云层边缘镀出的金边。
“如果在地面就好了,”蒋玉蹙着眉,微微叹口气:“我倒是知道几个避雷的魔法阵,是家里渡过雷劫的长辈传下来的……但那些法阵都需要地脉与地气的支撑。”
“变形术能躲避雷击吗?”
郑清眼前一亮:“我这里还有几支变形药剂!”
他听到‘渡劫’两个字后,下意识想起很久以前姚教授与易教授在自己面前聊过的那些概念。譬如穆尔斯法则、信息扰动、或者须菩提猜想。
“不能。”
萧笑用冷静的声音回答道:“变形术可以规避源于巫师本身的劫难,但无法规避大自然的劫难……我们就像掉进自然眼睛里的异物。”
讨论再次陷入僵局。
所有人都知道解决路径,但没有人能拿出可靠的解决方案。唯有李萌同学,扑闪着一对小翅膀,在几位年轻猎手身侧起伏沉降,飞的不亦乐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有几队年轻巫师试着摆出猎阵,冲击雷云,这一次,所有滞留者们都清晰的看到,那些猎阵在进入雷云层后不久,便被蜂拥而上的闪电撕碎。
“没有时间了。”
红脸膛男巫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环顾左右,语气坚决道:“学校不会安排被雷劈死这种无解的试炼,但我们也必须在魔力耗尽之前尽快落下去……按照前面那几支队伍的探索,猎阵与植物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雷电袭击。”
“植物可以选择束缚咒,”萧笑推了推眼镜,语速飞快的补充道:“需要大家稍后收起飞行咒,尽可能蜷缩身形,然后用藤蔓包裹自己……能裹多厚裹多厚。”
“猎阵我建议一字长蛇阵。”辛胖子也给出自己的意见:“长老跟我皮糙肉厚,可以一个在前开路,一个在后压阵,你们几个在中间……”
“我压阵吧。”
郑清又掏了掏耳朵,打断胖子的提议,摇摇头:“我是宥罪的队长……这不是逞英雄,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着,他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脑袋,笑道:“我比你们都珍惜自己的小命……至于你,胖子,万一你被电晕后变成蓝巨人,肯定会变成一头烤猪的。”
“你才是猪!”辛不满的嘟囔着,却一时没有分辨,显然觉得郑清的说法也有些道理。
时间紧迫。
年轻巫师们也来不及仔细揣摩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在确认方案与向后顺序后,几个人便按照张季信、辛、萧笑、蒋玉(李萌)、郑清这样的顺序在半空中排成一列。
“记住,收起飞行咒后,第一时间用束缚咒去捕捉你们前后的同伴!”
“然后开始在周围拼命叠加束缚咒。”
“大地会牵引着我们穿过雷云层。”
“现在,各就位,预备!”张季信飘在队首,目光在队友们身上一个个点过:“五,四,三,二,一,收!”
伴随最后声嘶力竭的喊声,红脸膛男巫身后那两双半透明的蜉蝣之翼倏然消失,原本裹在他身体周围的魔力胞衣也在最后挣扎几下后,缓缓破碎。
“葛之覃兮,施与胖子!”
“葛之覃兮,施与博士!”
“葛藟累之!”
“葛藟累之!”
“葛藟累之!”
五道青绿交加的光辉骤然亮起,天空仿佛出现了一条青虹。一条条粗细不一的藤蔓凭空涌出,在天空疯狂蔓延。
眼看自己召唤出的藤蔓紧紧捆住了身前的蒋玉与李萌,郑清心底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出口,他便感觉整个人身子一沉,被那些藤蔓拽着,重重向下落去。
草!
男生在心底暗骂一声,突然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风险。
他们几个考虑了魔法的衔接、考虑了猎阵的变形、考虑了不同队员对雷电的承受能力,甚至还考虑到穿过雷云层后重新施展飞行咒的困难程度,因此撑到最后几分钟,确保每个人的法书都抄录了两条以上的飞行咒。
唯一忽略了罩着他们的那层薄薄的魔法胞衣外,是万米高空。
如果有人问郑清他在万米高空有什么感觉。
郑清会回答,胀冷胀冷的。
胀是因为高空气压极低,而人体内气压又很高,两两相持,导致整个人有种被吹胀了的感觉。
郑清没有怀孕的经历,但在这一刻,随着腹腔剧烈的鼓胀感,他感觉自己快要生了。还有耳朵,一阵阵抽疼,似乎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会挤破他的耳膜钻出来。
至于冷,则是因为高空接收的地表辐射热量少,这点地理常识郑清初中就知道了。
所以,当原本罩在身上的魔力胞衣破碎后,郑清先是感觉整个人‘胀大’了几圈,继而裸露在长袍外的手腕、脖子、脸颊像是泡进了干冰桶里,刺冷发麻。以至于当身前的藤蔓拽着他向下坠落时,男巫很担心自己会像冻脆的肉脯,被剧烈的拉扯力撕成碎片。
“葛……咔咔…”
年轻巫师试图再念两道束缚咒,把身上裹的更暖和一点。但巨大的压力差与极低的温度,让他感觉鼻子快要爆炸,冷的牙齿直打颤,几乎一道完整的咒语都念不出来。
僵持片刻后——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有十几秒,总之是一段实际上很短、但郑清又感觉非常漫长的时间——被一串藤蔓球裹着的年轻巫师们,便在重力的拉扯下,一头扎进了黑灰色的、翻滚的云海中。
湿透了。
这是郑清对云海的第一印象。
恍惚间,他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在天上还是真的掉进了海里。
夹杂了冰雹的巨大水团前赴后继的砸在突然闯入的藤蔓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沉闷响声,湿漉漉的空气顺着藤蔓间的缝隙钻了进去,让郑清有种掉进水里的窒息感,他不得不努力降低呼吸频率,以确保自己不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淹透了’。
除了水,还有风。
能让无边无际云海翻滚的力量,对郑清等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庞大了。狂风仿佛化作了巨人的大手,拎着那串在云海中显得格外小巧的藤蔓球,随意丢来丢去。失去飞行咒的控制,郑清感觉自己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像个陀螺似的在空中打转。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坠落,而是在向天上飞的感觉。
当然,所有的一切——不论是寒冷、胀痛,还是水汽、狂风,亦或者令人丧失方向感的混乱——所有这些不适感,在闪电出现后,都立刻退避到男生几乎无法察觉的角落里。
蓝白色的电弧悄无声息的浮现在藤蔓球外,郑清几乎立刻嗅到了一股藤条灼烧后的焦糊味道。
在云海之上观察时,他总是用‘细长’来形容自己看到的闪电。但真正深入云海,直面那些闪电时,他才发现远看细长的闪电是那么粗大、那么可怕。
数米、十多米、甚至几十米长的蓝白色电弧,在狂风与‘暴雨’中拉扯出各种奇异的姿态,郑清敢打赌,他在那些闪电中看到了几匹追逐玩耍的白色小马。
“完蛋了啊啊!!”
“嗷嗷嗷嗷!!”
耳畔传来辛胖子的惨叫与李萌兴奋的尖叫声,隔着藤蔓间的缝隙向下望去,郑清依稀可以看到一条闪电凝聚的巨龙,正张牙舞爪着,从云海深处蹿出,径直向他们这串‘小果子’扑来。
郑清脸色惨白,下意识去抓挂在腰间的法书。
但急速的下坠与剧烈的旋转,让他很难保持平衡。已然半湿的法书几次从年轻公费生的指尖滑过,然后打着转儿又落到他的身后去了。
郑清感觉自己的耳朵愈发痛了。
巨龙越来越近。
挂在最后一位的年轻公费生隐约可以看到它张开的大嘴里,那一排排翻转的巨大獠牙,以及龙背上那些由跳跃的闪电簇拥出的长短不一的鬃毛。
但他听不到那条电龙的嚎叫。
男生摸了摸冰凉的耳垂,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在眼前捏出一道法诀。旋即,一道淡青色流光从他左耳中蹿出,见风而涨,须臾间便化作一条小臂粗细的异色瞳青蛇,左眼深蓝如水,右眼血红如玉,双眸开阖间,星光四溢。
青蛇似乎极喜欢云海中的环境。
它昂着头,无声的嘶鸣一声,眼神中充满了欢愉。正在冲藤蔓球冲来的电龙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尖叫一声,来不及躲避,竭力停下身子,然后整条龙骤然炸成万千道绵延数公里的闪电,向四面八方逃蹿。
青蛇歪着头,斜眼看向那些逃蹿的闪电,身后蛇尾微微一晃,倏然伸长,化作一道长不知几许,巍峨如山岳般的巨大阴影,就地一拢、一绕、一收,便将那恍若菊花盛开的万千闪电捉了回来,只有寥寥数道逃出生天。
蛇尾尖如象鼻般灵活摆弄,须臾间便将那泓电光捏成小球,塞进嘴里。
嗝。
它心满意足的叹口气,喷出一团金灿灿的霞光,霞光仿佛一只大手,轻易抚平巨龙消失后翻卷涌动起的无边巨浪。
一时间,藤蔓球所在的这片云海为之一净,雷电辟易,冰雹溃散,就连那些肆虐的狂风也泄了精气,变得温柔腼腆起来。
郑清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感觉它浑身的青色鳞甲似乎变得更加光泽润滑了。
就这样,五颗藤蔓球缀成的小串毫无阻碍的向下方坠去。
……
……
当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排着一字长蛇阵穿越云层之际。
距离他们极遥远的上方,在这些年轻巫师曾经呆过的那架飞机里,天文08-1班的实践课讲师希尔达·唐·阿方索先生拽着天花板垂落的绳网,关闭机舱腹的那些大门后,再次费力的钻过机舱尽头的那扇小门,来到驾驶室。
驾驶舱的座位上坐了一只粉红色的兔子,正手忙脚乱的四处乱点,看的希尔达眼角直跳。
“需要我帮忙吗?”男巫果断开口,显得非常热情:“你知道,我担任实践课老师很长时间了,最擅长这些炼金玩意儿……”
“不!”
兔子脑袋上两个长耳朵大角度摇晃着,第N次清晰拒绝了助教先生的好意,语速飞快的回答道:“谢谢……但这是我的工作。”
希尔达抱着胳膊,斜靠在门口,惆怅的看向驾驶舱前窗,无声的叹了口气。
前窗外,并非蓝天白云,而是一望无际的翻滚的色彩。
希尔达知道,舷窗外翻滚的色彩并非真正的色彩,而是维线升降间溢散的魔力余晕。就像眼前坐在驾驶位上的兔子并非真正的兔子,而是一位经历过魔法实验事故的巫师。
“还有多久才能回去?”
天文08-1班的助教先生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脸上露出一丝焦躁:“来的时候也没感觉用了多久啊!”
兔子先生捋了捋歪斜的耳朵,斜着眼看了一下后视镜里的助教先生,撇撇嘴:“你以为这是从布吉岛到金陵坊的专机,可以原路返回吗?一座世界到另一座世界,从来都是单行线,而且每条路线都会有细微的差异……你真的是第一大学的助教?有编制的那种?”
“呵。”
希尔达冷笑两声,不屑于在这个问题上与一只开飞机的兔子一般见识。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粉色兔子晃了晃软趴趴的耳朵,心满意足的鄙夷起来:“在我们那个年代,想要留校的巫师,魔法宇宙学最起码要拿到一个优秀……”
“我没有选修那门课!”助教先生咬着牙,努力在心底念叨着静心咒,同时开始思考晚上是吃红烧兔头还是麻辣兔丝。
“哈,所以我说一代不如一代啊!”
兔子先生似乎听到了什么有力的论据,双爪在驾驶台上用力一拍,满脸兴奋,浑身粉色的绒毛都炸起来了:“学校的招录要求越来越低,难怪会问出那么蠢的问题……”
“你小心点啊!”希尔达看着驾驶舱里十几个指示灯在兔子那用力一拍后同时亮起红色,吓的脸都绿了:“在世界缝隙里出事故,会死的很惨吧!”
“放心,我比你会开飞机。”粉色兔子懒洋洋的瞥了助教先生一眼,纵身跃上驾驶台,两只小短手四下里飞快按着,须臾间便关掉了所有警告灯。
然后,它拍拍手,站在驾驶台上,居高临下看着男巫:“……不仅专业水平不高,连勇气也够呛。”
这跟勇气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吧!
希尔达铁青着脸,看向窗外如潮水般涌动的色彩,一语不发。
“提到勇气,”那只态度恶劣的兔子话锋一转,若有所思的看向驾驶室后的船舱,隔着舱门,仿佛能够看到那空荡荡的舱室:“……不知道那些小家伙有没有勇气一头扎进那片雷山云海之中啊。”
它抱着胳膊,毛茸茸的短尾巴熟练的左摇右摆着,不待希尔达开口,便又径直摇了摇头:“难,很难……毕竟那些孩子看上去都太聪明了。”
“聪明人想的太多,总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忘记有的时候闭着眼睛莽过去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过就是被雷劈两下,受点苦,多大点事……”
……
……
当天文08-1班的实践课老师站在若愚副校长的大办公室里时,仍旧感觉双腿有些发软。那只粉色兔子带给他的,绝不仅仅是一次糟糕的异界旅行体验。
如果不是会魔法,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及时赶到这间办公室。
“我要吃一个星期兔子。”年轻的助教摸了摸鼻翼重新穿上的铜环,喃喃着,眼神中露出一丝坚定。
“什么?”托马斯站在希尔达身侧,听到同伴隐约说了句什么,却没听清,习惯性回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希尔达果断摇摇头,转而问道:“你今天送的那批试炼生路上有没有出状况?”
托马斯耸了耸肩:“那些孩子一路都在背咒语……所以当我打开舱门把他们推下去的时候,惨叫声稍微有点大——这算是唯一的状况吧。”
希尔达想起自己看管的那些年轻巫师们相似的表现,无力的笑了笑。
“说起来,你知道学校为什么这么急把我们召回来吗?”托马斯忽然皱起眉,小心而又迅速的打量了一番左右:“如果我没记错,最初计划是安排我们全程看护吧……”
“校工委以及三叉剑接手后面的看护计划了。”助教团的团长忽然出现在两位助教身侧,声音很低的回答道:“这次召回大家,是为了一项秘密突袭,需要对布吉岛与沉默森林环境更熟悉的巫师。”
“秘密突袭?”
这一次,不仅托马斯与希尔达,就连其他助教们也纷纷回头,向这个角落望了过来。
张羽没有卖关子,反而稍稍提高了声音,简短回答道:“还记得黑暗议会的那些巫师出现在黑狱的事故吗?联席会议判断学校内部出现了叛徒……这次突袭目标就与内奸有关。”
话音未落,空旷的办公室里便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
第一大学若愚副校长拄着他那根银色狼首拐杖,脚步匆匆从侧门走进后,抬手虚虚一按,示意大家无需多礼。
助教们齐齐肃然,默立堂下。
“这次的紧急召唤,是为了突袭一处隐藏在沉默森林深处的秘密实验室。”若愚老人低沉的声音旋即响起,表情肃穆,甚至带着几分森然:
“有证据表明,那座实验室正在进行非法魔法实验,可能会涉及学校的教授。为以防万一,我会呆在学校,守护学校安全。”
“那座实验室既然就藏在布吉岛上,理论上应该插翅难飞。你们的任务就是在拘捕目标巫师的基础上,尽可能完整的保存实验室里的全部项目。”
“你们听好,不管那座实验室里进行的是合法实验,还是非法实验,不管主持那座实验室的巫师是学校资深研究员还是老资格的教授,都是第一大学的责任。”
“所以你们有责任让风险降到最低。”
“如果对方束手就擒,你们可以给予对方丹哈格允许范围内的对待。如果突袭过程中对方反抗强烈,允许使用高强度杀伤性咒语。”
“相关魔法使用的申报工作,后续由学校完成。”
“此次任务由助教团团长张羽带队。”
“以上!”
说完最后两个字,若愚老人重重的顿了一下手中法杖,为参与此次突袭任务的年轻助教们施加了祝福:“介尔景福,保佑命之!”
“以第一大学的名义!”台下,助教团的年轻巫师们齐齐举起手中法书,承接着老巫师的祝福。
执行任务的助教们转眼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空旷的大办公室里,除了那些永恒燃烧着的火把外,便只有安分的石雕们,呆呆的坐在各自石座上,盯着它们眼前地毯上细密繁杂的花纹。
若愚老人扶着法杖,默默站在台阶最上方。
嗒,嗒,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侧门后响起,片刻后,停在了若愚老人身旁。
“能够规避学校守护法阵,躲开学校大占卜师们卜算,在第一大学眼皮子底下设立秘密实验室并且进行非法魔法实验的巫师,并不多。”
姚教授穿着九有学院的大红色长袍,一边顺着若愚老人的视线向前看去,一边轻声说道:“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没有足够信心做到这一点。”
若愚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旁的新晋传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第一大学的副校长垂下眼皮,声音中露出一丝疲惫:“你想说这件事不是一个或者两个巫师能够做到……而是许多巫师共同的‘事业’,对吗?”
“事业这个词用的极妙。”姚教授恭维了一句。
这并不能让若愚的心情更好一点。
“你想把他们都挖出来?”老人反问道。
姚教授并未否认老巫师的猜测:“张羽虽然很可靠,但助教团毕竟都是些年轻巫师,做事难免有不周全的时候……”
“就是因为年轻,才选择他们。”若愚打断道:“年轻意味着干净,意味着还有理想,意味着他们不会跟沉默森林里那座实验室有什么牵扯……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也很年轻。”
姚教授捋了捋自己光亮的大背头,态度很是诚恳:“尤其是以一位传奇巫师的资历来看,我应该是最年轻的一位了吧。”
“你还有其他任务。”
若愚老人摩挲着手底的拐杖,缓慢而又坚定的拒绝了姚教授的又一次自荐:“阿尔法堡的稳定、北区巫师、流浪吧、鼠人,以及最关键的鼠仙人的去向……石慧走后,这几项任务都需要你监督负责。我已经老了,比你更适合披着灰袍子,给这些孩子们打扫园子。”
“我还是九有的院长诶,阿尔法堡的稳定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客气的说,我很乐意看见他们乱成一团糟。”
若愚老人瞥了姚教授一眼。
“闭嘴。”
他顿了顿手中的狼首拐杖,显得很不客气:“这种话私下里也不能说。爱玛进阶失败后,你是学校唯一有资格接替小石慧职位的巫师……不管九有还是阿尔法,亦或者星空、亚特拉斯,四座学院里的孩子都是你的学生。决不能厚此薄彼。”
姚教授从口袋里摸出烟斗,咬了咬,最终没有点燃,而是重新把烟斗从嘴边拿开,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烦恼啊。”
……
……
树冠之上是一片灿烂的阳光。
树冠之下则幽暗如同深夜。
在沉默森林深处,大多数时候,林子里都是这样一片晦涩的景象。目之所及,到处是郁郁葱葱,鸟儿在看不见的树丛深处发出婉转的清唱,虫子在看不见的角落交替鸣叫,高低不同的声音彼此交织在一起,混乱中隐匿着和谐。
五道身影突兀出现在一片林间空地间,却没有在空气中激起一丝涟漪,甚至某片随风飘落的黄叶仍旧按照固有的轨迹,打着旋儿落向地面。
五位巫师都穿着宽大的黑袍,体型相近,脸上也戴着一模一样、不露眼的光滑面具,唯有面具中央用红色朱砂标注着不同符号,代表他们不同的身份。
“情报显示坐标就在这里了。”面具上标注‘甲’字的巫师收起手中的羊皮纸卷,低声说道。
“看上去挺安静啊。”
面具上标注‘乙’的巫师一眼就看见了隐藏在树丛间半人高低的树洞,声音与‘甲’字巫师一模一样,只不过语气中带了一点好奇:“一点儿也不像之前说的那么可怕……”
“安静不代表安全。”
面具‘丁’打断‘乙’的啰嗦,用相同的声音警告道:“不要浪费时间,老规矩,一三一梭形战阵,甲在前,戊断后。”
“不需要等其他队伍吗?”面具‘乙’追问道。
“按照情报,这座实验室拥有多个出入口,每支队伍都有各自的任务。这处入口就是我们的任务。”
“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后援了?”
“闭嘴!”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的,这样我还有机会写一封遗书……”
“闭嘴!”面具‘丁’第二次打断面具‘乙’的小声嘀咕——只不过因为几个人声音完全一样,让他的警告稍显滑稽——他轻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然后才重新吩咐道:“……开始检查各自法书。”
这一次,面具‘乙’终于安静了下来。
五位巫师先后确认法书状况正常后,面具‘甲’再次开口:
“幻身符预备……幻身符释放。”
五道身影次第消失在林间,只有细微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转瞬便淹没在树叶相撞的沙沙声以及鸟儿与虫子们的轻鸣中了:
“静默符准备!”
“静默符已经释放……理论上我们已经打断了对方的警戒魔法。”
“如果理论有用,巫师界就不会有战争存在了……束缚咒准备……记住开会时说过的话,优先捕获,受到威胁时允许使用杀伤性咒语。”
“混乱咒准备!”
“清醒片剂含在舌头下面……时刻保持警惕!”
简短而又迅速的协调后,五位巫师弓着身,按照一三一的阵型,稍稍拉开距离,先后进入那个树洞中。
树洞位于一株古老的橡树身上,树洞边缘翻卷着浅黄色的树瘤,仿佛门框,在客人们进入片刻之后,那圈树瘤极快的蠕动了一下,树瘤上闪过一丝微光。
树洞里的甬道初极狭,只容一人曲身通过,但行不远,甬道便渐渐开阔起来,四周环绕着属于树木的粗糙纹理,隔不远便有一座积满树液的虫台,悬在壁上,虫台上爬满了肥硕的灯火虫,鼓着肚皮,吮吸着虫台里的树汁,洒下一片淡淡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