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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间空旷的大厅。

    光线黯淡,安静。

    偌大的厅内,只有四五道身着黑袍的身影,脸上戴着乌鸦面具,站在大厅中央一座试验台的周围,正忙碌的做着实验。

    几人上方,汇聚着大厅内唯一的光源,却是数盏炼金无影灯,环绕如花,投下一片凝实清亮的白光。

    白光之中,试验台上,躺着一头长了两个脑袋的怪物,人事不知,颈子与手腕脚腕上都用龙皮带捆着。它的胸膛已经被切开,两排钳子从试验台两侧探出,咬住切口边缘,用力向两边扯开,露出怪物体内仍旧缓缓蠕动的脏腑。

    带着乌鸦面具的黑袍巫师们默不作声,手执银色刀具、剪、钳、钩、针等物,在怪物脏腑上细细雕琢着,刻下一排排细密符文。几人举止飞快,动作熟练,偶有出声,止于一二字眼,旁边同伴立刻就能醒悟,配合默契。

    当啷。

    伴随着金针落入托盘的声响,几位巫师齐齐舒了一口气。

    “教授怎么还没来?”一位乌鸦面具上标注‘零七’数字的巫师回头,看向大厅深处,显得有些焦躁:“就差最后一步……他昨天不是还念叨实验进度慢吗?”

    或许因为乌鸦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不辨男女。

    旁边,一位面具上标注‘一十九’的巫师立刻宽慰道:“或许因为马上就要开学,学校那边开会耽误了……不是说今天有新生试炼会吗?”

    “不是新生,是大二的老生了。”另一位巫师闻言嗤笑:“我们参加的试炼会才算新生试炼会。08级的那些家伙,在学校呆了一年,不知学了多少魔法,才去参加试炼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互相糊弄。”

    “学校愿意变革,终究是件好事。”面具‘一十九’号轻叹一口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或许被他这句话触动,围在试验台前的其他几位巫师竟纷纷沉默了下去,一时间,整座大厅变得格外安静。

    便在此刻。

    大厅尽头一片黢黑之中,骤然亮起一点红光。

    呜,呜,呜!

    短促刺耳的蜂鸣与醒目的红光交替出现,打破了片刻前的静谧。试验台前几位巫师愣了几秒钟,才慌乱出声:

    “出什么事了?”

    “是哪里出现故障了吗?”

    “不对,故障是黄灯!红灯代表有外敌入侵!代表对方已经暴力破拆了我们的警戒法阵,击杀至少一位守卫了!”

    “这里是布吉岛,哪里的敌人敢来这里撒野?”

    “上学期末海妖们掀起的黑潮不就是从沉默森林深处开始的吗?”

    “会不会是学校?”

    这个猜测一出,大厅骤然陷入一片令人惊惧的死寂。与这种可能性相比,他们更愿意闯入实验室的是一群更加凶残暴戾的妖魔。

    许久,在闪烁的红灯与刺耳蜂鸣的交替催促下,面具上标注‘零三’的巫师终于干巴巴说道:“最近确实是有些不太好的传闻。如果是学校出手,那么教授肯定已经被绊住了手脚……我们必须马上撤退。”

    “撤退?!”

    代号零七的巫师勃然大怒,伸手一指试验台,然后又在四周虚点数下,厉声喝问:“这具食人魔怎么办?双头食人魔原本就罕见,更何况它已经接受教授两次实验还活着……另外,其他那些试验品怎么办?”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身为在场编号最高的乌鸦,零三自然不会被同伴轻易动摇。

    “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做实验。”

    他环顾左右,似乎在说服其他人,但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只有继续呆在学校,才有足够资源完成这些实验……教授为什么把实验室安排在沉默森林深处,不就是在这种荒无人迹的地方才能容纳我们的实验吗?”

    “而且,我也没说浪费这些试验品。”说着,零三转头看向零七,语气诚恳:“你既然不放心,就带十一、十九出去查看一下,我把守护法阵权限给你,如果是学校的人,务必挡一挡……不需要太久。”

    然后他又看向另一位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巫师:“零五与我一起,把这头食人魔收拾一番,我有个好去处,或许能给学校一点惊喜。”

    说到最后,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不要惹麻烦。”代号零五的巫师微微皱眉,却并未完全拒绝这份安排:“教授带我们做实验,并不是想给学校找麻烦。”

    “我也不想惹麻烦,只是想打扫一下手尾。”

    零三微微叹口气,并未掩饰自己的打算:“这头食人魔,还有其他一些试验品,都是从黑狱偷偷带出来的……它们身上都带了黑狱的锚点,我只是想把它们先送回去,万一教授那边安排妥当,还能把它再捉回来…而且如果是学校的人,我们必须尽可能把这里打扫干净。”

    与稍显迟疑的零五相比,性子最急的零七表现出超人的果决。

    “就这么办。”他转头,指点向十一、十九两位同伴:“你们跟我去前面查看一下,注意不要暴露身份。”

    然后又看了零三一眼:“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竟不待零三回答,纵身一跃,化作一道虹光,消失在漆黑的大厅深处。其他两位同伴也未多言,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零三默默低头,给手上套上蚕皮手套,开始飞快的为那头食人魔缝合伤口。零五微微叹口气,也重新套了蚕皮手套,开始帮忙。

    隐隐的,远处传来咒语交加的响动,时不时,还能感到整座大厅在震颤,甚至试验台上方的无影灯也晃了几次。

    但试验台前的两位乌鸦,自始至终都保持了足够的镇定。

    直到一只小巧的青鸟带着一溜火光,冲破大厅的黑暗,突兀浮现在两人面前,用他们熟悉的沙哑声音喊道:

    “是学校的人!”

    “他们都戴了消颜面具…无法对其使用诅咒。”

    “我们会从其他方向离开!你们最多还有三分钟时间!”

    零三闻言,脸色遽变,丢下手中针线,长叹一口气,对零五说道:“没时间了,给它嘴里灌两剂魔力药剂,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当托马斯带着希尔达冲进实验大厅的时候,恰好看见试验台旁燃起两米多高的青色火焰,火焰中,一位身形模糊,脸上带着乌鸦面具的黑袍巫师正回过头,深深的望着他们,淡红色的乌鸦眼睛在青焰中显得格外刺眼。

    旋即,火光收敛,那只乌鸦消失大厅之中。

    两米多高的青焰凝聚成团,漂浮在半空,缓缓旋转着,几位闯入大厅的助教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团青焰骤然爆散开,化作漫天火雨,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是流火咒!”

    托马斯大吼一声,不仅没有躲避,反而朝着漫天火雨冲了进去,同时举起手中的法书:“风雨凄凄,潇潇如晦!”

    原本昏暗的实验室变得愈发黢黑,风雨交加,温度骤然下降至冰点以下,肉眼可见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化作团团白雾。

    但出乎助教们的预料,那些青色的火雨不仅没有被低温及雨水打灭,反而像是被火上浇油,原本豆大的火点在风雨中遽然化作拳头大小,实验室大厅仅仅黯淡了刚刚一瞬,便被一股更猛烈的炽热所缭绕。

    借着那片炽热散发的光芒,助教们清晰的看到这座实验室长宽近乎里许,高也有十数米。实验室没有窗户,仅有的一扇小门也在刚刚的战斗中被摧毁。

    大厅四周原本被淹没在黑暗中的地方,靠墙整齐摆放了一排排类似营养舱的仪器,数量极多,约莫有上百台。透过半透明的舱盖,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一张张扭曲而又狰狞的面孔,有宁芙、米诺陶、塞壬,也有鱼人、马人,但数量最多的,还是年龄不一的人类巫师。

    从垂髫小儿到健壮的青年,再到满头白发的耄耋老人,统统紧闭着双眼,被淹没在舱内淡红色的液体中。

    戴着‘甲’字面具的张羽轻吸一口气,低喝一声:“灭火,救人!”

    “这道流火咒变异了,普通魔法无效!”戴着‘丁’字面具的托马斯按着手中法书,环顾左右:“谁招一头旱魃,或者一道天水出来?”

    旱魃属火之精灵,对一切奇妙的魔法火焰都有天然克制功效;而天水顾名思义,乃是区别凡尘雨泉的天上之水,由巫师从漫天银河星光中提炼,能够湮灭一切火毒,唯一缺憾在于召唤天水的咒语属于高级魔法,而且天水昂贵,用来灭火着实属于牛鼎烹鸡。

    但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立刻,有巫师执法书出列,大声吟诵道:“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一抹银白突兀而又自然的浮现在大厅中央,仿佛一条没头没尾的小河,颜色极淡,身形细微,只有数米长短、手臂粗细,原本应该极不起眼,但其浑身散发出一股浩浩汤汤的宏大气息,轻易压制住这座大厅浑浊的黑暗以及肆虐的火雨。

    这道魔力凝聚的银河投影静默的在虚空中流淌,光华流转间,原本四处乱飞的青色火焰便像乳燕投林、倦鸟归巢般,纷纷投入那道虚幻的银河之中,化作其中点点光埃。就连已经落在试验台以及四周营养舱上的青火,也在最后挣扎片刻之后,恋恋不舍离开被烧半毁的物什之上,循着银河的召唤回归虚空。

    只用了很短时间,屋内流火便为之一净。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伴随着呢喃的咒语声,一轮不大的圆月轻盈漂浮在半空中,将这座沉沦的实验室从黑暗中再次拯救入光明。

    “这次亏大发了。”

    释放天水咒的巫师摸了摸脸上的‘戊’字面具,连连叹气:“我攒了几个月的星华,就抄录出这么一道天水咒……原本打算用在一个新构思的魔法实验上的。”

    “公款练习,事后可以报销的,你担心个啥?”戴着‘乙’字面具的希尔达笑呵呵拍了拍那位巫师肩膀。

    “报销?”

    戊字巫师歪着头,斜了乙字一眼,嗤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财务处那些官老爷们的习惯,光走个证明就要跑最少七八个地方……整个流程下来,没几个月搞不定。有这几个月时间,我自己就能重新攒出一份新的星华了!”

    “安静!”

    戴着甲字面具的巫师轻声警告着两位絮絮叨叨的伙伴,同时飞快指派道:“你们两个,去封存四周所有实验体以及实验器具……注意戴蚕皮手套,防止二次污染。”

    “不追了吗?”

    戊字巫师伸手在空气中捞了捞,凑到鼻子下嗅了嗅,回头问道:“他们还没跑远,感觉能缀上去。”

    “追不上了。”

    回答他的是戴丁字面具的托马斯,他正跟着张羽向大厅中央那座已经半毁的试验台走去,闻言回头解释道:“那些痕迹是他们故意留下了,分散我们注意力的……不要在追逐中浪费时间了,保存好这座实验室,或许还能抓住他们的尾巴。”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试验台前。

    原本宽大明净的试验台被青色火焰烧的扭曲变形,台上的龙皮带已经化作一蓬灰烬,被其束缚的实验体只留下不多的焦黑色残骸,如山林大火后的树枝,散发出淡淡的死气。

    张羽飞快的掐着手诀,分门别类,收敛台上那些已经分辨不出模样的渣滓。

    “不是巫师。”

    托马斯指尖蹭了蹭那焦黑色残骸,轻嘘一口气:“看上去像是亚人类巫师……魔力反应很强烈啊。”

    “鬼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实验。”张羽低声咒骂了一句,举起一只在试验台边缘蹭过的棉签,凑到眼前仔细打量着。

    棉签上沾了一丝颜色极重的焦红。

    “是妖血。”他简单分析后,心情愈发恶劣。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那些试验品早就被转移了!”去四周查封实验舱及里面实验体的希尔达急吼吼跑了回来,嚷嚷道:“里面都只剩下一层蜕皮了!实验舱底绘了空间法阵,看不出去向,只能判断它们不在布吉岛了!”

    张羽闻言与托马斯面面相觑。

    两人心头同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像猫一样,带上信仰,开始一段属于自己的冒险之旅。若能为此耗尽一生,也算得上是幸福。

    郑清蜷缩在藤蔓编织的保护球内,穿过风雨交加的积雨云层时,脑海中蓦然浮现了村上春树的这句话。

    当然,他决计不会承认他是透过藤蔓间的缝隙,看到蒋玉背影时才想起的这句话。

    有了青色小蛇的护佑,宥罪猎队穿云而过的整个行动顿时变得迅捷而枯燥——没有了雷兽的搅扰,没有了闪电的环绕,呆在藤蔓球里的年轻巫师们除了感受些许气流冲击的颠簸,整段旅程简直可以称得上‘安逸’两个字了。

    以至于当藤蔓球冲出云层,四周陡然大亮后,郑清竟然还有一丝不适应。

    “停止束缚咒!”

    “重新启用飞行咒!”

    “速度要快!”

    耳边传来萧笑有些变形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受到魔力干扰的缘故。郑清浑身一个激灵,一把撕下法书上抄录束缚咒的那一页,用最粗暴的方式解除了束缚咒的效果。

    虽然这样一来,他再一次感受到轻微的魔力反噬,但与无法立刻解除束缚咒的后果相比,顿时算不得什么了。要知道,他们从万米高空落下,积雨云层虽薄厚不一,但到了这里,距离地面却也不足三千米。

    重力与加速度的作用,在高中学过物理的郑清仅凭脑海中的本能,就能感到巨大的危险。遑论那急速靠拢,越来越近的大地,仿佛一块沉默而坚硬的铁砧。

    年轻的公费生敢打赌,自己如果落在那块铁砧上,怕是会在瞬间化作一团细碎的肉酱,渗进地面三五尺,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郑清抓着法书,一边艰难的调动体内魔力,一边大声吼道。失去魔力支持,在狂风撕扯下,周身的藤蔓球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分解,湍急的气流穿过藤蔓间越来越大的空隙,几乎让男巫喘不过气。

    啪!

    一根粗短的藤蔓被气流裹挟着,重重砸在郑清脸上,生疼。郑清感觉自己整个腮帮子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肿了起来。

    这让他心底大呼侥幸。

    倘若那根断藤早来几秒钟,他肯定连一遍飞行咒都念不顺当。

    幸运的是他已经完成了飞行咒的引导,更幸运的是,这一次,只用了一遍,他就顺利用出了飞行咒。

    当构成藤蔓球的主框架在狂风撕扯下最后挣扎两下破碎的同一时间,一层熟悉的淡红色胞衣从他的指尖、胸口、脚底一齐涌出,须臾间便覆盖了他的全身,仿佛一层跳跃的火焰。

    与此同时,两双半透明的宽大翅膀重新奋力震颤起来。

    那嗡嗡的声音,显得格外悦耳。

    魔法总是那么神奇。

    前一秒还在急速下坠,后一秒,因为那双蜉蝣之羽的缘故,男巫顿时感觉浑身一轻,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随风飘摇在高空。

    他环顾上下左右,原本串成一列的小队早已在下坠过程中四散分离,最近的一道身影此刻在他眼中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儿。

    “不适…”

    郑清试着通过‘上下其音’联络其他同伴,但话一出口,嘴里仿佛含了一颗核桃,声音含糊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同时脸颊再次剧烈的抽痛起来。

    男巫立刻想起刚刚那根抽在自己脸上的断藤。

    他嘶了两口冷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灰布袋,旋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一次试炼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成品魔药以及符箓,看样子脸上还要再痛一会儿。

    “喂喂!”

    “都听到了吗?”

    “我是博士,已经成功滞空……大家都安全了吗?”

    耳畔传来萧笑冷静的声音,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噪音,稍稍有点不清晰:“低空有异常魔力湍流,对通讯有轻微干扰,但不影响飞行咒……各自回报一下!”

    “长老OK!”

    “胖子没问题了。”

    “我跟小萌也很安全。”

    “吾亦似!”郑清咬着舌尖,努力发出一个正常人应该发出的声音。但反响很糟糕。通讯流里沉默数秒后,大家立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渣哥儿脸被吹肿了吗?怎么声音听上去那么怪?”胖子好奇道。

    “我以为脸大的人不在乎这点儿小风小雨呢。”张季信立刻捧哏了一句。

    “这可说不准……万一不是风吹的,而是他被雷劈了呢?”胖子似乎来了兴趣,叽里呱啦语速飞快:

    “……我在前面看的可清楚了,那些雷电一股脑儿全涌到最后面去了。”

    “啧啧……所以说做人不能太渣,容易被雷劈啊。”

    “就是,真丢人,我都没被雷劈!”李萌也突兀插了一嘴。

    郑清听着耳边那些不着调儿的闲话,气急败坏,身后翅膀一歪,整个人横横的飞出数十米,险些失去控制,吓出他一身冷汗,连脸上的肿痛感都轻了许多。

    “都安静点!”萧笑有些无奈的声音重新响起:“大家不要乱,先以我为中心集合……看到黄色的闪烁光了吗?”

    郑清止住身形,定睛向四周望去,很快便在左侧下方看到一团正急遽闪烁的黄光,仿佛公路上的信号灯。

    与此同时,几道流光也正从四面八方向那团黄光汇聚而去。不需要过多言语,郑清调转魔力,振动翅膀,同样化作一道流光,向那团黄光飞去。

    片刻之后,宥罪猎队重新在半空中会合。

    此时距离地面已经不足千米,大家可以清晰的看到脚下是一片略显苍凉,却又散发着一股莽荒气息的大地。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高空的缘故,地面的草木显得格外低矮,大地斑黄,一道道或灰或红的沟壑纵横其间,仿佛一位巨人脸上皲裂的皮肤。

    猎队重新汇聚,但郑清已经没有心思收拾那几个碎嘴的家伙了。

    他们有更大的麻烦需要解决。

    “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郑清捂着腮帮子,斜了李萌一眼,惹的小女巫勃然大怒,想冲上去与男巫撕扯,只不过在蒋玉的镇压下她连男生的袍角都够不着。



    郑清吐槽李萌是乌鸦嘴,并非空穴来风。

    在穿过雷云层之前,小女巫曾雀跃着猜测云层下可能会藏着一群吃人的大鸟,作为学校试炼计划的一部分。

    眼下,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成功穿越雷云层后,虽然没有看到那些吃人的大鸟,但发现想要安稳降落同样并不容易。

    距离年轻巫师们下方不远处。

    一团形状不定的漆黑‘云团’正毫无方向的蠕动着,云团中传来阵阵沙哑的聒噪,即便还隔着老远,也能够让大家感到那股震耳欲聋的声浪。

    “是乌鸦。”

    萧笑手里捧着的水晶球窥伺着漆黑云团里的细节,那团黑云是由一只只振翅而飞的乌鸦组成的:“……镜像显示它们单只魔力波动微弱,几近于无,但成群结队之后,对我们威胁很大。就像行军蚁群可以轻易吞噬大象。”

    看着博士水晶球里的画面,郑清几乎已经想象出一群瞪着通红眼珠子的乌鸦尖叫着,仿佛一支支不知疲倦的利箭,雨点般冲向渺小的宥罪猎队,用尖嘴与利爪,将保护他们的魔力屏障轻易撕碎。

    只是想了想,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运气不错。”

    辛胖子苦中作乐,还找个由头夸奖了小女巫一下:“最起码不是一群夏塔克鸟,那些大鸟我们可惹不起……多亏了小萌提醒,最起码我们之前就有心理准备。”

    小女巫斜了胖子一眼,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看在蒋玉的面子上最终扁扁嘴,按下了心底的那份暴躁。

    就在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踟蹰于鸦群之上时,天文08-1班的其他队伍也先后穿过了雷云层,出现在低空。

    只不过与毫发无损的郑清等人相比,这些随后赶来的队伍看上去就糟透了。几乎每一支队伍里的成员头发、长袍都在闪电的攻击下变得乱糟糟、乃至破破烂烂。更有个别先天禀赋与雷电相斥的,比如出身吸血鬼家族的马修,原本白皙的面孔更是一团黢黑,瞬间从欧罗巴古堡里的贵族变成了黑非洲丛林里的巫医。

    “说起来,我们是怎么安全通过雷云层的?”辛胖子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心不在焉的看向蒋玉与郑清:“你们两个在后面,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吗?总不可能那些闪电劈人的时候还掂轻怕重、欺软怕硬吧。”

    “没看到。”蒋玉抿了抿嘴唇,很干脆的回答道。

    郑清稍稍犹豫了几秒。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搪塞过去,蒋玉就帮他解了围:“……他脸肿成那样,先安静养伤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怎么才能通过那些鸦群。”

    郑清立刻捂着腮帮子,呜噜呜噜着,胡乱点着头表示赞同。胖子狐疑的瞅了他一眼,所幸随后出现的状况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不是所有巫师都幸运的通过了雷云层的试炼。

    郑清就亲眼目睹了几位同学,仿佛陨石般从云层后掉了下来——因为距离与速度的缘故,他们完全没有机会搭手救人——就在看见的一瞬间,那几道身影已经重重的砸进了下方聒噪的鸦群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鸦群并未攻击坠落的同学。

    相反,数百只乌鸦呱呱叫着,从大鸦群中分离而出,簇拥在一起,仿佛一张巨大的黑色魔毯,将那些人事不知的年轻巫师兜了起来,向远处空地间落去。

    这一幕给了其他人莫大的信心。

    “那些乌鸦不是试炼项目吗?”辛胖子憋了半天,憋出一个蹩脚的比方:“看上去像是个安全垫?学校为了防止学生在雷云层遇险设置的安全措施?”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猜测可能性已经变得很高了。

    “学校会这么好心?”作为宥罪狩猎经验最丰富的主猎手,张季信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猜测试炼场里的每一个环节:“我哥跟我说过,狐狸给鸡暖窝,准是不怀好意。”

    “学校不是狐狸,我们也不是小鸡。”萧笑捧着水晶球,一边小心窥伺着那张远去的黑色‘魔毯’,一边喃喃着:“但我很确信,早点落下去比晚点落下去得分更高……就看你们要不要冒一把险了。”

    张季信酱红色的脸上闪过一丝红光,立刻显出几分主猎手的勇气。

    “如果只打算哆哆嗦嗦躲在安全的背后,那么这种试炼对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挥舞着胳膊,大声的给几位同伴打着气:“以后我们肯定会在猎场上面对这种艰难的选择,刨除此刻学校试炼给我们的那丝安全感,如果鸦群下方有我们必须捕获的猎物,我们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

    郑清闻言,不由赞同的点了点头。

    虽然张季信一贯表现的很虎,但在有的时候,果断与武断之间的差异其实非常微妙,区别仅在最后是否成功。

    成功了,总能找出十七八条应该这么做的充分条件,以彰显决策者的果断。

    失败了,也能找出十四五条不能这么做的理由,作成莽撞、轻率、乃至疏忽的标签,挂在失败者的头上。

    萧笑收起水晶球,翻出怀里的法书。

    “确实。”

    他摸出羽毛笔,在空白的书页上飞快抄录着咒语,头也不抬的补充道:“但同样,学校不会一开始就给我们安排无解的风险……大家准备好混乱咒、昏睡咒、大风咒、罗网咒或者束缚咒,以防万一……然后我们直接闯过去吧。不要落在最后一队。”

    没有人反对他的意见。

    因为就在片刻间,已经有一支队伍头铁的冲向那黑压压仿佛漩涡般的鸦群中,站在高处,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支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死死攥着手中法书,法书上的魔力光辉引而未发。

    然后鸦群仿佛遇到了手持法杖穿越红海的摩西,轻易的分出一条狭长的甬道,任凭那支猎队通过。

    仿佛一声发令枪响。

    所有猎队齐刷刷向下冲去,区别在于有的猎队在这个过程中还保持了简单的阵型,而有的猎队为了争抢时间已经散乱成一团。



    穿越鸦群的过程乏善可陈。

    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四面八方都是扑棱着翅膀的黑色不详之鸟,它们用沙哑的声音呱呱叫着,睁着一双双红色的眼珠窥伺着形态各异的过客们。

    郑清感觉自己仿佛正在面对某位来自星空深处的恶神。

    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跳脱如李萌,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鹌鹑,夹着翅膀,老老实实缩在队伍最深处,乖巧、安静。

    幸运的是,小女巫今天没有昏过去。

    这让郑清提前准备的迷榖木叶子失去了用武之地。不过不要紧,以李萌同学的心理承受能力,她总有昏倒的时候,郑清肯定有机会在大家面前积极表现一番的。

    带着这点称不上光明正大、也算不得阴暗的心态,郑清与其他五位队友安安稳稳穿过鸦群,缓缓降落在距离地面数百米的高度。

    脚下是一片类似稀树草原的荒凉地带。远处环绕着起伏着的山峦阴影,一条不宽却又水流湍急的河流在这片荒凉中蜿蜒而过,河水浑浊,颜色几乎与两侧泥土不分上下,险些让郑清以为自己回到了故乡。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空。

    青灰色的积雨云层仍旧在头顶翻滚,厚重而又绵密,让人看不到云层后的一点儿天象。但笼罩在整个世界表面的淡淡的蓝意,却又清晰的告诉男巫,这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了。

    男生轻轻叹口气,重新低下头。

    或许因为地形的缘故,黄色小河在鸦群下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弯曲,形成了一片开阔而又平整的土地。

    此刻,这片土地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沟壑,仿佛一条条迷你的小运河,勾连着那巨大弯曲的两侧,共同构筑出一个巨大的五芒星魔法阵。

    沟壑中流淌着浑浊的河水,水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宛如浓墨大字里的飞白。沟壑纵横交错处,是那五芒星法阵的节点。每一处节点上,都坐落着一个简陋的营地。

    随着高度不断下降,那些营地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它们像是位于水中小渚上,被黄色的河水绕在中央,营地四周是高大乔木竖起的栅栏,营地中央则张着一顶顶低矮的灰色帐篷。

    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影扶着栅栏向天空望来。

    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几乎同时感受到队友的迟疑,相似的,其他几支刚刚穿过鸦群的队伍也纷纷放缓了落地的速度。

    “我们进哪个营地?”李萌扑闪着她那双鹌鹑翅膀,像极了一只胖乎乎的鹌鹑,上蹿下跳着,大声嚷嚷:“选有人的,还是没人的?”

    有人的营地里带着几分生气,没人的营地里死气沉沉。乍一想,这些年轻人似乎应该选择没人的营地,占据一处魔法阵的节点;但再一想,他们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参加试炼,即便占据一处空荡荡的营地又有什么用呢?

    郑清看向萧笑,只见矮个子男生不知何时又摸出了自己的水晶球,正喃喃着,不断翻转着那个漂亮小球,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算不出什么结果。

    再看向张季信,红脸膛男生抱着胳膊,脸色快憋成绛紫色了,显然也处于艰难抉择中。

    年轻的公费生微微叹口气,大手一挥:

    “显贼几的!”

    “什么?”胖子耳尖,却也很难领会郑清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字眼儿。

    “他是说‘选最近的’,”蒋玉解释道:“应该是让我们选最近的营地落下去……既然学校没有事先说明,想来任何选择都是合理的。”

    胖子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张季信也一拳砸在手心,脸上的酱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重新变成健康的红色:“对,这种时候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字,要快!”

    “要快是两个字。”博士收起水晶球,扶了扶眼镜。

    张季信没有在意自家占卜师的吐槽,身后那双半透明的蜉蝣之翼微微一震,整个人便重新向下降去。

    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猎手也纷纷跟进。

    几乎同一时间,在半空中迟疑片刻的其他几支队伍也下定决心,朝着各自选定的营地落去。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

    转眼队伍便降到不足百米的高度,那座简陋营地里的细节也变得越来越真切。营地角落里堆积的杂物,营地外立着的一架架稻草人,以及抄手站在帐篷前的灰袍巫师,都清晰可见。

    郑清隐隐觉得那位灰袍巫师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在脑海中找到确切的目标,便感觉身后蜉蝣之羽微微一滞,紧接着,整个人像是穿过一重水帘。

    “我们刚刚穿过守护法阵,不要担心!”萧笑安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制止队友们激动的举起法书的举动。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郑清仍旧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抬头向四周望去,目之所及,只有淡灰色的天空以及荒凉的稀树草原,看不到其他营地,也看不到其他一同降落的队伍了。

    “我看不到其他队伍了!”他大声提醒队友们。

    “或许只是魔法阵的阻隔效果?”胖子猜测着,语气里也带了一丝犹疑。

    “大家准备好咒语,以防万一吧!”萧笑也立刻改变了立场。

    “变动一下阵型。”张季信语速飞快,发挥着自己主猎手的职责:“胖子顶在最前面,随时准备释放真身;班长带着小萌在最后面压阵;渣哥在左,我在右,博士居中……都打起精神,提高警惕!”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降到不足二十米的高度了。

    栅栏上画着的诡异魔法符号、灰色帐篷上打着的补丁、营地边缘的臭水沟、甚至包括某个稻草人歪掉的鼻子,都一一清晰可见。

    在这个高度,辛胖子化作蓝巨人后甚至不需要翅膀也能安全落地了。

    那位抄着手站在营地中央的灰袍巫师面孔也越来越清晰。

    郑清渐渐睁大眼睛,惊喜的叫道:“是校工委的凡尔纳老人!林果也认识的……之前负责临钟湖夜间巡逻!”

    这声叫喊让年轻巫师们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泄。

    然后郑清看到老人那熟悉的严肃面孔。

    最后十米。

    凡尔纳老人抄着的手从袍袖里伸出,手中捧起一本破旧的法书,他瞥了一眼兴高采烈冲他打招呼的公费生以及其他正飞快落下的年轻巫师们,用唾沫润了润右手食指,不紧不慢的翻开书页: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xiao!”



    在这个世界,矛盾向来是相辅相生的。

    咒语也不例外。

    有‘七月流火’、就有‘九月肃霜’;有‘葛之覃兮’,就有‘桃之夭夭’;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能令人昏昏欲睡,也就有‘辗转伏枕’能让人精神百倍,有闭关锁门的‘绸缪牖户’,也有对应拆锁开门的‘衡门之下,户牖无防’。

    相应的,有飞行咒,自然也就有反飞行咒。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就是这样一道咒语。

    当凡尔纳老人枯瘦的手指按在法书纸页,念出这句咒语后,郑清没来由心头一紧,向同伴们大吼一声‘散开’!

    他并不知道这道咒语的具体效果,但不影响源于巫师的直觉在心头疯狂警告。只不过言语产生的效果终究要比魔法迟缓一些。

    伴随着一道焦黄色的流光从法书间升起,罩在几位躲避不及的年轻巫师身上,郑清蓦然感觉浑身一松,裹在周身的魔力胞衣瞬间便被消解,与此同时,身后一直嗡嗡震动着的蜉蝣之翼也不翼而飞。

    郑清余光所至,辛胖子与张季信背上的蜉蝣之翼、蒋玉背上的鸧鹒之羽、李萌的斑鸠之翼等等,齐齐消散。

    短暂滞空半秒后,几位年轻巫师便如石块般齐刷刷向地面砸去,眨眼之间,一场惨祸就要发生在眼前。

    “静言思之!”

    辛胖子低吼声率先响起,这是一道静心咒,效果是让人冷静,对于宥罪猎队的蓝巨人来说,这道咒语有一个非常强力的附加效果——它能让辛瞬间进入蓝巨人状态,只不过与自然释放相比,这种瞬间进入状态对身体负担太重,平素他极少使用。

    而眼下,就属于那‘极小’使用的关键时刻。

    伴随着一抹淡淡的蓝色光晕,位于队伍最前方的胖子仿佛充气球般急速涨大,须臾间,便化作一尊七八米高的蓝色巨人,双脚踩下,原本就不甚宽敞的营地显得愈发逼仄,站在灰色帐篷前的老巫师下意识皱了皱眉,抚了抚身上被气流吹的猎猎作响的长袍。

    但胖子并不是最快落地的那一位。

    在蜉蝣之羽消失的瞬间,位于队伍右侧的张季信便低吼一声,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整个人不退反进,仿佛一颗陨石般重重砸了下去。

    十米高度,对于已经把肌肉练进脑子里的红脸膛男巫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难度。而落地的一刹那,这位宥罪猎队的主猎手便已身形一转,整个人如出膛的炮弹般,向站在帐子前的老巫师冲了过去。

    同一时间,萧笑及蒋玉急促的声音也不分先后在郑清耳边响起:

    “肃肃鸨羽,落于帐前!”

    “翩翩者鵻zhui,烝zheng然来思!”

    当年轻的公费生回过神后,整个宥罪猎队,只有他与李萌被蓝巨人抓着腰带,一手拎一个,停在半空中。

    萧笑身后出现一抹极淡的大雁翅膀虚影,簌簌拍着,带着他落在帐篷顶上;蒋玉原本淡黄色的鸧鹒之羽也变成一双黑白相间的鹁鸪之翼,于半空翩翩而翔,转落在营地边缘的栅栏前。

    就这样,整支猎队,张季信在前、蒋玉压后、萧笑占制高点、胖子与另外两位打酱油的同学居中,刹那间便变幻出一座进可攻、退可守的战阵。

    当然,说郑清打酱油也不完全正确。

    在胖子拎住他腰带的时候,年轻公费生的手已经按在他最熟悉的‘葛之覃兮’的咒式上了,只不过落地危机一闪而逝,他还没来得及在在帐篷顶与栅栏间编织一张大网。

    考虑到这道束缚咒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发挥余地,男巫索性将其按在手中引而不发,紧绷着脸,静待事态发展。

    砰!

    仿佛炮弹般冲向前的张季信,被凡尔纳老人枯瘦的手掌轻易接住,只是一旋、一荡,便把红脸膛男巫的脑袋重重按在帐篷前松软的泥地里。

    “落地项目结束。”

    凡尔纳老人只用了这一句话,就把郑清即将吟诵出口的咒语憋了回去,险些憋的他岔了气。

    老人瞥了诸位年轻巫师一下,补充道:“现在你们可以查看各自实时分数了,有意见反馈,没有意见可以进帐篷休整,准备接受下一项任务了。”

    说罢,他大袖一挥,转身径直回了帐子。

    张季信双手撑地,挣扎片刻,把脑袋从泥地里拔起来,怒目而视,声如洪钟:“你这属于体罚!”

    他冲着老人的背影大喊:“我要向学校投诉!向校工委投诉!”

    面对控告,老人只是背对众人,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似乎竟不屑于解释。

    “真惨。”

    辛胖子仿佛漏气的气球般缩回正常体型,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对泥脸膛男巫连连摇头:“……也就是你,皮糙肉厚到一定地步了,换成渣哥儿或者博士,恐怕现在鼻子都给磨平了。”

    张季信回过头,对着胖子怒目而视。

    “沧浪之水,濯浊扬清!”

    蒋玉伸手唤出一道清泉,帮宥罪猎队诸位猎手清理身上泥浊,同时唤醒不出意料早早昏死过去的李萌同学。

    “这老头儿确实有点过分。”萧大博士也表达了某种程度的不满,但同时,他也向红脸膛男巫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猜测:“……不过我觉得你的投诉很可能不会成功。”

    “就因为他年纪大?”

    张季信闷闷不乐的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我又没惹他……真是无妄之灾。他明明可以用一朵桃花把我送走,或者用一道束缚咒把我吊起来。”

    “这可不一定。”

    胖子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若有所思:“你可能没惹,但你爷爷说不定揍过他,他报复在你身上了……我记得你说过,你爷爷脾气很差,当年在学校揍过不少人。他俩年纪应该差不多吧?”

    张季信闻言,顿时愣在原地,一时竟觉得这种猜测可能性极大。

    这也让他愈发沮丧。

    “渣哥儿,你觉得咧?”胖子转头看向一直安静的公费生。

    郑清没有搭理这些骚话连篇的年轻巫师,他正捏着自己的试炼牌,瞅着上面的分数,默默计算自己在‘落地’项目上的得失。



    天维显思!

    郑清默默念叨着希尔达教授给他们的那道咒语,摩挲着手中试炼牌边缘的凹凸。受到咒力牵引,铜牌正面三棱体校徽中央,绿豆大小的数字50微微一闪,仿佛烟花般升起一连串虚幻的加号,前后还缀了简洁而又清晰的说明:

    基础:+2(掌控试炼牌并学习咒语)

    基础:+2(成功使用飞行咒)

    基础:+2(穿越积雨云层)

    基础:+2(成功落地)

    进阶:+2(保持队伍完整)

    起始的基础分数是50分,落地项目完成后,变成60分。这是一个令郑清既感欣慰,又觉得有些失望的分数。

    欣慰在于自己在落地项目中拿到了满分。失落在于他原以为学会飞行咒就能拿到十分,却不料只有两分。

    “为什么我只有59分?!”旁边传来李萌同学愤愤不平的抗议:“明明我也成功落地了,为什么我在这一项只拿到一分?郑渣跟我一样也是被人拎着腰带落下来的!”

    年轻的公费生虚着眼瞅了小女巫一下。

    “你不是昏过去了吗?”张季信在一旁善意的提醒道。

    “我就稍微眯了一下眼睛!”李萌睁大眼睛,大声分辨道:“不然我怎么知道郑渣那厮也是被蓝胖子拎下来的呢?”

    “那就是你眯眼睛的时候失去意识了。”

    蒋玉一把按住炸毛的小女巫,理了理挂在她脖子上的迷榖木叶子,警告道:“不要闹事,你拿9分应该感到满足……忘了那些没有掌握飞行咒从半空中掉下去、还有被雷劈的焦黑的同学了吗?”

    李萌缩了缩脖子,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不服气,但终究安静了下来。

    然后蒋玉转身,将手中一管淡蓝色的魔药塞到郑清鼻子下面——刚刚释放完‘沧浪之水’后,她就站在原地开始调配这份魔药,研钵、试管与玻璃棒仿佛一串温驯的行星,环绕在女巫周围,此起彼伏。

    郑清还未来得及开口,辛胖子就觍着脸凑了上来,打量着研钵里的残渣:“这是什么?唔,有蟾酥、苦菜汁……还有白兰地?”

    他抽了抽鼻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种搭配可是很少见……也挺老派的。”

    女巫平静的看了郑清一眼。

    年轻公费生乖巧的接过那支魔药,看着试管里汩汩冒泡的液体,二话不说,径直灌进嘴里。一股暖和的感觉在口腔内弥散开,旋即化作沁人心脾的清凉,让他有种鼻塞后突然通气的舒畅。

    蒋玉嘴角微微一勾。

    “化瘀。”她点了点自己脸颊,简单解释道。

    之前降落过程中,郑清脸被飞蹿的藤蔓枝条抽了一下,半边脸肿的老高。这也是为什么,从刚刚落地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怎么吭气的缘故。

    查看分数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是一开口半边脸拉扯着太阳穴就跳跳的疼,而且话也说不清,索性闭嘴。

    此刻,一管魔药入口,须臾间,郑清脸颊便肉眼可见恢复了正常。

    “谢谢……真是立竿见影啊!”

    年轻公费生一边道着谢,将手中试管还给蒋玉,一边丝毫不吝惜夸赞的语言:“这是你刚刚配出来的吗?比辛胖子快多了!”

    胖子撇撇嘴,出乎意料保持了安静。

    蒋玉垂着眼皮,收起试管,将漂浮在周围调制魔药的器皿拢回手袋,虽然没有与郑清过多寒暄,但声音显得愉快多了:“你是猎队队长,总要听听你的意见……下一步我们怎么办?直接进帐篷吗?”

    说着,她指了指几人身后那顶低矮的灰色帐篷。

    郑清回头,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那顶帐篷。

    帐篷入口处的皮质门帘上,有草绳吊着几只死乌鸦与死松鼠,微风拂过,死物们破败的皮毛被草绳拽着随风摇曳,露出帐篷皮上用朱砂刻着的各种魔法符号。

    帐篷后方,固定锁线与栅栏之间的空地角落里,堆满了大块的动物甲壳、成捆的皮毛、被烧的焦黑的骨头以及还没来得及分解的魔法生物死尸。

    在那些死尸边缘,砌了一口浅坑,坑底涂抹了一层可疑的酱红色。浅坑边缘挖了一条尺许宽窄的沟渠,通过栅栏下的出口,连接着外面那座水流勾勒的巨大魔法阵。

    弥漫的死气令男巫心底感到微微不适。

    他收回目光。

    “先简单收拾一下吧。”

    郑清看向几位同伴,很没把握的说道:“谁都不知道进门会不会也有试炼项目,我们最好提前做点准备……胖子,你帮班长一起调制几份常用魔药;博士去后面捡几块骨头,看看能不能占卜用;长老查看一下周围环境,注意不要走出栅栏。”

    “了解!”红脸膛男巫打了个收到的手势,紧了紧手上的拳套,迈开大步径直向帐篷后侧绕去。

    这些安排谨慎而稳妥,不论主猎手还是占卜师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对意见,这让郑清稍稍松了口气,思路也愈发清晰。

    “我会尽快绘制出几张常用符箓……大家有情况及时反馈。”说着,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已经摸出黄皮纸等一系列画符用具,原地化泥为石板,也顾不得地上尘土,直接跪坐在地上,开始画符。

    为了提高成功率,他还将在旁边摆了一块小巧的‘吴’字红纸牌位。这是暑假在校医院闲极无聊,他重新请来的。

    “我呢?我干嘛?”李萌同学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对自己的安排,顿时有点不高兴:“我也是队伍里的一员!”

    “你去帮博士捡骨头去吧。”郑清头也没抬,敷衍道。

    “哼!”小女巫怒气冲冲,噔噔噔离开了。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她嘀嘀咕咕的抱怨:“我…大学生…捡骨头?…我在青丘公馆…苏施君…波塞冬…”

    辛似乎也听到了李萌的只言片语。

    “唔,说到苏大美女,她老公到底是谁?”胖子出于一位记者的职业操守,对曾经做过的调查念念不忘:“这都大半年了,还是一点儿口风都没露……不愧是大巫师啊。”

    蒋玉默默瞥了某位正撅着屁股在地上画符的男巫一眼。

    男巫没来由感到一点心慌,手中毛笔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符纸上还未完成的符胆顿时变得支离破碎。



    闲聊终究只是闲聊。

    胖子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话让他与真相的距离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蚕皮纸。就像世界上大部分阴差阳错,归根结底,并非阴与阳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而是二者之间缘分浅薄,时机未到罢了。

    短暂休整之后,宥罪猎队一行六人又重新站在了帐篷门前。

    只不过这一次大家不再仅仅依靠手中法书。每个人手里都攥了几张符胆无缺、符脚细密的符箓;口袋也有了几瓶补充魔力与愈合伤口的魔药;还有萧笑,怀里也多了几块干净漂亮的肩胛骨,用来炙烤占卜再合适不过了。

    依旧是张季信打头,蒋玉与李萌居中,郑清与萧笑略两翼,辛胖子压后阵。

    但就像大多数情况下,当我们毫无准备时,风险总在不经意间降临;而当我们准备充分,蓄势以待时,笼罩在头顶的风险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郑清跟在张季信身后,安安稳稳走进帐篷时,脑海里盘旋着的就是这么一个念头。

    帐篷很大。

    也很安静。

    除了钟表发出的极细微的滴答声,没有任何噪音,郑清感觉自己几乎能听到旁边同伴的呼吸声了。

    进门后前行不远,便有一道向下的短短的台阶,不足十阶,上面铺着松软的波斯地毯,与帐篷四周墙壁上挂着的大幅唐卡遥相呼应,华丽与宏大中夹杂了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

    凡尔纳老人抄着手,站在台阶下。

    “进门没有什么考验吗?”红脸膛男巫径直开口询问。

    他警惕的打量着左右架子上摆放的奇怪法器,但目光又不断被更远处一些稀奇的魔法生物颅骨所吸引。

    “当你们准备充分的时候,就没有考验了。”

    老人声音并不高,但在这间安静的帐篷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就像盒子里的那只猫,没打开盖子之前,它可以是死的,也可以是活的……”

    老派巫师就喜欢玩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边走,”老派巫师并没有听到年轻公费生的腹诽,而是继续兢兢业业的做着自己的工作,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几位年轻人跟上来:

    “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一周这里就是你们休整的基地,俗称‘老巢’。”

    老巢是个好词儿,它总能让人感觉暖和与安逸。

    郑清心头闪过这丝无名的感慨,打量起帐篷里几乎可以容纳一座篮球场的空间,然后与外面绕一圈不足百步的大小稍稍对比。

    “哇哦,这地方可真不小。”

    年轻公费生亦步亦趋跟在灰袍巫师身后,最终感叹出口道:“从外面看它可没有这么大啊……是用了空间魔法吗?”

    “或许吧。”老巫师眯了眯眼,一时仿佛陷入了回忆:“就是个老物件,以前可没有空间魔法这种说法……架子上的法器不要碰,谁也不知道哪个里面有什么诅咒,如果你们不想意外惨死,最好对未知保持足够的敬畏。”

    对于这种稍显轻描淡写的警告,胆大如李萌,也老老实实听了进去,抄起手跟在老人身后,甚至不敢多看两眼。

    倒是郑清,因为没有接受过传统巫师教育熏陶,对其中风险认识不足,反而注意起两侧架子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器,开始思索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藏任务或奖励。

    故事书里不都是这种套路吗?

    猎队的队长大人走神,占卜师只好接过老人的话头,继续追问:“……那这座帐篷面积到底有多大?”

    “我也想知道。”

    老人顺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根尺子:“你们可以抽空自己量量。我有时间就会测一测,但总是不确定。有的时候只是大厅差几平米,有的时候又会多几间屋子,天知道当初做这顶帐篷的巫师是不是对魔法有什么误解。”

    “听上去有点儿过于魔法了。”郑清回过神,忍不住笑了笑。

    “非常正确。过度的魔法总会导致混乱。各种程度、各种意义上的。”说话间,灰袍巫师用力扯开帐篷尽头的一扇木门,里面是一条昏暗的长长的过道,过道两侧交错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小门。

    “里面是我们的宿舍吗?”

    “看上去气氛不太好的样子……房间带窗户吗?我希望有海景房。”

    “你是来度假的吗?”

    宥罪猎队几位年轻巫师伸长脖子,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不不,”凡尔纳老人堵在他们视线之前,用力晃着食指,非常严肃的警告道:“我只是想提前告诉你们,这扇门背后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而是有更多门在它后面。所以不要被好奇心驱使钻进去冒险……如果你们侥幸回来,会发现你们试炼牌上的分数已经被扣光了。”

    “也就是说这里禁止入内?”郑清顿时恍然。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合上木门,还找了一条破破烂烂的黄色裱纸贴住了门缝,上面用醒目的红字标注了‘禁止入内’。

    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某些人的好奇心。

    郑清斜眼看了一下辛胖子以及李萌,有点不确定这支队伍的风险在谁身上。

    之后,老人又带着年轻巫师们看了看他们的餐厅与宿舍。

    所谓餐厅就是一张位于正厅边缘的大桌子,可以提供免费热水与鹰嘴豆泥,如果想吃的更丰盛,就需要外出,自己动手了。

    而宿舍条件比郑清想象的稍微好一点,有两个独立房间,虽不宽敞而且窗户很小,但足够干净,一间属于四位男生,一间属于两位女生。

    老人没有给这些年轻人更多休息时间,带着他们转回前厅。

    在距离餐桌不远的一面墙上,扯开一张原本被麻绳捆着,绑在天花板上的皮卷。皮卷展开,是一张地图。

    对比在天上看到的河流、山川,郑清依稀可以判断出这幅地图描绘的应该是营地周围的环境。

    如果不出意料,那个红色的小三角应该就是这处营地的位置了。

    河流对岸是大片空地,颜色与营地一侧迥异,被标注成黑色。一条条弯曲狭长的白色通道从营地中延伸而出,贯穿那片空地,犹如蛛网般,将黑色区域分割成大小不一的面积。

    “这就是你们接下来的任务。”

    老人枯瘦的手指点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黑块儿上,扫了一眼专注的年轻巫师们:“白色通道是安全的……意味着你们走在上面不会意外横死。”

    “而每一块黑色区域都是我们,也是你们,需要探索的部分。”



    地图上的黑色深浅不一,唯一的共同在于它们仿佛活物,如烟尘或者流水般,在厚厚的皮质基底上缓缓起伏。

    “黑色越浓,代表相应区域的风险越大;黑色起伏越剧烈,代表对应区域危险出现的频率越高。”

    凡尔纳老人的指尖在图纸上划过,声音平淡,表情古井无波:“……但同时,它们也意味着奖励分数越丰厚。”

    “你们此次试炼的任务,就是探索至少一片黑色区域,并做好完整的记录。包括探索区域内对应的地形、水文、植物与动物的种类、数量、魔力强度,还有可能存在的矿藏,等等。如果有可能的话,消灭探索区域内的害虫,可以帮你们拿到额外的奖励分数。”

    “这是一份害虫名单……唔,还有一点,你们探索与消灭害虫过程中所有收获,除却制作标本的需要外,其他都属于你们自己。”

    老巫师从旁边拿出一张羊皮纸,递给郑清。

    纸上密密麻麻罗列了许多魔法害虫的名字,比如地精、栅栏妖精、异变地龙、食人花、腐覃、食人魔、邓氏白蚁等等,而名字后面对应着它们各自的奖励分数——大部分奖励都在两分以下,个别案例,比如巨大化的异变地龙、双头食人魔、大规模邓氏白蚁等,奖励分数可以达到四分甚至五分。

    看上去相当公平。

    “这里每块探索区域的分值都是固定的吗?”萧笑推了推眼镜,靠近那副巨大的地图,镜片几乎要贴到羊皮纸上了:“……希尔达助教告诉我们,每完成一个项目会有十分。但您又提到颜色越深的区域奖励分数越丰厚。”

    “这并不矛盾。”

    老人一边留意几步之外某位小女巫试图跳到餐桌上的打算,一边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每处区域探索基础分数都是十分,不论颜色轻重……而根据区域内物种或害虫的威胁程度,你们还可以拿到额外奖励。”

    “奖励有上限吗?”辛胖子充分发挥源自记者的敏锐嗅觉。

    凡尔纳老人迟疑了片刻,最终缓缓摇头:“暂时没有……这也是为了提醒你们,在新世界的开拓过程中,任何危险都会在不经意间降临。时刻保持警惕是保证安全的充分但非必要条件。”

    这不是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今天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蒋玉举了举手,老人颔首示意。

    “您刚刚提到这是一座新世界,”她像是在课堂上提问般,认真而又严肃的问道:“我想确认一下,我们能不能知道这座世界更具体的一些信息,比如自然法则的强度、弗列克准备时间、或者世界的维度坐标?”

    郑清注意到张季信脸膛颜色变得深了一些。

    这些话原本应该由他这位宥罪猎队的主猎手咨询的,但张季信刚刚全部注意力都在选择地图颜色的深浅上了,全然忘记了一只猎队进入陌生猎场后的标准流程。

    也是因为这处设施完整的营地,让人有种环境熟悉、安全的错觉。

    “这是一处隶属第一大学的私人领地,世界维度坐标只在联盟做过简单报备。”

    凡尔纳老人首先委婉的拒绝了女巫最后一个询问,然后才回答她第一个问题:“而自然法则的强度,目前大概有0.8,但还在不断升高过程中……我只能告诉你们,占卜师们预测短期——唔,这个短期是指十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针对世界历史而言——短期内,这座世界的自然法则强度可能升至1.5,甚至更高……”

    自然法则强度是一种较为通俗的说法,大概可以理解为在一座世界使用魔法的强度。自然强度越高,相应使用魔法的威力越大;强度越低,魔法威力越小。

    譬如目前自然强度0.8,意味着同样施展火球术,在第一大学的火球如果定义为标准火球,强度为1,那么在这座世界的火球就只能达到标准火球的0.8倍。

    而自然强度快速升高,代表这有很大可能是一座刚刚诞生,或者正在经历一轮魔力潮汐洗礼的世界。

    对于这点,宥罪猎队几位猎手都已经不是小白,自然听得出老人的言外之意,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至于弗列克准备。”

    说到这里,凡尔纳老人表情微妙的打量着几位年轻巫师,顿了顿,才轻声说道:“原本我已经为你们熬了一锅肉汤,但现在看上去,似乎有点浪费……”

    所谓弗列克准备,是指当巫师进入一座全新世界,发现新世界的规则与原本世界有较大偏差——这是几乎是必然的——然后通过食用当地食物调制的魔药,等待周身细胞更新完毕,魔力、气息与新世界契合之后,才能进一步活动的准备工作。

    普通巫师完成弗列克准备,大概需要一旬到一个月的时间;强大巫师可以通过激荡周身魔力,迅速缩短这一时间,祂们完成气息融合与细胞更换可能只需几分钟、甚至十几秒。

    如果没有经过弗列克准备,在耗光体内原本储存的魔力之后,巫师倘若试图在新世界强行使用魔法,就会出现头晕目眩、内脏及眼鼻出血、失忆、魔力持续衰退、以及其他不明诅咒,严重的,甚至可能呈现出某些模因类症状,对周围环境造成与本人造成不可逆的强污染。

    眼下,在连续使用飞行咒与其他咒语后,几位年轻巫师体内的魔力储备已经降低到一个非常危险的程度,亟需完成弗列克准备。

    “浪费?”

    蒋玉微微蹙起眉,似乎不太理解老人的意思。

    “你是个谨慎的好孩子。”

    凡尔纳老人先夸奖了女巫一句,然后又瞥了其他几位大大咧咧的男巫一眼:“……自始至终,你都很好的收敛了自身魔力,没有贸然进行气机交换,所以你大概没有注意到,你们几个人——除了那个小家伙——对这座世界有异乎寻常的适应性。”

    老人口中的‘小家伙’,自然就是李萌了。

    而被老人隐晦鄙夷的几位男巫,一个比一个脸皮厚,纷纷假装没有听懂老人的鄙夷,继续认真专注的记录着墙上挂的地图。



    没有人可以天然适应一座新世界。

    即便大巫师、甚至传奇巫师也没有这种能力或者天赋。

    如果一位巫师抵达一座新世界后,意外发现自己可以不经过弗列克准备,在新世界随意交换气机、使用魔法,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以前来过这座世界。

    而且这个‘以前’应该属于一个极短的时间范畴。倘若出生在这座世界,然后被带去别处成长,那么他回到这座世界后,也需要一点适应时间。

    有了这个前提。

    再参考宥罪猎队几位年轻巫师共同的经历与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包括郑清在内,大家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座被学校定为试炼场的新世界是哪里了。

    “这里是黑狱?”

    向来遇事从容的蒋玉脸上都难得露出几分错愕,下意识回头看向帐外,似乎想从栅栏外的萧索与荒凉中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

    厚厚的帷帐挡住了她的视线,却没挡住她发散开的思绪。

    女巫脸上的惊异渐渐褪去,但表情却愈发严肃,目光沉凝,俨然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竟忘记了身前的老巫师。

    与之相比,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男巫诧异之外更多了几分恍然与振奋。

    “原来如此。”萧笑扶了扶眼镜,面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喃喃着:“难怪,我占卜的时候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次试炼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了。”

    张季信习惯的掰了掰指头,咔咔声里嘿嘿一笑:“我原以为学校只是随便捯饬了一座秘境猎园打发我们……果然是第一大学,够气魄。”

    “见鬼,我从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进来一次。”辛胖子嘴里虽然在骂骂咧咧,但眼底却压抑不住那份兴奋之色,几乎下意识摸出了他的记事板与羽毛笔:“这次试炼狩猎的害虫与黑狱之战逃走的妖魔有关吗?学校放心我们这些学生‘打扫卫生’?”

    上一次来的太突然,走的也太匆忙,以至于他没能完成一位记者应尽的义务。这一次,他定要好好做一番记录,为开学后的校报提供充足的猎奇素材。

    相较于沉思的女巫与兴致勃勃的胖子,郑清关注的情况就更具体一些了。他把目光从地图上挪开,看向凡尔纳老人。

    “这里真的是黑狱?”

    他丝毫没有掩饰心底的惊诧,双手比划着,丢出一连串问题:“黑狱怎么变亮了?那两轮太阳不是大巫师的真身吗?战争结束后祂们没有离开?还有这气候、周围的魔力……那些囚徒呢?都被关进黑狱古堡了?还是已经死光了?”

    曾经在黑狱之中经历过一段艰难的旅程,郑清对于这座世界原本荒芜程度的理解比其他几位男巫更清晰,对那些不惮以同类为食,为了一丝魔力甚至可以去饮岩浆、嚼骨渣的囚徒更是印象深刻。

    此番落地,虽在栅栏之内,但之前帐外一番监测,并未发现周围有觊觎血肉的妖魔,也未发现那些灰皮枯瘦的囚徒。

    头顶虽有厚厚云层,然天地之光,犹如布吉岛上阴雨连绵之时,较黑狱原先明暗程度,已经算天差地别了。

    遑论栅栏之外,小河湍湍,天地之间,魔力充盈,无处不散发着一股勃勃生机。

    与郑清印象中那个漆黑、荒芜、匮乏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难怪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

    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即便练达如凡尔纳老人,一时也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轻轻吁了一口气,用微妙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些年轻巫师。

    “这里确实是原先的黑狱世界。”

    老人先是肯定了郑清等人的猜测,但并未立刻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感慨起来:“看样子传言竟然是真的……校工委之前有传言,说前段时间黑狱大战的时候,有一群孩子冒冒失失闯进战场,差点闯了大祸。没想到真的是你们。”

    ‘差点’二字实在过于轻描淡写。

    郑清想到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情绪起来,眼神顿时黯淡了几分。旁边的女巫敏锐察觉到男生的低落,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们当初在黑狱,为什么没有经过弗列克准备就直接适应了黑狱的环境?”蒋玉并未单纯的安慰郑清,而是问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郑清苦笑一下,眉宇间的那丝郁结也被女巫的问题驱散:“你不提我都没注意到……这种事情大概博士才知道答案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萧笑。

    但出乎他的预料,萧笑犹豫片刻,竟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想来应该跟当时黑狱里发生的那场大战有关吧。”

    几位年轻巫师齐齐看向凡尔纳老人。

    “这个问题涉及维度理论的某些高深推理。”

    老人并未拒绝年轻巫师们的请教,竖起右手食指,向上指了指,如同一位耐心的教授:“你们进入黑狱之时,这座世界已经化作一片巨大的战场……战场上的魔力变化遽烈程度远超普通世界的差异,从时间到因果,许多维线都被那些大巫师、大妖魔、还有传奇存在们的气息所沁润。换句话说,祂们主观上允许你们自由出入。而世界客观上拒绝外来者进入。”

    听起来确实有点艰难。

    但郑清立刻意识到这个回答反映出的另一个矛盾。

    “照这个道理,我们当初适应的是那些大巫师或者传奇巫师的气息,并没有真正适应黑狱世界的气息啊?”

    年轻的公费生皱着眉,慢慢咀嚼着自己的困惑:“这也就意味着,当我们再次来到这座世界,应该像其他人一样,重新进行弗列克准备。”

    “理论上是这样。”老人呵呵笑了起来,一副你们还是太年轻的模样:“问题是,你们觉得眼前的世界与你们当初来的黑狱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上一次来到这座世界,满眼漆黑,世界如荒漠,皮包骨的枯瘦囚徒胆怯又狰狞;而再一次来到这座世界,虽然天色仍旧有些黯淡,景色依旧显得荒芜,但天地间散发的勃勃生机如初春幼苗,与之前大相径庭。

    “这其中的区别就源于几个月前,巫师与妖魔们之间爆发的那场大战。”凡尔纳老人笼着手,简单解释起这些变化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