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送小白猫宝石,并非出于礼貌,也不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要知道,距离它俩上次在树上见面还不到十天。
那颗淡蓝色的猫眼儿是一件礼物,就像萧大博士在步行街捧起的那束花,是为了弥补七夕的遗憾。
黑猫能想到‘借猫献礼’还是因为宥罪猎队几位男巫在步行街挖苦他的时候,迪伦提了一嘴今年情人节时的争论,顿时给了年轻公费生灵感。
上一次情人节时,恰逢二月初开学季,猫果树上同样有一次‘进贡’,那一次,小白猫带走的是一颗绿宝石。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而且重复的过程又体现了超乎普通礼物的‘仪式感’。郑清想通这一节时,也不禁抚掌称赞,在心底夸了夸自己的机智。
只不过他没想到小白猫胃口那么大,竟然一爪子把那小堆宝石全划走了。
一点也不礼貌。
黑猫在心底碎碎念着,强迫自己转头,不再看小白猫怀里那堆令人双眼发亮的‘石头’。注意到黑猫的妥协,小白猫嘴角微微一勾,顿时觉得眼前几块宝石愈发璀璨。
……
……
大早上被萧笑一串夺命连环问,直问的郑清重新想起昨天晚上悲伤而又愉快的经历,顿觉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于是他自闭了。
萧笑还想再问点儿什么,却发现年轻公费生已然闭了眼,展开架势,打起了他那套‘不拳’。
小个子男巫只能耸耸肩,同样开始做起早课。
然后一直到第一节课开始,老姚走进教室前,宥罪猎队占卜师都没找到第二次机会,开口询问有关猫群打架事宜的事情了。
因为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新同学身上了,没人去关心几只打架的猫。
只不过大家的关注点各不相同——女巫们在意新同学充满神秘气息的妆容;男巫们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新同学裸露在外的胳膊、漂亮的面孔以及修长的身段;还有郑清,更在意新同学的身份。
因为新同学是一位吉普赛女巫。
“确认了,确认了,她叫卡门,没有姓,单单一个‘卡门’。”
辛胖子充分发挥自己身为记者的优势,在班上其他人还谨慎打量那位女巫的时候,就搞到了第一手要紧的消息:“……据说是吉普赛女巫团派遣的新留学生,顶替伊莲娜在第一大学的名额。”
说着,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郑清的脸色。
年轻公费生板着脸,一动不动的盯着摊开在面前的《标准咒语·大学二年级》,似乎在预习今天要讲的课程。
只不过任谁都看得出他两眼无神,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十个吉普赛女巫,总有一两个叫卡门的,单从名字上完全判断不出什么信息。”
另一旁的张季信此刻却表现出令人惊讶的睿智,煞有介事的分析道:“第一大学的就读名额非常宝贵,吉普赛女巫团没有道理让一位退学的女巫白白浪费一个名额……我哥说了,学校的花名册暑假就确定了新同学的名字,跟今年的新生一起入的学。”
“花名册的名字也能‘确定’?”辛胖子质疑道。
众所周知,第一大学的花名册并不受巫师们控制,潜力与能力足够的年轻巫师,都会被纳入其中。第一大学举办的自主招生考试,一方面是为了筛选这些年轻人的特质,另一方面也是为后续教学安排摸底,并非完全由考试确认入学名单。
“正常情况下是不能的。”
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轻声回答道:“但凡事都有例外。就像插班生,每年学校花名册上总有一些名字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空出来,而出缺的位置又不好浪费……所以时不时会有插班生名额,被学校拿来安抚联盟某些势力。”
涉及第一大学与巫师联盟的交易,已经不是这些年轻巫师可以随意置喙的了,话题终结,几位男生立刻沉默了下来。
但教室里低声的议论依旧此起彼伏,不断传入他们耳朵里。
“…昨天班会老姚怎么没说这件事?”不远处还有同学在小声质疑新同学的身份:“她真的没有走错班级吗?”
“肯定没走错。”
辛胖子借着其他人的问题,重新开口,小声对几位同伴说道:“听卡门说,女巫团的长老前几天才把入学通知教给她,昨天半夜,她才通过特殊渠道进入布吉岛……没有时间与大家打招呼也是合理的。”
“至于老姚没有介绍,或许在传奇大巫师眼中,这种插班生来来往往的小事并不值得过分关注吧。”
男生们再次沉默了下来。
郑清借着翻书的机会,飞快的向吉普赛女巫坐的角落瞥了一眼——与伊莲娜相似,她也有着一头浓密微蜷的长发,气质如出一辙,只不过与伊莲娜相比,这个名叫卡门的女巫脸上妆容明显更重,在深色眼影的加持下,她的目光犹如两口幽潭,深邃而迷人。
“伟大的传奇巫师即将抵达祂忠诚的教室!”
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突然有气无力的高喊了一声,旋即安静了下去——昨晚的教训看上去非常深刻,以至于直到现在,它还是一副蔫蔫的模样,整个人影也淡了许多,不知是被粉笔灰遮掩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听到简笔画小人儿的通报,简短骚乱后,教室里的嗡嗡声顿时消失,转而变成一片纷乱的翻书声。
片刻后,姚教授熟悉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
“同学们好!”
教授抱着讲义匆匆走进教室,随意向下挥了挥,几乎立刻就沉入了教学状态:“不用问好,坐下,都坐下……废话不多说……进入二年级,你们的学习压力会更大,这一阶段的魔咒学习,不会再拘泥于‘程式’,而是会更深入一些,从探讨咒语中某些特定‘字符’的效果出发,以小见大,加深你们对咒语的理解。”
“在这一阶段,魔咒学、魔文学、符箓学,这些基础学科之间交叉、融合的现象会非常明显,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上学期要求你们必须学好这几课的缘故,因为这是个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一门差,会拖累其他几门课程的学习进度……有什么问题吗?”
他放下手中讲义,好奇的看向前排举手的蒋玉。
“新同学!”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女巫无奈起身,小声提醒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教授:“您之前提醒过,上课前要欢迎一下新同学……”
老姚愣了几秒,目光在教室逡巡片刻,最终落在那位新来的女巫身上,顿时恍然。
“哦!”
他拍了拍高高的额头,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嗯,由于个人原因,伊莲娜·琼斯同学暂时休学,归期未定,所以吉普赛女巫团推荐了新的同学来我们班,大家欢迎,欢迎!”
说着,他放下手中讲义,拍了拍巴掌。
教室里迟疑着,响起一阵不甚热情的掌声。郑清很轻易便感受到四周那些窥伺的、若有若无的目光。
他垂着眼皮,恍无所觉。
“新同学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掌声稍息后,教授示意那位新来的吉普赛女巫与大家认识一下:“……已经是一个班的同学了,不要拘束。”
女巫起身,向四周微微欠身:
“大家好,我叫卡门,来自吉普赛女巫团。擅长占卜术、草药学、喝酒,不擅长魔文、符箓还有聊天……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在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中与大家相处愉快。”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老姚咬着烟斗,打量着落落大方的女巫,也笑了笑:“你这样可不像不擅长聊天的样子呐……九有学院是第一大学最古老的学院,吉普赛女巫团也是欧罗巴历史上拥有悠久历史的巫师组织,双方有着漫长的交往历史,希望卡门同学在九有学院学习生涯中能够来有所学,学有所得、学有所获、学有所长,也希望班上的其他同学积极帮助新同学,尽快适应第一大学的环境,两位班长记得多与新同学沟通……坐坐,不用一直站着。”
他挥挥手,示意垂手聆训的女巫落座,然后揪起一根粉笔,丢到身后的黑板上:“大家对新同学有什么其他问题,可以课后再问,现在我们一起开始新学期第一节魔咒课。”
白色的粉笔咯吱咯吱着,在黑板上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讳’字,然后粉笔头用力一蹬,在自末留下一个小白点,凌空翻着跟头,跳回粉笔盒。
“讳!”
老姚的转身屈指,敲了敲黑板,那个大大的‘讳’字便像老母鸡下崽儿似的,身后噼里啪啦蹦出一连串歪歪扭扭的字句:
“讳言!”
“讳饰!”
“忌讳!”
“为长者讳!”
“为尊者讳!”
“直言不讳!”
“古人云,讳者,忌也,从言从韦,韦者,相背也,经传多以违为之。以古字形如两人相背行,又象两足有揆隔,乃违之本字也,经传多借违为回,盖以迭韵相假借。”
台上老头儿讲的摇头晃脑,满脸陶醉。
台下众生听的两眼发直,直以为走错了教室,听错了讲课。郑清突然有种中学时上数学课的感觉,前一秒,老师还在讲‘一加一等于二’,等他低头做了个笔记,再抬起头,老师嘴里已经满是听不懂的鸟语了。
终于,老姚似乎注意到台下一片懵逼的面孔,稍稍停顿了几秒,摇摇头,换了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话:
“你们还是要多学习学习……‘讳’这个字,是一个具有巨大魔力的符号,乃至于在凡人世界,都能感受到它无处不在的威力,即便处于没有任何魔力的环境下,也能让人谨言慎行。所以我们这节课的重点就是讨论这个字,理解这个字,然后学习由这个字所引申的多重咒语。”
“因为这个字的讲述在课本中占据了整整一个章节的篇幅,所以一贯属于期末考试的重点,希望大家重视一下。”
“打开你们的《标准咒语·大学二年级》、翻到十八页,我们从后往前讲。”
“讳者,韦言也;言行一致,可以韦行也。”
“这句话怎么理解?”
教授把烟斗塞进嘴里,像是堵住了汩汩冒着的泉眼,让许多正疯狂做笔记的同学重重松了一口气。
呋。
他吸了一口烟斗,环顾左右。
教室里只有寥寥数人敢于在这种环境下抬头,与他对视。郑清不用抬头都能猜出那些家伙的名字,这是源自‘学渣’的天然禀赋。
“蒋玉!”讲台上,老姚终于点起了一位同学。
郑清明明白白听见身旁的萧大博士发出惋惜的叹息,而身前的辛胖子则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他嘴角微微一勾,无声的笑了笑,抬头向教室前排看去。
“……讳,这个字的本意是‘违背了自己的话’;但是因为语言与行为具有一致性,所以这个字也可以限制一个人的行为。”蒋玉站起身,声音清冷,如山间潺潺溪水。
“很好!”
老姚把烟斗从嘴边拿开,鼓励的敲了敲讲桌,同时示意道:“坐!……因为这个字具有的巨大魔力与广泛的适用性,我们日常能够碰到许多简化后的、涉及这个字的魔咒。”
“谁来举个例子?”
这一次,举手的同学就多了许多。
出乎意料,张季信竟然也久违的举了手,然后他立刻被老姚点了起来。
“讳言!”红脸膛男巫粗声粗气的说道。
“不错。”
老姚笑眯眯的点点头,轻抚手下讲义,低吟道:“讳言!”
整个教室顿时陷入莫名的安静。
郑清嘴巴鼓了鼓,觉得自己刚才想说什么话,但是忽然间想不起来了。甚至窗外的风声、虫鸣,台下桌椅的咯吱声,门后简笔画小人儿隐约的呼噜声,都在瞬间齐齐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个咒语,是这个字最基本的应用。”
讲台上,姚教授的声音稳稳当当传来,成为教室里唯一的声音:
“有所顾忌而不敢明言、有所敬畏而不便发言、受于规则而不能出言,是为‘讳言’。天地有言、自然有言、人间有言,故而‘讳言’可大可小,大能静谧世界,小可默然一屋。在日常生活中,这道咒语广泛应用于禁止别人说话……使用场合不限于大礼堂、发布会、教室,或者你们的家庭会议上。”
郑清觉得自己又能张开嘴了。
“还有谁知道其他常用短咒吗?”
讲台上,老姚咬着烟斗,嚼着青白色的烟气,甲壳虫似的小眼珠四下里张望片刻后,冲天文08-1班的男班长点点头。
“直言不讳!”唐顿起身回答。
“嗯,这也是一道非常有趣的咒语。”
老姚转身敲了敲黑板,黑板上那个斗大的‘讳’字立刻吐出一串结构严谨的咒式,详细描述着唐顿刚刚提及的那道咒语:
“……就像你们直观理解的那样,这道咒语常被用于温和的询问,施术者希望能以最小的伤害获得最真实的答案。相对于吐真剂或者其他更具有强制性的魔法手段,这个咒语还是比较受丹哈格巫师权益保护委员会推崇的。”
“所以我们经常可以在联盟举办的巫师会议或者三叉剑的日常工作中听到它。《贝塔镇邮报》的记者们也喜欢在采访对象的时候,悄悄使用它……这并不违法,但不道德。有谁想要感受一下吗?”
说着,教授把烟斗从嘴边拿开,目光逡巡着,环顾整间教室。
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同学都迅速垂下眼皮,有个别胆小的,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课桌抽屉里。整个班里,或许只有向来无法无天的李萌眼中露出几分跃跃欲试。
只不过老姚的视线压根儿就没落在小女巫身上,他笑眯眯的看着教室后排的年轻巫师们,视线在郑清、尼古拉斯以及新同学卡门三人间徘徊片刻,最终点起了郑清。
年轻公费生一脸绝望的站起身。
姚教授并未立刻对男巫施展魔法,而是继续不紧不慢的讲解着:
“……与‘讳言’这种精炼到极致的咒语不同,‘直言不讳’虽然也是短咒,但使用它的时候需要营造一种恰当的气氛,这一点与你们上学期学过的‘葛之覃兮,施与某某’又有微妙的不同。”
“譬如现在。”
“郑清同学站在我的面前,我问他‘你觉得我这个教授当的怎么样呢?’丢出这个问题后,待他思考之时,再瞧瞧把‘直言不讳’砸在他的身上,就能听到最真实的回答了……”
说着,教授指尖在讲义上轻轻一敲,郑清顿觉一股轻风拂面,脑海里冒出一连奇思妙语,嘴巴与舌头不受控制的开工了:
“所谓,正统衰落,奸奇酿祸,校乱岁凶,四方扰攘;以至,课堂之上,凶兽为授,校院之间,率兽食禄;茹毛饮血之辈汹汹当堂,穷凶极恶之徒……”
“讳言!”
讲台上,姚教授黑着脸,打断年轻公费生滔滔不绝的‘直言不讳’。他盯着郑清煞白的小脸,看了半晌,最终干笑两声,在一片死寂中解释道:
“我刚刚在心底问的是‘如何看待学校雇佣临钟湖鱼人充当学校老师的行为’……听上去郑清同学私下里对学校的这个政策很有意见呐。有意见不要紧,只要保持良好的沟通,再多的意见也能解决。”
台下,一众年轻巫师终于摆脱‘讳言’的影响,齐齐松了一口气,乱哄哄的点着头,赞同着教授的解释。
辛胖子小心翼翼转过半个身子,冲郑清比划了一个‘你真有种’的手势。
年轻公费生木着脸,站在原地,脑海里开始琢磨遗书的十三种常见格式都有哪些,自己在巫师联合银行的存款应该留给父母、还是波塞冬,亦或者捐给猫果树。
但老姚没有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
“……就像我之前强调的,‘直言不讳’属于一道有条件使用的限制类咒语,如果你们有谁掌握这道咒语,使用前一定要三思而行。”
简单总结后,教授再次看向年轻公费生:“郑清同学既然还站着,那你再说一道与‘讳’有关的咒语吧。”
这绝对是报复。
郑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他敢打赌,倘若自己说不出一条合适的咒语,老姚绝对会在课堂考核表上记他一笔,扣掉随堂分。
旁边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郑清眼角余光瞟去,只见萧笑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了两个非常醒目的黑体字。
“忌讳!”年轻公费生几乎是立刻喊出了那两个字。
教室再次陷入安静,但是与之前因为‘讳言’造成的静谧不同,这一次教室里的安静显得有些诡异。
老姚也难得没有笑。
他皱着眉,拿起笔,转身在黑板上写出这两个字。
“忌讳!”
“大家不要怕!没什么不能说的。”转过身,老姚打气般的鼓舞着。但是教室里仍旧保持着那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这个咒语里,包含了两个强大的咒字。就像上学期提到的‘葛藟纍之’里面的‘葛’与‘藟’,属于同种,但是具有相互辅助加强的作用。”
“讳,违背自己的心意,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这一点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
“忌,更严重,属于害怕、畏惧;具有很强烈的负面属性。”
“忌讳,因为畏惧或者害怕而躲避。就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仅仅因为这两个字眼,就勾起了心底的恐惧而陷入缄默……这也是这个咒语强大之所在。”
“但是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
“大家既然会忌讳而躲避,那么引申一下,是不是会有更好的效果?譬如强化其‘躲避’的效果。许多巫师家庭都习惯于将这个咒语与其他仪式相结合,制造一种魔法效果。”
“这就是隐身。”
“隐身?!”
这个词显然引起大家的兴趣,即便仍旧些许不安,年轻巫师——尤其是男巫们——的注意力依然有了显而易见的波动。
“古人云,‘苟有所见,莫如深也;讳莫如深,深则隐’,非常清晰的指明了这道引申咒语所依存的原理。”
“与扭曲光线、欺骗视觉的传统隐身魔法不同,由‘忌讳’引申而出的‘讳莫如深’,是通过更为微妙的方式达到隐身效果。”
“使用这个咒语后,因为周围的人会下意识的避开你,从而达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之类的效果。相比较单纯的视觉干涉,这种直达内心的力量更为隐秘。但是对于意志坚定,信念强大的巫师而言,这个咒语完全没有任何效果的。”
开学第一节课,郑清就深切感受到去年从高年级学长们口中提及的‘学习压力’具体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了上学年开始时的寒暄与铺垫,在第一节课,老姚就摆出了去年期末考试冲刺时的态度,讲课内容紧凑而繁杂,课后不仅布置了一大堆作业,而且还交代大家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让人感觉仿佛有人正站在他们的身后,用力挥舞一条长长的鞭子似的。
一想到凌空甩起的鞭花在空气中卷出响亮的爆破音,年轻公费生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加快的脚步。
他要趁午饭前,先去图书馆占个位置。
“病了?魔力反噬症复发吗?需不需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走在他身侧的辛胖子注意到郑清的这个寒颤,立刻热切的凑了过来,手中抓着吃了一半的蛋糕,嘴里含糊不清的问着。
男巫斜了胖子一眼。
“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吗?”
他愤愤不平的踢飞眼前的一粒小石子儿,同时毫不客气戳破胖巫师的一点奢望:“而且就算我住院了,你的作业该写还是要写的!”
小石子儿撞进路旁的灌木丛,将挂在灌木上的一片红叶击落,红叶在微风中飘飘摇摇,许久都没有安静下来,直到被一只路过的三尾松鼠一脚踩进泥里。
这只三尾松鼠怀里抱着栗子,正被另一只单尾松鼠疯狂追逐着。两个小东西在树枝上飞快蹿行,嘴里发出活泼的吱吱声。
胖子三两下把剩下的蛋糕塞进嘴里,羡慕的看了它们一眼,喟然长叹:“这才开学第一天……丧心病狂啊。听说阿尔法学院今晚还有迎新酒会,我都收到请柬了!我们学院怎么就没这样的活动呢?”
言外之意,如果有酒会,也许、大概、可能,老姚会看在酒会的面子上,少布置一点作业。对于胖子的这个念头,郑清只能说他在想‘桃子’。
“阿尔法的迎新会这么早吗?”
走在郑清另一侧的萧笑诧异着,同时反问:“另外,你一个九有人去阿尔法的迎新酒会,不怕被喝多的白袍子们拖进小树林里打闷棍吗?”
“我会穿黑袍子的。”
胖子舔了舔油乎乎的嘴唇,很鸡贼的答道:“而且我拿的是校报的采访请柬,但凡他们有点儿脑子,就不会随便挑衅我。”
不论在哪个学院,掌控学校舆论风向的校报记者们总会得到一点点超然的中立特权。即便他们中很多人并没有真正保持中立。
“跟喝多的人讨论脑子,就像指望三尾松鼠不欺负单尾松鼠一样滑稽。”郑清盯着那两只松鼠蹦蹦跳跳、渐行渐远的身影,撇撇嘴。
“你们有谁想跟我一起去吗?我的请柬可以带个人的!”胖子颇为爽快的拍了拍肚皮,像极了拍打熟透西瓜时的声音。
两位同伴齐刷刷歪着头、虚着眼、瞅着他。
这让胖巫师稍感不安。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他摸了摸脸颊,然后看看手指:“我脸上沾蛋糕屑了吗?左边还是右边?”
郑清怜悯的看着他:“你的问题不是脸上沾了蛋糕屑那么简单……而是没有一个正常的男巫会带着另一个男巫参加酒会。”
胖巫师的脸色稍稍有些涨红。
“同性恋不算,”萧大博士立刻一本正经的纠正道:“当然,我们知道你不是,你也知道我们不是。”
辛胖子脸上红意渐去,开始泛蓝,瞳孔中闪烁着危险的幽光。
郑清察言观色,唯恐这胖子一时冷静下来,变成蓝巨人把他跟萧笑拍成小饼饼,立刻打岔,换了稍微轻松点的话题:
“听说今年新同学里有挺多漂亮的学妹,你也要抓点紧了……话说回来,我们今年为什么没有领到迎新任务呢?像尼古拉斯去年带我们逛校园那样的。”
胖巫师脸上的蓝意渐渐散去,语气依旧有些不快:“因为新生到布吉岛的时候,我们还在试炼场。所以今年迎新任务还是去年那拨人领了……除了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今年成功升入二年级,终于不需要领着新生遭受前同学们异样的眼神了。
“他也算得偿所愿了。”
郑清想到那个梳着马尾、瘦瘦高高的男巫,真心实意的祝福着:“希望他今年也有去年那样的运气吧……”
“说实话,对于一名北区巫师来说,想利用青蛙熬过二年级的学习进入大三,真的非常困难。”萧笑给出一个残酷而又真实的可能性:“这不是熬夜背诵魔药性质与用途就能应付过去的……即便他有刘菲菲帮忙。”
沉重的现实面前,轻松愉快的聊天气氛荡然无存。
三位年轻巫师默默沿着铺满树叶的青石板路,快走到尽头时,郑清才忽然回过神,问了一句:“刚刚下课后,我见老姚带尼古拉斯走了……是不是学校有什么打算?”
“学校如果有办法,北区巫师就不会接二连三闹事了。”
辛胖子摇摇头,熟练的从手表里摸出一粒沾满糖霜的泡芙,塞进嘴里,含糊着说道:“这个暑假,贝塔镇邮报忙坏了……北区巫师想进第一大学读书、鼠人想争取月下的席位、沉默森林的马人部落在上一次黑潮中伤亡惨重,也向学校提出与贝塔镇居民相同的补助……各种各样的平权运动简直是那些普利策们的盛宴。”
普利策女士是贝塔镇邮报的招牌记者,向来以言辞犀利、敢于‘胡言乱语’而著称,郑清曾经接受过一次她的采访,对此印象深刻。
“完全可以想象。”年轻公费生心有戚戚。
“老姚带走尼古拉斯,大概跟科尔玛学姐的某个实验有关。”
萧笑推了推眼镜,左右瞟了瞟,看到没人,才稍稍压低声音小声道:“我听说她跟杜泽姆博士做了一笔交易,拿到了‘杜氏贤者之石’的炼制方法,打算在北区巫师中推广,以替代他们现在使用青蛙施展魔法的缺陷……原本我以为只是个传言,但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次开学试炼中,尼古拉斯并没有带那么多青蛙,反而戴了一枚奇怪的戒指。”
说话间,萧笑伸出手指,凌空虚画,很快便在半空中勾勒出一款嵌着红宝石的奇异戒指。郑清几乎立刻就想起来尼古拉斯左手食指上戴着的那枚。
“据说这就是科尔玛学姐的试验品。”萧笑补充道。
“我在尼古拉斯手上见过!”
年轻公费生脸上露出一丝恍然:“试炼前戒指上的宝石还是好好的,试炼后,那块宝石上就多了几条裂缝……我原以为他是在战斗中不小心弄坏的。”
“所以我推测应该是贤者之石里魔力耗尽,损坏了那颗宝石。”
萧笑微微颔首,赞同道:“从这个角度看,科尔玛学姐的实验还没有完全成功……想来也是,贤者之石如果真的能够这么轻易大规模推广开,也不至于被巫师们奉为那么珍贵的宝物。当然,杜氏贤者之石极大降低了贤者之石的制作成本也是不争的事实……杜泽姆博士不愧是曾经进入大阿卡纳的天才炼金术师。”
黑狱之战后,在因果封锁以及古老者晋升等多重因素影响下,第一大学施加在杜泽姆博士身上的诸多隐秘魔法宣告失效,他帮助黑暗议会调制‘巨零三’的消息立刻被占卜师们捕捉了个干干净净。
也因此,这位曾经名噪一时的天才炼金术师再次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第一大学最年轻的特聘研究员、曾经拥有自己的冠名实验室、大阿卡纳‘星’称号的拥有者、以及他宛如流星般的崛起与消失。
只不过随着开学季的到来,这条喧嚣了几个月的新闻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了。但此刻,乍一听杜泽姆博士与科尔玛学姐做了交易,还是让郑清有些挠头。
“她是怎么联系上杜泽姆博士的呢?”
郑清仍旧有些不解:“据我所知,黑狱之战前,杜泽姆博士一直是隐居的,只有极特殊的情况才能见到他;黑狱之战后,博士不是被学校与丹哈格一起保护性监禁了吗?”
“通过鼠仙人。”萧笑扶了扶眼镜,非常肯定:“鼠仙人跟科尔玛很熟,又是黑暗议会的元老级人物,恰好还认识杜泽姆博士。”
“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里听到的!”
辛胖子大感震惊,他对自己身为一位金牌记者消息反而比不上一个四眼田鸡灵通感到沮丧:“占卜技巧好真的能通晓万事吗?”
萧笑瞥了他一眼。
“或许吧。”博士微微摇头,小声说道:“只不过这些消息并不是我通过占卜得来的。涉及杜泽姆博士与鼠仙人的消息,也远远不是我这个小巫师可以占卜到的——事实上,这些消息是司马告诉我的。”
司马杨云是第一大学的历史老师,对巫师世界的各种隐秘知之甚多。同时,她也是萧大博士的女朋友。
显然,这个答案比胖巫师原本的猜测更糟糕,而且在前一个话题的基础上,又凶狠的捅了他几刀。
辛的脸色肉眼可见灰败了下去。
他索性抱出一大桶零食,堵住自己与同伴们交流的‘窗口’,同时用含有充分油脂与甜味儿的食物治愈自己受伤的心灵。
郑清从他桶里掂起一小块蛋糕,塞进嘴里。
“……我一直以为尼古拉斯在试炼场上是用野地里逮到的兔子或者乌鸦施法的。”
年轻公费生一边嚼着蛋糕,一边与萧笑一齐停在图书馆前那块高大的假山石前,目光越过嶙峋的石峰,落在波光粼粼的临钟湖面,停了停,把蛋糕咽进肚子里之后,才继续说道:
“我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异世界的普通生物不在《巫师法典》保护范围之内……哦,对了,也是《贝塔镇邮报》的报道,当时那篇文章在讨论如何分流北区巫师带来的就业压力,里面提到可以让新世界开拓猎队加大对北区巫师们的招募。”
“这确实是个办法。”
被美食糊弄好心灵的辛胖子再次忍不住开口,难得对邮报的报道表达了某种程度的赞同:
“也是很稀奇了,贝塔镇邮报竟然能提出这么一个还算靠谱的建议……事实上,我们编辑部也讨论过这个建议的可行性,觉得鼠人与北区巫师一样,都能成为开拓猎队的绝佳搭档,尤其是鼠人,在寻猎方面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说起鼠人,我们要不要给店里那两位‘耳朵兄弟’涨涨工资?”郑清忽然想起不久前思考过的一件事,连忙拿出来与两位同伴商议:“……博士你不是也说过吗,这个暑假它俩给店里带来一半以上的客流。”
“虽然我没有仔细测算过,但许多客人——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其他什么目的——确实是因为它俩才去DK里消费的。”萧笑点点头,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件事完全可以在下次宥罪开会的时候讨论,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能不能在图书馆占到座位,还有今天中午吃点儿什么。”
“啊!差点忘了!”
辛胖子一把将怀里的甜点塞回手表中,跺跺脚,脸上露出几分悔恨:“听说今天中午食堂特供清蒸虎蛟,去晚了恐怕连汤都喝不上了。”
说罢,不待两位同伴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虎蛟虽然名字里带‘虎’带‘蛟’,却并没有这两种生物的凶猛,只因其长着极类老虎的脑袋,以及蛟蛇尾巴,因此而得名。当然,这种‘虎头蛇尾’的生物在巫师界更出名的,是它鲜美的味道及‘食者不肿,可以已痔’药用价值——尤其后一点,对于常年坐在教室与图书馆刷题的九有学生们而言,诱惑极大。
郑清与萧笑面面相觑。
“你去占座,我帮你打一份虎蛟肉。”郑清果断把抱在怀里的那本《标准咒语》塞进博士手中,而后翻手摸出两张甲马符,挂在腿上,一溜烟缀上辛胖子远去的身影。
萧笑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带来这么大的反应,顿时怔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摇摇头,自言自语着:
“果然……对占卜师来说,言语就是挥舞的刀锋,要慎重呐,慎重。”
反省之余,脚下却没迟疑,提了袍角,飞快向图书馆跑去。
当宥罪猎队的三位猎手为了一口鲜美的虎蛟肉在校园里狂奔之际,他们刚刚提及的两位巫师正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在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里那条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洁白长廊中。
姚教授咬着烟斗走在前面,尼古拉斯垂手跟在后面。
研究古典魔法的‘依诺克元素魔法实验室’、研究神秘魔法的‘卡巴拉生命魔法实验室’、研究变形术的‘德鲁伊特魔法实验室’、研究萨满魔法的‘图腾与精神场论实验室’等等,一座又一座应用魔法实验室的名字被尼古拉斯的余光扫过,令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就在他刚刚瞟到一个新的铭牌——二维进化实验室——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听谁提起过时,走在前面的教授忽然停下脚步。
尼古拉斯措手不及,险些撞到老姚身上。
“抱…抱歉!”
惊慌失措的男巫立刻鞠躬,向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道歉:“刚刚有点走神,没有注意,真的非常抱歉!”
“小事,小事。”
老姚用抓着烟斗的手拍了拍尼古拉斯的肩膀,目光在他脑后的马尾辫上掠过,安慰道:“谁走路的时候还会专心致志的走路呢?不要在意这点小事……呶,到地方了。”
说着,他指了指面前一扇黑色的小门。
门扉上订着一块黄铜铭牌,上面阴刻了一串漂亮的花体字——贾比尔与瓦伦丁炼金魔法实验室。
贾比尔与瓦伦丁这两个名字尼古拉斯都没有听说过,或者说,他可能曾经听说过,只不过此刻完全想不起来。
但根据这两个名字能够刻在铜板,挂在某个炼金实验室的门扉上,尼古拉斯还是很容易推测出这应该是两位强大的炼金师的名字。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问一问教授这两位炼金师的事迹时,那扇黑色小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北区巫师们的精神领袖科尔玛大巫师一脸烦躁的看向门口的两位男巫。
她的身上罩着一件多处被熏黑的鹿皮防护服,额头上还歪戴着一副宽大的防护眼镜,银色长发胡乱的束在脑后,脸色苍白,黑眼圈很重,表情显得有些疲惫。
“你们迟到了!”女巫挥舞着手中的玉杵与研钵,很没礼貌的冲九有学院院长嚷嚷:“我花了好多金豆子才租下这座实验室……”
“知识的价值是不能用金豆子衡量的。”
姚教授一边把尼古拉斯推进实验室,一边温和的回答道:“尼古拉斯先生需要上完我的魔咒课才能来帮忙,我记得提前告诉过你……顺便,我更喜欢你在学校的时候,懂事、讲礼貌,从来不会对教授嚷嚷。”
“礼貌帮不了北区巫师。”科尔玛抽了抽鼻子,冷冷的瞅了一眼曾经的教授:“如果你们愿意接受北区巫师入学,我会表现的比在学校跟乖巧一些。顺便,我只是嗓门大一些。”
这确实不是礼貌可以解决的问题。
教授苦笑两下,一时竟不能答。
“入学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片刻之后,教授才重新开口:“客观来说,不论北区巫师还是新生的鼠人一族,确实不太满足几所学院的入学要求……这不是掌握几道禁忌魔法就可以弥补的,需要经过漫长时间的积累。”
“所以我才花大价钱租用这个实验室。”科尔玛自嘲的笑了笑,把额头上的防护眼镜推了下来:“身为边缘人,本就不该奢望那些核心的好处……慢走,不送了。”
她挥挥手,示意自己要开始工作了。
姚教授把烟斗塞进嘴里,吧嗒几下,最终没有抽,而是重新拿下来,冲女巫转身离开的背影喊道:“实验室的租金你可以向联盟申请补助,不用自己掏干腰包……你不是一个人,累垮你对北区巫师没有好处!”
女巫没有吭气,只是背对着教授,举起手,随意晃了晃,表示自己听到了。
黑色的铁门砰然关闭,将这位新晋传奇大巫师关在了外面。
教授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盯着门扉上订着的黄铜铭牌,看着那两位著名炼金师的名字,半晌,才喃喃着,自言自语:“真是个笨蛋。”
……
……
送走尼古拉斯后,姚教授并未立刻离开应用魔法研究院,而是顺着那条洁白的长廊,继续不紧不慢向前走。
然后在一座青铜小门前停了下来。
门扉上订着的黄铜牌子上同样刻了这座实验室的名字——蒙特利亚实验室——只不过与前一座实验室相比,蒙特利亚实验室几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血脉研究与高阶魔文分析’,标明着这座实验室的主要研究方向。
姚教授咬着烟斗,抓起青铜门上挂着的牛首兽环,用力敲了敲。门环兽垂着眼皮,习惯性的吐出青色的舌头,吐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敲门人的身份,立刻把舌头一卷,乖巧的开了门。
门后是一座面积很大的实验室。
数十位黑袍巫师正围在一个个不同的试验台前,紧张忙碌着。身材瘦削、头发灰白的蒙特利亚教授就站在其中人数最多的一张试验台前。
听到开门声,整个实验室里只有蒙特利亚教授一人抬起头向外瞟了一眼,青灰色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意外。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姚教授张开双臂,旁边挂在衣架上的鱼皮防护服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拎起来似的,轻快的罩在他的身上,绳索与搭扣在空隙间灵活钻营、扣紧。
他晃了晃肩膀,从架子边抽出一副蚕皮手套。
“嗯啊。”
蒙特利亚教授薄薄的嘴唇微微翘了翘,高耸的颧骨上那层暗黄色的皮肤竟透出几分晶莹感:“你们送来了很棒的礼物。非常棒。当我的指尖触碰到它皮肤下镌刻的细小符文时,仿佛触碰到了美妙的音符……就算缪斯都无法演奏出的美妙音符。”
“听上去挺变态。”
“不,这不是变态。抬起头向四周看看,你能看到什么?”
姚教授顺从的四处张望了一番,实验室里的黑袍研究员们仿佛没有听到两位大佬的闲聊,依旧全神贯注的做着各自的实验。
“能看到很多。”
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声音轻快的回答道:“黑色的长袍、忙碌的身影,干瘪的颅骨、写满咒式的草纸,还有……哦,天呐,那是一本《透特之书》吗?我一直以为你的实验室里只研究特殊的血脉与高阶魔文,没想到还研究塔罗牌……阿莱斯特·克劳利可不被联盟里那些大人物喜欢呐。你要离他远点儿。”
他盯着不远处实验室主人那张乱糟糟的书桌边缘摆放的一本书,扬起了眉毛,眼中露出几分意外。显然对蒙特利亚教授这种不谨慎的行为表达出某种程度的关切。
阿莱斯特·克劳利是一位著名的黑魔法大师,擅长各种邪术以及黑魔法仪式,《透特之书》就是一本由他撰写的有关塔罗牌占卜术的作品。
“休息的时候玩玩塔罗牌,有助于舒缓精神,并不需要一定从牌面上看出点儿什么。当然,阿莱斯特确实很邪恶,但那本书并不邪恶。”
蒙特利亚教授一边头也不抬的处理着试验台上的尸体,一边心平气和的回答道:“克劳利有一句话我很赞同——‘魔法是遵照意志而引起变化的科学和艺术’——我想让你看到,在这个研究院、在这座岛、在这方世界,有无数专注而认真的目光,在探索着黑暗中的道路。”
“对于黑暗,我应该比你认识的更深刻一点。”
姚教授咬着烟斗,笑眯眯的吐了个烟圈:“好了好了,这里不是你的课堂,我也不是你的学生,今天过来,是想看看你们在那具特殊的食人魔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没有……”
“蠢货,你想毁掉这具尸体吗?”
蒙特利亚教授打断九有学院院长的询问,怒气冲冲的对站在试验台另一侧的一位黑袍助理喊道:“说过多少遍,剥离皮下符文时只能用黄铜小刀!黄铜!不是白银!你想让银离子把那些脆弱的符文都腐蚀干净吗?!”
“抱,抱歉!”黑袍助理满头大汗,低下脑袋,连声道歉。
“闭嘴!”
实验室的主人声色俱厉:“我的实验室里不需要道歉,只需要正确、精确、以及准确!如果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下次你就不用来了……你刚刚问什么?”
他重新转头看向姚教授,语气瞬间温和了许多,仿佛刚刚那头暴怒的狮子是另外一个人。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笑眯眯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受到蒙特利亚教授那番怒火的影响,不慌不忙的重复了自己刚刚的问题:
“我是问,你们在这具食人魔身上发现什么线索没?”
“易教授怎么看?”蒙特利亚教授反问道:“寻找线索这种事情,占卜师不应该比我们更方便准确吗?”
“老易什么都没发现。”
姚教授咬着烟斗,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事实上,这具尸体运回学校第一时间,我们就找了学校的占卜师们会算,但占卜师们很快就发现,食人魔身上能够用来占卜的线索仿佛被清洗过,好像初生的婴儿般干净……你应该知道了,这头食人魔是从黑狱捕捉到的,那座世界正经历剧烈的变动,所以占卜师们猜测,这种怪异的情况可能跟那座世界的特殊环境有关……总之,我已经不能指望易教授他们从水晶球或者烧黑的骨头里看到比这头食人魔年龄更多的消息了。”
在姚教授絮絮叨叨着的时候,蒙特利亚教授不紧不慢的摘下手上的蚕皮手套,拿起试验台边缘挂着的一沓报告,用羽毛笔在上面勾勾画画着。
直到客人闭嘴,实验室的主人才重新开口:
“我们在它体内检测到豪麻草、雪绒花以及鹿食草的某些成分……它皮肤底层的铭文非常复杂,包含部分如尼文、卢恩符文、玛拉吉姆文……还有部分符号我在《伏尼契手稿》中见过,很难描述它们真正的效果,但整体看,这些铭文是起某种控制与束缚的作用。”
“也就是说,它确实是一个实验体?”姚教授打断蒙特利亚教授的话,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蒙特利亚教授面色不变,微微颔首:“大约可以这么推断。”
“那你能猜到是谁在做实验吗?”姚教授把烟斗塞回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呋……不用担心说错,根据你的经验判断一下就行。”
蒙特利亚教授瞥了身旁这位新晋传奇大巫师一眼,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如占卜师一般打起了哑谜:“良好的判断力来自于经验,但经验往往会导致糟糕的判断。”
“你只管说,我只管听。”姚教授吐出一股烟气,摆摆手。
这一次,实验室的主人没有再次拒绝,重新翻开手边的检测书,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报告,半晌,才轻声分析道:
“很难,但我们可以简单推测一下……豪麻草是波斯地区古代巫祭常用的草药,除了起到某种兴奋与麻醉的效果外,它还可以强化使用者与自然沟通的能力,换句话说,它是一种非常有效的魔力增幅药剂。”
“豪麻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苏摩,它也是古印度神话中的酒神,当然,我们知道那里并没有这种神灵……当豪麻在月光下炮制、用磨石压榨、然后经过黑羊毛过滤后,就可以被称为‘苏摩’了,它是一种非常强力的恢复剂……有巫师认为食人魔强大的恢复能力就得益于它们常年食用苏摩,我觉得很有道理。”
“除此之外,鹿食草可以阻止死灵化与僵尸化;雪绒花,或者说高山火绒草,同样有舒缓与镇静的效果。”
“……我们还在它颈部与腋下的淋巴结里发现了被特殊炮制后的蟾蜍,包裹在一层极薄的白色网状结构中,比黄豆略小……被发现时,这些蟾蜍仍旧处于存活状态,只不过更接近于半休眠……”
“我们都知道,阴干或熏制后的蟾蜍,能止血、辟邪、解毒,而经过神秘学处理的蟾蜍,更是被黑魔法仪式所喜爱。其用途之广泛,即便学校里精研黑魔法的教授可能也说不完整……当然,针对这个案例,我们已经发布协助调查函给了卡巴拉生命魔法实验室的布莱克教授,同时给鲁伯-雷克魔法生物研究所寄去了样本。”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他们的回复。”
“简单点,你有更具体一些怀疑的对象吗?”
老姚用镊子夹起一粒黄豆大小的蟾蜍,举到无影灯下,眯着眼,打量着它仍旧缓缓鼓动的半透明的下颌,轻声问道。
“妖魔,或者黑暗议会。”
蒙特利亚教授给出两个不出意料的答案:“只有枯黄之地的那群疯子才会做这种把妖血与食人魔结合的实验……至于黑暗议会,它们在违反联盟禁令方面有糟糕的记录。”
“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办法向它们求证这件事了。”姚教授撇撇嘴,把那粒蟾蜍丢进试验台旁的银盘中。
小蟾蜍在盘子里打了个滚,四脚朝天,继续装死。
“流浪吧就在贝塔镇上,我们可以找个理由把流浪巫师抓回来。”蒙特利亚教授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是黑暗议会的老人,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不不不,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姚教授连连摇头:“黑狱之战刚刚结束,我们没有理由为了一点怀疑而重新挑起学校与黑暗议会,或者枯黄之地间的冲突。这对所有人都没好处。联盟允许它们存在,自然有让它们存在的道理。只要它们表示出对联盟足够的尊敬。”
“哦,一头极端变异的食人魔?这可真是太尊重了!”蒙特利亚教授挖苦道:“就像我听过的那句话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的麻烦之处不在于人们知道的太少,而在于有太多他们知道的东西是错误的。”
“怎么讲?”
“稍微修改一下就能理解了。”蒙特利亚教授耸耸肩,摘掉手上的蚕皮手套:“这个世界的麻烦之处不在于人们知不知道哪些是正确的事,而在于有太多他们明明知道正确的事情却不去做。”
“什么是正确的事情?”客人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比如逮捕一个众所周知的黑巫师、或者关掉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市,再比如向枯黄之地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它们交出罪魁祸首。”蒙特利亚教授没有丝毫犹豫。
“没那么简单。”
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把烟斗重新塞回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呋……这个世界永远不会那么简单。”
……
……
应用魔法研究院里发生的小插曲,没有在庞大的第一大学里造成丁点儿涟漪。也许只有与之有直接联系的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什么。
当然,班上的大部分同学能够察觉到这点涟漪,是因为尼古拉斯上课迟到了——下午符箓课进行快一半的时候,梳着马尾的男巫才匆匆赶到教室。
“非常抱歉,教授!”
尼古拉斯站在讲台下,向坐在讲桌后的章怀古九十度鞠躬,语速飞快的小声道歉:“科尔玛议员需要我协助完成一项实验……”
不论‘北区大贤者’还是其他什么称呼,都不是联盟认可的正规头衔,并不适合在学校老师面前使用,尼古拉斯在路上琢磨了许久,才想起科尔玛现在已经是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的成员,拥有议员的正式身份。
符箓课老师抬了抬手,制止男巫继续解释。
“‘贾·瓦’那边给我飞讯通知了,这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章怀古用她惯有的吴音轻声安抚着,态度出奇的温和:“快些回你的座位答卷子吧,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抓紧点时间应该能拿到及格分……顺便,我现在还是‘讲师’,不是‘教授’。”
尼古拉斯挠挠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他自然知道符箓课老师的教职,但这并不妨碍他说点带恭维性质的好话,惠而不费,何乐不为呢。
“‘贾·瓦’是什么?”坐在第一排的李萌同学身子向前探了探,看向讲桌后的老师,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从男巫进门,她就开始有些坐不住了,竖着耳朵听讲台上的对话。
旁边传来蒋玉警告的轻声咳嗽。
“试卷做完了?”
章怀古努力板着脸,看向小女巫:“考试的时候不许说话……也不许问问题。除非试卷上有错误。”
“这个问题跟试卷没关系呐!”
李萌一脸严肃,甚至还举起了三根指头,做出发誓的模样:“老师您放心,我不会作弊的……诶呦!”
蒋玉默默收回腿,继续低着头核对卷子上的答案,不再关注委委屈屈坐回座位的小女巫。而趁着这段意外发生的时候,尼古拉斯转身看向堂下。
刘菲菲正向他小心的招手示意。
她的旁边有一张早已预留下的空位,课桌上整齐倒扣着几张空白卷子,旁边吸饱墨汁的羽毛笔已经架在低矮的笔架上,正焦躁的抖着身子,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在羊皮纸上倾吐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
男巫再次向老师鞠躬后,一路小跑向自己的位置。
身后似乎传来几声不满的呼气,隐约还能感受到几道犀利的目光,如芒在背,让他立刻放缓了脚步。
他刚刚走到课桌旁,刘菲菲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非常细微:
“抓紧时间……都是上学期学过的内容,只有最后二十分涉及新书,前段时间我们也都预习过的,不用紧张。”
说话间,女巫伸手帮男巫翻过卷子,一面小心瞄向讲台,一面以近乎耳语的音量飞快补充道:
“第一部分的基础符文以及第三部分的常见符胆结构都很简单,可以先做它们……第二部分让补充完整残缺符箓,因为里面有颠倒、模糊与错漏,做起来很费时间,可以最后再做。”
尼古拉斯微微点着头,表示自己都听到了。
末了,似乎注意到讲台上的老师没有打断她的小动作,刘菲菲还很大胆的问了个与考试无关的事情:“那个‘贾·瓦’到底是什么呢?”
她也听到了李萌刚刚的问题,对章老师提及的这个词很感兴趣。
“贾比尔与瓦伦丁炼金魔法实验室,科尔玛贤者在里面做实验。”
尼古拉斯嘴唇微微蠕动,声如蚊讷,即便如此,他也感到十分不安,小心瞟了一眼讲桌后的身影,微微摇头:“……这件事,我下课后再跟你细说。”
刘菲菲乖巧的点点头,终于重新看向自己的试卷。
讲台上,一直小心关注这片动静的章怀古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假如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继续聊下去,说不得她就要学自己老师当年那样,朝下面丢两个粉笔头了。
正常情况下,考试时是不允许像刘菲菲那样左顾右盼甚至交头接耳的,但身为九有学院的首席生与公费生,总能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获得某种程度的优待。
符箓课的老师非常自然的偏过头,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反而严厉的盯了盯郑清所在那个角落。
坐在郑清身前的那个胖子很不老实,总是在座位上扭啊扭,一副想作弊又不敢的模样。章怀古看着他的小动作,下意识回想起许久以前,自己参加考试时的模样,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充满回忆的笑容。
……
……
与怀念求学时光的老师不同。
教室左后方的角落里,坐在郑清身前的辛胖子正焦躁的咬着羽毛笔尾巴上的长羽,原本修整的羽毛被他咬的左扭右歪、七零八落,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光秃秃的乳白色羽毛杆。
辛并不是故意折磨这支正在自己手中尖叫的羽毛笔。
他只是想回头看一眼放在身后那张课桌上的试卷上的答案——试卷第二部分‘补全’符箓的题目,差不多有一半都被他空下来了,那些奇形怪状的鬼画符,天知道跟课本上的符箓有什么关系;还有试卷第四部分,完全是《标准符箓·大学二年级》里面的内容,如果他已经知道答案,还有必要坐在课堂上听课吗?
胖巫师心底愤愤不平的想着,却既没有勇气当堂站出来,向老师大声抗议,也没有胆量转身,光明正大的偷抄郑清的答案,只能继续咬着笔,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折磨自己的凳子跟羽毛笔。
坐在辛胖子身后的郑清自然不知道胖巫师的那么多心思。
他正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无聊的转着指间的羽毛笔,双眼无神的看向尼古拉斯所在的方向,脑海中闪过中午图书馆前与同伴们的谈话。
刚刚尼古拉斯进门的时候,他特别注意的看了两眼,果然,在尼古拉斯手上看到了一枚造型奇异的崭新的红宝石戒指。
不知道那是不是传说中科尔玛仿造的贤者之石。
因为早已写完了卷子,郑清剩下的时间一直在心底反复推敲怎样旁敲侧击的问才能不引起尼古拉斯反感。
只不过当下课铃声响起,章怀古老师收起卷子走出教室后,郑清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被座位前面的辛胖子一个饿虎扑食按在了凳子上。
“第一部分第七题里涉及雷意的符箓有几个?我写了三个够吗?”
“……还有第二部分,第三道小题里那个残缺一半看上去像个瞎掉乌鸦的符箓原形是什么,我们以前见过吗?它有什么效果,你怎么写的?”
“……另外,第三部分第二个小题目,烧符手法为什么也要考?那不是课外阅读的内容吗?我记得很清楚,考试大纲不涉及课外阅读部分,这种题目考起来有什么用!”
胖巫师叽里呱啦一通询问外加抱怨,直逼的郑清脑袋向后仰去,睁不开眼。
“只是个简单的摸底测试,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年轻公费生一把推开身前庞大的阴影,没好气的擦了擦脸:“你说的这些我也不知道答案,这么简单的题,谁会记第几题是什么内容……另外,下次说话前离我远一点。”
擦完脸,他重新看向尼古拉斯的座位,只不过就这一打岔的功夫,那位梳着马尾的男巫便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同消失的还有刘菲菲同学。
又没老虎在后面撵,跑的比兔子还快!
年轻公费生满腹怨念的想着,为自己‘推敲’了半个多钟头的话术还没开张就失去用武之地而感到心塞。
“简单?”
辛胖子表情扭曲的看着郑清,双拳攥紧,仿佛下一刻就会砸在郑清脑袋上,他满脸羡慕嫉妒之色,愤愤然嚷嚷着:“我知道对你这种符箓拿满分的人来说题目很简单……但对我们这种只有‘勤奋’天赋的好孩子来说,不会就是不会!”
郑清一股老槽卡在喉咙,欲吐而不能。
他着实不觉得‘勤奋’或者‘好孩子’这样积极向上的字眼跟眼前这个死胖子有什么关系。
而且,什么时候‘不会’也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了?这死胖子以为自己是李萌吗?
“我知道那个残缺符箓的问题!”
另一边刚刚翻完书的张季信听到同伴们的讨论,一脸兴奋的凑了过来,抓住辛胖子的肩膀,用力晃了几下:“你应该把那个残符颠倒过来,很容易就能认出来了,那是一道禳星符,上学期章老师讲过,用来斩鳏寡孤独煞气的祈符。”
“禳星符?你是怎么发现的!”
辛胖子扭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红脸膛男巫,那目光仿佛在怀疑面前的同伴是妖魔假扮的一样。
便是郑清也忍不住惊奇的看了张季信一眼。
“咳,运气,运气。”
张季信摸了摸鼻尖,酱红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我的卷子不小心掉地上……颠倒了……然后不小心发现的。”
这种巧合,还是在考试的时候发生的,真真儿没有天理。
辛胖子哀叹一声,用力把手中羽毛笔揉成一团,任凭羽毛笔在他手中吱吱呀呀尖叫:“……为什么要摸底考试!别的科目都没这种坏毛病,为什么符箓课每个学期开始都要摸底!简直不讲道理啊!”
“这大概算是一个古老的传统吧。”说起这些杂事,红脸膛男巫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来源,兴致勃勃的参与道:“听我哥说……”
“说到传统,我们要不要向新生发邀请函?”
一直沉默的萧笑没有兴趣听张季信的‘听说’,转头看向郑清,提醒道:“这周是开学第一周,一年一度的社团抢人大赛又要拉开帷幕了……宥罪骑士团成立马上就要满一年,如果你打算把这个社团延续下去,今年我们就该想办法招募新人了。”
郑清还真没考虑过这件事。
大学就是社会的试炼场。
年轻巫师们在第一大学里不仅要学习各种魔法知识,还要学会怎样独立生活、如何人际交往、乃至找到自己为之奋斗的信念,等等。这样,当他们走出校门,迎接大千世界突如其来的狂风巨浪时,才不会措手不及,进退失据。
也因此,社团生活在大学生活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这种古老的巫师组织从多个维度帮助年轻巫师们适应着周围不断变化的环境,并为这些年轻巫师们汇聚着志同道合的伙伴。
相应的,当这些年轻巫师离开第一大学后,往往会继续维系这种稳固的关系,一代又一代,这种有效的世代更替奠定了许多超级猎团的根基——其标志就是一年一度社团招新。
去年的这个时候,郑清收到了进入大学后的第一张邀请函,邀请他加入第一大学符箓协会。那是一个组织相对松散、气氛非常宽容的社团,据说与巫师联盟符箓协会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算得上它的青年组织。
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郑清最终拒绝了这张邀请函,组建了自己的骑士团与猎队。
一年的时光漫长而又短暂。
眨眼间,就轮到他给新入校的学弟学妹们发邀请函了——对于这件事,郑清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有点突然长大的茫然感。
“我们?”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然后又点了点正在一旁瞎聊的辛胖子与张季信,反问道:“你是说我们给新人发放邀请函?”
“如果你是认真对待宥罪的话。”萧笑微微颔首。
“我当然是认真的。”
年轻公费生嘟囔着:“都组建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是开玩笑么……只不过我们真的需要招募新人吗?猎队就我们几个足够了吧。而且邀请函发给谁?写邀请函是不是很麻烦?发邀请函是不是还要去社联或者学生会提个申请表什么的?这才刚开学诶…”
宥罪的占卜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直看的郑清心底发虚,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吐故纳新,是维持组织活力的关键因素。”
萧大博士打断郑清的絮絮叨叨,竖起一根手指,表情严肃的说道:“失去新陈代谢能力的机体,只有死路一条。”
郑清稍稍感到有些牙疼。
这话倒也没错,但就因为‘太正确了’,导致听起来像是被人嚼过无数遍的甘蔗渣滓,没什么味道。
“没那么严重吧,”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举起右手,用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个极短的距离:“我们不用那么活跃,也不要死……保持一点点活力……就我们几个人不行吗?而且就算我们发出去邀请函,会有新生愿意加入我们这种大猫小猫三两只,成立还不足一年的迷你社团吗?”
宥罪骑士团与宥罪猎队是去年校猎会前夕才刚刚成立,准确计算,成立时间确实还不足一整年。
“而且不管饭!没有生活补贴!”辛胖子立刻举手,补充道:“听说血友会的人每年春天与秋天都会组织户外活动,社团负责一切开销的。”
“你是猫,我可不是猫!”张季信也在另一旁抗议起来了:“不管大猫还是小猫……你要说老虎,我倒勉强可以接受。”
郑清嘶着凉气,歪了歪脑袋,试图把钻进耳朵里的这些噪音倒出去。
“不,你太低估宥罪,也太低估你自己了。”
萧笑同样没有搭理胖子与张季信的唠叨,而是抬起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连任两届;《魔杖》点评的大阿卡纳‘世界’头衔的获得者;2008届校猎会新生赛冠军猎队;参加过黑狱之战的猎队;猎队中拥有布莱克与奥布莱恩血统的月下贵族;拥有钟山蒋家、屠龙张家的成员;还有阿尔法学院最年轻的天才炼金术师加盟……”
每列举一项,他都会竖起一根手指。
这些‘事项’还没列举完,他的手已经张成巴掌,然后又收起两根,眼瞅着就要重新攥成拳头了。
“哇!”
郑清打断博士的举例,环顾左右,强忍着不适赞叹一声:“我从来没想过,我们猎队竟然这么厉害!”
张季信看上去也有些不自在,在凳子上扭了扭身子,嘟囔着:“你能不能换个词儿……屠龙什么的,每次听到都让我感到心底发毛。”
“天门张氏。”萧大博士从谏如流,立刻改正。
“你忘了说绝对中立的萧家人。”辛胖子吧嗒了一下嘴巴,忽然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脸:“……还有,我敢打赌,如果我们把博士追司马先生,以及渣哥儿脚踏三五条船的事迹在新生中悄悄那么一公布,肯定能招来一大窝马蜂。”
郑清果断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就这样吧……我的意思是,不打算招募新人。当然,如果猎队其他人有想法,可以再商量。”
萧笑耸耸肩,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随手勾画了几笔,然后摸出水晶球,很是随意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你是队长,你说了算。”
同样没搭理挑衅的胖子。
胖巫师略感无趣,从手表中摸出一根肉干,开始日常磨牙。
郑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状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教室前排,蒋玉似乎正在教训之前考试时胡言乱语的李萌同学,还未离开,其他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
走廊里的喧闹声也小了许多。
他忽然想起试炼场上的事情,转头看向猎队里‘百晓生’:“对了,我们捉到的那头食人魔有什么消息了吗?知道它从哪里来的吗?”
“黑洞。”
辛胖子撇撇嘴:“不论是校工委还是学校做检测的实验室,都是一片安静。就像我们从来没有捉到过一头脊椎上嵌了铭牌的食人魔似的。”
“也许学校已经抓住那个黑巫师了,只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公之于众。”张季信谨慎的补充道。
自从他四哥张叔智成为新一任雷哲后,红脸膛男巫的某些觉悟立刻提高了几个档位,在某些问题上变得格外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