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细长的丝线从天花板垂落。
丝线上系着一根指头粗细的木棍,棍子上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
这是一头珍贵的波斯虎皮。
与普通小巧可人的虎皮鹦鹉相比,波斯虎皮的个头足有普通猫头鹰大小,显得霸气十足。而且大部分波斯虎皮都是三头属鹦鹉:左边的脑袋是嫩绿色,右边的脑袋是天蓝色,中间的脑袋则混合了左右的色彩,看上去有些灰扑扑的。
虽然相貌古怪,但波斯虎皮却是巫师界公认的智慧生物,甚至《巫师法典》还通过正式法条确立了它们‘完全行为能力’的法律地位——这与炼金小精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因为先天身体条件的限制,巫师世界适合波斯虎皮的工作并不多。它们大多被雇佣进教堂的唱诗班,充当餐厅的报单员或者巫师银行的叫号员。
眼前这头波斯虎皮就是第一大学的雇员。
在它分岔的三个脑袋上,分别扣着一顶灰色挺括的高腰礼帽。
帽檐上还嵌着第一大学的正三棱体标志。
或许因为这些帽子有些沉重,也可能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令人烦闷。此刻这只波斯虎皮头上的帽子戴的有些歪斜,看上去稍稍歪一下脑袋就会掉下去似的。
“二十三号!二十三号!”波斯虎皮左边的绿脑袋用沙哑的声音喊道:“二十三号考生,去五号面试官处报道!”
“二十四号!二十四号考生!”右边的蓝脑袋声音显得有些尖利,语气也更急躁一些:“二十四号考生,到九号面试官那里报道!速度快点!”
“二十号考生确认迟到,取消今天的面试资格。”中间的脑袋含糊的重复了几遍这条消息之后,立刻把头埋进面前的食盆里,卖力的吃起东西。
看得出来,它饿坏了。
几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飞来飞去,服侍着这位努力工作的大鹦鹉。
有的精灵为鹦鹉的食盆添加粮食,有的精灵在鹦鹉与工作桌之间飞来飞去传递纸条,甚至还有两只精灵拿着小刷子,专门为这头大鹦鹉打理它那身色彩斑斓的羽毛。
“这只波斯虎皮是学生会里的元老级成员,”矮个子巫师将郑清向等候区推去,提点道:“据说它是88届的学生会主席的朋友,从沉默森林深处迁徙来的……一呆就是二十多年,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在波斯虎皮中也算是高龄了。”
“不知道是不是中年综合征,最近这家伙的脾气很坏。”矮个子巫师悄悄瞟了一眼鸟架上的大鹦鹉,压低声音,凑到郑清耳边说道:“所以,等候的时候,一定要留心它的报号……答应的速度快点,否则三遍报名未至的,它会直接取消你的面试资格。”
郑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虽然知道波斯虎皮被巫师们看做智慧生物,但是任凭一头坏脾气的鹦鹉决定自己的面试考试,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总觉得有失妥当。
“它有这个资格。”似乎看出他的不满,矮个子男生补充了一句:“它是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团荣誉成员……曾经担任过学生会十届的荣誉主席,从95届一直到05届。”
郑清咽了口唾沫,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巫师世界的巫师大学。
“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的,”他安慰着自己,坐在了等候区的长椅上。
但终究有种古怪的感觉始终徘徊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能够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鹦鹉在会议桌主位的桌子上来回踱着小步,三个脑袋大声咆哮着,会议桌两侧,学生会的大小干部们整整齐齐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接受大鸟的残暴统治。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的号码是五十六号,”矮个子巫师诧异的看了郑清一眼,将排号纸条重新塞进他手里,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应该还会等一阵子……不要紧张,我很看好你哦!”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郑清扯起嘴角,努力装出一副感激的表情。
矮个子巫师满意的点着头,飞快的跑回办公区,重新指导新来的考生。
郑清坐在长椅上,翻出自己的法书,把上面抄录的咒语——虽然只有一道束缚咒——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摸出灰袋子,查看自己的毛笔有没有秃头、墨汁是不是顺滑、砚台上的小蛇打没打瞌睡、符纸裁剪的大小是否合适。
一番没有营养的重复工作之后,他把灰布袋重新塞进怀里,呆呆的看着头顶的大鹦鹉,重新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
然后,身后两个女生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听说了吗?九有学府里那头杀了好几头魔法生物的妖魔被抓住了,”一个有些嗲嗲的声音卖弄的说道:“我表哥在阿尔法学生会里当部长……他说校工委的人已经把通知发送到各个学院,周一我们就能收到通知了。”
“真的吗?”另一个声音软绵绵的,听上去有些惊恐:“学府里竟然还有这种怪物…简直太可怕了。”
郑清努力忍住转头驳斥的冲动。
终究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他在心底安慰着自己,犯不着较真。
果然,三两句时事之后,女生的们注意力迅速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你知道面试官们的姓名吗?我觉得了解一个面试官的一些信息会对有帮助的。”
“不知道,据说这些面试官都是学生会里的干部……很多都是学校社团里的团长。”
“如果时间更多些就好了,我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占卜,起码有些底气。”
两个女生咕咕叨叨,让郑清也有些不安了。
“不知道他们会问什么问题。”
“那些桌子应该被施放了法术……我之前尝试听了一下,但什么都听不到。”
“我听表哥说,他们会问你的特长、兴趣、喜好之类的问题,有的面试官还会问你的怪癖!”
“他们怎么这么变态!”
“准确说,他们不想让变态进到学生会里面。”
“这么简单的面试……能做到吗?”
“学生会里有占卜能力很强的人,初审就有他们参与,会对我们做出全面评估……准确程度很高的。”
“我有点想回家了……”
“他们还会问你的目标职务、规划、学习状况等。”
“噢!有什么他们不问的吗?”
“你胸的大小……因为他们一眼就扫出来了。”
两个女生说着,笑着闹成一团。
似乎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太合适的内容,郑清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鸟架上的波斯虎皮身上,竭力摒弃身后的谈话声。
不知等候了多久。
终于。
站在鸟架上的波斯虎皮喊到了郑清的号码。
“五十六号!五十六号!”
大鹦鹉右边的蓝脑袋尖锐的声音刺的人脑壳生疼:
“五十六号考生,去七号面试官处报道!”
“到!”郑清响亮的回答着,飞快的站起身,一溜烟向面试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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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号面试官是一个神态略显疲惫的学长,灰褐色头发,眼睛也是褐色的,眼袋很大,正坐在书桌后,皱着眉整理手边的资料。
“乔,”面试官站起身,抓住郑清的手,随意的晃了晃,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乔·奈斯比特,你的面试官,很高兴见到你。”
郑清摸了摸鼻子。
他没有从这位奈斯比特学长的语气中听到一丝一毫高兴的意思。
“郑清,”郑清有些紧张的回答道:“郑重其事的郑,清爽的清……非常荣幸能够参加今天的面试。”
乔点着头,坐回椅子上,同时示意郑清也坐下。
“先做自我介绍。”
这个学长的话很简单,但却给郑清带来很大的压力。
开学半个月,郑清感觉自己似乎每天都在做自我介绍。魔咒、符箓、卜算、药剂等等,所有的课程,在第一节的时候,教授们总会抽出半节课的时间让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翻着花样把自己介绍十几次,总是个很有意思的体验。从开始的紧张尴尬、到后来的熟稔随意,直到最后,甚至有了几分无聊。
郑清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我叫郑清。是晋州人。来到第一大学,希望能够学到更多的魔法知识。”
最初的时候,郑清一直觉得自我介绍是个很简单的事情,所以下意识没有注意过这个事情。但是当他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才悲哀的发现,他的临场反应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敏捷。
当然,介绍了十几次,现在他终归是习惯了。
似乎对第一句自我介绍很感兴趣,学长那褐色的眼珠向上动了动,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的眼神与他对上,不由有些心慌,连忙垂下眼睛,看向面前的桌子。
桌子是普通的木头桌子,上面裹着光滑的红漆皮,对面的学长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郑清。他面前摆着一个笔记本,一杆灰色的羽毛笔正随着两人的交谈,一笔一划的奋力写着东西。
郑清低下头,恰好看见毛笔抖出了‘不自信’几个字,连忙又抬起头,瞅着学长的下巴,竭力清空脑袋,努力编着自己的自我介绍:
“我擅长符箓,喜欢结交新的朋友。宠物是一头狐狸,还收养了一群小精灵。”
“符箓……小精灵……这些事情在第一大学都有流传。”奈斯比特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将那根羽毛笔丢进墨水瓶,蘸了蘸,重新拿了出来:“说一些你性格上的特点吧。”
一滴浓重的墨汁汇聚在羽毛笔笔尖,仿佛下一刻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自由落体到洁白的稿纸上。
郑清担心的看了笔尖一眼。
羽毛笔发出一声响亮的擤笔尖的声音。
那滴快要落下的墨汁随着这声怪响哧溜一下被重新吸回笔肚里去了。
“性格方面……我有点轻微的强迫症。”郑清长出了一口气,飞快的说道:“比如从宿舍去图书馆,我习惯于走同一条固定的路线,踩着同样的地砖,看着同样的风景,计算着自己的步数。比如去食堂,我习惯点醋溜白菜、西红柿牛腩、蒸蛋、外加一个青菜汤、一个馒头的组合。”
“我习惯熟悉的风景,吃熟悉的食物,与熟悉的伙伴交流,生活在熟悉的节奏中……做熟悉的、一成不变的事情。”
“有朋友说,这是偏执;也有朋友说,这是保守;还有朋友说这是不思进取的表现。”
对面的面试官微微一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这给了郑清莫大的勇气:
“我不笨,但也不是很聪明的人。长相平平,不胖不瘦。从小学习成绩就很普通,能有个优秀奖就不错了。平时处事也有些优柔寡断,总是感觉差不多就行了。”
“你知不知道,这番说辞,会对你的面试结果造成一定负面影响?”奈斯比特打断郑清的自我剖析,扬起眉,露出好奇的神色:“很少有人会在面试中强调自己的负面……或者平庸的一面。”
“这是必然的,就像我的生活,原本就应该在这样的节奏中平平淡淡流逝。”郑清摊摊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本按照这个趋势,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大的出息,类似我这样的人,命运总是掌握在神的手中,仿佛水中的飘萍,去无定向……终生的追求,‘偶然性’占据了很大的比重,就像大学的专业,天文学,我开始还以为这个是学习星象的专业呢。”
“但是既然命运给了我机会,偶然间孕育出了神奇……那么为什么不让这段神奇的经历继续下去呢?当你自己可以成为神的时候,命运掌握在神的手中,就是一句笑话了。”
“君子当自强不息。我虽然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但是自强不息的心思还是有的。所以总希望能够看的更远,知道更多一点。”
“非常精彩的自我剖析。”学长放下笔,抬起双手,右手的四根指头并拢着,轻轻拍着左手手心,赞叹道:“那么,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认识?”
“外事部,顾名思义,就是与对外事务有关的部门。我觉得,在这个部门能够很好的锻炼自己与其他人交往的能力,这也是我目前所欠缺的。”
一名白袍女巫抱着法书从两人身边路过。
然后她停下脚步。
郑清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看着她细长的嘴唇,总觉得这张脸在什么地方见过。
书桌对面的面试官似乎对女巫很熟悉。
他冲女巫点了点头,继续提出其他面试问题,旁边多的一个人丝毫没有影响他提问的节奏。
郑清也只好捺下心头的疑惑,全神贯注在眼前的提问中。
“那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我希望能够顺利完成第一大学的学业,然后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更灿烂的文明。”
“非常棒的理想……说到符箓,听说你是昆仑派符箓门下的?”对面的学长将手中的羽毛笔重新塞进墨水瓶里,合上面前的笔记本上。同时摘下眼镜,换了一个姿势,舒展开身体,一边拿手指轻抚过眼镜,一边抬起略显浮肿的眼皮,问道。
郑清看着那副眼镜镜片上原本的脏东西随着手指的拂过重新变得干净,心底思索着,慢慢回答道:“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学校宣扬过我的师承。”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学长挑了挑眉毛,重新架上自己的眼睛,笑道:“好了,就这样吧。”
郑清长出了一口气。
“你刚才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啊。”
“本来不紧张,但是听别人说的多了,也就不自觉的的紧张了。”
“放轻松,只是一个简单的面试。”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什么怪癖之类的呢。”
“你有吗?”
“没有,没有,只是随口一说。”
“好了,已经面试完了,不要紧张了。面试结果一个星期内会有学生会正式发出,相关招录信息也会公布在下一期的‘第一大学学生报’上,注意关注!”
“不需要现场绘制符箓或者其他测试吗?”郑清看着场间其他的面试桌,忍不住问道。
他为了这场考试准备了非常充足的材料。
“你需要吗?”学长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果能够默写全部符文的公费生还需要我这种‘差等生’来考核,那简直是第一大学的耻辱。”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连连道谢离去。
自始至终,白袍女巫始终抱着胳膊站在这张面试桌旁,冷眼看着郑清的面试,没有说一句话。
甚至郑清在离开前对她点头微笑,都没能让这位女巫臭着的脸色稍微有些缓解。
“有事吗,科蒂部长。”面试官转头看向女巫:“刚刚科尔玛主席好像找你有事。”
“科尔玛副主席,”白袍女巫强调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郑清远去的身影,翻了翻桌子上的申请表,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来外事部面试?叫什么名字。”
“您不认识他……好歹也算今年新生里的名人了,”乔·奈斯比特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他是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名字叫郑清,申请加入外事部。”
“就知道是他……”名叫科蒂的女巫皱了皱眉,将手中那张薄薄的申请表折了折,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这个人我听说了,刚刚进学校就背了学校的处分;而且前几天在伽马街十八号奥古斯都阁下的会见中随意插队,影响非常差……这种人,即便是公费生,我们也不会要的。”
“但是,”男巫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看:“阿尔文部长说……”
“哈!”女巫瞪大眼睛,尖声笑道:“阿尔文部长?虽然他的学习部的部长,但与我们外事部有什么关联呢?这是哪个部门招新!”
“外事部。”男巫叹口气,目光从垃圾桶上扫过,不再反对。
女巫仿佛获得了胜利一般,昂头挺胸,离开了这张面试桌。
生活中,我们有些事可以很确定。
比如洒掉的盐要丢过左肩,花园门口一定要种迷迭香,薰衣草会带来好运。又比如挂在东天的彩虹没有人敢拿手去指,月亮穿上薄纱不要随便窥视。
而另一些事情,则并不是那么确定的。
比如生命,比如死亡,比如爱情。
伊莲娜·琼斯是一个吉普赛女巫。
同时她也是郑清的同班同学。
她还是一个勇敢的漂亮女生——郑清非常确定这点。每次他的脑海里飘出她的名字时,总会不自主的想起那个手里攥着一把塔罗牌,一脸歉然的靓丽身影。
独树一帜的塔罗占卜术、出没不定的高大巫师塔、挥舞着阴影之鞭穿梭在生死边缘的大篷车,游荡在欧亚大陆的吉普赛人,长期笼罩在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中。
而伊莲娜又继承了吉普赛人所有的神秘。
她的美丽、她的热情、她的酒红色大波浪长发、她那让人迷醉的浅褐色大眼睛,翘挺的鼻梁,麦色的肌肤,高挑的身材,一切的一切,处处充满神秘的诱惑。
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妩媚的眼神,都令人心醉。
指望一个刚刚离开温室的年轻人在这样的诱惑下把持住自己,是非常不魔法的事情。
所以,郑清几乎在她与他交谈的一瞬间,就坠入了爱河。
也许上天也有意成全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吉普赛女巫竟然会对符箓学感兴趣,还有什么比这更顺乎郑清的心意吗?
在女巫的提议下,九有学院08届的公费生不顾自己基础魔法一塌糊涂的事实,硬着脖子答应了帮她补习的事情。
于是,周日下午两点,成为年轻人心底的一块蜜糖。
每次想到这个时间,他的脸上总会忍不住挂起傻乎乎、甜丝丝的笑容。
除了上周日。
郑清抱着自己的法书,皱着眉,急匆匆的向教室赶去。小精灵们从他身后的帽兜中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兮兮的唱着欢快的调子。
现在是周一早上七点钟,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但是郑清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狭小的宿舍里等下去了。
从周六开始,他飞向伊莲娜的纸鹤,都原封不动的飞回他的手中。不论他将纸鹤折出多么华丽的形状,也不论他在纸鹤上添加多少‘反躲避’的咒语,那些青色的信纸始终会在他失望的目光中扑闪着翅膀,回到403宿舍狭小的阳台上。
然后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用力点头啄着。
咚咚咚,咚咚咚。
他不知道纸鹤为什么找不到伊莲娜,也不知道女巫在周日的中午有没有出现在图书馆的书桌前,更不知道女巫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必须在周一的第一节课之前,找到吉普赛女巫,为他没能在周日赴约表达最深刻的歉意。
如果可以,他已经做好准备从自己并不宽裕的钱包里挤出一笔钱,请女巫在贝塔镇最豪华的餐厅共进晚餐,作为‘最真诚歉意’的一部分。
原本他打算在周日晚上的班级例会上找伊莲娜谈谈这件事,但令人失望的是,女巫并没有出现在例会上。
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他在心底安慰自己,就像萧大博士提过的,插班生、留学生,都有他们封闭的小圈子,类似班会之类的活动,很少把他们计算进班级总人数中——他们也很少参与这种活动。
所以,今天早上姚教授的魔咒课前,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年轻的公费生满脑子都在琢磨见面后的言辞举止,全然没有注意校园中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脸上挂着的兴奋表情,还有那些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小声议论的身影。
直到他推开教室门,一群人呼啦一下围拢了过来,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吓坏了。
“怎么这么多人!”他高喊道:“你们怎么都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然而人群全然没有在意他的挣扎,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是真的吗?”李萌挤在人群最前面,拽着他的衣领,尖叫着:“巡逻队抓住那些妖魔了?”
“什么?”郑清有些晕乎乎的四处张望着。
帽兜里的小精灵被热情的巫师们吓了一跳,呼啦啦齐刷刷飞到黑板上沿,去找那些给学校打工同类们的安慰去了。
每个人小精灵怀里都抱着一只青色的纸鹤——这是郑清为伊莲娜准备的‘诚意’之一。
也许因为太慌乱了,其中一个小精灵只顾着振翅高飞,不小心把一只纸鹤落了下来。没有了纸鹤的累赘,这只小精灵飞的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家伙转眼便把自家主人再三叮嘱的‘宝贝’给抛到脑后去了。
纸鹤在气流的帮助下缓缓飘荡,直到快落地的时候,才被一只素手抓住。
当然,郑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的周围挤满了好奇的面孔,耳朵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问题。
“大家都在说吸干那些魔法生物的是一群砂时,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也很明确。
郑清忙不迭的点点头。
这个肯定的表示让围观者们的热情更加炽烈了。
“真的有几万条懒虫被那些砂时藏在学校里面了吗?”
“砂时之母长的什么样子?有多大?你摸它了吗?”
“你们是怎么找到那群逃跑的砂时?”
“听说有巡逻队有人被砂时抽走了一条时间线,半边脸都枯了,是真的吗?”
“你们是不是获得了一小瓶砂时王浆作为奖赏!”
最后这个问题如此关键,以至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瞅着郑清,指望他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郑清犹豫着,再次缓缓点点头。
哗!
围观者们一片哗然,场间的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了。
“清哥儿,清哥儿!”唐顿班长一手揽着他的肩膀,热情的招呼着:“那瓶‘砂时王浆’你应该用不上吧……我出十枚玉币,匀给我怎么样?”
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嘲讽的声音就在人群外清晰响了起来。
“十枚玉币?”
马修·卡伦原本倚靠在窗前,侧着头,冷眼看着教室门口的闹剧,忽然听到唐顿的报价,顿时忍不住,嘲讽道:
“毫无诚意的价格……我出二十枚。”
生活中,我们有些事可以很确定。
比如洒掉的盐要丢过左肩,花园门口一定要种迷迭香,薰衣草会带来好运。又比如挂在东天的彩虹没有人敢拿手去指,月亮穿上薄纱不要随便窥视。
而另一些事情,则并不是那么确定的。
比如生命,比如死亡,比如爱情。
伊莲娜·琼斯是一个吉普赛女巫。
同时她也是郑清的同班同学。
她还是一个勇敢的漂亮女生——郑清非常确定这点。每次他的脑海里飘出她的名字时,总会不自主的想起那个手里攥着一把塔罗牌,一脸歉然的靓丽身影。
独树一帜的塔罗占卜术、出没不定的高大巫师塔、挥舞着阴影之鞭穿梭在生死边缘的大篷车,游荡在欧亚大陆的吉普赛人,长期笼罩在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中。
而伊莲娜又继承了吉普赛人所有的神秘。
她的美丽、她的热情、她的酒红色大波浪长发、她那让人迷醉的浅褐色大眼睛,翘挺的鼻梁,麦色的肌肤,高挑的身材,一切的一切,处处充满神秘的诱惑。
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妩媚的眼神,都令人心醉。
指望一个刚刚离开温室的年轻人在这样的诱惑下把持住自己,是非常不魔法的事情。
所以,郑清几乎在她与他交谈的一瞬间,就坠入了爱河。
也许上天也有意成全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吉普赛女巫竟然会对符箓学感兴趣,还有什么比这更顺乎郑清的心意吗?
在女巫的提议下,九有学院08届的公费生不顾自己基础魔法一塌糊涂的事实,硬着脖子答应了帮她补习的事情。
于是,周日下午两点,成为年轻人心底的一块蜜糖。
每次想到这个时间,他的脸上总会忍不住挂起傻乎乎、甜丝丝的笑容。
除了上周日。
郑清抱着自己的法书,皱着眉,急匆匆的向教室赶去。小精灵们从他身后的帽兜中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兮兮的唱着欢快的调子。
现在是周一早上七点钟,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但是郑清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狭小的宿舍里等下去了。
从周六开始,他飞向伊莲娜的纸鹤,都原封不动的飞回他的手中。不论他将纸鹤折出多么华丽的形状,也不论他在纸鹤上添加多少‘反躲避’的咒语,那些青色的信纸始终会在他失望的目光中扑闪着翅膀,回到403宿舍狭小的阳台上。
然后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用力点头啄着。
咚咚咚,咚咚咚。
他不知道纸鹤为什么找不到伊莲娜,也不知道女巫在周日的中午有没有出现在图书馆的书桌前,更不知道女巫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必须在周一的第一节课之前,找到吉普赛女巫,为他没能在周日赴约表达最深刻的歉意。
如果可以,他已经做好准备从自己并不宽裕的钱包里挤出一笔钱,请女巫在贝塔镇最豪华的餐厅共进晚餐,作为‘最真诚歉意’的一部分。
原本他打算在周日晚上的班级例会上找伊莲娜谈谈这件事,但令人失望的是,女巫并没有出现在例会上。
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他在心底安慰自己,就像萧大博士提过的,插班生、留学生,都有他们封闭的小圈子,类似班会之类的活动,很少把他们计算进班级总人数中——他们也很少参与这种活动。
所以,今天早上姚教授的魔咒课前,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年轻的公费生满脑子都在琢磨见面后的言辞举止,全然没有注意校园中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脸上挂着的兴奋表情,还有那些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小声议论的身影。
直到他推开教室门,一群人呼啦一下围拢了过来,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吓坏了。
“怎么这么多人!”他高喊道:“你们怎么都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然而人群全然没有在意他的挣扎,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是真的吗?”李萌挤在人群最前面,拽着他的衣领,尖叫着:“巡逻队抓住那些妖魔了?”
“什么?”郑清有些晕乎乎的四处张望着。
帽兜里的小精灵被热情的巫师们吓了一跳,呼啦啦齐刷刷飞到黑板上沿,去找那些给学校打工同类们的安慰去了。
每个人小精灵怀里都抱着一只青色的纸鹤——这是郑清为伊莲娜准备的‘诚意’之一。
也许因为太慌乱了,其中一个小精灵只顾着振翅高飞,不小心把一只纸鹤落了下来。没有了纸鹤的累赘,这只小精灵飞的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家伙转眼便把自家主人再三叮嘱的‘宝贝’给抛到脑后去了。
纸鹤在气流的帮助下缓缓飘荡,直到快落地的时候,才被一只素手抓住。
当然,郑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的周围挤满了好奇的面孔,耳朵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问题。
“大家都在说吸干那些魔法生物的是一群砂时,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也很明确。
郑清忙不迭的点点头。
这个肯定的表示让围观者们的热情更加炽烈了。
“真的有几万条懒虫被那些砂时藏在学校里面了吗?”
“砂时之母长的什么样子?有多大?你摸它了吗?”
“你们是怎么找到那群逃跑的砂时?”
“听说有巡逻队有人被砂时抽走了一条时间线,半边脸都枯了,是真的吗?”
“你们是不是获得了一小瓶砂时王浆作为奖赏!”
最后这个问题如此关键,以至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瞅着郑清,指望他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郑清犹豫着,再次缓缓点点头。
哗!
围观者们一片哗然,场间的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了。
“清哥儿,清哥儿!”唐顿班长一手揽着他的肩膀,热情的招呼着:“那瓶‘砂时王浆’你应该用不上吧……我出十枚玉币,匀给我怎么样?”
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嘲讽的声音就在人群外清晰响了起来。
“十枚玉币?”
马修·卡伦原本倚靠在窗前,侧着头,冷眼看着教室门口的闹剧,忽然听到唐顿的报价,顿时忍不住,嘲讽道:
“毫无诚意的价格……我出二十枚。”
砂时王浆,是砂时虫吞噬时间线后在腺囊中积淀下的一种半透明胶质物。
因为这种物质是砂时之母唯一的食物,因此得名。
在传统的魔法药剂学中,砂时王浆作为一种延寿药剂,因为其温和的特性、独特的药效,被众多巫师所追捧,奉为圣品。
捕捉砂时虫群也一度成为巫师界最风靡的消遣——这种活动甚至曾被国际猎队联赛列入的正式赛程安排中,美名其曰锻炼巫师们发现与观察的能力!
长期没有节制的捕猎,导致能够产出砂时王浆的野生砂时群越来也少,布吉岛的沉默森林逐渐成为魔法世界唯一公开拥有野生砂时群出没的地带。
以至于现在高阶巫师在实验中需要使用砂时王浆时,都需要高价雇佣高级猎队前往沉默森林深处寻觅采集了。
因而,当年轻巫师们听说祸害学府的罪魁祸首是一群砂时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把这些吓人的小虫子碾碎,而是抓两只过来开开眼界。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活着的砂时虫。
在这个魔力低落、异兽隐匿的时代,许多传说中的生物都已经成为书山馆藏书上的几张图片了,能够在学校见到活着的砂时虫,对许多年轻巫师来说,都是寒暑假面对亲人时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但巫师毕竟是一种理性的生物。
当心底的好奇逐渐褪去后,隐藏在天性中的计较便开始露头。
砂时的尸体、砂时的巢穴、砂时巢穴中未孵化的卵、乃至于砂时之母身上的一些小零件,都成为年轻巫师们的目标——没有任何一个巫师会拒绝这种极为难得的实验材料。
当然,排在所有需求榜首的,必然、也只有砂时王浆。
因为它不仅是一种珍惜的实验材料,更是一种珍贵的延寿药剂。在特定条件下、砂时王浆甚至等同于一位大巫师的存在——从这种角度来说,不论怎样拔高这种‘胶质物’的地位都不为过。
郑清就很幸运的获得了一小瓶砂时王浆。
说他幸运,是因为参与搜索砂时虫巢的上百名巡逻队员中,只有不到十个人得到了这份奖励。如果不是凡尔纳老人让他帮忙照看老猎狗五月大人,他也没有机会在老猎狗便溺的时候看到藏在树丛间、只有拳头大小、仿佛一块碎石的‘大蜗牛’。
当捕捉结束、老校工当场宣布奖励的时候,即便郑清已经累的快睡着了,也清晰的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那股夹杂着羡慕、嫉妒、渴望等诸多情绪的气息。
虽然参与搜索的所有人都获得了两个学分的奖励,但任何奖励都无法与那一小瓶砂时王浆相媲美。
许多高年级的学长当场向郑清提出了高昂的收购价格。
从玉币到学分、再到珍贵的魔法书籍、再到珍惜的炼金材料、甚至还有人愿意以高阶魔咒的完整术式来交换!
郑清听的口水流了一地。
如果不是熟人太多,他一定会抱着这些学长的大腿哭穷求施舍。
好在他虽然有些困,却没有昏了头。思索再三,他最终拒绝了这些看上去‘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毕竟,他还有一群快要死掉的小精灵要续命。
杜泽姆博士之前配置的余元灵散药效越来越差,小精灵们虽然仍旧一副活泼的模样,但郑清已经从她们日常体检的数据中察觉到令人不安的倾向。
所以面对班上两位同学的求购想法,年轻的公费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了。
“不好意思,”郑清抱歉笑着,看了唐顿与马修一眼,指了指黑板上沿乖乖坐成一排的小精灵们,强行挤着眼睛,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虽然很想把它换成玉币……但这是用来救命的东西,没办法卖。”
唐顿恍然,点点头,安慰般拍了拍郑清肩膀。
马修也闭上嘴,重新把目光转向窗外。
开学这段时间以来,小精灵的故事在某位不良学长的宣扬下,渐渐被许多人知晓,尤其郑清所在的天文08-1班,这些让人怜惜的小东西更是受到女生们的关注。
所以,听到郑清要用那些砂时王浆为小精灵们续命,连一向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李萌,都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这才对!”小姑娘老气横秋的揪了揪郑清的衣襟,把刚刚被她拽皱的衣领捋平,赞扬道:“男人,就要有担当!”
郑清顿时哭笑不得。
辛胖子站在李萌身后不远处,挤眉弄眼,咧嘴吐舌,露出一副怪样。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快的笑声。
李萌狐疑的转过头,正看到辛胖子端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连连点头,似乎在表达对她刚刚那番话的赞同之意。
蒋玉恰当好处在在这时抛出一个问题,结束了此刻有些混乱的场面。
“虫巢里真的是空的吗?”女班长手指间翻动着一只青色的纸鹤,言笑晏晏:“听说你们抓住砂时之母后,因为打碎虫巢,逃走了许多懒虫,是真的吗?”
郑清有些疑惑的扫了一眼那只青色的纸鹤,挠挠头,首先否认了这个指控。
“砂时虫巢里没有懒虫,只有虫卵……这是常识。”
“至于学校里有许多懒虫的说法,我想应该是校工委还没有正式下发通知,所以学生会在传达消息的时候有一些误解。”
“按照教授们的推断,这群砂时在学府中起码呆了一个月左右。”
“正常情况下,砂时从卵变为幼虫、在最终成熟,也只需要二十一天,按照检验科巫师的说法,我们发现的那个虫巢有反复孵化的痕迹……这意味着虫群在最近一段时间经过大量的繁殖。”
“而最终在虫巢中捕获的成虫与虫卵数量远远低于计算中的规模。”
“这表示有一大群懒虫,已经被成虫抛洒在校园中,寄生在其他魔法生物——包括我们巫师——身上,用其他生物的时间,来完成这些幼虫最后的蜕变。”
说道这里,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自从知道懒虫喜欢藏在巫师耳朵后面之后,他就特别喜欢这个动作。
也许他的动作提醒了其他学生,许多人都忙不迭的开始抓耳挠腮,互相扒拉头发,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到那些偷取时间的可恶窃贼。
“不要紧张,”郑清提高声音,安慰道:“按照校工委的计划,这周会有学校统一安排,帮助我们打虫的……没有人会受伤。”
“但是,学校里都在传言,说有巡逻队的人被砂时袭击,半边脸都枯了,黑黢黢的。”李萌咬着手指,小脸皱成一团:“我可不想变黑。”
“你也说了,是传言。”郑清叹口气,把小姑娘向课桌后推去,稍稍提高声音,向其他人解释道:“巡逻队有人脸黑,是因为不小心栽到水坑里,被鱼妇咬了一口……染了点半枯毒素。校医院的人说只要安安分分呆在室内,多吃点白萝卜,用不了一个星期,他的脸就能恢复原样。”
这番解释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师来啦……”教室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忽然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自从那个名叫戴利三世的牙买加人教过新生们教训简笔画的方法后,这些用线条勾勒的小人最近安分了许多,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谎报军情的情况了。
所以人群呼啦一下飞快的散开,向各自的位置跑去。
很快,教室的大门轰然打开。
老姚那油光滑亮的大背头一闪一闪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姚教授并不是一个人走进教室的。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名身披灰袍、梳着马尾,板着面孔的年轻女校工。
教授与往常一样,大步流星走上讲台,把怀里的讲义拍在讲桌上,然后习惯性的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
而那两个校工则安静的站在教室门口,一语不发,仿佛石像一般。
学生们好奇的目光在教授与校工之间徘徊,许多人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小声交头接耳。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教授摩挲着自己光亮的大背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我记得上节课下课前提过,这节课开始之前会探讨一下你们对‘元辰守护’的理解。”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几乎所有人都在抱怨老姚的这个课后作业。
“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教授!”辛胖子挥舞着胖乎乎的手,努力吸引老姚的注意力:“连我们的萧大博士在图书馆泡了一个星期,都没找到关于这个词的解释。”
萧笑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郑清窃笑不止。
这已经成为萧笑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之一了,为了找到老姚这个词语的出处,他几乎翻遍了一年级巫师所能接触的所有魔咒类书籍,甚至包括《咒源》这种超级大部头的工具书。
辛胖子的这番言论显然给其他人巨大的鼓舞——连众所公认的萧大博士都无法理解‘元辰守护’,那一定不是自己智商或者努力不够,而是教授的题目过于刁钻了。
场间的抱怨声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老姚笑眯眯的看着学生们抱怨,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
直到教室里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他才咳嗽了两声,重新开口。
“没关系,一个星期找不到,那就两个星期,两个星期找不到,那就三个星期。”他从怀里摸出那个黑乎乎的烟斗,指尖抖出几点火星,一缕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咳咳……”教室门口原本仿佛雕塑一样的女校工忽然发出清脆的咳嗽声。
老姚抓着烟斗的手臂顿时僵了僵,然后转头,尴尬的笑了笑,把烟斗熄灭重新塞进怀里。
“多找一些日子,你们终归能找到那句话的含义。”教授干巴巴的结束了这番演说,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把桌子上的讲义重新收起,用力挥了挥胳膊:“至于今天……剩下的时间就交给这位校工委的工作人员了。”
“你们自由了。”
“今天上午不上课。”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立刻沸腾起来。
虽然老姚的魔咒课并没有像天文课那样难熬,但毕竟是正规的魔法课程,每个学生在课堂上都会感到束缚与不自在。
能够光明正大的不上课,对每个学生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享受。
只有诸如刘菲菲、马修、蒋玉这些好学生才会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
郑清竭力遏制脸上的笑意,试图在班上同学们面前维持自己公费生的形象。
但这番努力很快宣告失败。
“我原本打算下午符箓课之后再去步行街找杜泽姆博士的,”他兴高采烈的看向萧笑:“如果你等会儿没事,就一起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天才炼金术师吗?”
“我要去图书馆。”萧笑黑着脸,仍旧没有从辛胖子不久前的打击中恢复:“如果你有点眼力见,就应该知道虽然老姚不上课,但肯定还有别的安排。”
一切都在萧大博士的预料之中。
班上那些兴高采烈的年轻巫师还是too漾。
仅仅过了几分钟,当那位板着脸的年轻女校工走上讲台后,只用了三言两语,便把上午课程取消的缘故讲的一清二楚。
还是砂时惹的祸。
自从校工委确认入侵学府的不明生物是一群‘迷失’的砂时之后,整个第一大学的校园工作委员会都陷入了鸡飞狗跳之中,从上周六晚上,一直到今天上午,校工委的头头脑脑们一直呆在那栋黑色的办公楼里,研究最终处理方案。
在郑清看来,既然已经抓住砂时之母,捣毁了虫巢,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但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校工们自然不会如此天真。
如果郑清在翻读《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时不是一目十行,囫囵吞枣,自然能在砂时栏目的下方发现一些斜体小字说明。
按许多魔法实验的结论与魔法笔记的记载,当砂时群失去虫巢与母虫之后,便会失控。
它们会从一种珍贵的魔法药虫变成一种繁殖速度飞快、传播速度迅猛的‘传说’级魔法灾难——这个等级的另一种生物便是巫师们耳熟能详的‘天灾亡灵’。
因为失去砂时之母后,任何一只砂时都会开始觊觎她的地位,自动从卵生生物转化为有丝分裂的生物,开启变态之路。
直到最终一只砂时携带它的虫群一统全部迷失的砂时、重新筑巢成为砂时之母后,这种毫无节制的暴兵行为才会告一段落,这种米粒大小的飞虫才会重新恢复巫师们熟悉的‘温驯’‘有趣’‘价值高昂’的模样。
在这之前,这些小虫子只会疯狂的攫取其他生物的时间,来扩充自己的势力。
很不幸,临钟湖畔那晚的捕捉行为,虽然最终确认了凶手的身份,也将其最终拿获归案,但非常糟糕的是,莽撞的学生们打碎了虫巢、连带把那头软绵绵、仿佛水蛭一样的母虫给戳成了几段。
当凡尔纳老人发现那些年轻巫师的举动后,顿足不已,却已经无计可施。
“按照委员会的计算,目前流落校园中的砂时数量在一千至三千只之间,”女校工的声音很清脆,也很清晰:“此外还有之前被砂时们放养的许多懒虫,数量不明。”
“我们必须在它们彻底暴动之前,将其一网打尽!”老姚站在教室门口,大手一挥,声音显得非常有力。
女校工马尾一甩,斜着眼乜了教授一眼。
老姚嘿嘿一笑,规规矩矩的站回教室门后,不再吭气。
郑清大为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估量着两人背后那也许会惊人狗血的故事,脑补了许多章回与桥段。
“这非常困难!”女校工在讲台上强调着。
郑清赞同的点着头,继续神游天外。
“……尤其是像第一大学——这里的环境非常适宜砂时捕猎,也非常符合懒虫孵化与蜕变……因为这里是整个巫师世界最大规模的年轻巫师聚集地……年轻的巫师魔力已经足够充沛,但自制力却处于低谷……这让他们非常容易被这些虫虿迷惑。”
巫师们并不畏惧残暴的凶兽、诡异的妖魔、神秘的诅咒。
但是他们畏惧时间的流逝。
而砂时,则是许多时间无故流逝的凶手!
作为巫师联盟下属的三大权力机构之一,第一大学除了是年轻巫师的培养中心之外,也拥有着巫师世界最全面、最高深的魔法研究中心。
在布吉岛上,除了九有、阿尔法、星空、亚特拉斯四所学院之外,还有四座庞大的研究院安静的潜伏在大学的校园之中。
卜算研究院、天文研究院、魔法哲学研究院、应用魔法研究院。
顾名思义,卜算研究院是专注于占卜研究的魔法机构,按照占卜载体不同、卜算流派各异,这座研究院开设了许多细分学科。
比如按照占卜载体不同,有星象科、龟甲科、纸牌科、水晶球科等;按照卜算流派的区别,有梅花易、文王易、六壬、塔罗等诸多研究方式;此外,还有专门从事《周易》《叨忒》等占卜著作解读与研究的巫师群体。
与其相似,天文研究院、魔法哲学研究院也是专业性非常强的研究机构。
不同之处在于天文研究院专注于365个标准魔文的各种排列组合,探索魔文与宇宙之间的关系;而魔法哲学研究院则更注重理论知识的发展,尤其是维度学派的理论开发。
同上述三座研究院相比,应用魔法研究院就显得非常特殊了。
这是一座综合性的研究机构,体量几乎与其他三所研究院加起来相当。
这座研究院主要负责巫师常用魔法技巧的开发与推广。研究院下辖魔法药剂研究所、符箓研究所、魔咒阵式研究所、炼金研究所等诸多实用性魔法的研究机构。
在许多资深大巫师看来,这属于不务正业——魔法应该是研究真理的方法,而不应该专注那些奇淫巧技的开发——但在更多巫师眼中,能够使用的新魔法才是好魔法。
因此,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名头在巫师界普罗大众中,甚至隐隐与第一大学其他四所学院齐名,被当做‘第一大学研究院’。
当然,不论是应用魔法研究院,还是另外三所研究院,对那些能够从第一大学毕业的年轻巫师来说都具有莫大吸引力。
丰富的研究材料、深厚的研究氛围、拥有巫师世界最先进的实验室、以及众多名声斐然的前辈指点——这几乎已经明确告诉所有进入研究院的年轻巫师,他们能够在深奥的魔法之路上走的更远。
更漫长的生命、更强大的力量、还有那不断升华的生命。
任何一个有理想、有理性的巫师都不会拒绝这些东西。
当然,并不是每个毕业生都有机会进入这些隐匿在布吉岛深处的大院子。
研究院只要最好的毕业生。
第一大学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属于这里的标配、学院首席生是这里的常客、甚至那些蝉联四届的公费生在这里也不是少数。
以至于第一大学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流学生研究院、二流学生留学院、三流学生把钱赚、不入流忙的团团转。
只不过随着现代巫师世界价值导向的慢慢变动,越来越多的巫师不再把大巫师当做毕生追求的目标,他们越来越相信天赋在巫师进阶中所起的作用,相信高贵的血脉、相信冥冥中的天意。
以至于许多第一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也开始自暴自弃,把目光落在繁华富饶的平凡魔法生活中。
那句流传甚广的‘毕业生箴言’也已经许久不在校园里响起。
第一大学始终冷眼旁观这种变迁,对于那些珍贵人才的流失无动于衷。
言归正传。
当九有学府爆发‘砂时危机’之后,在校工委的要求下,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下属的魔法药剂研究所,在四十八个小时的限制内,紧急赶制了一批打虫药与驱虫剂,下发至第一大学全部校区。
毕竟这些砂时已经在学府盘桓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谁也不知道那些懒虫会跟着巫师传播到什么地方。所以学校按照砂时之母理论控制的最大范围,将整个学校都列入了防疫范围。
于是,在周一上午,第一批药剂配置成功后,校工委便派遣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安排九有学院的在校生统一服用打虫药,同时组织其他校工、助教以及高年级学生清理学校的所有可能隐匿砂时虫的区域——包括图书馆、自习室、甚至全部的学生宿舍——喷洒驱虫药剂。
对于学校这种如临大敌的表现,年轻巫师们就显得随意了许多。
或者称之为‘没心没肺’更恰当一些。
在他们看来,这些虫子并没有那么可怕,大不了在它们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年轻人嘛,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天文08-1班上魔咒课的教室里,当学生们领取打虫药时的种种表现,在年轻巫师中就非常具有代表性。
排队的时候,许多人没有在意能不能讨回被砂时偷走的时间、没有人在意自己丢失了多少时间,也没有人想到追诉第一大学管理不力的责任。
大家都在关注自己能不能通过这次事件‘甩锅’。
即便某位公费生也不例外。
“图书馆一定有一大群砂时!”郑清站在队伍里,信誓旦旦的说道:“我就说上次帮……补习的时候睡着了,肯定是这些小虫子在捣鬼!”
他在提及人名的时候稍稍含糊了一下,但这番举动反而引起人群中的哄笑。
“遮遮掩掩,没点担当!我收回之前的话。”李萌踮起脚尖,大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肩膀,四处张望道:“不就是伊莲娜嘛……大家都知道了!”
郑清老脸一红,对李萌的监护人呶呶嘴,想让她把这个小丫头片子拖走。
以往蒋玉都非常配合。
不过今天,她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与那些坐在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打招呼,对于郑清的求助视而不见。
“不要找了,伊莲娜今天不在。”辛胖子哈巴狗一样凑了过来,把自己的舍友卖了个干净:“清哥儿今天来一大早来找人,结果一直没找到,前几天……”
话没说完,他的背上就被郑清拍了几张镇压符。
可怜的蓝巨人立刻张口结舌站在原地,只有两个眼睛滴溜溜乱转,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你们继续,继续。”公费生费力的把胖子从人群中拖走,笑呵呵的说道:“家门不幸……大家贱笑了。”
段肖剑适时出声,转移了诸人注意力。
“我就说,上周写符箓课作业的时候走神了……有一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这个瘦削的驼背巫师激动的脸色发红,手舞足蹈的说道:“现在想来,我一定是被懒虫偷走时间了!”
“这就是我下午没办法交作业的原因。”段肖剑转过头,觍着脸看向唐顿:“班长大人,这种情况……应该可以通融吧。”
唐顿迟疑了一下,缓缓点着头,犹豫道:“应该可以……毕竟属于不可控原因。”
许多人一脸懵逼。
还有这种操作?!
教室里顿时人声鼎沸,许多人——尤其是男生——开始嚷嚷着自己身上爬了十几只懒虫,自己被砂时附体了,作业没写完‘非战之罪’!
归根结底,大家都试图抓住那微渺的希望不用写作业。
李萌听着男生们兴致勃勃的议论,很大声的冷哼了一声,鄙视的看着这些想尽办法偷懒的家伙。
“不用砂时把卵产在你们耳朵后面,你们自己的耳孔中就能爬出一堆懒虫!”小灵巫愤愤不平的说道:“都是大学生了,怎么能这么偷懒呢?”
“偷懒……读书人的事,能叫偷懒吗?”段肖剑厚着脸皮辩解道:“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贝塔镇东区。
非正常生命研究所。
陈旧的书房内。
“这么说是,传言是真的。”杜泽姆博士喃喃着,自言自语。
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一根指头粗细的玻璃瓶,迎着橘黄色的光线,微微晃着瓶子里粘稠的液体。
瓶子里装着郑清前天晚上的战利品,三毫升砂时王浆。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
出乎大多数学生的预料,校工委的执行力非常强大,仅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完成了第一大学全部校区的消毒工作。
许多学生还没来得及对课本说一声‘拜拜’,假期便已经结束了。
郑清并没有在意这种事情。
他的脑子里除了那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吉普赛女巫之外,便是自家那群不让人省心的小精灵,甚至最近夜晚折磨人的噩梦,他都打算再拖一拖,坚持到周四的魔药课,再向李奇黄教授请教。
伊莲娜的去向,班上其他同学也不清楚,只有刘菲菲提到周六的时候在图书馆见过她。留学生们的生活区又在校园之外,属于一片独立区域,等闲没有教授的手条,普通学生完全没有机会溜过去。
至于向教授求助,郑清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选项。
于是,带着满腹惆怅,下午符箓课之后,年轻的公费生都没来得及吃饭,便带着自家那群小精灵,急忙忙向杜泽姆博士的研究所赶去。
这一次,蒋玉并没有推脱,将李萌托付给刘菲菲之后,她非常干脆的陪着郑清走了一趟。
此刻,郑清站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前,看着博士晃动手指间的玻璃瓶,一脸紧张。
“怎么样?”蒋玉站在他旁边,用轻快的语气问道:“这些原浆应该合格吧。”
“合格,当然合格……色泽晶莹剔透、粘稠度适宜、阳光下没有丝毫杂质,最重要的是采集时效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内,”杜泽姆博士连连点头,称赞不已:“即便在大型实验室里,这些原料也属于上等品……现在已经很少能在市面见到这样的材料了。”
郑清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但是,”杜泽姆博士的一个词,又让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这对你的小精灵有什么帮助吗?”博士转过头,枯黄的面孔躲在阳光的阴影下,显得愈发憔悴:“还是你打算用这些砂时王浆换点其他的东西?”
“没用?”郑清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是因为分量不足吗?但是学校只给了我这么多……如果您需要更多,我还可以想想办法。”
虽然有点心塞,但这种情况也在郑清预料之中。
他立刻琢磨起获取更多砂时王浆的途径。
其他几名与他一同受到嘉奖的巡逻队成员手里应该还有一些剩余,校工委肯定也有自己的库存,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搞不定,大不了去找流浪巫师。
按照校园里私下的流言,没有什么材料是流浪吧搞不到的。
“不不不,”杜泽姆博士否认着,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玻璃瓶架在试验台上,轻嘘一口气,补充道:“三毫升的原浆,足以把大巫师的寿命延长三个月了……类似小精灵这种体型与魔力的小东西,按照这种数量,给她们续上一年半载完全不成问题。”
“类似?”蒋玉敏锐的察觉到博士用词上的变化。
“类似。”杜泽姆博士肯定的点点头。
“这个东西有用的,对吧。”郑清心底有些发慌,忍不住开口,语气有些急促,喋喋不休的解释着:“我记得魔药课的李教授之前提过,砂时的分泌液能够有效延长小精灵的生命。”
“李教授?李奇黄教授吗?”博士犹豫了片刻,但仍旧用力摇了摇头:“砂时王浆的确是一种优良的延寿药剂,但是它主要作用于生灵。对于小精灵的效果,我并不确定……李教授真的向你确认过吗?”
郑清愣了愣,忽然有些张口结舌的感觉。
的确,李教授在向郑清提及这种灵药的时候,的确说过砂时王浆对小精灵的效果未经证实,只不过他之前只顾着欢喜,忘了这点罢了。
“为什么。”郑清侧着头,看着肩头坐着的一只小精灵,声音有些迷茫:“这些小精灵难道不是生灵吗?”
察觉到主人的目光,郑清肩头的小精灵眯着眼,把拢起的翅膀展开,半透明的翅尖轻抚着他的脸颊,兮兮的笑个不停。
郑清眼皮一涩,忙把头转向博士。
“有灵魂的生命,才有资格称为生灵。”杜泽姆博士严肃的看了郑清一眼:“小精灵属于炼金生命……不属于传统意义的生灵。”
郑清一时有些失神,愣在了原地。
书房内顿时陷入安静之中,只有郑清带来的小精灵们无忧无虑的震动翅膀,在高大的书架间飞来飞去。
蒋玉站在不远处,担忧的看着两个人。
“我之前查询过相关资料,”她出声打破书房内的安静,说道:“历史上并没有相关实验证明砂时王浆对小精灵属的生命无效。”
“谁会把珍贵的砂时王浆浪费在这些低端炼金产品上呢?”博士发出短促刺耳的笑声:“更何况还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批量生命。”
蒋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我。”郑清这时抬起头,倔强的看向杜泽姆博士:“我愿意把这些砂时王浆用在小精灵的身上。”
杜泽姆博士抬了抬眉毛,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郑清的选择。
“年轻真好,”博士搓搓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孔,感叹着:“年轻时的任性总能被原谅。”
“今天这些小精灵继续服用余元灵散……按照你的体检报告,这服药起码还能管一个星期。”
“这几天我先查一下资料,看看稀释度与辅药的搭配有没有改进余地。”
两名九有学院的新生连连点头。
专业的事情,只能信任专业人士。
“博士,您之前提到,传言是真的,是什么意思呢?”配药的时候,蒋玉忽然提起杜泽姆博士之前说过的话。
博士惊异的看了蒋大班长一眼,显然没料到她的听觉如此灵敏。
“只是一些传言,”杜泽姆博士沉吟着,慢慢解释道:“你们之前提过,学校最近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对吧。”
“砂时群、赤链蛇、鱼妇,”郑清板着手指,数落起巡逻队最近的发现:“还有沉默森林深处的原始食尸甲虫。”
说着,他不由转头看向墙角厚重的玻璃缸。
阴影下,那团白色的球状物仍旧安静的呆在沙子上,一动不动。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飞快的收回目光。
“这些都是沉默森林深处才会出现的奇兽异虫,”杜泽姆博士总结着,补充道:“最近镇子上也发现了许多不速之客……大家都传言,也许今年的沉默返潮时间提前了。”
沉默返潮,是一种布吉岛特有的自然现象。
每年春冬之交,禁魔节前后,返魂杨吐出第一片嫩芽的时候,源自深海的文鳐鱼群就会携带着膘肥体壮的身子从远方归来,沿着宽阔深邃的寂静河一路向上洄游。
古书有云:文鳐鱼,状若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归于布吉,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有人说,文鳐鱼归于布吉岛,是想洄游到河流上游的浅滩上生儿育女,维系族群的延续;也有人说,它们是想穿越寂静河尽头的‘龙门’,褪去鱼身,化为龙兽;还有人说,这些游鱼是沉默森林深处的饕餮豢养的口粮,每年初春,饕餮苏醒之后,就会召唤自己的口粮快快游回它的嘴里。
无论如何,对于这些文鳐鱼而言,洄游之路都是一条艰辛的旅途。
从咸海到淡水、从宽广的水域到湍急的河道、还有伫立在寂静河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瀑布、水坝,更不要提河岸两侧闻腥而来的诸多魔兽,以及来自天空与水下共同的猎手。
即使这些鱼儿长了翅膀、尖喙、还有毒,也无法阻止岛上那些饥饿了一个冬季的魔物。
对于森林里的居民们来说,这是一场盛宴。
一年一度的盛宴。
“今年的沉默返潮,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杜泽姆博士低着头,耐心调配不同药粉间的剂量,漫不经心的为两个年轻巫师解释着:
“大多数年份,文鳐鱼洄游都在初春时分。”
“那个时候,它们经过深海营养一个冬季的滋补,膘肥体壮,气力十足,翅膀一抖,能从寂静河入海口一跃飞过三重瀑布;赤喙轻啄,能叨破马熊的背皮。”
“沉默森林里的魔物饿了一个冬天,也有着不逊于这些飞鱼的凶恶。”
“猎物与猎手们从寂静河的下游一直搏斗到河流上游,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大半条寂静河都是暗红色的。”
郑清想象着翻滚的河水、赤红的河水,不由目眩神迷。
“但是现在,大群大群的文鳐鱼提前从海底归来,而河两岸那些凶兽刚刚被夏季充足的食物养的膘肥体壮,不愿与这些游鱼搏命厮杀,所以任凭它们一路向上。”
“听上去这种情况不错嘛。”郑清琢磨着,小声嘀咕道:“文鳐鱼可以放心的洄游、河两岸的动物们也不需要为了几口鱼肉命丧河底……感觉这是一个双赢呢。”
“双赢?”博士抬起头,讥讽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当上公费生的?脑子只有核桃大小吗?”
郑清眨眨眼,看着突然口出恶言的博士,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是双赢,这是全输。”博士抬起一根手指,飞快的晃了晃:“每一条生态链都具有异常精密、灵敏、脆弱的结构。生态链上任何一点不稳定的波动,传递到链条上下游尽头,都会引起不可逆转的巨大变动。”
“以沉默返潮为例。”
“每年初春寂静河上的绝命搏杀,总会有大量文鳐鱼与沉默森林来的魔兽丧命。当洄游结束的时候,无论是林子里的魔物,还是那些凶狠的游鱼,数量都会下降到一个令巫师们心安的程度……一个不会对巫师造成任何威胁的数量。”
“更不要提双方的血肉滋养了返魂杨、不屈柳等沿河两岸的广袤林木,哺育着河底、岸边无数弱小的生灵……还有贝塔镇北区,那些戏法师们,每年就指望这个季节从河里捞些肉块,腌渍点腊肉过节。”
“没有经过厮杀,大量的文鳐鱼涌入寂静河上游,会造成某些严重的后果。比如它们会吃光河床两岸的小生物,再比如,它们会喂饱巫盟囚禁在森林深处的某些存在。”
“也就是说,”蒋玉也立刻醒悟过来,接口道:“砂时群、赤链蛇,还有那些食尸甲虫,都是为了躲避这些鱼群猎食,所以逃进学校吗?”
郑清顿时恍然大悟。
“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杜泽姆博士嘴角扯起,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大量文鳐鱼过境,不仅威胁了那些小虫子的安全,还吃光了它们的口粮……比如赤链蛇,在食谱上与文鳐鱼有很大重叠,鱼群吃光饵料,大蛇们还能躲在洞里,闭着眼睛假装冬眠,那些小蛇就只能偷偷溜进学校,看看能不能找几口吃的。”
“听上去真可怜。”郑清咂咂嘴,想起被老猎狗叼进窝里的某条小蛇,为它们凄惨的命运默哀了几秒钟。
“它们一直生存在这种环境中,并没有任何可怜之处。”杜泽姆博士摇摇头,强调道:“真正可怜的是贝塔镇,是镇子南区那些低阶巫师与北区的戏法师们。”
“文鳐鱼群只有那么大。”
“既然秋天已经游回来了,那么春天肯定就没有了。”
“沉默森林里饿了一个冬天的兽群,当春暖花开,它们从洞穴里爬出来之后,发现河里没有那些肥美的游鱼,会怎么办?”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目光转向窗外,看向远处影影幢幢的建筑。
杜泽姆博士冷淡的声音继续在他的耳边响起。
“饿极了的野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比如冲击第一大学某个小型的公共区域,或者袭击进入森林里的巫师们……当一切于事无补,它们面临绝境的时候,这些野兽绝对不会介意一哄而上,涌入这座充满食物的小镇。”
“为什么我们现在看不见那些文鳐鱼群?”郑清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按照博士的观点,今年的沉默返潮提前了几个月,那么无论如何,学生们都应该发现些许端倪吧。
且不论贝塔镇南区毗邻河道,还建了码头;单单第一大学的校区,就有许多公共区域建在了寂静河的支流水畔——还有临钟湖,它也是寂静河的一部分。
“文鳐鱼是夜行生物,它们白天沉睡在水底,夜间才会在河道上飞跃滑翔。所以最先发现鱼群洄游的人,是南区那些大半夜起床工作的低阶巫师们。”
杜泽姆博士说到这里,顿了顿,摇摇头:“更何况,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躲在第一大学的守护法阵中,怎么会有不长眼的家伙随意触你们的霉头!”
……
时间过的飞快。
当小精灵们服用最新一批药剂之后,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
博士将两个年轻巫师送到门口。
“与这些小精灵相比,你更应该关心你的健康。”
在离开研究所之前,杜泽姆博士语重心长的提醒郑清:“如果你在这些小精灵真正自由之前倒下,那么她们悲惨的未来不会有丝毫改变。”
“我很健康的。”郑清勉强笑着,曲起手臂,鼓了鼓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任何一个健康的巫师都不会吊着两个大大的眼袋,挂着黑眼圈,眼睛上布满血丝……还天天做噩梦。”蒋玉在旁边忍不住说道:“我认为博士说的非常有道理。”
郑清嘿嘿笑着,瞟了杜泽姆博士一眼。
博士的黑眼圈比他严重多了。
杜泽姆博士的提醒非常中肯。
周一的晚上,郑清又一次在睡梦中陷入梦魇。
以至于周二上午的占卜课,他不得不挂着两个巨大的眼袋,努力跟上易教授讲课的节奏。
但这终究只是徒劳。
作为全部大学课程中最讲究逻辑与计算能力的课程,郑清不能奢望占卜课像魔咒课一样只需要勤加练习便能掌握进度,也不能指望这门课像符箓课一样自己无需学习就已经锁定期末的满分成绩。
他只希望自己能在这门课上达到班上的平均线,再不济,能够及格也会让他勉强接受。
然而教授嘴里的那些词汇是如此的艰深。
只要稍稍走神,剩余课程便会像添加了量子密钥一样,变成令人无法理解的天书。
这导致班上许多学生都徘徊在茫然失措与一脸懵逼之间,还有一些人已经放弃治疗,目光呆滞的盯着黑板,把时间都喂虫子了——只有很少几个人能够清醒的跟上教授讲课的节奏,比如学院的首席生刘菲菲同学。
这其中并不包括郑清。
虽然他也是公费生,但与那位刻苦努力,一天二十个小时都捧着课本的首席生相比,他简直可以被称为公费生的耻辱。
郑清搓了搓发紧的面孔,非常怀疑昨天学校的大扫除没有把校园里那些四处蠕动的懒虫打扫干净,否则他的时间不至于总是缺分少秒。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除了把耳朵揉的发红之外,他一无所获。
讲台上,瘦削的教授抓着三尺长短的细竹竿,抱着胳膊,声音平淡、毫无起伏,简直像是在念催眠的咒语。
郑清深吸一口气,换了个坐姿,把注意力转移到到教授的脸上,努力集中精神。
这种方法很有效,他的时间果然没有突兀缺失的情况出现了。
但这种方法非常容易让人走神。
教授的颧骨很低,紧窄的下巴上没有一丝胡渣,只有几道深刻的皱纹。稀疏的头发盖不住他光亮的头皮,也遮不住他宽大的额头。
教授的眼睛很小,总给人一种眯着眼的感觉,枯瘦的身子架着宽大的黑袍,看上去仿佛一只大马猴一样。
大马猴。
郑清忍住低笑了一下。
坐在旁边的萧大博士瞟了他一眼,撇撇嘴,没有吱声。
郑清的笑声在安静的教室如此突兀,连易教授都停止了讲课,看了他一眼。
他怀里抱着的那根竹鞭梢头微微颤抖着,似乎有跃跃欲试的打算。
公费生同学立刻把脑袋埋在课桌上那本《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上,一动不动。
然后,他第一次注意到这本书的作者是易甲子。
易甲子,就是易教授的名字。
讲台上,教授并没有追究郑清的失仪,而是重新开启了催眠魔咒的吟唱仪式。只不过郑清仍旧不敢抬头。
他低着脑袋,思绪飘飘忽忽,很快回到了第一节占卜课上。
那是他上过的最轻松的占卜课了——最起码在那节课上,教授讲的每个字他都听懂了。
半节课的新生自我介绍之后,教授站在讲台上,开始用浓重的鼻音训话:
“我是你们的占卜课老师,你们叫我易教授便可。”
他手里的竹鞭在空气中挥的呼呼作响,用力敲着面前的讲桌。
黑板上沿那些小精灵们很有经验的提前堵住了耳朵,用半透明的翅膀蒙着脑袋,笑兮兮的看着讲台下一脸惊恐的年轻巫师们。
“我的教学方式很传统!”
“没有什么知识点是鞭子教不会的,多抽几鞭子,什么都懂了!”
“不要在我的课堂上谈权利、自由!”
“不想听课就出去!”
“在我的课上,你们可以选择被我的鞭子抽着往前走,也可以选择被我挂掉重新挑一个和气的老师给你讲课!”
“但我相信,整个第一大学,没有比我更好的占卜课教授了。”
讲台下,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战战兢兢的盯着教授手里的竹鞭,唯恐这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劈头盖脸的抽过来。
虽然被大家私下里叫做小老头,实际上易甲子教授并不老。
他很年轻,身材并不高,还有些驼背,长着一副典型的亚洲人面孔,看面相也就二十岁出头,并不比郑清他们大多少的样子,但枯黄的皮肤与早谢的头顶严重影响了他的外貌,让他总带着几分早衰的气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十岁。
也许教授想表现的更成熟、威严一些。
那根赭黄色的竹鞭非常有效的帮他达成了目的。
在易教授的课堂上,即使活泼如李萌,好动如辛胖子,也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敢稍有逾矩。
“所谓的占卜,并不是传说中从水晶球里看到命运的轨迹,也不是凭借龟甲的裂痕来判断事件的未来,更不是依靠那七十八张塔罗牌来解释你的人生。”
似乎很满意众生的表现,易甲子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声音中的鼻音也显得宽厚了许多。
伊莲娜似乎有些不满的抬起下巴。
教授不以为忤,只是对吉普赛女巫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向年轻巫师们提纲挈领:
“占卜是一门严谨的学问。”
“我们不依靠揣度来确定,而是依靠计算来测量。”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确定的,想要看清一个人的人生,就要看你是否能够掌握他的人生。”
“掌握全方位、完整的信息……而不仅仅是大多数人所理解的支配。”
“如果你知道了一个人的性格、一个人的偏好、一个人所能接触的资源。那么你就可以轻易判断出这个人会在一个条件下作出何种的判断,这种判断综合了他是否会在判断时暴怒、是否会在判断时偏信、是否会在判断时妥协。”
“所有的这些判断,会导向一个确定的结果。”
“人生就是无数的判断组合而成的过程、由无数结果汇聚而出的唯一。”
“不同的判断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会造就不同的人生;无数的判断会相互交织,共同组成这个神奇的世界。”
“不同人生、不同世界、不同维度。”
“真理,就隐藏在其中。”
“占,占据你所能得到。”
“卜,预测你想知道的。”
“占卜,占卜。通过占据,从而预测。这是你们必须记住的,一切一切的基础!”
易甲子教授眯着的小眼睛倏然睁得大大的,漆黑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扩大,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珠。右手中的竹杖重重的挥了挥,空中发出一串的气爆声,为他正在进行的这段演讲添加了一个粗暴的背景音。
“占卜,就是在获得一定资源的基础上,截取那些杂乱、混沌的片段,再凭借高超的魔法技艺将有用的信息提取出来,从而窥探隐藏在虚幻背后的真实。”
“在占卜过程中,你们要丢掉自己的偏好、丢掉自己的立场、丢掉自己的逻辑、甚至丢掉你们‘自己’。”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面对他人的思想与情感时做到真正的客观与冷静。”
说到这里,易教授停顿了片刻,目光有些出神,似乎回忆到什么。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一个人出声,所有人都抓着笔,埋头飞快的做着记录。
易教授对占卜简明扼要的描述,让所有人都目眩神摇,不能自已。
就连最开始满脸不忿的吉普赛女巫,也蹙起那双好看的眉毛,把很少离手的塔罗牌放在桌角,埋头做着笔记。
那个时候,虽然两人之间还没有酝酿出暧昧的气氛,但每次郑清看她的时候,总能收获一个明媚的笑容。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他又一次忍不住转头看向教室后排。
伊莲娜的座位上依旧空空荡荡。
从昨天,准确说,从周六开始,郑清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几十只纸鹤从宿舍的阳台上来了又去,有的被露水打湿、有的被鸟粪砸中、还有的被飞虫啃掉小片翅膀,但是没有一只有被打开的痕迹。
仿佛一滴水落进了大海,一粒沙飘进荒漠。
偌大的学府、被阵法守护的大学,一名学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也许因为时间较短,许多学生虽然注意到那位漂亮女巫连续两天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却并没有太过担心。
大家猜测伊莲娜大约生病了,或者正在做什么实验——对于一名巫师来说,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几天完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有一些大巫师数十年、上百年都没有参加过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然而在得到他们确切陨落的消息之前,巫盟始终会为他们保留那些高贵的椅子。
再加上插班生们有自己活动的小圈子,所以,并没有人像郑清一样特意打探吉普赛女巫的下落。
巫师们又是一类非常注重个人隐私的群体。
学会保持一个健康的距离是每个巫师必须熟稔的社交技巧。
就连迪伦也拍着郑清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紧,也许吉普赛女巫团正在做某些祈祷仪式呢……就像月下贵族们,每年要把一半的时间用在各种毫无意义的仪式与祝福上。你应该趁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练习一下交谊舞,在猎月开始之后不至于手忙脚乱。”
与伊莲娜跳舞。
郑清似乎一瞬间嗅到了她身上芬芳的气息,令人窒息。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收束着思绪,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晌午的阳光非常充裕。
淡黄的色彩争先恐后的挤过那扇高大的落地窗,落在地板上、课桌间,落在学生们簇新的袍子上,落在易教授宽大的额头上。
教授的额头在阳光中有些发亮,稀疏的头发下隐约可以看见点点汗珠,像水晶一样,闪烁着五色毫光。
那根枯黄的竹鞭已经被他丢在了讲桌上,与厚厚的讲义堆在一起。
占据了一面墙的高大黑板上密密麻麻布满复杂的咒式与推理过程,大大小小的符号仿佛组成了一道眩晕符,令郑清头脑一片空白。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们灵活的在黑板间飞来飞去,将那些已经废弃不用的推导公式擦的干干净净。
年轻的公费生羡慕的看着这些炼金生命,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连小精灵都知道哪些片段是毫无用处的、哪些推理可以从黑板上擦去。
让人情何以堪。
他心底的哀叹并没有持续很久,教授的一句话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
“我发觉你们在之前的理论知识学习中表现的并不认真。”
教授昂着脑袋,自上而下俯视着整个教室,漆黑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彩。
许多人露出赞同的表情,但是碍于易教授‘残暴’的形象,没有人傻乎乎的出声应是。
“我知道,你们都想立刻着手学习那些高超的占卜技巧。”
“想要学会听龟甲在烈火灼烧下哔哔啵啵的爆裂,想要看清旋转的水晶球里五颜六色的影像,想要摸索出七十八张塔罗牌不同组合间的微妙含义。”
“所以你们会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
“这是非常错误的想法。”
易教授偏着头,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个学生的面孔,许多人都心虚的低下脑袋。
“理论学习是占卜非常重要的基础。”
“我的占卜课上很少教你们如何进行真正的占卜——只要小脑发育良好的成年人,很容易完成那些并不复杂的技巧——我要教给你们的是如何获取资源,获取一个人最隐秘的人生。凭借这些资源构建的轨迹,你不需要过人的天赋,就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未来。”
“基础,就是一系列的咒式与数理方程……”
教授转身,用力敲了敲黑板。
一连串的框架图与一系列的标注在墨绿色的板面缓缓展开。
“你们需要学会基础的演绎逻辑、掌握常用模型与证明方式。然后在此基础上学习如何解析占卜得到的数据、在不同概率之间寻找最大可能性、为特殊情况特殊编码、熟练的在‘环’‘模’‘域’‘群’‘代’这些不同范畴之间切换。”
“因为占卜必然会涉及时空,所以你们还要了解空间的张量与矢量,了解能量在空间投射时的阴影因素、在计算时不会因为缺少‘生命加速度’的常量而导致结论出现谬误。”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巨大的计算量上——当然,有些特殊天赋能够通过直觉得到准确结论,但大多数人,我是指你们在坐的各位,并不具备这种天赋——所以,你们必须掌握各种函数、包括单复变、多复变、调和分析等等,包括并不限于常微分方程、偏微分理论、泛函分析、拓扑应用等等。”
“大量的计算,能够将概率收束、将各种可能性收敛,得到一个近乎‘预言’的结论。”
“而在收束的过程中,你必须懂得相关回归分析、进行多元分析、参考时间序列分析、借鉴统计判决理论,这还不包括收敛过程中可能会应用到的统筹、博弈、动态规划、极限模拟、非参统计等等。”
黑板上那张巨大的框架图已经挤到了边缘,但各种复杂的术语仍旧源源不绝的出现在线条的间隙与空白中。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第n次有了放弃这门课的打算。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张季信已经彻底放弃了治疗,他鼓动着健硕的肱二头肌,用力勒紧自己的脑袋,把那张原本就通红的面孔憋的发紫,试图通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式激活更多脑细胞工作。
郑清不知道这种方式有没有效果。
他只知道自己期末又有一门功课的成绩可以基本确定。
与符箓课的满分预期不同,他对占卜课再也不报任何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