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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布吉岛巫元九月廿三(白丁历10月21日)周一午间急报:

    巫师界久负盛名的女巫,月下议会现任上议员,第一大学优秀毕业生,青丘苏氏当代杰出代表人物苏施君女士今日于学府正式确认:孩子乳名尼普顿,现与其父亲一同生活在第一大学之中。

    苏施君女士近日应本校邀请,作为月下议会贵宾,前来参加一年一度的‘学院杯’开幕仪式。受九有学院姚小米院长的进一步邀请,于今日上午在教学楼东601教室举办了一次简单的见面会,就大家近期关心的一系列问题做了相关说明。

    天文08-1班的大一新生们有幸参加了此次见面会。

    苏女士今天穿了一袭红色长袍,轻车简行,身后只跟随了一位贴身女仆,彰显其平易近人的一贯风格。

    此次见面会由苏女士的贴身女仆,苏芽主持。

    苏芽是一名典型世家的女仆。作风严谨,说话认真。虽然身材矮小,但气场强硬。在主持见面会的过程中,她始终能够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苏议员阻挡所有不必要的骚扰。

    ——“神秘人物”存在最终确认。

    在八月初一对米尔顿公爵的回应中,苏施君女士首次透露了自己已婚且育有一子的消息。但在诸多记者多方查证中,并未发现进一步的证据可以证明上述言论。因而坊间一度传闻,苏施君女士只是因为不堪追求者的困扰,故出此下策,以流言遏制流言。

    今天的见面会中,苏女士再次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孩子的父亲,我是不会透露他名字的……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他就在第一大学。”

    这番回答是在见面会后半程,第五次提问的时候发生的。

    苏施君女士的表情非常认真,语气也非常肯定,丝毫没有因为在场巫师们的年龄与身份而有任何敷衍。

    “我认为女神的这个回答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天文08-1班的某段姓男巫在见面会后的采访中,激动的对本报记者表示:“那些怀疑苏女神在故弄玄虚的所谓‘消息人士’现在应该可以彻底闭嘴了!”

    当然,在此次见面会中,苏女士并未就男方身份做出进一步说明。

    本报特约评论员,天文08-1班特招生萧笑同学在随后的分析中表示,按照苏施君女士的标准,第一大学大约有二十七位年轻男巫具有成为‘神秘人物’的可能性。(文章后附有相关人员名单)

    “如果考虑到‘带孩子’这一属性,符合条件的男巫可能会更少一些。”萧笑同学进一步表示:“第一大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许多醉心魔法研究的年轻巫师很少出现在公众视线中。我认为他们成为‘神秘人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当然,按照巫师界大部分巫师的标准来看,不要说第一大学,便是整座布吉岛,甚至整个巫师世界,都没有一个能够达标的人选。”在采访结束时,萧笑同学笑着做出了这样的说明。

    ——孩子乳名‘尼普顿’。

    此次‘生子事件’中,公众关注的另外一个焦点,就是苏施君女士那刚刚出生的孩子。这也是今天见面会的重要内容之一。

    “孩子有一个乳名,尼普顿……他一直是跟他的父亲在一起的。”苏施君女士在回答同学们提问时告知了上述信息。(因为语言的缘故,本报记者无法通过苏女士的回答判断孩子的具体性别,但根据乳名判断,此处暂采用‘他’,特此说明)

    尼普顿(Neptune)拉丁名词‘Neptūnus’,是罗马的十二主神之一,神庙于西元前二十五年,在赛马场附近建立。司掌海洋、风暴、地震、马匹,是海王星的辞源。

    在占卜学中,这个词具有很强的感受力,代表了朦胧与模糊的幻想,预示了牺牲与救赎,象征那些精灵般的神秘主义者,是双鱼座的守护星。

    在星相学中,尼普顿大约一百六十四年绕黄道宫一周,在每个星座停留一十四年。巫师们用三个箭头的叉子来指代这个神秘的存在。

    在魔药学中,尼普顿指代一些难以诊断的失调症状。诸如异常过敏症状、根源于精神方面的身心失调、睡眠失调、季节性的幻觉以及灵视现象等。同时在某些巫医研究中,它也指代了‘脚’与‘松果腺’这两个身体器官。

    综上所述,这是一个词义丰富,指向意义不够明确的名字。

    仅仅通过这样一个词语,我们很难了解更多的信息,也许这正是苏施君女士为孩子起这样一个乳名的缘故——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判断这个孩子是否真实存在。

    本轮问答中,还发生了令人感动的一幕。

    天文08-1班的女生代表,蒋玉同学,代表第一大学苏施君后援团的诸位女巫,向那未曾谋面的‘尼普顿’小朋友送上了一份诚挚的祝福,一个包含数百只纸鹤的祝福瓶。

    “大家都希望为您送上最美好的祝愿。”蒋玉同学在呈上祝福瓶时如此说道。

    苏施君女士大为感动,但拒绝了另一位李姓女巫趁机要求她透露男方姓名的要求。

    ——对于我来说,他们都太老了。

    本次见面会中,苏女士还回应了一系列有争议的话题。

    “对于米尔顿公爵与威廉王子,您更喜欢哪一位?”九有学院公费生,著名的梅林勋章获得者郑清同学在特别提问环节向苏施君女士提出了这样刁钻的问题。

    众所周知,出身卡伦家族的米尔顿公爵与出身塔波特家族的威廉王子,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是的追求苏施君女士的最强竞争对手。

    虽然现在两人不幸落败于某神秘男巫,但不得不承认,这两位月下议会出色的年轻贵族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在伯仲之间,难分上下。

    对于这样的为难,苏施君女士机智而不失礼貌的回答道:“对于我来说,他们都太老了。我都不喜欢……相对而言,我更欣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这样的答复令我们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措手不及,并因此在见面会后,被诸多年轻巫师调侃与嘲笑——我们很难分辨其中多少是羡慕的反应,多少是嫉妒的心理。

    必须承认,一位十八岁的梅林勋章获得者,有资格获得苏议员这样的评价。

    同样就读于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马修·卡伦是米尔顿公爵的侄子,在见面会上表现中规中矩。就苏施君女士的上述言论,他不予置评,并表示‘相关情况仍在了解之中’。

    卡伦家族在第一大学就读的年轻巫师一共有两位。

    另一位是人称‘爵士’的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继承了布莱克家族与卡伦家族两个高贵姓氏的年轻的杰出巫师,他现在同时担任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学生会副会长,第一大学老牌社团血友会的副会长,以及极端血脉派巫师社团‘3A社团’总干事。

    我们的记者未能在上述协会与社团的驻地寻找到爵士的身影。据说他正在为‘学院杯’即将进行的猎赛做猎队的战术训练。因此,记者随机采访了部分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阿尔法学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男巫表示:“对于月下贵族来说,巫师们的年龄划分对它们丝毫没有参考性。”

    “比如僵尸族新生儿按肉体年龄,往往有数十、乃至数百年,但其心理状态,白纸一张,与刚刚出生的巫师婴儿毫无区别。同样的,还有纯血血族,比如它们的幼儿,仅仅幼儿期就长达百年,根本无法在十八岁的时候进入第一大学……狐族自然也是这样。”

    虽然在月下议会公布的个人简历中,苏施君女士的年龄填写的是‘二十五岁’,但根据众多专家的分析,这一年龄并不完全符合苏女士的个人情况。

    “十年前,苏家那小丫头(指苏施君女士)来第一大学上学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性格了。当年那个小丫头还是很天真的。”

    上述说辞来自贝塔镇步行街的流浪巫师,虽然他的名字一直被挂在第一大学校工委‘疑似黑巫师红色名单’中,但不可否认,他在第一大学外开店已经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因而,许多事关第一大学学生的旧闻,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我们在档案室查不到的内容。

    见面会上,面对记者有关年龄的质疑,苏施君女士与其他女巫一样,报以神秘的微笑。

    作为补充,苏女士在后续的回答中与第一大学的年轻女巫们愉快的分享了一些保养与美容的秘诀。

    (因篇幅所限,相关分享的内容不在本期号外呈现,将于下期校报中完整刊出)

    也许对于许多之前仍旧心存侥幸的年轻巫师来说,今天将是彻夜难眠的一天。但对我们第一大学,乃至整个巫师世界,苏议员最坚定的支持者们来说,今晚将是值得祝贺的一天。

    让我们一同举起酒杯,祝福尼普顿:

    “梅林保佑你!”

    (本报记者辛·班纳·施密特-拜耳于巫元九月廿三日午时一刻发)



    流言在学生们之间传播的速度,总是出乎意料的快。

    就像它们真的长了翅膀,能轻轻松松飞过无数障碍,溜进人们的耳朵里。

    似乎一分钟之前还只有两三人知道的事情,五分钟之后,整个学府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不到十分钟,整座第一大学都在讨论这些事情。

    也许只有校报记者的脚步,能稍微跟上这些留言传播的速度。

    当然,与速度一同出现在校园里的,还有这些消息的失真程度。以至于郑清一度怀疑,传播越快的消息,其准确性是不是越低。

    苏施君在学府举办了小型见面会的消息在魔咒课刚刚结束不到十分钟,便已经在整座第一大学传播开来。

    每个认识天文08-1班的学生,都在信誓旦旦的向朋友们转述苏大美女在学府教学楼东601里说的话。

    只不过这种转述,难免会在口口相传中不经意的缺失某些字眼。让这些消息的准确性大打折扣。

    “什么叫我跟那位大美女关系暧昧?!我俩之间总共说了都没五句话!”郑清皱着眉,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说这话的人,脑子被僵尸吃了吗?”

    “哦噢……你这属于人身攻击了。”迪伦耸耸肩,抗议道:“这里是第一大学,随随便便给僵尸族扣上吃人脑的帽子,容易引发群体性事件……我记得有专家分析过,潜意识里认为僵尸吃人脑的人,一般也会认为狼人喜欢吃人肉、吸血鬼总是在喝人血。”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恼火的纠正道。

    “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你的牙打掉。”似乎只有这种时候,吸血狼人先生才能暴露出他属于星空学院的某些隐形因子。

    基于他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贵族形象,每每让年轻的公费生错认为他是属于阿尔法学院的。

    “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郑清顿感牙疼。

    “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才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这属于敏感地带了。”迪伦照着镜子,用小刷子仔细的打磨他的尖牙,一边含糊不清的解释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会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年轻的公费生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现在是正午时分,魔咒课刚刚结束了半个多小时。摆脱班上同学们各种起哄的年轻公费生早早便回到了宿舍,甚至都没来得及去买午饭。

    因为他一直在与邓小剑讨论宥罪猎队后续的一系列训练事宜,还有许多纸面的工作需要处理。

    这也让他幸运的避开了流言传播开后的种种麻烦。

    但有的麻烦,不是你假装看不见、听不见就能避开的。

    比如迪伦下课后带回来的那一沓信封,现在已经被年轻的公费生拆开,散落在书桌上。

    这些是决斗的邀请。

    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挑战书——当然,不论哪一种格式,目的都很明确。每一个信封的主人都会用非常温和、礼貌的语言,邀请郑清进行最残暴血腥的运动。

    还不能随随便便拒绝!

    年轻的公费生能够收到这些信函,原因也非常简单。

    就是苏施君在见面会最后说的那句话。

    “对于我来说,他们都太老了。我都不喜欢……相对而言,我更欣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迪伦站在镜子前,用深沉的咏叹调重复着这句话,最终咂咂嘴:“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苏大美女了?总感觉这句话充满了某种‘恶意’?”

    得罪?

    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小狐女嚎啕大哭的场景。

    他立刻晃晃脑袋,把这些画面从脑海里清扫出去。

    如果是苏芽在苏施君面前告状,恐怕他已经被苏大美女吊起来打了一顿了……完全不需要使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手段。

    年轻的公费生暗忖,更大的可能性也许就是因为自己问的那个问题。

    “也许我问的问题让她不高兴了吧。”郑清郁郁不乐的哼了一声。

    “永远不要在一个女巫面前让她做选择题。”迪伦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道:“否则你会发现最终需要作出选择的,永远是你自己……我感觉单凭苏大美女那句话,半个学校的男巫都会冲过来找你单挑一下。”

    “呵呵。”郑清扯了扯嘴角:“起码还有半个学校的男生有点脑子,分得清是非。”

    “不不不,”迪伦晃着手中的小刷子,否认道:“剩下的男巫并不是分得清是非,而是有自知之明……好歹你也是一位公费生,来自传说中的昆仑,掌握了一千多枚符文,拿过一块梅林勋章,面对过三头妖魔的‘实战派’巫师!没有两把刷子的人,还真不容易下定决心发来这份挑战。”

    “我竟然也是‘实战派’巫师了?!”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我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也许你可以继续使用之前那套方法。”迪伦建议道。

    在刚开学那段时间,郑清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待遇。那时他还没有获得梅林勋章,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刚刚入学的公费生。挑战他的人,也大都是新生,希望能够从公费生身上攫取些许荣耀。

    当时,郑清秉承能避则避的方针,最终也没有惹出什么大麻烦。

    “躲得了一时,躲得开整个学校吗?”郑清嘟囔着,心底隐隐有种憋闷的感觉。

    如果他是一位大巫师,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了吧。

    说话间,宿舍门被人重重的踹开。

    萧笑抱着一大堆食物从门口挤了进来。

    “劳驾,谁来搭把手!”博士闷声闷气的哼道:“这是你们的午饭!”

    “胖子呢?”郑清接过他手中的纸袋,诧异道:“我记得是让他帮忙去买午饭的啊……”

    “他正在赶稿子,打算趁中午消息还没有完全发酵的时候写一篇号外,”萧笑把剩余的纸袋堆在书桌上,喘了口气:“苏大美女的见面会……这可是他的独家新闻。也许能帮他摆脱‘见习’两个字,成为一名校报的正式记者。”

    “确实如此。”迪伦点点头,露出赞同的表情,道:“这个新闻可比什么‘贝塔镇北区被遗忘的戏法师们’这种揭伤疤的报告更让普通巫师感兴趣。”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宿舍内,传递出一种懒洋洋的气氛。

    瘫卧在窗台晒太阳的橘猫嗅到了纸袋子里传出的油香,不由抖了抖胡须,晃了晃尾巴,慢吞吞的爬起身,蹭到几位巫师的午饭前。

    原本挂在肥猫身上小憩的绿色精灵们兮兮的抱怨着,三三两两结队飞回郑清的帐子里,继续她们的午休。

    年轻的公费生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家伙,蓦然有种重新变成猫的冲动。

    “也许变成猫,就不会再有这些烦恼了。”他喃喃着,低声自言自语。

    “什么?”萧笑刚刚扯开一个纸袋,嘴里塞满热腾腾的肉包子,声音显得有些油腻:“你刚刚在说变什么烦?”

    “不是。没有。你听错了。”郑清立刻摆手三连,否认自己刚刚说过话。

    萧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最终没再纠结这件事,而是低下头,对着面前的一碗紫菜蛋花汤小口吹气,试图尽快喝到一口鲜美的菜汤。

    “今天的番茄汁很新鲜。”迪伦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鲜红色液体,吸溜了一口,咂咂嘴:“不过稍微有点酸……倒牙。”

    “估计是食堂用的血时间有点长,变质了……另外,能不能不要在我俩面前喝这个东西。”萧笑厌恶的看着那个瓶子,抱怨道:“而且下次不要叫我帮你捎午饭……我在月下餐厅排队的时候,周围那些吸血鬼看我的眼神都冒绿光!”

    “红光,冒红光。”迪伦非常友好的纠正道:“吸血鬼饥饿的时候眼睛冒的是红光……幽灵跟狼人才有绿色的眼睛。”

    郑清看着两位舍友津津有味的聊着天,吃着午饭,再看看自己面前那些仍旧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纸袋,肠胃却没有丝毫波动的欲望。

    他忧郁的盯着书桌上那沓挑战书,犹豫着下午的符箓课要不要请假。

    反正去了也是闲着。

    不如不去?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不可遏制的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讲真,作为一个新建社团&猎队的头领,郑清觉得他最近的时间一直不够用。

    比如他需要找时间完成猎队训练计划表,然后提交给学校的猎队管理委员会;还要抽时间跟着裁决猎队的那几位前辈猎手学习猎队的战术安排;此外,据说学校有新生猎队扶持计划,他还要挤出时间研究一下文件中的条条款款,看能不能给宥罪申请一点经费补助。

    晚上还要去图书馆,帮伊莲娜翻译那本古老晦涩的符文笔记——虽然吉普赛女巫经常玩儿失踪,但翻译的任务一直沉重的压在年轻公费生的身上。

    更不要提那些永远都写不完的作业了。即便现在是猎月,教授们还是丝毫没有放松各自的教学计划,布置的作业一个比一个多。

    另外还有周二晚上七点至九点,易教授对他的私人授课;周六晚上的夜间巡逻任务。

    粗粗一算,郑清愈发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但是,如果今天下午的符箓课能找个理由缺席的话,原本紧紧巴巴的时间说不定就能变得宽裕了许多。

    甚至可能还有富裕,可以让郑清今晚早点滚进帐子里睡觉。

    “如果下午不去上课……下午就能早点把猎队的训练计划表写完,然后趁五点钟之前,把材料交到办公楼。”郑清扳着手指默默算计着:“……也许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办公室找找李教授,不知道能不能提前从他那里申请下一期的变形药水。”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

    距离他上一次变身还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

    按照老姚之前的安排,他大约每个月只能申请到一支变形药水——情况特殊的话,也许能多申请一两支。

    再多肯定就没有了。

    毕竟这也是一种高级魔药,学校免费给他提供已经很够意思了。便是郑清自己都不好意思得寸进尺,随随便便拿它当糖水儿喝。

    “怎么不吃饭?”萧大博士诧异的声音打断了公费生的遐想。

    “没胃口。”郑清嘟囔着。

    “哦,对了……这里有个东西给你的。”萧笑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请柬模样的东西,递给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脸色一变,像炸毛的猫一样向后跳了一步。

    “又是挑战书?还是决斗申请?谁的?我告诉你,我可没时间应付那些闲人!”他愤怒的嚷嚷着,脸上重新浮现出恼火的表情。

    捧着饮料的吸血狼人先生喉咙里发出汩汩的笑声。

    仿佛一个冒泡的饮料瓶。

    “笑个屁哦,你们是我的舍友……如果我在校园被打了闷棍,你们也没有脸面。”郑清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也许我可以提前帮你在校医院申请一张床位。”迪伦舔舔嘴角的尖牙,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你知道,我们星空学院在校医院里总是有优惠的……”

    “是啊,校医院一大半的收入要靠你们那群疯子来支撑。”郑清吐槽道。

    “决斗申请?”萧大博士的目光扫过郑清面前那堆还没收起来的信封,脸上终于升起了几分明悟:“这些都是决斗的申请?给你的?”

    “如果你想要,白送你……全都送你。”

    “为什么?”萧笑扬起眉毛。

    他是在问为什么郑清会收到这么多挑战书。

    “因为许多人都是脑残。”公费生垂头丧气的抽出一张挑战书,递给博士。

    萧笑接过信封,扶了扶眼镜。

    “欣闻学弟‘青年才俊’,深得青丘苏议员赞赏,兄情不自禁,冒昧讨教一二,万勿推辞。星空学院二年级……”还没读完,萧笑就忍不住抬起头来:“还是二年级的人给你发的挑战书?”

    郑清重重的吸了吸鼻子。

    “写的半文不白,全无文采逻辑,也好意思拿出来!”年轻公费生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气。

    “我之前就觉得苏大美女最后那句话会给你惹麻烦……没想到会这么快。”博士叹口气,重新把那封信丢在桌子上:“好在我这个不是决斗书。”

    萧笑抖了抖信封,重新递到郑清面前:“这是一封邀请函。”

    “邀请函?”

    “猎画展开幕的邀请函。”



    猎画展,是猎月一系列周边活动中最具人气的几个项目之一。

    顾名思义,猎画展是以展示狩猎场景为主的画展。其中元素多为展示猎队狩猎、猎手肖像、猎场景色、妖魔凶残等诸多题材。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猎画展上会拒绝其他题材的画作。

    毕竟对于巫师们来说,绘画与音乐一起,构筑了陶冶精神世界的最高享受。有的巫师可以不喜欢在实验室烧坩埚,可以厌恶给蟾蜍洗澡的日子,但他们一定不会讨厌在某个悠闲的下午,听着一小段悠扬的曲子,欣赏一幅优美的画卷。

    与追求极致运动之美的猎赛或者猎舞会不同,猎画展更注重欣赏生活中某一片段的静态美。巫师们将捕捉到的画面留着画布上,签上自己的大名,便形成了一幅又一幅流传千古的画卷。

    也许有的画作只是某位巫师在白纸上勾勒了几笔的铅笔画,画中的小人只会卖萌打滚儿,讲几个笑话,或者给大家指指路;

    有的画作则是画匠工笔细描、耐心涂色出的精致图像。画像中的人可以拥有与真人一般无二的气质,画像中的景色也可以毫无雕饰,给人真实不虚的自然之感;

    还有的则是由大师费尽心血,消耗漫长光阴、无上魔力构建而成。

    这样的画作——不,这样的艺术品,往往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比如传说中,欧罗巴有一位名叫道林·格雷的贵族巫师。大画师霍尔沃德为他精心绘制了一副私人肖像。在著名堕落巫师亨利勋爵(也有人称是乌利希爵士)的‘祝福’下,这幅肖像具有了惊人的魔力——肖像的主人青春永葆,而肖像则吸纳所有针对其主人的诅咒,包括时间流逝带来的沧桑,以及人生漫漫留下的罪恶。

    再比如,流浪吧的巫师们曾言之凿凿的表示,海妖王坐下的迷雾船长,有一副兽皮图,上面烙印着冥界守门人奥里西斯天平的影子,能够沟通冥界,称量巫师真名的重量。那位神秘的迷雾船长,就曾依靠这张兽皮图,走私死神世界的灵魂。

    第一大学猎月里举办的猎画展上,自然看不到这些传说中的艺术珍品。这里展示的大多数作品都是学校一至四年级学生们的作品。

    但敏锐的参观者总能从这些稍显稚嫩的作品中品味到一丝别样的意境。

    当然,对于大部分参观者来说,这样的画展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安静的艺术沙龙——男同学们可以自然不做作的与心仪的女生讨论艺术作品,而不会显得尴尬。

    只要能提供合适的场地与话题,就算是一个品尝狗屎的集会也能吸引一大群发情的家伙。

    郑清虽然并不想在这种流言满天飞,人身安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去一个人员密集的场所参加一个毫无意义的集会,但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你虽然有选择的权利,但却没有选择的权力。

    “猎画展是猎月一系列活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这份邀请函……学校里的每一位公费生都收到了。”萧大博士一边啃着鸡爪子,一边用下巴指点道:“这是学生会直接下发的,指定参加……这是你们身为公费生的责任。此,乃义务。”

    “此……乃义务?”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嘴角。

    “话虽如此,但鉴于目前局势比较混乱……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宿舍研究伊莲娜的那本古代符文比较靠谱。”萧笑撕开纸袋,犹豫了一下,把最后一根鸡腿塞到橘猫盘子里,然后揉了揉空袋子,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团团满意的打着呼噜,甩了甩尾巴,慢条斯理的撕扯着鸡腿上的细丝肉,吃的满嘴流油。

    “你中大乐透了?怎么今天这么大方!”旁边传来迪伦的惊叫:“竟然把一根完整的鸡腿给那只肥猫吃!”

    “那是我的鸡腿。”郑清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

    萧笑仿佛没有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

    “我可以帮你请假,”博士挤进盥洗间,一边擦手,一边补充道:“或者你可以写一张假条,我帮你递给学生会办公室的值班干事……当然,这也许会从某种程度上拉低你在学生会里评价,对于社团来说,这不是个太好的消息。”

    “去!为什么不去!”郑清梗着脖子,强撑着,道:“你这种语气,说的我好像怕了一样!”

    “你不怕吗?”萧大博士斜乜了他一眼。

    “呵呵。”公费生报之几声冷笑,把手塞进灰布袋里,抽出一沓符纸,凌空甩的哗啦啦作响。

    “确实可以去。”迪伦忽然插口,在旁边补充道:“这种邀请函,一般都会允许被邀请者携带一位女伴或者男伴……也许在女生面前,那些挑战者不会那么冒冒失失的失礼。”

    郑清眼前一亮。

    但他还没体会到这一建议带来的喜悦感时,萧大博士便在他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这不见得是个好主意。”博士摇着头,否决道:“你认为,如果伊莲娜站在郑清旁边,他还有勇气拒绝别人的挑战吗?”

    郑清愣了一下。

    确实如此,如果伊莲娜看着他,即便硬着头皮,他也会勇敢的冲上去——这无关勇气,而是男人的尊严问题。

    年轻公费生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膀胱中。

    “既然这样……”迪伦收起小刷子,整了整袍子,拉开宿舍门便向外走去:“那我先去帮你在校医院定一个床位吧。”

    郑清阴沉着脸,没有对吸血狼人先生的殷勤表示感动。

    “胖子今天还回来吗?”郑清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自己的‘保镖’身上。

    作为有魔法契约约束的保镖,辛胖子与张季信显然是非常可靠的肉盾。鉴于张长老正在他哥哥那里磨几张猎队训练阵图的缘故,胖子变成了公费生最后的保障。

    “今天中午估计没戏……胖子会一直在校报办公室呆到‘号外’刊放。”萧笑坐在书桌前,摊开自己的笔记本,伸了一个懒腰:“也许猎画展开幕的时候,他会作为记者进去参观,但这并不确定。”



    下午的符箓课,郑清最终选择了请假。

    一方面,他已经掌握了全部的基础符文,即便是大部分注册巫师在这方面的积累都没有他深厚。如果单纯是为了上学而去上学,那纯属浪费时间。

    另一方面,最近一段时间事务繁杂,年轻的公费生实在是分身乏术,确实需要一点‘意外’的时间来处理各种各样的杂事。

    当然,郑清是决计不会承认他怯于面对半座学校男巫前赴后继的挑战的。

    “那晚上猎画展开幕式呢?你去不去。”临出门前,萧笑追问了一句。

    “去,当然去!”公费生立刻肯定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坚决啊。”

    郑清无视了这个感叹句中隐约蕴含的一丝嘲笑,而是提到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变形药剂吗?”

    “变形药剂?”萧笑一手扯开宿舍门,一面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听上去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记得你可以在学校免费申请的啊?”

    “以防万一。”郑清含糊道。

    “很多渠道都能买到。”萧笑停下脚步,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如果不着急,你可以在学校的布告栏里发布一个求购申请,青年药剂师协会或者某位魔药课的助教都可能揭下你的布告……这个价格可以面议,只不过时间上不太容易把握。”

    “当然,你也可以委托某位大四的前辈帮忙调制一份变形药剂——这道魔药是四年级必修的一道魔药。这个价格也好商量,但是效果,或者说品质,就很难有保障了。”

    “如果时间比较紧张,你也可以去贝塔镇碰碰运气。”

    “类似变形药剂这样的高级魔药与标准符箓一样,都属于巫师联盟限制交易的魔法产品,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证,但是流浪吧肯定有现货。”

    “流浪吧?!”郑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追问道:“那……流浪吧卖的变形药水大概是什么价位的?对学校的学生有没有什么优惠?”

    他已经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李教授那边申请不到新的变形药剂,那他就去贝塔镇碰碰运气。

    听到郑清的问题,萧笑眉毛抬的老高,一副见鬼的模样。

    “已经问到具体地址了,难道你就不能纾尊降贵,去流浪吧自己打听一下吗?”博士满脸不悦,语气也有点不耐烦了:“而且,你才是流浪吧的金牌会员吧……打折的事情,你来问我?”

    郑清‘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那么一张打折卡。

    “一直没怎么用,差点忘了,哈哈。”他搔搔后脑勺,干笑了两声,但忍不住又问了一下:“正常情况下,一支变形药水大概多少钱?我记得教授之前说过……但我忘了。”

    “不管多少钱,你总要买的,不是么。”萧笑哼了一声,转身向宿舍外走去,同时幽幽的补充道:“总比住院划算许多……”

    郑清黑着脸,拍了拍法书,把宿舍门关上了。

    “也许应该去找易教授,尽快学会变形咒。”年轻的公费生默默思量着,忍不住叹口气,翻开面前厚重的《古代符箓考》,继续开始艰难的研读工作。

    下午不去上课,他总要抓紧时间完成一点别的任务。

    ……

    ……

    迪伦下午有没有真的去校医院为他预定床位,郑清并不清楚。

    但秉承安全至上的原则,他仍旧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间,溜到李奇黄教授的办公室,试着申请了下一份变形药水。

    出乎他的预料,教授只是稍微问了问他的健康情况,让他填了几个表格,便非常爽快的拿出了一支药剂。

    “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提出来……老姚之前就说了,你是我们九有学院的学生,你的问题就是我们九有学院的问题。”临走前,李教授拍着郑清的肩膀,热情的叮嘱着。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受宠若惊。

    以至于他忍不住考虑要不要就‘自身安全’以及‘校风建设’问题,与教授进行深入诚恳的探讨。

    只不过魔药学教授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气味最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学生的事情,学生自己解决。”郑清咕哝着,为自己勇敢与自强不息的精神点了个赞。

    药剂到手。

    如何有效服用,又成了另外一个问题了。

    他原本只是单纯想着,当他需要去不安全或者人多的地方时,就变成猫;在教室里或者安全的地方再变成人,这样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件事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不论是变形药剂起作用的时间,还是药剂的生效时间,都需要非常精确的考量。更不要提变形前后需要更换衣物、需要隐秘的场所等等。

    细思之下,麻烦至极。

    “只能回头跟博士商量一下了。”郑清挠挠头,深深为自己的智商感到忧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次变猫的影响,他总觉得自己最近智商不在线上。

    ……

    ……

    下课前,萧笑飞回一只纸鹤,告诉郑清校园里男巫们的情绪似乎还比较稳定,建议他可以适当出来运动运动,探探风声,顺便参加一下猎画展开幕式。

    考虑到之前与舍友们讨论的结果,公费生最终没有邀请吉普赛女巫一同参加傍晚时分开幕的猎画展,而是单独自行前往。

    猎画展举办的地点在第一大厅。

    从宿舍山至第一大厅,需要纵穿整座学府,由学府正门旁的小门进入。郑清还记得他第一次从第一大厅穿过这道小门的时候,陪同的尼古拉斯曾被看门的石狮子扇了一个跟头。

    一路上,年轻的公费生尽可能挑选僻静的小路与罕有人迹的捷径,以免遇到某些难堪的场景。

    为此,他甚至从辛胖子的床铺间翻出了一套格外宽大的长袍,罩在了自己袍子外面——这是郑清所能想到的最终的出行解决方案。

    他也第一次发现,原来缀在袍子后面的那个宽大的帽兜,意外的好用。

    只需安安稳稳的戴上,就可以将大半张面孔遮的严严实实。他甚至不需要刻意给帽兜里塞几张‘混淆符’。



    出乎郑清的意料。

    猎画展上人潮涌动,参观者众多——他原以为这种过分‘文艺’的活动在年轻巫师中受众很少。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现场除却穿着各色院袍的第一大学学生之外,还有许多披着各式各样奇怪长袍的校外巫师,每幅作品之前都围拢着大量的观众。

    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额前帽兜的宽沿,将自己的面孔隐藏的更严实了一点,唯恐哪个失心疯的家伙冲上来对他大喊‘抽出你的法书吧,少年!’。

    在纸鹤的引导下,穿过拥挤的人群,郑清寻觅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副巨大的风景画下找到了萧笑等人。

    那是一副笔触清新的油彩。

    画的右侧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上面是湛蓝的天空,离散的云朵,远处有起伏的青山,近处是平坦的河谷,还有弯曲如牛轭的青白色长河。整整半张油画,都呈现出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

    画的左侧则是一座暴雨肆虐的山头。浓厚的乌云与滂沱大雨仿佛连成一片,从天空压到山头,灰蒙蒙的,令人望之而生出一种压抑感。山头的松柏灌木被暴雨击打的歪歪扭扭,却又奇迹般的流露出一股青翠欲滴的生机。

    一位身材瘦高,头发花白的老巫师,正站在人群当中,用一种极其缓慢的语调向大家讲述这幅画的种种。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十九世纪的著名巫师画家托马斯·科尔用及其细腻的笔触构建了这幅惊人的作品。”

    “在这幅画中,他用隐晦的手法表达了对自然、巫师、以及哲学乃至信仰的一些看法……尤其是,我希望你们能够注意到这幅画左右两侧所迥异的风格:驯服与狂野。”

    “这是巫师世界永恒的话题。”

    “科尔大师也希望通过这幅画,向所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巫师宣传,只要通过合适的构图与笔触,‘静态画作’也能表达出不逊色于‘活化艺术’的内涵,以及生命力。”

    萧笑捧着笔记本,运笔如飞,似乎要把老巫师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辛胖子则捧着一张报纸,独自嘿嘿嘿,自得其乐,看个不休。

    “你们干嘛不在门口等我!”年轻的公费生小声抱怨着,挤在两人中间,探着脑袋看了一眼博士的笔记,嘟囔道:“我原以为巫师们的画展会稍微有点不一样的风格……没想到也是这么无趣。”

    “无趣?”博士停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诧异道:“仅仅凭借一点油彩,就能表达出超越魔咒的奇妙意境……你为什么会觉得无趣呢?”

    郑清扯了扯嘴角。

    “也许是我没有那么高的鉴赏能力吧。”年轻的公费生耸耸肩,环顾左右:“我记得迪伦说过,猎画展上能看到某些知名猎队比赛的画作——会活动的那种——但是我怎么看这座大厅里展示的画作都是一些静态的?”

    说完,他又忍不住补充道:“这些画,就像我在普通人世界里看到的画作一样。”

    也许因为自从郑清挤进了之后,这个小小的角落就再也没有安静过。周围几个正在认真听老巫师讲解的女生都忍不住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几位男巫一眼。

    博士最终放弃了安静做笔记的打算,拽着两位同伴重新挤出了人群。

    “欣赏,就要有欣赏的模样……注意素质!现在这间大厅不仅仅是第一大学的人。”萧笑苦口婆心的劝了了一句。

    郑清眨眨眼,右拳重重的砸在了左手心:“雾草!终于想起了!”

    他低声的惊呼吓了博士一跳,但胖子似无所觉,依旧捧着那张报纸在一边傻乐呵,神游天外。

    “想起什么了?”

    “我刚刚就一直觉得有点事情不太对……你一说,我才反应过来。”郑清颠三倒四,但语气肯定的强调道:“这里是第一大厅吧!”

    博士没有说话,只是翻起眼皮,通过眼镜上沿的边框瞄了公费生一眼。

    这道目光中蕴含了震惊、失望、以及看傻子等多重含义。如果在平时,能够从一道目光中读出这么多含义,郑清肯定会各种吐槽。

    但现在,他却只能强行压下心底吐槽的欲望,而是优先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这里是第一大厅!”郑清有些激动的重复着,语速飞快的说道:“外面的人怎么能进学校?我是说,那些校外的……我记得面试官,就是托马斯助教说过,学校的守护大阵一年就开放一两次……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们被邀请进来的。”博士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

    “对啊…我知道他们被邀请进来的。我是说,守护大阵不开,他们怎么进学校里面的?”

    “被邀请进来的啊?!”萧笑再一次重复了自己之前的回答。

    郑清看着他的目光,有种牙疼的感觉。

    “不是你傻,就是我蠢。”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语气有些无力:“能不能解释的稍微详细一点……他们怎么被邀请进来的……”

    “学校发了邀请书,然后他们拿着邀请书,就进来了。”萧笑非常配合的解释道。

    “守护法阵呢?不是关着吗?他们怎么就进来了?!”郑清有些抓狂。

    原本在一旁捧着报纸发呆的胖子似乎终于注意到两位舍友的争执,极其缓慢的抬起头,动了动眼皮,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件事了?”胖子哼了一句。

    郑清犹豫了一下,最终解释道:“我是想到了蒋玉养的那只小猫……就是临钟湖边那块大青石上被杀死的小家伙。”

    萧笑皱着眉,点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校外的人可以进学校,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萧笑终于知道要从那个角度解释这件事了:“拿着邀请函进入学校的客人与我们并不一样……他们的行动会受到邀请函的限制。”

    “比如邀请函上只有‘参观周一下午六点至九点画展’的客人,只能在下午六点至九点,出现在猎画展厅——他们甚至没办法走出这座展厅一步。”

    “而类似拿到‘校猎会开幕式邀请函’的客人们,只能沿着指定路线,参观部分学校猎月的展示,然后在一号猎场看一场开幕式表演。”

    “苏施君似乎挺就自由的。”郑清小声质疑道:“她还带了女仆。”

    “苏议员不仅仅是月下议会的议员,而且还是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当然,自从她进阶大巫师之后,职称也许有了新的调整,说不定现在已经是某个科室的主任了。”

    郑清张了张嘴,半晌无语。

    最终,他选择跳回之前的话题:“……刚刚那个老巫师说的‘活化艺术’‘静态画像’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论是魔法,或者音乐,又或者是绘画……任何一种艺术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譬如绘画艺术……经历了上世纪‘活化艺术’的过度发展之后,现代的绘画艺术又重新恢复了很久以前的静态绘画上了。”

    “以人物像为例。”

    “上个世纪的画家们喜欢将人们生活中的部分片段切割下来,粘在画布上。比如一段歌舞、一段劳作、甚至是一次做实验的过程……当时的视觉魔法技巧还没有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所以这种‘切割’出的‘活化艺术’一度成为绘画艺术的主流。”

    “但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巫师界的许多绘画大师都开始渐渐认同,人们平日里的大部分举动都是‘不美’的。而这恰恰是一段活动的影像所无法避免的部分——他们只有两个选择:或者选择容忍这些‘真实的瑕疵’,或者选择编撰一段‘虚假的美丽’。”

    “而虚假的美丽,在艺术中,是没有生命力的。”

    “大师们慢慢找回了许久之前的共识,认为唯有剔除那些‘不美的动作’,捕捉生活中那惊鸿一现的,‘美’的那一刹那、一瞬间,才能塑造出真正经典的传世之作。”

    “大师们的话总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绝大多数巫师的审美观念。”

    “愈是高贵的世家,显赫的门第,愈是在意这种细微的变动。他们始终追逐在‘审美’的最前沿,用以区分自己与那些血统低下的巫师们。”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报纸上、画刊上那些下里巴人欣赏的图片,越来越精致、细腻,几乎与真实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在画展上,被‘高贵者’们交口称赞的画像,却往往与精致无缘——大部分时候反而会给人一种粗糙、混乱的感觉。”

    萧笑捧着笔记本絮絮叨叨的说着近现代绘画艺术的变迁历史。

    年轻的公费生嗯嗯啊啊的听着,很快就丧失了兴趣,开始走神。

    为了举办这次画展,学生会在展厅布置方面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比如他们用巨大的帷帐遮掩住回廊后的壁画,以防止那些‘老古董’喧宾夺主;再比如每幅画的画框四周,都爬满了散发着淡白色光晕的灯火虫,用它们鼓动的肚皮为这些画作增添几许神秘的色彩;还有穹顶间那些斗大光团,伴随着优雅的和弦,缓慢摇曳着,令人望之而心绪宁静,听之而心旷神怡。

    除了画作之外,展厅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参观者’了——尤其是那些女巫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晚饭后溜达消食的学生们挤进了这个原本宽敞的大厅里。假借欣赏艺术的理由,寻觅各自的‘猎物’。

    郑清可以清楚的判断出,很多年轻男巫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四面墙壁柱子间悬挂的艺术品上,而是流连在周围那些窈窕的女巫身上。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萧笑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

    年轻的公费生慌忙收回游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同伴。

    “当然,当然!”他打着哈哈,顺手一巴掌拍在了胖子的肩头:“不愧是博士,讲的字字玑珠,余音袅袅……实在是太精彩了!”

    “他讲的精彩,你打我作甚!”胖子怫然不悦。

    “我看你抓着那份报纸一直没放下……拿来我欣赏一下。”听到胖子的质询,郑清立刻笑眯了眼,顺势转移了话题。

    萧笑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啪的一下收起了自己的笔记本。

    辛一改往日猥琐小气的模样,非常大方的把报纸塞进郑清怀里,同时还热情的补充道:“这份报纸已经有点旧了……如果你喜欢,回头我送你一份新的。”

    郑清抬了抬眉毛,没有吱声,而是先翻开了手中的报纸。

    这是一份第一大学的校报。

    准确说,是增发的一份‘号外’。

    正常情况下,校报会在每周日晚上或周一早上刊印完毕,然后由学生会安排各班班长分发下去。

    但偶尔有特殊情况,比如某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幸驾鹤西游,或者某位研究员制造了比实验室爆炸更引人注目的成就,又或者学校有了某些突发事件需要通告全体成员——类似前段时间风声鹤唳的砂时虫事件。

    这些时候,校报便会增发一份‘号外’,意思是在编号之外的报纸。

    胖子手中的号外内容也非常明确,就是关于上午魔咒课后,苏施君与天文08-1班年轻巫师们那场简短的见面会。

    作为备受关注的巫师界第一大美女,苏施君的任何公开亮相都会引起各路媒体的竞相报道,校报自然也不例外。

    平日里,校报的编辑们只能拾人牙慧,从《贝塔镇邮报》《山姆日报》《朵朵女士》等著名刊物上寻觅一点有关这位大人物的点滴消息,稍加改头换面后,拿来充实自家版面。每每还不得不在开头或末尾加一句‘转自某某’。

    但今天,苏施君,苏大美女在第一大学内举行了一次见面会,而且回答了一点私人问题——虽然见面会的规模很小,时间又很短,但是谁在意呢?

    这里是第一大学。自己的主场,又恰好有自家‘记者’在场——即便是一名见习记者,但这也足够校报编辑部的主编同意增发一份号外了。

    “嚯!原来是辛大记者的主笔啊。”年轻的公费生瞅见文章末尾的署名,恍然大悟,随即毫不吝啬的献上了自己的赞美:“刚刚进入校报才几天,就拿出了一份号外!看样子,你在校报的位置是妥了吧……”

    “不好说,还不好说。”辛胖子自矜的摇摇手,但那张胖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遏制不住:“琳达大姐头说,虽然我这次能在号外发表署名文章,但这更多都是运气……”

    “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呐。”郑清不由念叨着这句被人说烂了的名言。

    “见笑,见笑啊。”胖子果然兜不住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琳达大姐头也说了,这次机会很好……并不是每次苏施君的见面会我们都有机会在文末署一个‘记者于现场报道’,也不是每次见面会,校报都能拿到两次提问机会……”

    听着胖子毫不知耻的自我夸耀,原本还抱着一点赞赏态度的公费生立刻斜了眼。

    “两次提问机会?”郑清用鼻子哼了一声:“如果你敢在文章里写清楚你两次提的问题,我觉得不需要你那位琳达大姐头用高跟鞋敲你脑袋……这所学校一半以上的巫师都会蜂拥过来冲你脸上来几口唾沫!”

    “所以,这就很考验写作技巧了!”胖子愈发得意洋洋:“港真,不是每个新手都会我这样的春秋笔法……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哇哦……我竟然成为了‘著名梅林勋章获得者’!”

    “这个‘刁钻’的问题是几个意思?你是觉得我麻烦不够多吗?”

    “还有这个,这个‘某段姓男巫’,是段肖剑吗?……那这个阿尔法学院的匿名巫师是谁?你什么时候去做的采访……”

    郑清捧着报纸,津津有味的读着辛胖子写的那份号外,不时大呼小叫,表达着自己的看法与立场。

    能够作为一个个体,白纸黑字的落在某篇报道中,成为其他人眼里的‘其他人’,对年轻的公费生来说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但这并不妨碍他换个视角,站在第三方立场上,旁观这份报道。

    必须承认,胖子自夸的‘春秋笔法’确实不错。

    最起码,郑清没有从文章中读出胖子那两个‘欠抽’的提问,但却偏偏在文章中读到了那两个问题的回答。

    只不过,读着读着,年轻的公费生总觉得这篇文字有点违和的地方。

    “我怎么觉得你这篇文章写得有点……脱离实际情况呢?”郑清看着那份报纸上的报道,端详良久,终于提出了一点自己的意见。

    “脱离实际?”辛胖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出了声:“先生!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对于一名矢志成为伟大记者的人来说,没有比你这句话更伤人的说辞了!”

    显然,他对于公费生的指控异常不满,以至于言辞中都用上了敬语。

    “哦,抱歉。”郑清耸耸肩,用非常没有诚意的语气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如果刚刚那句话让你感到不舒服,我立刻收回,并向你道歉……但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看到的事实。”

    “不……您不需要向我道歉,”胖子仍旧板着脸,表情严肃的说道:“您需要指出我文章中您所谓‘脱离实际’的地方……否则我将把您说的话视为一种挑衅!”

    “他就算挑衅,你又有什么办法呢。”萧大博士冷不丁在旁边插口,表情显得有点微妙:“要知道,你们在流浪吧签那份契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站着……”

    这句提醒恰到好处。

    胖子顿时呆立在原地,作声不得。

    开学伊始,天文08-1班在流浪吧进行聚会的时候,郑清与几位伙伴曾在流浪巫师的建议下各自挑选了一个护身符。鉴于醉酒的辛胖子与张季信无法履行他们的支付义务,在萧大博士的建议下,经三位当事人‘同意’,郑清与两人签署了一份魔法契约。

    一份有效期一年的私人雇佣协议,俗称‘卖身契’。

    虽然几个人偶尔也会用这件事开玩笑,但由于公费生天然的呆善心理,他并没有强制两个男巫做一些诸如当众跳脱衣舞,或者给校外社团充当打手赚钱的事情。

    这份魔法契约真正的效力也就在几人心照不宣之下被慢慢淡忘。

    直到今天,博士略带调侃的把这件事重新抖了出来。

    年轻的公费生看着脸色忽白忽蓝,呼吸开始慢慢急促起来的胖子,顿感不妙,连忙笑着,把话题扳了回去:“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就事论事,我们看看这篇报道,好不啦!”

    胖子脸上隐现的蓝色这才慢慢淡去。

    这让公费生腹诽不已——说好的‘inner piece’才能变身的蓝巨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有成为绿巨人的倾向呢。

    只不过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摊开手中的报纸,就着头顶那些忽闪游走的光球,郑清煞有介事的指着上面的几个段落,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不是我挑刺啊,你也是在现场的,可以听听我说的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首先,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顺序。”

    “你看看,你写的文章里,她先回答了第五个问题,然后又拐回第三个问题,然后是第四个,最后又是第一个第二个……完全脱离了实际情况嘛!”

    “你…”胖子似乎有话要说。

    “你先听完!”郑清飞快的打断他的话头,继续补充道:“其次,还有这里……关于苏芽的用词上——‘作风严谨,说话认真。虽然身材矮小,但气场强硬’——你是认真的吗?”

    “这四个形容她的短句中,除了那个‘身材矮小’符合实际以外,其他哪一点跟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沾边!”

    “如果上面那些细节都不重要的话,还有这里!”年轻的公费生用力挥着胳膊,制止了胖子再一次开口的打算,继续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关于苏施君孩子的问题上!”

    听到郑清这个质疑,胖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萧笑,恰好看到博士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议员女士在关于孩子的问题上只有寥寥几句话,我们能得到的不外乎他的乳名、现在所处位置等等。”

    “但是看看你的报道……啧啧,长篇大论,各种分析,基于各种联系无端揣测……将来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是要负责任的,明不明白?!”

    胖子张张嘴,最终叹口气:“你应该感激我……没有继续深挖‘尼普顿’这个名字。如果这篇文章让其他人执笔,怕是会关联出更多信息。那样的话,你的麻烦恐怕会更多。”

    “啥?”年轻的公费生一脸莫名。

    “波塞冬是只公狐狸还是母狐狸?”萧笑忽然插口问道,脸上露出几分探寻的好奇之色。

    “啥,啥,啥?”郑清愈发糊涂了。

    “啧……天真如少年啊。”胖子低声念叨着,摇摇头。

    “能不能说人话?!”公费生愈发不悦了——他总觉得面前两个家伙似乎不怀好意,话中有话。

    “我是说……让我们先来欣赏一下这幅山姆猎队的猎画吧。”胖子拽着公费生,走到距离几人不远处的一副巨幅油画下,指点着,滔滔不绝的讲开了:

    “这是著名的超级猎队系列,一九三九年第一版,原图。”

    “这个系列的作者,马乌尔·考麦克斯,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巫师与妖魔的经典造型。”

    “比如这幅画,表现的就是山姆猎队的经典出场阵营。”

    “主猎手克拉克、左辅斯达克、右弼史蒂芬、游猎手彼得、寻猎手娜塔莎,还有永远的敌人,巫妖王……事实上我更希望在这幅画上看到布鲁斯博士,他是我最喜欢的猎手之一了,就我叔叔,他好像跟我家还有一点远亲的关系。”

    辛胖子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

    郑清想起胖子的另一重身份,不由点点头,深以为然。

    “当然,重点不在这里。”胖子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比划着,说道:“注意看克拉克那英雄的方形下巴,正义的披风,还有倒三角的完美身材。”

    “而巫妖王,脑袋的大小永远与身子不成比例,猩红的眼珠,枯瘦尖锐的手指。”

    “这幅画最令人着迷,也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用如此虚幻的手法描绘出令人惊异的现实场景。”

    “荒诞中孕育着真实。”

    “就像任何新闻,当它登上报纸之后,总会被夸张、扭曲、面目全非。而真实蕴含在其中。”

    “这个世界一贯如此。”

    “我们不能否认新闻报道中的真实,就像我们不能否认这幅画中的真实。”

    郑清听着胖子的辩词,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好好好!说的实在是太棒了!”旁边,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对胖子的一番见解大为赞赏:“不愧是今天号外的主笔,这番见解真是意外的出色啊!”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转头,不满的看向打断他思路的陌生人。

    或者说,这个不算陌生人的陌生人。

    阿尔法学院的安德鲁·泰勒。



    对于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郑清一向抱着九分警惕,一分排斥的心理。

    不仅仅因为他来自阿尔法学院,浑身上下与九有的氛围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这个小胖子是郑清几周前连续做噩梦的小黑手。

    也许安德鲁并不清楚他的那道魇符进一步催化了郑清的头疾,只是出于某种恶作剧,或者讨好某位大佬的心理,才出此下策。

    但这丝毫没有降低郑清对他的恶感。

    只不过,虽然第一大学对于学生之间使用巫蛊诅咒的处罚一向非常严厉,然而没有真凭实据,郑清也没办法向学校投诉安德鲁的‘邪恶行径’——学校也不可能因为某位学生做了几天噩梦,就浪费一位占卜师的资源查找真凶。

    毕竟巫师世界很大,真正的占卜师们都很忙碌。

    当然,郑清的朋友们都已经在事后知道了他的猜测,对安德鲁提高了警惕。

    “哟,我以为是谁……这不是只会背后用阴招,给人下魇咒的泰勒家小少爷嘛!”作为朋友的敌人,辛胖子的立场自然是非常明确的。

    他抬起头,露出双层的下巴,用鼻孔看着安德鲁,满脸的不屑:“亏我还以为狼族的巫师都是一些真正的勇士……你真给泰勒家的人丢脸。”

    “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话哦,我会告你诽谤的。”安德鲁摩挲着手指间那一颗颗璀璨的宝石,笑眯眯的反诘着,似乎并没有因为胖子的粗鲁而表现出愤怒。

    这种奇怪的现象立刻引起了郑清的警惕。

    他深知,对于一位月下贵族来说,没有什么比荣誉更重要的事情了。虽然泰勒家被称为狼人的叛逆,但这种深入骨髓的传统并不是那么容易剔除的。

    既然如此,那泰勒家的小少爷这种异常表现,就非常值得推敲了。

    他悄无声息的扯了扯萧笑的袍子。

    博士微微点点头。

    “诽谤?!”辛胖子怪叫一声:“你还需要诽谤?如果你还有几分月下贵族的荣誉感,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过什么!”

    “所以说,你想让我承认什么呢?”安德鲁语气显得非常诚恳,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惑。

    这种状似无辜的表情令胖子愈发生气。

    萧笑终于放下怀里的笔记本,拦住了想要继续发飙的蓝巨人。

    “有事吗?”博士非常干脆直接的问道。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有事快说,没事不要打扰我们了。

    “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事。”泰勒家的小少爷随意的扯了扯自己的袍子,露出脖颈间一条鲜艳的蛇形纹身,咧开嘴,笑的愈发真诚了一点:“只不过你们身后这幅画,是瑟普拉诺先生的私人珍藏……作为他的助手,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替瑟普拉诺先生多留意一些。”

    “当然,刚刚听了辛记者一番高屋建瓴,微言大义的解释,令人振聋发聩,如醍醐灌顶,不由心生钦佩啊。”

    安德鲁的这番夸奖直听的郑清牙酸不已,却也令他愈发警惕。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更何况面前这个身材矮小粗壮的狼人,并不是什么良善的家伙。

    这一次,便是辛胖子,也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头了。

    “所以说,”他学着安德鲁刚刚说话的口吻,语气显得有点微妙:“你跟我们扯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变着花样夸我一次?”

    “这都是肺腑之言呐!”安德鲁表现的愈发宽和。

    “既然这样,那谢谢你的夸奖……我们也不打扰你了。”辛胖子果断转身,拽着萧笑便向一旁走去,同时飞快的说道:“博士,我们该去看下一幅画作了。”

    郑清在心底为胖子点了个赞,抬腿便跟在两人身后,打算悄无声息的溜走。

    “你们觉得,如果我在这里喊一声‘郑清同学,你好’,会出现什么后果呢?”眼看几人就要溜走,安德鲁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叫道。

    郑清刚刚抬起的腿立刻落回了原地。

    “什么?”他粗着嗓子,试图改变自己的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萧笑与辛也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听到郑清开口,安德鲁顿时眉开眼笑。

    “我是在说,如果不跟你打声招呼就走,显得我们泰勒家的人很没礼貌啊。”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盯着郑清的帽兜,用油滑的声音补充道:“……我们的公费生先生。”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郑清依旧硬撑着,粗着嗓音回答。

    他有点后悔今天来这个猎画展了,也有点后悔没有提前喝几口变声的药剂——那种魔药又酸又涩,简直是在依靠烧毁喉咙来达到变声的效果。

    他原以为只要安安静静的来猎画展转一圈,不说话,便不会有麻烦。

    但显然,他没有找麻烦,而是麻烦来找他了。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安德鲁笑容可掬,但那张笑脸在郑清看来格外欠揍:“毕竟学校里已经传开了,我们的公费生先生受到苏议员异乎寻常的夸赞……这种时候保持低调,是非常正确的事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向我一样的理智。”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郑清终于放弃了挣扎,声音显得有点气急败坏。

    萧笑与辛胖子默默的站回他的身边,警惕的看向左右,生怕面前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打一个响指,然后四周围拢过来一圈阿尔法学院的眼红巫师。

    为了以防万一,两人甚至都已经悄悄掏出了各自的法书。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安德鲁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似乎为了表现的更真诚一点,他甚至熄灭了手指上那些魔法戒指上的光晕。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郑清黑着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泰勒家的人,感官总是格外的敏锐。”安德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与鼻子,脸上流露出几分自豪。

    “果然是看门(狗)。”辛胖子冷哼一声,不满的嘟囔着,但仍旧聪明的把最后一个字咬碎含糊过去了。

    年轻巫师之间互相挑衅是一码事。

    当众羞辱一个月下贵族的姓氏,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作为在巫师世界长大的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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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大厅里人来人往,画展上观者如织。

    但就像这所大学里其他任何一场活动一样,穿着各色院袍的年轻巫师们总是泾渭分明的与各自的伙伴走在一起,汇聚成一个有一个小而封闭的圈子。

    很少有不同的袍色混杂在一起。

    所以,大厅角落里,一名穿着白袍的胖巫师与三名穿着红袍的巫师站在一起愉快聊天的场景,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违和的感觉。

    这个组合自然也吸引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所幸巫师是一群非常尊重各自隐私的生物,没有收到邀请,自然也就没有人贸贸然上前来,与几位年轻巫师搭讪。

    郑清显然感受到了四周不时飘来的异样眼光。

    这与他意图低调的打算截然相反。

    “你到底想干嘛?!”年轻的公费生压抑着心头的烦躁,语气中自然带了几分怒火。

    安德鲁收敛了笑容,却没有立即开口。

    他转过身,看向几人不远处,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副山姆猎队的‘出场阵容’,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道:

    “在上大学之前,我非常喜欢山姆猎队。他们的每一场猎赛,我都”

    “……你们也许知道,我来自魁北克。那里的巫师不多,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太过出彩的猎队了。整条东海岸,也许只有山姆猎队能够在世界杯上打出一点威风。”

    “所以,我很小就成为了山姆猎队最忠实的拥趸。”

    “他们的每一场猎赛,我都会去现场观看;猎队里每个猎手,包括候补席的手办,我都有买……”

    郑清皱着眉,听着面前这个小胖子絮絮叨叨的说辞,心底有点不耐烦。

    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倒是萧大博士似乎对安德鲁提到的这些信息很感兴趣,已经翻开了笔记本,抽出毛笔记录开来。

    “……零二年的世界杯,那年我只有十二岁,家里长辈都不在,所以我跟着一位老仆去的瀛洲,观看的比赛。”

    “那一年,金星猎队还没有组建;德·弗拉明戈也还没有成为火烈鸟队的主猎手;猩红猎队仍旧没有从十多年前的崩溃中复苏,仅仅依靠双头制的余晖,维持最后的一点体面。”

    “那应该是山姆猎队最强大的一年。”

    说着,安德鲁抬头看着面前的猎画,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怀念,几分痛恨,几分遗憾。

    “主猎手克拉克,左辅史塔克,右弼史蒂芬……哦,当初史蒂芬在猎场上的代号也是博士,跟你一样。”

    说着,安德鲁看了萧笑一眼,笑了笑,继续说道:

    “还有游猎手彼得,寻猎手娜塔莎……就是我们面前这幅画上的这些猎手。”

    “除此之外,山姆猎队当时的候补阵营也非常强大……包括布鲁斯、罗杰斯、威尔逊、特查拉等等,可以说,这支猎队的许多成员,即便加入新世纪的那些超级猎团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安德鲁继续不紧不慢的讲着。

    不知不觉,郑清渐渐听的有些入神,心底的烦躁也慢慢褪却。

    但话音一转,阿尔法巫师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去:

    “……只不过谁也没有料到,零二年的世界杯,山姆猎队最终会折戟。”

    “因为之前傲人的成绩,山姆猎队没有参加循环赛,而是直接进入的决赛,所以他们错过了许多了解对手的机会,也错过了与对手沟通的机会。”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其他猎队们慢慢达成的默契。”

    “最后的决赛场上,以猩红猎队、国王猎队、凯旋猎队、朱雀猎队、黑森林猎队五支顶级猎队为首,金甲壳队、金棕榈队、火烈鸟队等十多支稍次一级的猎队为辅,总共十七支猎队,在开赛之后优先执行了‘绞杀战术’……迫使山姆猎队提前出局。”

    “这不是犯规吗?”郑清忍不住打断安德鲁的话,叫道:“猎场上不是禁止猎队互相攻击的吗?猎赛组委会呢?他们为什么不制止?”

    安德鲁诧异的看了公费生一眼,露出几分古怪的目光。

    “咳咳,”辛胖子打断郑清的愤愤不平,扯了扯他的袍子,小声解释道:“只是‘逼迫’他们出局……并不是攻击他们。有许多赖皮的手段可以达到这种效果……比如把某一片的小动物身上都涂了巴豆汁,猎队的猎兽如果忍不住打了点野味,自然会腹泻不已,丧失战斗力……类似这样的手段。”

    “还能这么干?!”郑清呆了呆,立刻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简直无耻至极!”

    “确实如此!任何使用下三滥手段的人,都丧失了身为一位真正猎手的荣誉!简直无耻至极啊!”安德鲁立刻打蛇随棍上,轻飘飘拍了郑清一记马屁:“果然不愧是学校的公费生,真正的道德君子!”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立刻引起了郑清的警惕。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公费生摸了摸自己手心那个已经看不见的疤痕,打断泰勒家小少爷的絮絮叨叨,眼神重新流露出几分警觉。

    安德鲁愣了一下,继而撇撇嘴。

    “……没想到你这么不信任我。”他的语气终于显得有些不满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至于做了好几个星期噩梦,还像之前一样傻乎乎吧。”郑清也干脆挑明了话头:“你也不用讲故事了……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干脆!”泰勒家的小少爷一拳砸在手心,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我是来找你们结盟的。”

    “哈?”郑清挑了挑眉毛。

    辛胖子似乎早已预料到的模样,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语不发。

    萧笑则皱着眉,慢慢合上了怀里的笔记本。

    “麻烦你再重复一遍,你刚刚的意思。”郑清对面前的小胖子礼貌的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我们两支猎队可以在猎场上合作……优先驱逐其他猎队。”安德鲁如善如流,立刻用清晰简洁的话语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想法:“……至于新生猎赛最后冠军的角逐,我们可以在其他猎队被淘汰之后,再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