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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距离周末的大解放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因为正处于上课的时间段,所以整个学府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气氛当中。

    郑清从教学楼中-101教室出门后,紧走几步,一俟出了走廊,估摸着大家听不见他的脚步了,便拔腿就跑,风风火火的向宿舍跑去。

    一路上,除了他张大嘴喘气的声音之外,便只能听到偶尔经过的寒风掠过树梢,带起的呜呜低鸣。倘若在平日,被寒风这么吹着,年轻的男巫定要在身上拍几张防风保暖的符纸,然后缩头缩脑慢吞吞的走着,绝不肯让那些冷飕飕的家伙钻进自己的衣领。

    只不过今天不行。

    年轻巫师的时间非常紧迫——他用半诱导的方式从章老师哪里骗来半节课的假期,绝对不能慢悠悠的浪费在走路上面。

    但即便他一路火急火燎赶回宿舍,也不得不在宿舍门口停了几分钟,等待倪五爷放行。

    与焦躁等候的男巫不同,倪五爷似乎永远都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懒洋洋的睁开眼,懒洋洋的张开嘴,懒洋洋的伸出舌头,将郑清递过去的废烟丸卷进嘴里,然后意犹未尽的咂摸着嘴巴。唯一不太一样的,是今天倪五爷多看了年轻的公费生两眼,似乎诧异这位年轻巫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倪五爷几乎从来没有跟同学们说过话,而且一贯表现的缺乏变通,所以即便被青铜小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几眼,郑清也只是陪着笑,默默等候它开门,心底全然没有碎嘴打趣的念头。

    宿舍的走廊里同样异常安静。

    如果说这里的安静与外面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走廊比外面校园里更安静,而且还稍微多了一点暖气——在冲进宿舍的时候,年轻公费生的脑子里飘过这么一个无厘头的对比。

    只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

    而且随着郑清推开宿舍门,维持了一路的安静被迫宣告结束。

    “卧槽!你怎么在这里?!”

    年轻的公费生一半身子站在宿舍里面,一半身子还停留在外面的走廊里,盯着那个出现在宿舍里的身影,一脸纠结:“还有,你这是在干嘛…”

    “我去!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这才几点钟,你怎么就跑回来了?传说中的旷课吗?!”宿舍里,一个赤裸着身子的英俊男巫正慌慌张张的给身上套着长袍,同时忍不住抓狂道:“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刚起床啊!!我不在这里在哪里!!还有你,下次进门的时候能不能先敲门?!多一分礼貌会死吗?!”

    抓狂的男巫是迪伦。

    听到他的回答,郑清才猛然醒悟过来。吸血狼人先生的作息时间与大家恰恰相反,别人早出晚归,而他则是早归晚出。偶尔白天出去溜达一圈,就相当于通宵了。

    现在已经快下午四点钟了,按照迪伦的日常习惯,差不多正好是他起床的时候。

    只不过平日里大家下课回来,这位颇讲究范儿的月下贵族往往早就穿着打扮妥当,头上抹了油,脸上涂了粉,袍子挺括,腰带绷紧,袖扣闪亮——像今天这样‘坦诚相待’在郑清印象里还是第一次。

    虽然他非常想见识见识吸血狼人的某些繁衍器官与正常巫师有什么不同,但出于生命安全的角度考虑,年轻的公费生还是非常乖巧的将目光挪向了旁边那张六柱床上。

    唔,看样子迪伦确实是刚刚起床。他的那张六柱床上,大红色帐子还没收起来,显得非常凌乱。隔着帐子的缝隙,他能看到那口黑色棺材的盖子也大张着,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

    这不是个好兆头。

    年轻的公费生慌忙避开眼神,将目光再向斜上方挪了挪。

    然后一抹闪亮的黄光不期而至,险些晃瞎了他的眼睛。

    “卧槽!那块铜镜怎么还挂在那里!”郑清捂着眼睛大叫一声:“不是早就叫你们丢掉它吗?挂了这么长时间,它上面的符箓也早就失效了吧!”

    他说的铜镜,是几个月前在砂时虫还没被学校捉住的时候,因为校园里泛滥的流言,许多同学都在给他们的宿舍装饰各种辟邪祛邪的装饰。403宿舍自然也不例外。包括桃木剑、辟邪灰、以及刻了满屋子的反妖符咒。

    这块铜镜也是那个时候被迪伦挂进宿舍里的。

    后来,砂时虫被捉,流言消弭后,郑清不止一次提议将那块镜子从天花板上摘下来。但因为大家都嫌麻烦,而且小精灵们偶尔也会飞到那块镜子前臭美一会儿,所以这件事就一拖再,再拖三,拖到了今天,将年轻的男巫又晃瞎了一次。

    “想丢掉你自己动手啊,没人拦着你!”迪伦没好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听着他的声音已经正常了,年轻的公费生才小心翼翼的撤掉了捂在眼睛上的手。只见吸血狼人先生一如既往的站在穿衣镜前,一丝不苟的打理着自己的形象,还不时将手伸进面前的小铜盒里,挖出点粘稠的液体,糊到脑袋上抹一抹。

    与此同时,察觉到公费生归来的小精灵们,也纷纷从团团的肚皮上飞了起来,结束下午的小憩,或者斟茶、或者烫毛巾、或者整理书桌、床铺,一副居家小能手的模样。

    “你还没说今天回来这么早干嘛呢?!”似是察觉到公费生窥伺的眼神,迪伦斜着脑袋瞟了他一眼,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同时猜测道:“你们这几天不是一直念叨着什么去青丘公馆的事情吗?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今天早退了吗?那个希尔达老师这么好说话?”

    郑清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麻烦,不由大叫一声。

    “哎呀!差点忘了!”

    他顾不上向迪伦解释今天下午实践课取消改成了符箓课,也顾不上在意迪伦诧异的眼神。只是一个健步,便蹿进宿舍,然后两下踢掉脚上的鞋子,一头扎进自己的六柱床上,将帐子放了下来。

    隔着厚实的帷帐,他用急促的语调对迪伦说道:“等他们几个回来,告诉他们今天老姚给我安排了一件事,比较麻烦……估计一会儿去不了青丘会馆了。叫他们不用等我……我回头会给李萌赔罪的!”

    “原本我还打算留纸鹤传讯,恰好你在,就由你传达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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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干嘛不自己跟他们几个说?!”

    “你让我一个一千五百岁的老人跟你当传声筒,还动不动用命令的语气,连个‘请’字都没用,考虑过月下贵族的尊严吗?还讲不讲一点尊老爱老的传统美德了!”

    “唔,话说回来……如果我帮你传话,那我能不能代替你的位置?”

    “反正按你说的,你一会儿没时间,去不了青丘公馆……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顺便帮你去公馆那边忙活一会儿吧。”

    “如果恰好我们遇到了苏大美女,需要我帮你带她的签名吗?如果要的话,你打算签在什么地方……有干净的衬衫或者新法书吗?新笔记本也行。”

    “喂,好歹我要帮你忙,让不让去给个回复啊!”

    “都是一个宿舍,一支猎队,知根知底的,难道你还怕我坑你不成吗?话说,如果我代替你去的话,需要找担保人吗?你会帮我担保的对吧……互利互惠嘛,是吧。”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迪伦站在穿衣镜前,一边拿着他那支象牙柄的小毛刷仔细打磨嘴边尖锐的獠牙,一边喋喋不休的向郑清抱怨着——在被年轻的公费生突然安排了任务之后,他觉得自己完全有底气这样抱怨。

    只不过任凭他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郑清那张六柱床上罩着的帐子里,始终没有一丝回应。倘若不是隔着帐子,还能感受到年轻公费生那股旺盛的生命力,迪伦早就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掀开帐子一探究竟了。

    但直到他将两颗獠牙刷干净、又给牙尖擦了粉打磨妥当,帷帐后面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在第三次摘下黑曜石的袖扣,换上两颗红宝石袖扣之后,这位矜持的月下贵族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郑清的帐子。

    “哈喽?”

    “郑清?你还在吗?”

    “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同学……”

    他拖着长长的声调,每换一个称呼,便向那顶帐子靠近一步,几步之后,红色的帷帐已经触手可及了。

    几只小精灵振动着翅膀,抱着小胳膊,堵在他的鼻子前面,一副寸步不让的模样。

    “劳驾让一让,我只想看看你们主子有没有被枕头闷死。”迪伦对小精灵们做了个揖,和颜悦色的说道。

    不知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小精灵们虽然‘兮兮’的回应着,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愈发向前逼近了几寸,几乎蹭到迪伦的眼睫毛上了。

    就在迪伦考虑要不要动用一点魔法的力量解决这些小麻烦的时候,帐子里终于传出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只要把消息带到了,你想跟着他们去当苦力也没关系的。”

    “前提是李萌不反对把你加入临时劳工名单。”

    “至于你说的签名,唔,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带一个……书桌抽屉里有一本还没开封的法书,是学生会给公费生下发的感恩节礼物。用来签名足够了。”

    听着郑清还算有条不紊的安排,迪伦忍不住皱了皱眉。

    与之前,也就是进宿舍的时候相比,年轻公费生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仿佛一晚上没喝水然后又强行开口说话的似的。给人一种格外费力的感觉。

    “你没事吧,”迪伦探着头,关切的问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说姚院长安排你做什么事情吗?需要帮忙吗?”

    “不,谢谢!”帐子里的声音粗暴的打断了吸血狼人的好意。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年轻的公费生随即补救般解释道:“……假如你打算一会儿参加青丘公馆的工作,最好现在就去教学楼外等着李萌下课,这样两边都有讨论的余地。嗯,现在距离下课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你跑快点还来得及。”

    “另外,如果我是你的话,在跟李萌谈判之前,肯定会先送她一点好处……比如一块黑森林蛋糕,或者一小袋脆皮奶油泡芙就不错。”

    “买点心不要在学校食堂里买,做工太粗糙,而且口味太重。我推荐你去步行街上那家喵喵甜品店,就在双唐记旁边,新开的店,人气很高,李萌念叨了好几次了。”

    “还有,送礼物的时候一定要背着蒋玉,她不喜欢李萌吃太多甜食,最近管的很严……”

    帐子里的唠叨还没有说完,迪伦就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跑出去还没三十秒,宿舍门再次‘咚’的一声被撞开了。

    吸血狼人先生一脸抱歉的看着受到惊吓的小精灵们,飞快的解释道:“走的有急,差点忘了我们大公费生的本子……”

    说着,他几步蹿到书桌前,扯开郑清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本尚未拆封的厚鼓囊囊的软皮法书。

    “啧,学生会一贯这么小气。”迪伦摇摇头,然后回头冲环绕在郑清帐子周围的小精灵们笑了笑,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整个宿舍,在这场闹剧中,从头到尾唯一没有什么反应的,也许只有吃饱喝足后啪在辛胖子枕头上小憩的肥猫团团了——它只是在迪伦重新闯进屋子里的时候抖了抖耳朵,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但它的这份‘稳重’在迪伦离开宿舍不到五分钟后便宣告结束了。

    因为一只黑猫悄无声息的从郑清帐子的缝隙间滑了出来,然后踩着猫步,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肥猫团团的身前。

    同类过于靠近的距离终于令肥猫无法忍受,愤愤的睁开了一只眼睛。

    你要干嘛?!

    团团用目光质询着黑猫,尾巴下意识的甩了甩。

    “咳,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黑猫蹲坐在团团身前,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声:“晚上他们几个回来后,如果宿舍气氛好,就给我飞一只红色的纸鹤;如果气氛很差,就给我飞一只白色的纸鹤……呶,纸鹤就在我抽屉里,已经折好了。”

    肥猫爱答不理的重新合上眼睛。

    “五根鸡腿,两根定金。”黑猫立刻举起爪子。

    枕头上,原本团成一团的毛球中闪电般探出一个爪子,拍在了郑清的爪子上。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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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猫就是郑清的第三套计划。

    当然,想要实践这个计划,郑清仍旧需要准备一个恰当的借口。就像第一套计划中,他因为要去老姚的办公室,所以‘不得不’放弃青丘公馆的工作;第二套计划中,他是在实践课上‘受伤’,也被迫退出了青丘公馆的工作。

    最初敲定第三套计划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的多么复杂。

    他只打算周五下午实践课上请半节课的假,然后独自一人偷摸变成猫,直接溜到学府后苑的那片林子里。

    那片林子里藏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一只黑猫躲进去,就像一滴水落进了湖泊中,溅不起一丝涟漪。郑清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从校园里消失掉。

    整座第一大学唯一知道他是一只猫的,满打满算也就一掌之数。而其中的大部分人,又要跟着李萌去青丘公馆当苦力,绝对没有机会发现在树林里溜达的某只黑猫。

    只不过一方面周五下午请半节课的假并不容易,而且事后向李萌萧笑等人解释时又很难找到恰当的借口,所以这套方案只是作为备选中的备选,列在了最后的位置。

    但随着前两套方案‘中道崩殂’,郑清不得不启用第三套方案。

    与最初的计划不同,年轻的公费生在打算实施第三套方案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仍旧可以用姚教授作为借口。

    因为在符箓课上,全班人都知道他收到老姚的一只纸鹤后离开了教室——有符箓课章老师的背书,没人会质疑那只纸鹤的真伪——有了‘不可抗力’的影子,年轻的公费生完全可以拉大旗作虎皮。

    等到萧笑等人忙活完回到宿舍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从外面回来,然后向伙伴们抱怨老姚的差事真不是人做的,他被带到一个隐蔽的小黑屋实验室呆了一整个下午,巴拉巴拉。

    横竖没人会去找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对质。

    而且也不会有人质疑他那番话的真伪——毕竟连青丘公馆请几个短工都要签署沉默契约,更不要提第一大学的实验室了。

    再加上可以变成猫散散心。

    简直是一举多得!

    原本这套计划中另一个稍显困难的部分,也就是郑清需要请半节课的事假。正常情况下,如果没有非常过硬的理由,学生很难随堂请假的。这个困难在符箓课抢占实践课的课时之后,也自然而然消失了。

    因为符箓课的章老师对于第一次摸底考试就默写了全部基础符箓的公费生一直优渥有加,只要理由过得去,她非常乐意给郑清一些优待的。

    黑猫一边美滋滋的在心底琢磨着自己的这一整套方案,一边顺着草坪边缘的石阶,脚步轻快的向后苑深处的小树林跑去。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猫群就在那个方向。

    当郑清从宿舍阳台溜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整的关口。学府内,绝大部分课堂都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而告一段落。

    从宿舍,到小树林,一路上不断涌现一群群的年轻男女巫师们——仿佛一阵过境的狂风,携带着嘈杂的喧闹与熙熙攘攘的气氛——因为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所以黑猫需要很小心的挑选自己前进的路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争取不惹麻烦。

    这一次,墨菲定律没有发作。

    借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以及他那身颜色深沉的皮毛,黑猫安安稳稳的溜进了小树林里,找到了自己的猫群。

    就像郑清第一次看见猫群一样,这一次,猫群仍旧懒洋洋的挂在树枝间。白色、黑色、橘色、三花、虎斑、蓝绿眼,等等等等,大大小小的毛团你一堆、我一团,错落有致的蹲坐在一株老槐树的叉叉丫丫之间。

    个头最大的森林猫仍旧一副黑猫老大它老二的模样,占据着整棵大树高处最结实的那根突出的树枝,两只前爪搭在一起,下巴微微抬起,眯着眼神,感受晚风吹过。几只个头同样较大的短毛、沙特尔、缅因猫则环绕在它的周围,一副忠心耿耿狗腿子的模样。

    还没长大的布偶猫就没有那么霸气了,它趴在槐树的最下方,但也是最结实的树干分岔处,与一群同样娇小的折耳猫、波斯猫们耳鬓厮磨。

    黑猫来到树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树上,原本安逸巴适的大小猫咪齐刷刷的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向树下。黑猫仰头望去,一片密密麻麻的彩色猫眼,在这片阴暗的角落里闪闪发亮。

    倘若是一位巫师路过看到这样的场景,定然会感到头皮发麻,SAN值狂掉。但换了猫身的黑猫一眼望去,心底反而意外升起了几分亲切感。

    不对不对,这种感觉不对。

    我不是一只猫!

    只是一个披了猫皮的巫师!

    黑猫用力晃了晃脑袋,摆脱潜意识浮现出的那份亲切感,然后一个助力跑,唰唰唰蹿上了大槐树,一路踩着大小猫们的脊背与脑袋,最终爬到了一处不是最高、但最稳妥、避风的树杈上面。

    然后他一脚将原本卧在那根树杈上的一只蓝猫踹了下去。蓝猫可怜巴巴的喵喵叫了几声后,缩头缩脑的换了一处稍低位置的树杈,重新安顿了起来。

    而槐树上的其他猫咪们,也在经过十几秒钟短暂的骚乱后,很快恢复了最初的安逸。

    黑猫把两只前爪揣在肚皮前面,勾着尾巴,眯着眼,感受着流经这株大树的温驯寒风。

    是的,温驯的寒风。

    不知是这株槐树被学校的某些巫师魔改过,还是因为这株大树曾经藏匿过太多阴灵导致阴极阳生。总之,虽然现在校园里已经是数九寒天,但在这株大树周围,黑猫却感受不到那种刺骨的寒意。

    只有些许涌动的冰凉,拂过猫毛与树皮。

    也难怪这些好动的猫咪能够耐着性子窝在这株大树上。

    夜色越来越深,月色也越来越亮。似乎只要在学校范围之内,天空永远不会缺少那抹闪亮的色彩。

    沉寂已久猫群忽然又有些骚动,将昏昏欲睡的黑猫惊醒。

    郑清伸着脖子向树下望去。

    一只尺许高低的小白猫,正仰着脖子,朝树上看了过来。



    蒋玉今天晚上原本并没有夜游校园的打算。

    尤其现在已经是数九寒天,而她变形成的小猫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短毛小猫,并没有长长的毛发与厚厚的脂肪为她抵御风寒,在这种环境下出门溜达,实在不算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是吃过晚饭,当她急匆匆赶到书山馆后,却懊恼的发现自己平日常坐的书桌已经被几个陌生的面孔占据。临近期末,学府中越来越多的年轻巫师开始出现在图书馆中,这让平日里常驻图书馆的部分人有着些许的不适应。

    比如蒋玉,这已经是第二次她的位置被人占了。

    如果在平日,当她晚饭后来到图书馆,完全可以找到一处宽敞安逸的角落来读书。而不像现在,即便她将图书馆上上下下都扫遍,也没有找到另外一处空闲的地方。

    出了图书馆,蒋玉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到教学楼——因为临近期末,学府特意开放了一批教室供大家复习使用,开放时间延长到晚上十点钟——但不出意外,每一间自习室里,也都满满当当的坐满了复习的学生。其中不乏袍子上镶着一道、两道、甚至三道黑边的高年级老生。

    女巫从来没有察觉到学校里竟然还有这么多学生。

    当然,并不是每个占了位置的巫师都在好好学习之中。在寻找空位的过程中,女巫就发现不止一对恋人在课桌前耳鬓厮磨、也有人在复习题旁边摆了一本勇者与恶龙的故事书读的津津有味。

    然而不论这些人怎样浪费那个宝贵的位置,女巫也没有理由让他们起身离开。

    先来后到,如是而已。

    带着几分惆怅与不甘的碎碎念,回到宿舍后,空荡荡的宿舍告诉女巫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李萌今天晚上也不在。

    蒋玉这才想起来,李萌今天晚上要去青丘公馆帮苏芽摘南瓜。这件事她已经与青丘公馆的女仆长苏蔓沟通过了,确有其事,两个小丫头没有乱来。

    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小麻烦虫,安静空旷的宿舍令女巫欣喜不已。不由产生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图书馆没有空位又怎样?自习室没有空位又怎样?她完全可以在宿舍里复习啊!

    然而翻开课本,只是简单地做了几道习题,女巫就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宿舍从来都不是学习的好地方——不提走廊间不时穿过鞺鞺鞳鞳的脚步声,也不提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混杂了枕头、棉被与沐浴露的诱人味道,单单某只时不时在她脚边晃悠一圈的毛绒熊,就令人分心不已。

    这种感觉在她分析一道符箓,思路被拽她裤脚的毛绒熊打断后,就愈发强烈了——毛绒熊想让她帮忙给一只蒲绒绒刷毛。天杀的,难道这头毛熊不知道,女生对于蒲绒绒之类的小动物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吗?

    在陪着那只蒲绒绒玩儿了十几分钟之后,蒋玉才蓦然醒悟自己还在复习功课。有那么一瞬间,女巫非常想把那只名叫李能的毛绒熊塞进焚化炉里烧成灰烬,或者丢进临钟湖给鱼人们当战利品。

    随即,她醒悟到了自己的错误。

    尤其是她选择在宿舍复习,完完全全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也对,如果呆在宿舍都能好好学习的话,学校还设立专门的自习室干嘛!

    沮丧之余,蒋玉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彻底黯淡下去的天色,听着寒风吹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的声音,心底忽然产生一种冲动。

    要不,今天出去外面转转?

    当然,她所谓的‘出去转转’并不是与其他巫师一样,穿着长袍、抱着法书,沿着临钟湖的环湖长廊踱步。

    她的‘出去转转’,就是变形之后,去校园里追寻那个杀害小猫的凶手。

    想到就做。

    蒋玉丢下手中的课本与复习题,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变形药水,没有任何勾兑,直接一饮而尽。使用这种方式变形,虽然口感稍差,但胜在变形速度快。

    她可不想在李萌从青丘公馆忙完回来之后,自己还躺在床上缓慢变形之中。

    月上斜枝的时候,女巫便已经变身完毕,出现在了宿舍外的青石板小路上。

    因为天气的缘故,出门前,她还在脖子上挂了一块具有防寒保暖、兼具守护与攻击多重功效的魔法玉佩。而毛绒熊,则被她留在宿舍,帮那只蒲绒绒刷毛。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与夏日夜色中喧嚣热闹的气氛不同,冬日的校园里,异常萧瑟。

    便是有几个路过的行人,也纷纷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口袋里,脚步匆匆。除非必要,很少有学生会在平日浪费符箓等魔法道具来保暖。

    小白猫脚步轻盈的走在草地上。

    与青石板路相比,走在干枯的草地间,她的爪垫感觉更舒服一点。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能碰到那个杀害小猫的凶手;运气差一点,说不定也能遇到之前救过自己的那只黑猫。

    不论如何,就算运气再差,也不会比辅导李萌功课,或者呆在宿舍帮毛绒熊洗澡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想到这里,小白猫的脚步愈发轻盈了许多。

    这份轻盈在路过一个分叉口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

    向左,是通向临钟湖的青石板路。

    向右,是通向学府后苑小树林的路。

    按理说,小白猫应该向左拐。不论是她之前搜集的线索,还是最大的可能性,她都习惯性的将小猫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临钟湖附近。

    但也许,今天可以稍微做点变通?

    小猫抬起的爪子放了下来,然后换了另一个爪子,犹豫着,踏上了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走了没多久,她便从空气中敏锐的察觉了一大波‘同类’的气息。

    很快,她便来到了那株大槐树下面。

    然后抬起头。

    她看到了一树的大小猫咪,仿佛成熟的果实一样一簇簇的挂在树梢之间。

    还有一只四爪踏雪,眼睛通红的黑猫,眯着眼,低下头看着她。



    在看到黑猫的第一眼起,蒋玉就知道它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只大黑猫。

    虽然不知道黑猫的眼睛为什么变红了,但它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以及它身上那缎子般柔顺滑亮的皮毛,都让她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

    况且,四爪踏雪又不是什么大路货。在学校呆了这么长时间,蒋玉还没有见过第二只四爪踏雪的黑猫。

    终于看到你了,还好没错过。

    小白猫脑海滑过这个念头,一时高兴,忍不住打了几个小呼噜——既然能够轻轻松松完成找黑猫的小目标,那么抓捕凶手的任务,应该也不会太困难吧!

    带着这份好心情,小白猫略略后退了几步,借着一小段助跑,三两下便蹿上了大槐树。经过数次变猫的经历,她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一些猫科动物的本能了。

    比如夜视、比如猎捕、比如爬树。

    槐树的树型虽然高大,但主干却不高,只是依靠叉叉丫丫四下里散开的分枝来撑起它那庞大的树冠。所以,白猫虽然还小,却也能借着一段助跑蹿上去。

    只不过这株槐树年纪有些大了,树皮的皲裂与粗糙程度都远超林子里其他乔木。小白猫柔嫩的掌垫踩在树皮上,很不舒服。

    但为了抓住那只黑猫,她扯了扯耳朵,忍下了这份不适。

    在爬过十多米的粗糙树皮、越过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猫脑袋之后,小白猫终于来到了郑清趴着的树枝上。

    “靠边挪一下!”

    小白猫凶残的叫了一声,抬起前腿用力一蹬,将黑猫的身子向旁边踹了一脚。黑猫回过头,还超其他方向瞅了一眼,似乎有些愣神。

    小白猫顿觉不满,抬起爪子,再次用力‘提醒’了一下黑猫。

    黑猫终于反应过来,磨磨唧唧的向旁边挪了一点,留下一截足够的空间。

    小白猫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摇头摆尾的挤了进去,然后懒洋洋的卧下。

    ……

    郑清听不懂猫叫的意思。

    虽然变猫很久了,他能够通过这些毛茸茸的家伙不同音调语气的叫声猜测到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这种猜测终究不如语言交流那样准确。

    当然,因为猫的社会生活与思维方式异常简单的缘故,他也不需要认真揣摩猫们细微的心理变化。能够大致猜到它们想说什么就足够了。

    就像现在。

    这只小白猫似乎是想让他向旁边靠一下,给她留点空地?

    但是,她不知道这个位置是猫群老大才能呆的地方吗?

    黑猫眯着眼,歪着脑袋瞅了一眼乱入的小白猫,尾巴尖勾了勾,心底有些疑惑。而且,小白猫一路爬上来,经过那么多大小猫咪,怎么没猫拦它一下。

    责任心都去哪里了?!

    这是身为属下的工作态度吗?!

    黑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身下的那些猫咪。

    只见它们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或者互相舔毛、或者眯眼打盹儿、或者盯着树皮发呆,还有极个别活跃的家伙,正在方寸之间的狭小空间里蹦蹦跳跳,追逐着一根飘来荡去的树枝。看上去没有一个正常的。

    郑清忍不住一掌糊在了自己脸上。

    他原本就不该对猫这种生物的责任感抱有任何期望的。

    还没等他的自责感衰退,腰间便又传来一个‘重重’的踹击感。当然,这个‘重重’只是相对而言。黑猫能够感觉到小白猫已经使出了十一分的力量,只不过她太小了,即便用了超出她能力的力量,对黑猫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充其量,只是对黑猫起到了一点点提示的作用。

    黑猫顺着小白猫脚踹的方向挪了挪,挤出了几寸宽的空间——唔,算了,大猫不跟小猫一般见识。天地这么大,让她几寸又何妨。

    ……

    许是注意到上方树杈间的动静。

    原本老老实实呆在下面的布偶猫也有些坐不住了,踌躇了几秒钟,试探着向上面爬了几步。但也仅仅是几步而已。

    当它想从黑猫与白猫之间找出另外几寸空间的时候,不需要黑猫反应,小白猫就会非常小气的将它挤下去。

    宝贵的资源在什么地方都是宝贵的。

    布偶猫‘喵喵’叫了几声,发现黑猫无动于衷的呆在原地,甚至还扯了扯耳朵,似乎想把耳洞给堵住后,终于放弃了上位的打算,老老实实回到了它原本的地方。

    ……

    小白猫的身上挂了几根枯枝败叶。

    也许是她之前走在草坪上的时候粘在身上的,也许是她穿过灌木丛的时候被挂在身上的,还有可能是刚刚爬树的时候,从其他猫咪身上继承过来的。

    总之,小猫白净的皮毛上,挂了几根碍眼的草叶。

    作为一个略带强迫主义的猫,郑清无法对那几片叶子无动于衷。

    当然,舔毛是不可能舔毛的,他连自己的毛都不舔,更不要提一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白猫了。倘若不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而且她年纪太小让郑清起了恻隐之心,单单她冒冒失失登上‘王座’的行为,就够让黑猫把她摁在土里揍一顿了。

    黑猫原本想努力装作视而不见。

    但白猫挤在他的身边,那几根枯叶也难免时不时在他的身上蹭两下,挠的他浑身不自在。

    坚持了一分钟,黑猫终于按捺不住,把身子向外挪了挪,然后抬起爪子,顺着毛拨了拨,将那几根枯草从小白猫身上拨了下去。

    小白猫愣了几秒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但仍旧乖乖的将身子向黑猫爪子下凑了凑,同时踹起爪子,把脑袋搁在上面,眯着眼开始打呼噜,小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好不惬意。

    黑猫愣住了,还没收回的爪子举在半空中,不知往哪里放。

    这是让自己给她挠痒吗?!

    她以为自己是女王吗?!!

    到底谁才是猫群的老大!

    黑猫愤愤不平的抖着耳朵,却没有撤掉爪子,而是老老实实的按在小白猫的背毛上,顺着毛开始捋。

    就当照顾小孩儿吧。

    他这么安慰自己,撸猫而已。巫师能撸猫,巫师变成的猫自然也可以撸猫。从逻辑上讲,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直到周六下午参加D&K开业仪式的时候,蒋玉仍然有些浑浑噩噩。

    昨天晚上变成猫后的一系列遭遇令反反复复在她的脑海里重现——爪子踩在冰凉的石板路上,身子穿过干枯的灌木丛与草地,遇见同类、爬树、然后是那只大黑猫……停!

    就是这里!

    记忆一旦重现到这里,就会变得模糊、虚幻,仿佛一台久置的留声机在播放一张发霉的唱片,从喇叭花里传出的声音嘶哑、变形、断断续续。连带着记忆中的画面也开始蒙上一层薄薄的阴影,让人如雾里看花一般,感觉终究隔了一层。

    女巫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她被那只大黑猫给撸了——这句话完完全全只有字面的意思,那只大黑猫仿佛一个人类一样帮她理毛,如此而已——直到现在,女巫仍旧不敢相信自己脑海里回忆起的一切。

    “幻觉,肯定是幻觉!”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怎么可能?!”

    女巫小声嘟囔着,用力晃晃脑袋,似乎想把那些可怕的记忆从脑袋里晃掉:“肯定是变形魔法导致的认知缺陷……嗯,一定是这样的……”

    女巫强行自我安慰着,并且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这种事情并非不可能。巫师在使用变形术之后,因为生命形态发生变化,所以包括智慧、记忆、乃至习惯等都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偏差。

    这种偏差被部分巫师们称为‘变形认知障碍综合症状’。

    就像她变成猫后,会沾染上许多猫类动物的习惯,也会下意识忘却一部分身为巫师时候的记忆——这种忘却并不是永久性的,只是因为猫的大脑开发程度太低,无法完整承受一个成年人的全部记忆,所以有一部分并不那么重要的信息会以‘沉没’的方式隐藏在记忆海的最深处。当她重新变回巫师之后,仍旧可以完整无缺的找回这些记忆。

    但反过来,一只猫的记忆,却可以完整无缺保留在巫师的脑海里——除了猫与人的角度不同、思维与时间等观念有些许差异之外,其他猫所感受过的一切经历巫师都可以感同身受。

    而这也是问题的关键。

    蒋玉完全有理由相信,倘若她变成猫的时候记忆是完整无缺的,那么她决计不会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被同类理毛——尤其那还是一只公猫!

    一想到黑猫粗糙的肉垫擦过她的身子,而她还在黑猫爪子下舒舒服服的大呼噜,女巫就忍不住有种抓狂的感觉。表现在外面,就是她的双颊绯红,脸上开始冒起热气。

    这让走在她身边的李萌大为诧异。

    “表姐,你是不是病了?”小女巫踮起脚尖,试图摸一下蒋玉的脸蛋。

    “什…什么?!”蒋玉仿佛刚刚回过神,惊慌失措的向后仰了仰身子,躲开李萌的小手。

    “我是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那么红!”小女巫没有够到蒋玉的脸,语气有些不爽,但仍旧重复着说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脸红?啊…可能,可能是风吹的吧,哈哈哈。”蒋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强笑着解释了一句。冰凉的指尖按在她的脸上,那股涌起的热气显得愈发强烈。

    “唔,我就说你出门的时候应该带条围巾……临镜画最近推出的‘冻人’面霜据说也不错,能够在严寒中保证脸蛋Q弹的感觉,不会被风吹的变色。听苏芽说,连苏施君都买了呢。”李萌蹦蹦跳跳的走在蒋玉身边,注意力很快便从表姐的脸色上转移开来,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昨天在青丘公馆的见闻。

    事实上,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小女巫一半的时间都在向蒋玉描述她在青丘公馆的经历——尤其是昨天晚上她们还好运气的遇到了苏施君——不管谈什么话题,最后似乎都能绕回青丘公馆上面。

    “……表姐,我跟你说,青丘公馆的那座花园里还有一株七色堇!听苏芽说,是米尔顿公爵从阿尔卑斯给苏施君带回来的……苏芽说,那株花真的有魔力……我也想要一颗能许愿的七色花……”

    “能不能许愿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想要七色花,我可以让家里给你找一找。”蒋玉盯着脚下的路,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真正的七色堇跟真正的曼殊沙华一样,都是非常少见的。”

    李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蒋玉的回答。

    与那些麻烦事情相比,她更喜欢随时随地分享自己的一些新想法,而不是关注她冒出的那些想法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还有,还有,表姐你知道吗?苏施君昨天回公馆的时候,抱了一只小狐狸……你绝对猜不到她抱的谁!”李萌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

    “学校的狐狸这么多,我怎么知道。”蒋玉略感无奈的叹口气,手指没有节奏在空气中弹动着,突然顿了一下:“唔……既然你这么说,难道是那个沸沸扬扬的私生子?”

    巫师界第一大美女未婚先孕,并且产下一个孩子的消息可以说是今年下半年整个巫师界最重磅的消息之一。甚至比第一大学入校专机被入侵、布吉岛沉默返潮时间提前等事情占据了更多的报纸版面与巫师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其中,人们最关注的除了那个神秘男巫的身份之外,便是苏施君的孩子了。

    按照传统巫师世家的规矩,没有经过婚礼等仪式而出生的孩子,都属于私生子。是没有家族继承权的。虽然这条规矩对于巫师界第一大美女与一位大巫师而言有多少束缚力,非常值得商榷,但无论如何,在普罗大众眼中,那个孩子就是一个私生子。

    蒋玉刚刚提出这个可能性,就立刻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不,不对……你也说了,她抱的是只小狐狸。如果真的是苏大美女的私生子,最起码也应该是人形的。没道理是只小狐狸。”

    “那么,她抱的是一只你认识的小狐狸?”

    “让我想想……你在学校认识的狐狸还没家里那只毛绒熊多,能让你这么兴奋的……是波塞冬吧。”

    听着蒋玉的分析,李萌顿时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一副崇拜的模样。

    “呀!这才是我的表姐!你怎么知道是波塞冬的!”

    “表姐我跟你说,那只小狐狸太坏了,开始还装作不认识我……要不是萧笑他们也在旁边,跟它比较熟,我差点被它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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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神思恍惚、心情败坏的蒋玉不同,九有学院的某位公费生显得有活力多了。

    周六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郑清就摸索着爬起身,在小精灵们的服侍下穿好簇新的长袍,系上崭新的腰带,别上闪闪发亮的袖扣,在穿衣镜前开始捯饬自己。

    “你今天不打算做早课了吗?”萧笑被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的问道。

    “噢,对哦……还有早课。”郑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的事情,颇为沮丧的脱下新衣服,重新换上旧袍子,然后坐在床边发呆。

    小精灵们拄着下巴,耷着翅膀,坐在他的肩膀上陪他一起发呆。

    只不过男巫的发呆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因为被郑清吵醒,萧笑最终也无法继续安安稳稳的睡下去了,抱怨着,慢吞吞的爬起身,开始洗漱。

    “你们两个就不能安静一小会儿吗?!”辛胖子闭着眼咕哝了一句。趴在他被子上的肥猫团团赞同的甩了甩尾巴。

    与之相呼应的,是迪伦的棺材里,也响起了两声沉重的敲击。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九点钟就要开业,你们还能睡得下去吗?”郑清看着宿舍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呼…呼…”胖子打着鼾,含糊不清的说道。

    面对惫懒的胖子,郑清无言以对。

    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向了迪伦。

    “咚咚。”

    年轻的公费生敲了敲棺材板,稍稍提高声音,问道:“刚刚我们说话你能听见?你这个板子隔音效果不行啊……要不要回头在里面加一层牛皮?”

    宿舍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睡眠不足,生气,想喝血。”棺材里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

    按照迪伦的作息时间,正常来说,下午四点至七点钟是起床的时候,早上四点至八点钟是整理棺材准备睡觉的时候——平日里,周一至周五,他都会等宿舍里的人都去上课之后才开始睡觉。而周六日,他可能会睡的稍微早一点,比如半夜四点钟摸索着回宿舍开棺材睡觉。

    昨天晚上,为了去青丘公馆蹭一蹭巫师界第一大美女的仙气儿,吸血狼人先生硬撑着旷了小半节课。这导致他在后面的课堂上被负责夜间授课的助教收拾的很惨。

    早上,拖着疲惫的身子滚回宿舍后,棺材盖子合上还没有一个钟头,就又被宿舍里的动静吵醒了。

    也难怪他脾气会这么糟糕。

    “那是因为你昨天晚上帮苏施君摘南瓜去了。”郑清撇撇嘴,语气中没有丝毫同情:“谁也没求着你去不是么?”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吧!”吸血狼人先生的声音在棺材里嗡嗡作响,嗡嗡声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郑清假装没有听出来迪伦的质问——或者说,他听出来了,但却毫不在乎。

    “既然醒了就快点起床啊!”

    “睁着眼睛呆在棺材里不是个好兆头!”

    “今天我们的店子就要开业了!大家加把劲,把开门业绩搞上去,你想喝什么口味的血都给你买!”

    郑清咣咣的敲着棺材,大声许着诺:“我还有流浪吧的金卡……就算你想喝某些禁忌类的血液我也能帮你搞来!比如赤虬血?”

    “现在才五点钟!!!”迪伦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气,呼啦一下推开棺材板,砰的一声坐了起来,耷拉着眼皮,恶狠狠的盯着年轻公费生:“我闭上眼睛还不到一个小时!”

    虽然语气里充满火气,但他蠕动的喉结显然将那份火气所带来的威胁性降到了最低。

    “好的,好的,再坚持一下。”年轻的公费生好生宽慰着,状似不经意的补充道:“昨天路过流浪吧的时候,流浪巫师告诉我说店里进了几瓶赤虬血……百岁老虬的血,后劲儿十足。我捉摸着你会喜欢,所以先帮你下了定金。”

    “百岁老虬?百岁的赤虬都还没成年呢!”迪伦有气无力的抱怨了一声,却乖乖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反正你已经是死人了,少睡一会儿死不了的。”年轻的公费生说了一个很欠揍的冷笑话,同时将胳膊抬高高,把小精灵们举过头顶。

    小精灵们在他的手心兮兮兮兮的笑闹成一团。

    吸血狼人耷拉着眼皮扫了郑清一眼:“我怎么感觉昨天晚上你回来之后胆子变大不少啊……你昨天干嘛了?喝龙母壮胆冲剂了?”

    郑清举在半空中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事实上,他也感到自己今天有点兴奋过头了。只不过他将理由归结于新店开张的影响。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昨天晚上变猫后,他一直呆在那株大槐树上,一切安稳。完全没有搞事情。顶多是撸了一只小白猫,但那又有什么影响呢?

    “错觉。”公费生干笑了几下:“我一直都这样的……大概是你的错觉吧。”

    迪伦眯着眼瞅着他,没有说话。

    宿舍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辛胖子的呼噜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睡醒了就爬起来干活去。”刚刚走出盥洗室的萧笑顺手抖了胖子一脸水花:“连呼噜都不打了,肯定已经醒了。”

    “没醒,没醒。”辛胖子哼哼唧唧着,坚持不肯睁开眼睛:“迪伦早起床就有赤虬血喝,我早起床就没点什么奖励吗?”

    回答他的,是宥罪猎队队长无情的声音:“并没有。”

    “那我还是继续闭着眼睛吧。”胖子张开嘴就想继续打呼噜,却不防趴在他被子上的肥猫一爪子按在了他的下巴上,将那个欲出未出的呼噜声给堵了回去。

    “五点,卯时,属于破晓。”

    “这是太阳开始露面,冉冉升起的时候。”

    “今天新店开业,这个时间对我们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彩头了……所以你必须起床!”

    萧笑一边解释着,一边换上了一身练功服:“我跟清哥儿去做早课,你们俩先去店里张罗着摆台……后面仓库里有十几个笼子的老鼠样货,记得把它们毛刷亮一点,再给它们填一次食。”



    北方的冬天,太阳就像一个吝啬鬼,对它手里的金色光芒看管的很紧,轻易不肯走出地平线,更不要提将光芒洒向大地了。

    但是在第一大学,不论是雨露还是雪花,不论是月亮,还是太阳,都要遵守《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上的相关要求。

    卯时是日出之时,那么太阳就必须升起来。

    可以早一点,在卯时之初,比如早上五点钟就露面;也可以晚一点,在卯时之末,比如早上六点五十左右再慢吞吞的爬出地平线。但无论怎样,到了时候,太阳该升起来,就必须升起来。只要不是阴雨绵绵、大雪纷飞、亦或者雾气弥漫的日子,阳光总会准时的洒落在这片开阔的校园里。

    而这也是苏芽小女仆最讨厌第一大学的地方之一了——与之相比,某个曾经吓哭她的公费生似乎都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因为太阳升起来,意味着她也要起床干活了。

    以前还在青丘的时候,太阳就不会这么勤快。有的时候到了早上七点半太阳都还赖在地平线下面,不肯露面。

    作为一名见习女仆,青丘公馆为苏芽安排的活计都非常轻省,日常作息也严格按照古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一个能够陪着小狐女一起赖床的太阳,才是一颗好太阳。

    不像现在。

    学校里的太阳都是大猪蹄子。

    小狐女带着满腹细碎的怨念,晕晕乎乎的从床铺上爬起身,耷拉着耳朵,拖着尾巴,开始给客厅里那几盆花花草草浇水、除草、捉虫。

    当然,不管是除草还是捉虫都只是说说罢了——能够长在青丘公馆正厅花盆里的植物,苏蔓是不会允许它们身上有任何瑕疵的——小女巫能做的,也就是提着一口尺许高低的黄铜小壶,慢吞吞的挪到每一口花盆前,然后举起小壶给花盆里撒几滴水,洇湿盆里因为隔夜而略显干燥的草皮。

    偶尔,小狐女还会鼓起腮帮子,冲着某片颜色较差的草叶吹口气,看能不能把它从枝子上吹下来。能吹下来,意味着那片叶子不健康了,要收拾掉;吹不下来,算它运气好。

    唯一能够避免她吹气的,只有摆放在窗台正中央的那盆七色堇。

    传说中具有神奇魔力,能够实现孩子梦想的花朵!

    为了能够认认真真的为七色堇浇水,苏芽硬撑着,目不斜视的将正厅里的其他花盆都浇完之后,才带着满脸的兴奋与专注,凑到那盆七色堇面前。

    窗外,清晨的阳光已经穿破了半空中翻滚的雾气,落在了青丘公馆的花园中。女仆长苏蔓正带着几位女仆手脚麻利的清理着园子里那些躲了一晚上的花精子与草精子。她们伸出手指,探进花丛深处,灵活的揪住那些小精灵的脚脖子,然后将它们倒拎着,丢进篮子里。

    凑够一篮子,再一股脑倒出栅栏外。

    忙碌了好一阵子的苏蔓站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抬起头,恰好看见苏芽正趴在窗台上,举着小铜壶,一滴一滴的给那株七色堇浇水。

    “苏芽!”

    女仆长叉着腰,瞪了小狐女一眼,压低声音喊道:“如果客厅里的花盆都浇完了,就出来收拾外面的花园……昨天你带的那些男巫把花园里踩的乱七八糟,那丛小姐最喜欢的蓝色垂蕾郁金香连花瓣都被撞掉了不少。”

    “我还没浇完花呢!”小狐女恋恋不舍的盯着那株七色堇,难得硬气了一次。

    但很快,她的这份硬气宣告破产了。

    因为苏蔓三步并作两步,从花园里来到窗台前,隔着高高的窗棱,将小狐女径直拎到了园子里。小狐女缩着脖子,吱哇乱叫:

    “啊鸭鸭,铜壶里的水漏在窗台上了……让我去把它们擦掉吧!”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做擦擦扫扫的事情吗?”苏蔓瞥了她一眼,嘴角抽了抽,说道:“以前没擦过,今天也不用擦……现在,去花园,把昨天落在花丛里的南瓜蔓子都捡出来。一会儿你陪苏花把那些蔓子送到街头那片小树林里去。”

    “我不要出去!”小狐女甩着尾巴,大声抗议着。

    “嗯?”苏蔓眯着眼,看了她一下。

    小狐女的表情及语气陡然软弱了许多。

    “我是说,为什么要送出去,”她低着脑袋,双手凑在面前,对着指尖,弱弱的辩解道:“我记得昨天那个西瓜头的小男巫说过,花园里收拾下来的枝枝蔓蔓可以用魔法原地消解,还能给土地增加肥力呐……”

    “唔?”女仆长诧异的看了小狐女一眼,似乎惊讶她竟然还知道这种事情。

    然后她想起了昨天来到公馆的几位男巫。

    “是那位绰号‘博士’的特招生吧。”女仆长难得点点头,赞同道:“他说的倒也没错……只不过跟花园里可有可无的那点肥力相比,外面的某些小家伙更需要那些藤蔓。”

    说着,苏蔓拎着苏芽来到一个花篮旁。

    宽大的篮子里,横七竖八躺倒了许多四肢细长、面色草绿的小精灵。

    女仆长指着篮子里的草精子们,解释道:“把那些南瓜蔓还有枯草叶丢出去,这些小家伙还能捡去修补修补它们那些破烂漏风的小窝……做这种事情,难道不比你趴在窗台上看七色花更有意义吗?”

    道德、大义、还有规矩,几重大山压下来,苏芽似乎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了。

    “但是,”小狐女还想再挣扎一下:“但是,小姐昨天说了,让我代替她去步行街,参加D&K的开业典礼!他们早上九点钟就要开始了……如果我现在不开始收拾,到时候会给青丘公馆丢脸的……”

    “嘛,这种事情不用担心啦。”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两位女仆的谈话中:“开业典礼那种小事,一会儿我顺便去转一圈就好了……小芽你还是呆在家里认真看管花园吧。”

    苏芽与苏蔓齐刷刷的回过头。

    窗台上,苏施君正撑着胳膊趴在那里,披散着头发,懒洋洋的享受着冬日的阳光。一只小狐狸以同样慵懒的姿态歪倒在女巫的身边,脑袋凑在那株七色堇的旁边。看得出,它对那株颜色华丽的花很感兴趣,不时还抽抽鼻子,嗅着空气里弥漫出的淡淡花香。

    “而且我还要顺便把波塞冬给那家伙带过去。”

    青丘公馆的主人如是说道。



    辰时,又名食时,指的是早上七点至九点的这段时间。

    原本这里的‘食时’是吃早饭的时间。但是对于403宿舍的男巫,或者说宥罪猎队的队员们来说,虽然身处‘食时’,他们却没有吃饭的时间。

    从卯初起床开始,这些年轻的巫师们就开始忙的脚不沾地,仿佛一颗颗疯狂旋转的陀螺一样在校园与步行街之间来回穿梭——但实际上,即便是忙忙碌碌在店铺与宿舍之间往返四五趟的郑清,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忙些什么。

    比如第一趟,几个人在店里忙活半天后,发现抹布没带。虽然大家都是巫师,而且都带了法书,但与念叨半天咒语后召唤一个螺娘出来帮忙擦掉桌子上的一抹灰尘相比,一块抹布显然速度会更快捷方便一点。

    所以郑清给自己腿上绑了张甲马符,一阵风似的跑回宿舍,带了一大堆水桶、抹布、笤帚、簸箕之类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可以在街上买到,但因为现在时间太早,连格林杂货店都没开张,想用的话,他们也只能拿宿舍里的撑一撑了。

    带着抹布等东西回来没多久,年轻的公费生就发现自己不得不再跑一趟。

    这一次的起因,是他在挂在店门楣上的招牌后面,看到了一窝神气活现的人面蜘蛛。

    那些色彩斑斓的八脚昆虫将D&K的招牌当成了一块结实的落脚点,在招牌与墙壁之间织了好大一张网。因为时间不长,网子上还没有猎物,只挂了几片细碎的枯叶。

    倘若是一家百年老店,说不得这张网还能被店家当成历史的象征卖弄一二。

    但郑清他们这是开新店。

    “你说这大冬天的,苍蝇蚊子都没一只,它们织这么大的网干嘛?兜西北风?”年轻的公费生仰着脑袋,看着招牌后面那张颤颤巍巍的大网,略感无语。

    “不管它们想干嘛,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把它们从上面弄下来!”萧笑挥舞着笔记本,神情有些焦躁:“一早上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连早饭都没吃呢,谁会关心那些蜘蛛吃什么?!”

    “胖子不是买了韭菜盒子跟豆浆了吗?”正在给笼子里的老鼠们刷毛的吸血狼人先生头也没抬的闷声说道:“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是闻上去似乎不错的样子……”

    “不错你尽管吃!”萧笑板着脸,但态度终于冷静了许多:“等会儿我们还要招待客人的,吃一肚子韭菜,张开嘴就能把客人们吓跑。”

    “不要扯废话了……快点想办法怎么把它们弄掉!”郑清抓着头发,脸上露出一种可怕的表情:“你们说,一把火把它们烧掉怎么样……反正现在周围也没人。”

    “蜘蛛虽然不属于《巫师法典》规定的二级谋杀保护范围之内,但作为一种灵性很高的昆虫,它们被许多巫师视为一种征兆。”萧大博士充分发挥了自己身为猎队参谋的作用,率先否定了公费生的方案:“所以,我建议还是驱逐为上。”

    “而且,万一你那把火不小心烧掉牌匾怎么办!”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辛胖子搓着手,抖掉身上的寒气,跺着脚说道:“岂不是为了芝麻丢掉西瓜?”

    郑清默默的转头,看向胖子。

    “不要这么看我!东西我都带来了!”感受到公费生的目光,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速飞快的点开腕上的手表,然后从里面拿出几块镜框来:“……我跑了一圈,街上的铺子都还没开。最后想起校报编辑室里好像有几块备用的…”

    这几块镜框是郑清用来装证书的——包括宥罪猎队新生赛冠军、宥罪骑士团成立的证书,也包括店铺营业所需要的执照、防疫卫生等材料。

    原本他觉得这些东西塞在抽屉里就可以了。

    但是早上与同伴们讨论时,他忽然想起曾经在上元书肆见到的那一幕。

    第一次去书肆的时候,进门便看到一大堆的资格证明,直晃的他眼晕,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那些与上元书肆合作的机构到底什么来头,但都给人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郑清觉得这种套路值得借鉴,所以临时安排胖子去找装证书的镜框。

    “你有药吗?”郑清接过那几块镜框,顺手搁到身后的桌子上,继续盯着胖子。

    “你有病吗?”胖子一脸莫名。

    郑清咬了咬牙。

    “驱虫的药!”他抬起手,指了指招牌后面的那窝蜘蛛,咬着牙说道。

    胖子顿时恍然。

    “没,”他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但同时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为什么不让小精灵们处理呢?你把那些最能干的小家伙们放在宿舍陪那只猫睡懒觉,简直是最蠢的做法。”

    郑清立刻醒悟过来。

    小精灵是炼金术师们制造专门协助巫师处理日常杂事的生物。

    不要说驱虫这种小事了,便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工作,只要调教合适,她们也完全可以胜任的。

    就这样,年轻的公费生刚刚从宿舍来到店里,呆了还没有五分钟,就不得不再次满头大汗的跑一趟——这一次,他决定将包括小精灵、肥猫团团在内宿舍里所有活着的东西全都打包带来,免得后面又有新的麻烦。

    整整一个早上,从六点多,一直到九点,宥罪猎队的一干年轻巫师们东一榔头西一棒,忙的晕头转向,总算在铺子外面搭起了基本的架子,竖起了易拉宝、大花篮,扯起了横幅,摆开了模样愚蠢的布偶招待。

    万事俱备,似乎只欠客人上门了。

    因为之前送出了一大堆请柬,所以郑清也摸不着都有谁会来。

    但千想万想,他完全没有想到,第一波上门的客人既不是天文08-1班那些交好的同班同学,也不是他们在校猎会上结识的那些新朋友或者指导宥罪猎队训练的老生,更不是他所希望的某几位助教、甚至教授们。

    而是一群老鼠。

    一群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

    最先发现这群不速之客的,也不是站在门口的郑清与萧笑,而是那头一只懒洋洋躲在店铺深处,趴在柜台上的肥猫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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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团今天很不开心。

    因为它不能呆在宿舍里,趴在胖子厚鼓囊囊的被窝中,享受冬日的惬意——所谓冬日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自己裹着被子,呆在暖和的屋子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还有玻璃窗在大风抽打下发出的痛苦呻吟。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满足感。

    但在年轻公费生许诺了一只新的炼金皮皮鼠,以及允许团团在店里看守那些笼子里的老鼠之后,肥猫经过短暂思考,最终勉为其难的答应出窝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它喜欢玩老鼠,或者想要一只新的皮皮鼠,完全是团团大人心地善良、助人为乐,不忍心看这些年轻巫师忙的四脚朝天——肥猫如是想着。

    呆在店里的时间比团团想的要舒服一些,除了身子下面柜台那硬邦邦的木头桌面让它的肚皮稍稍有些不适之外,其他环境还是蛮符合猫的习惯。

    比如恰到好处的暖气与温度,比如盘子里切成小块的牛肉干,再比如身后那一排排的笼子,以及笼子里三五成群挤作一团,在肥猫注视下瑟瑟发抖的小老鼠们。

    说到老鼠,在肥猫团团看来,这种小生物实在是太开胃了。

    当然,这里说的开胃并不是把老鼠当成下酒菜来开胃,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开胃。就像有的人吃饭喜欢看美食纪录片,看着片子里的人吃的津津有味,他也吃的眉飞色舞。

    老鼠之于团团,正如美食纪录片之于有的人。

    肥猫抽了抽鼻子,嗅着空气中那股芬芳的味道,食指大开,忍不住又将爪子伸进旁边的盘子里,捞了两颗牛肉粒塞进嘴里。

    “你悠着点,早上起床后不是刚吃了俩肉包子吗?这才过了几分钟!”挽着袖子、拿着抹布匆匆路过柜台的郑清看见只剩下薄薄一层牛肉粒的盘子,脸色顿时有些发黑:“你可没有医保……我们绝对不会把你送到校医院去的!吃坏肚子,你自己去沉默森林找药去!”

    肥猫斜乜了公费生一眼,耳朵一扯,眼露不屑。

    开玩笑,吃坏肚子?

    闻着这么开胃的气味儿,还会吃坏肚子?

    这种想法也太滑稽了吧!

    郑清不知道肥猫在腹诽些什么,但作为一个灵魂中住着猫的男巫,他仍旧很轻松的理解了团团眼神中所传达的不屑与无视。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生气,不生气。

    一个大男巫,犯不着跟一只猫置气,我不气,我不气。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默念了三遍‘莫生气’的口诀之后,才憋着气,伸手从墙上摆着的那排笼子里挑选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笼子,拎着向外走去——他是回店里拿展示品的。

    时间已经缓缓流淌到辰时的末尾。

    距离‘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开业也越来越近了。

    随着太阳渐渐露出真容,步行街上的行人不知不觉多了许多。宥罪猎队的一众年轻巫师们乱糟糟的站在店铺门口,有的准备烟花爆竹、有的不断擦拭着易拉宝上的尘土、还有的站在迎宾台后面,守着一册账本发呆——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雇佣任何专业人员,这些年轻巫师们完全是在凭借着自己的印象与感觉在开店。

    郑清拎着‘展示品’向外走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阳光穿过云层与高大的塔楼,斜斜的落在‘D&K’的门口,给站在店门口的年轻巫师身上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金光。

    但与这层金光不匹配的,却是年轻巫师们那些毫无章程、没头没脑的乱蹿。

    郑清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最初开这爿小店,一方面是想给宥罪猎队以及自己增加一点进项,免得坐吃山空;另一方面,他也喜欢能找一处落脚点,让猎队不至于每次都挤在403狭小的宿舍里开会。

    按照邓小剑的说法,一支猎队从组建到成型,再到参加数场猎赛、参与各种排名,林林总总会面临许许多多的麻烦事。

    比如训练时符纸、药剂、炼金用品等魔法耗材的消耗;比如场地租赁、队服队旗队徽等的置办;比如招纳新人时的舞会、或者庆祝胜利时的晚会,等等。没有哪一项不花钱的。

    学校虽然对成型的猎队有一些补助,但那点资金连一场高强度训练的消耗都弥补不了。更不要提学校的资金都是专款专用,账目都是直接在校工委与第三方之间往来,猎队唯一能做的就是签字确认。

    想要通过挪用补助为猎队队员们谋求福利,完全没有任何机会。

    那些在册的正式猎队,可以通过收取赞助费或者参加猎赛拿到的猎获来弥补亏空。但对于宥罪猎队来说,成立不足半年的他们,仅仅参加过一次猎赛,而且还参加的是正式猎赛的衍生赛事,能够抢下一些猎获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至于赞助,想都不用想。

    想到了,就去做。

    这是年轻人特用的朝气与闯劲儿。或者可以说是鲁莽。

    没有经验,没有指导,没有许多闲暇。单单凭借着一股无所畏惧,几位年轻巫师便傻乎乎的冲进了贝塔镇,赁下了这爿小店。

    幸运的是,他们身为第一大学的学生,而且其中还有一位公费生,贝塔镇的管理机构并没有过多为难这些年轻巫师,很快办好了各种开业手续。常常在街面上走动的那些青皮无赖们也都识趣的绕过了这些书生们的地方,没有来讨什么喜庆、红包。

    但也仅此而已。

    思短言长。

    脑海虽然飘过了一大堆乱糟糟的念头,却也只在片刻之间。

    郑清拎着笼子还没走出店铺门口呢。

    只不过,就在他要跨过门槛,走出铺子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肥猫短促尖锐的叫声。它的叫声中充满了惊讶与愤怒,似乎还蕴含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意味在其中。

    年轻的公费生回过头,恰好看见肥猫浑身短毛炸起,弓着背,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一串串威胁的呼噜声。

    顺着它的视线向墙角看去,郑清眼神也不由一缩。

    墙角,一块原本白白净净、没有一丝污渍的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黑洞。

    洞口,一只尖头尖脑、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正探出大半个脑袋,四下里胡乱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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