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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是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应该就是这里了,但是我觉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那么多觉得!”

    “我是说…”

    “不要挤,让我再看看,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没错就出去,堵在洞口干什么?”

    “我觉得,初来乍到,也许我们应该礼貌一点……”

    “礼貌?他们又不是老鼠,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们讲礼貌?”

    “因为外面有只大猫。”

    叽叽喳喳的尖细声音从墙角那个突兀出现的洞口传出,只是片刻之间,原本安安静静的店铺角落便成了菜市场,而那个洞口也像雨后的蘑菇似的,突突突突冒出了四五个老鼠脑袋。

    几个老鼠脑袋原本你拥我挤着,互不相让,大有一副口水与废话齐飞,飞起来就天荒地老的感觉。直到其中的一只老鼠发现了某只蹲在柜台上虎视眈眈盯着它们的大肥猫,场面才得到控制,稍稍消停了下来。

    “我听说猫喜欢吃老鼠?”挤在最前面的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转过头,小声警告着身后的伙伴们“记住,低下头,千万不要看它的眼睛。”

    “那就是猫吗?我第一次看见活着的猫诶!”另一个略显尖细的矮个子老鼠努力把脑袋从伙伴们身下钻了出去,嘴角的胡须胡乱抖动着,两颗小眼珠滴流乱转,看上去激动坏了“我能过去摸它一下吗?或者请它在我的课外实践表上签个名!”

    “如果你想躺着回家里的话,可以上去试试。”前面的那只老鼠深深的叹了口气,连嘴角的胡须都不由自主的垂落了下来。

    “那我们要一直等在这里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那只猫如果不走,谁想出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不要误了老祖的大事!”

    另外几个老鼠脑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一时间,刚刚安静下来没有几秒钟的场面看上去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郑清木木的看着挤在最前面的那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手中拎着的笼子‘叮呤咣啷’一下子砸在了地板上,顿时吸引了屋子里所有小动物的目光——包括墙角那群穿马甲的老鼠,也包括蹲在柜台上的团团,还包括柜台后那一排排在笼子里假寐的商品们。

    几十双上百只颜色各异的小眼睛盯着他,年轻的公费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叮咚耳朵?”郑清终于回过神,看着墙角洞口最前面的那只穿青马甲的老鼠,试探着问了一下“叮咚耳朵,是你吗?”

    “噫!小巫师,你竟然知道叮咚耳朵?!”挤最前面的那只老鼠闻言,顿时大乐,嘴角的胡须都忍不住抖擞起来,随着它的笑脸一翘一翘的“那敢情好,好极了!不过我不是叮咚耳朵,我是叮当耳朵,下次看清楚一点再说话。”

    郑清嘴角抽了抽,径直忽略了叮当耳朵的话。不论看得清还是看不清,这些老鼠在郑清眼里都长着一个模样,完全分不出有什么区别——换句话说,在这些老鼠开口自报姓名之前,他完全分不清那一只是叮当耳朵,哪一只是叮咚耳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老鼠的名字都是薛定谔式的。

    年轻巫师区分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的唯一方式,就是在他印象中,叮咚耳朵是一只性格胆小,在猫面前很怂,会装死的老鼠;而叮当耳朵胆子很大,敢在猫群面前炸刺。

    所以,当他面前那只老鼠一副郑重其事告诫的语气向身后的老鼠们提醒时,郑清第一反应它肯定不是那只会炸刺的叮当耳朵。

    双方说话间,原本弓背眯眼,一副随时攻击这些不速之客的肥猫团团似乎想到了什么,重新卧了下去,顺手从碟子里捞出两颗牛肉粒,塞进嘴里。胖脸上的胡须随着它不紧不慢的咀嚼一抖一抖的。它垂着眼神,看上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而柜台后面那一排排笼子里的野生老鼠们,在短暂震惊之后,似乎看到了抓住自由的机会,一只只尖声大叫着,开始用力撞击起笼子单薄的笼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来拿一个展览品,这里都能炸锅呢?”一个焦躁的声音随着急匆匆的脚步从门前传了过来。

    辛胖子抓着一块小手帕,一边擦拭着额头与颈间的汗渍,一边迈过门槛,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郑清瞥见胖子头上蒸腾的热气,大感钦佩——真为难这个胖子,在这么冷的天气里都能搞出这么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劳驾,请问能不能让那只肥猫离我们远一点?”叮当耳朵勇敢的向前迈了一大步,挥舞着胳膊,尖声尖气的叫道“为了巫师社会的和谐稳定!”

    团团不屑的打了个响鼻,眼皮都懒得撩起来多瞅那些老鼠一下。

    听到叮当耳朵的要求之后,郑清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就传来胖子震惊的声音。

    “叮咚耳朵?卧槽……你们是怎么跑进我们店铺里来的?!”说着,胖子还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想看到一扇打开的窗户,或者某个躲在角落里冲他诡笑的老巫师。

    “我不是叮咚耳朵!我是叮当耳朵!”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忍不住攥了攥爪子,甩了甩尾巴,额角暴起了几根青筋。

    它的身后,其他几只陆续挤进屋子的老鼠群里发出了吃吃的低笑声。

    “唔,好的,好的,叮当耳朵……麻烦问一下,你们这么‘突然’的出现在我们店里,有什么事情吗?”在丢出一张静心符将那些躁动的‘商品们’重新安抚下来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终于缓过劲,低头看向了脚边几位不速之客,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嗯?”叮当耳朵凌厉的目光扫过郑清刚刚激发的那道静心符,察觉其中并没有什么危险气息之后,颈间炸起的短毛才缓缓平复了下去。

    然后它咳嗽了两下,语气忽然变得非常正经了“告诉你们店的老板,就说我们鼠族有大人物要来参加你们的开业典礼,需要你们做一些前期配合工作……”

    前期配合工作是什么,郑清并不知道。

    但是这个店的老板是谁他还是很清楚的。

    “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我就说这个店的店主。”郑清双手撑着膝盖,低头看着面前一群穿着衣服的小老鼠,笑容可掬。

    末了,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年轻巫师还伸手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营业执照。

    。

    (天津)



    “这里!还有这里!都摆上花篮!”

    “桌子下面有一枚果核,你们都瞎了吗?为什么不把它清理掉!”

    “还有地毯,黑地毯呢?快点铺上!难道你们想让大人物走在泥地上吗?”

    穿着青色马甲的小老鼠背着手,踱着有力的方步,在狭小的店铺里来回走动着,不时还挥舞着胳膊,大声吆喝,安排着诸项接待事宜。

    一群穿着同样青色马甲的老鼠紧紧环绕在它的四周,时不时有几只鼠飞奔而出,按照这只青皮老鼠的意愿调整着店里的布局与不足。

    郑清抱着胳膊,站在柜台一侧,冷眼旁观。

    辛胖子则站在柜台的另一侧,守在墙边那一排排的笼子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店里那些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还有肥猫团团,此刻也离开了硬邦邦的台面,趴在胖子脑袋上,嘴角微翘,漫不经心的瞅着喧宾夺主的老鼠们,胖乎乎的猫脸上隐约露出一丝嘲笑。

    自从几分钟前,叮当耳朵告知了它们的来意,郑清与同伴们简单商量之后,便有条件的同意了老鼠的一切合理诉求——横竖它们也是客人,有理由要求这一切。

    这份泾渭分明的默契,在叮当耳朵安排老鼠的在店铺内外铺设黑色地毯之后终于宣告了瓦解。年轻的公费生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向前一步,堵在了老鼠们的面前。

    “咳咳,”他踮起脚尖,蹲坐在脚后跟上,双手撑着地,尽量用一个低一些的角度注视着叮当耳朵的眼睛:“我需要提醒你们一下……巫师们不用黑色的地毯。他们在节日庆祝的时候,如果需要使用地毯,也只会使用红色的地毯。”

    原本正挥舞着胳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叮当耳朵闻言表情一滞。半晌才回过头,看向它的同伴,诧异道:“是这样吗?”

    “好像是。”

    “没错!”

    “对,就是这样的,我们鼠族跟巫师不一样。”

    它周围的青马甲老鼠们点着头,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这个结论让叮当耳朵的脸色变得有些差劲了——尤其是当它想到某个巨大的办公室里,铺设的地毯就是黑色的之后,心情就更差了。

    然而这里终究不是底下的鼠族世界。

    这里是地表,是一个有着黄色月亮与红色太阳的世界,是巫师们的世界。

    行走在这样的世界里,弱小的鼠族必须学会妥协。

    “既然这样,那就改成红色地毯吧。”叮当耳朵勉强点了点头,长长的尾巴从半空中收了回来,在它的腰间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闻言,几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立刻重新卷起那刚刚铺了几米的黑色地毯,卷成桶,然后扛在肩上,顺着墙角被‘扩张’到一尺高低的黑色洞穴,匆匆离去。相信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有一群同样忙碌的青马甲老鼠,扛着一卷红色的地毯赶回来。

    指出与老鼠不一致的审美之后,郑清并没有继续干涉它们后续的调整工作,而是站直身子,叹口气,环顾左右。

    在不大的铺子里,四周那些原本干干净净的墙壁上,不时有一两只穿着红色马甲的老鼠飞快爬过——不论是底部的踢脚板还是顶部的石膏雕像,亦或是闪烁着柔和光线的吊顶大灯,以及裹了紫黑色漆面的家具表面——到处都留下了那些红色马甲老鼠的身影。

    在看到一只红马甲老鼠踹翻一张红木小马扎,然后用它的小爪子在上面留下几道奇怪的刻痕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看向叮当耳朵。

    “劳驾,能问一下它们在干嘛吗?”男巫好心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或者说,如果它们在找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们说……完全不需要这么粗鲁。”

    “它们?”叮当耳朵伸长脖子,看了一下小马扎旁的那个穿红马甲的老鼠,撇撇嘴:“哦,它们跟我们不是一个系统的……它们属于内卫,负责大人物的安全事宜。”

    “你总不会认为我们不做任何安全检查就安排大人物来你这个小店里视察吧。”

    郑清努力遏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天知道他要多么辛苦才能忍住不吐槽这些小老鼠的奇葩想法。半年的巫师生涯很好的磨练了他的意志,让他有足够的耐心去接受生活中遇到的任何看似诡异的普通事。

    是的,这听上去很奇怪。

    但这很正常,不是吗?毕竟这是一个巫师世界。

    叮当耳朵并没有在意年轻巫师内心的纠结,仍旧欢快的安排着青马甲老鼠们的接待工作,忽然,它抬起头,看向郑清,好奇道:“对了,刚才我就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叮咚耳朵的?那个小糊涂虫可是很少来巫师世界的吧……而且看上去,你好像也认识我?但我不记得见过你。”

    “倒是你这双眼睛看上去很眼熟。”

    郑清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确实,不论是他与叮当耳朵打交道,还是与叮咚耳朵打交道,都使用的是黑猫的身份。尤其是叮当耳朵,当时自己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珠子悄悄追踪它,肯定给它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而现在在屋子里,他又恰好没有戴墨镜。

    只不过被一只小老鼠抓住这么微小的细节,总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

    “啊,巫师嘛,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办法。”年轻公费生含糊其辞着,顺口转移了话题:“劳驾,你们的大人物大概什么时候能赶到?我们的时间很紧张的……”

    说着,他装模作样的摸出怀里的银色怀表,按开表盖,盯着表盘上滴答作响的指针,眉毛微微蹙起:“……现在已经辰末了,还有不到一刻钟,就是巳时。”

    “对对对,巳时,良辰吉日,这个我知道,老黄历!”叮当耳朵的注意力很容易便被年轻巫师带偏,兴致勃勃的借口道:“我记得当时跟你们一个矮个子的巫师,还有只黑猫聊过这件事,你们今天的选的日子不错……顺风顺水,宜安家置业开市,确实是好日子。不过我一直不清楚你们怎么确定良时的,能教教我吗?”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一个略显暴躁的声音从店门口传了过来。

    萧大博士抱着他的笔记本,站在门口,脖子伸的长长的,看向郑清:“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现在到外面来……已经有一些客人到了。屋子里,留下辛跟团团就行。”



    贝塔镇步行街第九十七号,‘D&K’店铺所在地。

    作为贝塔镇,或者说布吉岛上最繁华的商业街,步行街上坐落了大大小小数百家主营各异、名气不一的店铺。

    名气大的,比如马丁·托儿炼金公司驻贝塔镇的办事处,或者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第一大学分公司,又或者专注百货批发的格林杂货店——这些公司不仅仅在布吉岛、在巫师世界闻名遐迩,甚至在多元宇宙都很有名气。

    名气小的,有坐落在双唐记旁边的喵喵甜品店,以及正在举行开业典礼的‘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这些店铺要么成立时间不长,要么还没有正式开业,虽然与那些名声响亮的店铺公司都站在同一条街上,但路人们的目光却常常从它们的招牌上滑过,落在其他更有名气的店铺身上。

    必须承认,身为一家新开业的店铺,‘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名字起得稍稍有些拗口。虽然作为招牌的‘D&K’已经极力简化了原本名字带来的复杂感,但很难说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对这家新公司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如果一定要说D&K会给大家留下什么印象,或许那份印象更多来源于‘D&K’的邻居,流浪酒吧。

    是的,D&K的位置,就坐落在流浪吧的斜对面。

    在装修店铺的时候,郑清就曾经尝试过:倘若他站在店里的橱窗后面,完全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每一个进出流浪吧的巫师,看清他们袍子上绣着的符文,有的时候还能瞅见流浪吧那只看门青蛙弹出的粉红色舌头。

    这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巫师世界与多元宇宙的其他世界一样,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原本郑清也不想租这个铺子的。

    只不过一方面,猎队的预算非常有限——刨除备货、装修等其他费用,留给他们的租金预算只有不到五十枚玉币。如果是在贝塔镇北区或者南区,五十枚玉币可以买下一栋带独立花园的豪宅别墅;即便是在贝塔镇西区或者东区,五十枚玉币也能租下一座宽敞的店面。

    但这里是步行街。

    这里是第一大学最繁华的商业街。

    在这个商圈,五十枚玉币丢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也就是靠近流浪酒吧这座声chou名ming远zhao扬zhu的灰色集市,来来往往的不正经巫师很多,经常出现‘魔法暴走事件’,导致酒吧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租金在这条街上形成了一个塌陷。才给了宥罪猎队一个称不上‘捡漏’的捡漏机会。

    至于郑清最终拍板租下这处铺子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与步行街第九十七号仅仅隔了一个铺面的步行街第九十九号店铺。

    这家店铺的招牌是三有书屋。

    没错,就是郑清曾经在里面临摹了十几年帖子,吴先生在蕴华小区里开的那家三有书屋。名字一模一样。

    因为九十九号店铺的门脸格局有些内凹,再加上久未开门、招牌落满尘土的缘故,年轻的公费生最初都没有注意到九十九号店铺的名字是什么。

    当初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站在店铺外面讨论是否租赁这家铺子的时候,他们的讨论声惊动了第九十八号店铺的主人木明子——位于D&K与三有书屋之间的,是一家卖各种稀奇古怪护身符为主业的店铺,店铺名字与店老板名字一样,都叫‘木明子’,却不知是因为这家店主营琥珀木的护符,还是因为店老板道号是叫木明子。

    总之,当年轻巫师们与中介在九十七号店铺外就租金与租赁问题进行激烈而紧张的谈判时,店老板木明子推开木明子店铺的窗户,把脑袋探了出来,冲那个尖嘴猴腮的中介叫道:

    “水晶婆婆都说了,环绕流浪吧的这些店铺都不适合做生意……好歹你也是镇子上的老人,骗这些年轻娃娃干嘛?!”

    水晶婆婆郑清知道,是步行街九十六号店铺,也就是郑清打算租赁的店铺左手侧的那家店铺老板的绰号。

    九十六号店铺是一家占卜店,据说店主是一位非常高超的灵媒,在水晶球占卜上拥有很高的造诣,许多笃信老派占卜术的女生都喜欢周末来这家店里坐坐。

    听到木明子的警告后,年轻巫师们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似乎已经打算放弃签约了。

    中介顿时大急。

    “水晶婆婆每天都要咒好些客人横死……但贝塔镇的死亡率从来没有高到哪里去吧,哈哈哈哈。”这位略微驼背的中介打了个哈哈,紧张的看向几位年轻巫师,松了口风:“如果那你们诚心要租,我可以把年租金压到六十五枚玉币。”

    原本他打算要七十枚玉币的租金,但在木明子的搅和下,中介先生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把铺子租出去再说。好容易遇到几个傻乎乎的年轻人,一定不能让他们跑了。

    “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旁边那家三有书屋。”注意到年轻巫师们的犹豫,木明子又叫了一声:“……因为开在了流浪吧附近,生意差到只有蜘蛛肯光顾这家店。”

    “三有书屋?!”郑清愣了一眼,用力回过头,看向店铺的招牌。

    果然,透过那厚厚的污垢与尘土,仍旧依稀可以辨认出三有书屋几个大字。

    他紧走几步,来到书屋的橱窗前——不出所料,与大明坊那家三有书屋一样,这家三有书屋里也是死寂一片。除了几条空荡荡的书架外,就只有纵横交错的蜘蛛网,与在网上乱爬的小蜘蛛们的身影了。

    “四十枚玉币。”郑清回过头,看向中介:“年租金四十枚玉币,我们就租……而且会跟你签四年的长期合同!”

    “四十五枚,我保证年租金上升幅度不高于百分之五!”中介犹豫了一下,立刻开出新的条件。

    “成交!”郑清伸出手,与中介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宥罪猎队的其他巫师都注意到公费生严肃的表情,纷纷保持了沉默。倒是木明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识好人心’,把脑袋重新缩了回去,重重合上店铺的窗户。



    视线转回当前。

    在萧大博士的抱怨声中,年轻的公费生最终放弃继续监督穿衣老鼠们的各项准备工作,抻了抻新袍子因为蹲起而产生的若有若无的褶皱,急忙忙向外跑去。

    事实上,他挺喜欢观察一个陌生文明的各种细节,倘若不是现在有事,他定然会抱着笔记本,在这群老鼠身边蹲一个下午。

    也许今天开业仪式后,可以试着重新向叮当耳朵提去它们鼠族聚居地参观的意见了,不是说今天鼠族会来一位大人物嘛,到时候把那位大人物恭维好了,说不得他的愿望就能实现。

    带着这点小心思,公费生撩起袍角,跨过了门槛。

    距离巳时还有不到一刻钟了。

    即便是隆冬季节,太阳也不得不爬出地平线,露出自己光溜溜的模样,挂在灰白色的天空,洒下几分颜色非常寡淡的阳光。

    虽然寡淡,但终究是阳光,刺眼的感觉让男巫微微眯了眯眼。

    左邻右舍的道喜声,混杂在商业街熙熙攘攘的喧闹里,传入郑清的耳畔,令他嘴角不由自主扯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光线的刺激褪去,男巫睁开眼,立刻注意到提前到来的客人们。

    “欢迎欢迎…”他打着揖,笑容满面的紧走两步——按照规矩,作为‘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的法人代表,只有他有资格迎接客人——向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干瘦老头说道:“您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迎面走来的这位干瘦老头不是别人,正是D&K的邻居,步行街第九十八号店铺的主人,木明子。

    无论乔迁新居,还是新店开业,左邻右舍都是免不了要打交道的。郑清也早早派了人,给D&K周围几家店铺送了请柬,请他们参加今天上午的开业仪式。

    别人来不来,是别人的选择。

    但送不送请柬,则是会不会做生意的态度问题。

    “不早点不行啊,”木老道摆摆手,虽然是来贺喜,脸上却没有几分喜色,看上去仿佛一块晒干皲裂的木头似的,表情有些死板:“……昨天在水晶婆婆那里坐了一会儿,她说你们这里今天会很热闹,早点来,打个时间差,一会儿就轻松了。”

    这番话,用木明子的表情说出来,大有‘早死早超生’的感觉。给人一种他不是来贺喜,而是来添堵的。

    郑清瞥见张季信有些涨红的脸色,立刻瞪了他一眼,然后打着哈哈,对木明子老道后面的一道身影说道:“水晶婆婆您也来啦!快快快,里面儿请……小店第一天开业,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每位客人都可以领到一张标准程度的‘静心符’,只有一百张,先来先得!”

    “您两位可是拔了头筹啊!”辛胖子也在一旁吆喝着,恭喜了一句,同时忙不迭送上两个包了符纸的红包,然后转身招呼小精灵:“上茶!”

    水晶婆婆是步行街第九十六号店铺的主人,开着一家主营占卜与灵媒的店铺。

    虽然自称婆婆,但看其面相,顶多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鹅蛋脸,弯眉碧眼,再加上白皙的皮肤,衬托的她模样有些秀气。

    郑清第一次拜见这位邻居的时候,直接将这位年轻的‘婆婆’当成了店员,闹了不大不小的一个笑话。

    不知是不是受到木明子的影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亦或者是占卜者们的通病。水晶婆婆的性格也有些内敛。她的身前总是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不论何时何地,她绝大部分注意力都停留在这个水晶球上,看人的时候视线始终有些小心翼翼,一触即走。

    “谢谢。”接过胖子赛来的红包后,她低着头,轻声道谢,而后跟在木明子身后缓缓来到郑清身边,伸手将一个小木盒塞进男巫的怀里:“礼物。”

    郑清犹豫了几秒,然后按照这边的习惯直接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浅蓝色水晶球。球面光滑,看不见一丝瑕疵。在阳光下,水晶球表面呈现出三条交叉的亮线,将整颗球分割成了大小相等的六个部分。

    “嚯,你们赚大了!”旁边传来木明子老道惊讶的声音,显然,他也没有料到水晶婆婆会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

    萧笑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他捧着木盒,打量了一番,然后表情严肃的解释道:“这是老派占卜师们最喜欢的绿柱石水晶球,打磨的非常好……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上面那几道交错的光线。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样的水晶球在市场上价格在三十枚玉币以上。”

    听到这个价格,郑清手一抖,险些将博士手中捧着的木盒打翻在地上。

    三十枚玉币!

    作为一名公费生,他一年的奖学金也才只有十枚玉币!

    就算他身后这间店铺,一整年的租金也只有四十五枚玉币!

    而他送给水晶婆婆的那张标准符箓,在流浪吧的批发价格是一张一粒金豆子。换句话说,他的一粒金豆子,一眨眼功夫变成了三百粒金豆子。

    抢钱也不会比这更快了。

    幸福这么突然,以至于男巫有那么一飞秒,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卖掉这个水晶球,然后再开一家店铺,再举办一次开业典礼——这一次,他要把请柬洒遍整条步行街。

    当然,这份妄想眨眼间就被他的理智重新按了下去,并且沉在了意识的最深渊。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又有,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水晶婆婆看上去并不像既奸且盗之人,但出了象牙塔,面对陌生的社会与陌生的邻居,郑清觉得自己应该多一点心眼。

    “这份礼物有点太贵重了!”他合上盒子,便向水晶婆婆的怀里塞去:“您今天能来已经是给我们很大面子了…还送什么礼物啊。”

    “真的吗?那我不用送礼物了?”旁边木明子老道木着脸追问了一句——郑清觉得,如果他的表情更生动一点,可能效果会更好。

    当然,几位年轻的巫师都没搭理木明子老道的‘冷俏皮话’,而是眼巴巴的瞅着水晶婆婆。

    “礼物。”水晶婆婆没有接那个木盒,而是悄无声息的向后滑了一步,让开了郑清伸过来的胳膊。



    小时候过年,每次家里来了亲戚,都会涉及压岁钱这道坎。

    孩子们欲拒还迎,既想把那鲜红的票子收进包里,又觉得直接接受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大人则握着红包,坚持不懈的向孩子怀里塞。于是乎双方你来我往,仿佛打太极一般,推来送去不亦乐乎。

    郑清觉得,现在他似乎又找到了儿时的感觉。

    水晶婆婆的礼物有些棘手,年轻巫师们看着那颗漂亮的水晶球,既想要,又不敢要。而水晶婆婆却坚持要送这份礼物,对公费生递过来的木盒不闻不问,恍若未见。

    就这样,郑清把小木盒举在半空中,进退不得,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木明子老道适时开口。

    “既然送你们了,那就安心收着。”木老道的表情虽然死板,心思却很活络,很轻松就猜到了年轻巫师们的担忧:“不要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对于占卜师们来说,从来都是他们占别人的便宜,没有别人占他们的便宜……”

    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才不敢收这个水晶球啊!

    郑清在心底咆哮着,他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连带学分与身上的一些零碎,能凑够一百玉币已经是极限了。而现在,别人伸手就丢来他三分之一的身家。

    给谁谁都不踏实。

    “话说回来,也就价值几十枚玉币的水晶球,就算占便宜,又能占到哪里去呢?……水晶婆婆有钱的很,她店里到处都是这种水晶球,送你们一个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木明子老道继续叨叨着——这番分析虽然有些生硬,听上去倒也像那么回事。

    与碎碎念的木老道不同,水晶婆婆自从送出小木盒之后,便一言不发,重新开始盯着她面前飘着的那颗水晶球发呆。

    几位男巫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片刻后,最终收下了这第一份略感棘手的礼物。

    “上好茶!”胖子转身,对小精灵们吆喝着,然后陪着笑,开始引导水晶婆婆参观D&K的内部格局与各色产品。

    木明子老道落后了一步。

    他随着郑清,走在队伍后方,待走到店铺门口,还没跨过门槛的时候,老道搭眼扫了一下店门两侧光秃秃的墙壁,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还好,还好,就知道你们这些娃娃经验少。”老道笑眯眯的在怀里掏摸了片刻,然后摊开手掌,放在年轻公费生面前:“挂上去吧!百年老桃木做的,绝对镇宅辟邪的好东西!”

    他的手心是两块细长的木条,木条首位还都钻了小孔,穿了红绳。

    老道拎着红绳,顺势一抖,两根木条迎风而涨,须臾间便化作了六寸长、三寸宽的符板。上书‘神荼’‘郁垒’的名讳。

    看上去似乎与门神挂像类似,却没有两位神祇的影像。

    郑清知道,这是传统巫师们悬挂在屋外门堂两侧的护符,也是最原始的桃符形态。宥罪猎队在装修店铺的时候,曾经讨论过要不要在店门口挂这么一对,但限于捉襟见肘的预算,几次讨论之后,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此刻,看到第二位客人的礼物,如果郑清继续假装沉稳,那也太虚伪了一些。

    “呀呀,真是让你们破费了啊!”年轻的公费生喜滋滋的接过老道手中的红绳,紧走几步,趁着巳时还没到点,急忙忙就打算把桃符挂上去。

    木明子老道看着男巫干脆利落的举动,嘴角抽了抽。

    “你们怎么就不会推让一下呢?”他用一种非常惊讶的口吻问道。

    “我们推让,你会收回去吗?”站在他另一边的萧大博士一脸严肃的反问道。

    老道木着脸,沉思片刻,摇摇头:“既然已经送出去,自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所以说,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总结道:“就我们入学这段时间学到的知识来看,对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珍贵的财富了。”

    说话间,郑清已经将两块桃符挂在了大门两侧。

    然后他倒退几步,离远了一些,遮住一个眼睛打量着:“你们觉得挂的歪不歪?我看不太清楚……”

    “看不清楚就摘掉眼镜嘛,太阳又不大,一个男孩子家家,戴什么墨镜!”一个熟悉女声突兀的从郑清身后传来,将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回过头,确实是熟人,而且是两位。

    教符箓课的章怀古,以及教历史的司马杨云。而说话的,正是司马先生。

    郑清的目光在两位年轻女老师的身上徘徊了半秒钟。

    然后回过头,扯着嗓子喊道:“萧大博士!家属来了,快来接待!”

    这嗓子喊完,司马杨云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原本白皙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如果角度合适,郑清还能看到她头顶冒起的一股股热气。

    旁边的章老师笑的直不起腰。

    萧笑则急忙忙从木老道旁边跑了过来,一把推开年轻的公费生,咬着牙说道:“滚一边去!”

    郑清装模作样的打了个趔趄,笑嘻嘻跑开了。

    章老师似乎同样想溜,却被同行的女伴死死挽住胳膊,脱身不得。

    “你说这么点地方,三个人并排走多挤得慌……让我出去透透气不行吗?”章老师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无奈。

    “是,是你说对这家新店感,感兴趣的,你跑什么跑!”司马先生结结巴巴的解释听起来格外有趣。

    郑清心底暗自发笑,重新跑到了木明子老道身旁。

    然后他想起一件小事。

    “当初我们看店面的时候,您说这附近几家店铺生意不好……流浪吧没搬走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您跟水晶婆婆没有搬走呢?”郑清探询的看向老道士。

    木明子默默的瞅了他一眼:“搬?为什么要搬?搬到哪里去?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就是这些铺子的业主。呆在这里开店横竖还能看着点财产,不至于让北区那些流浪汉摸黑砸烂玻璃住进去。”

    “对我们来说,有生意就是赚,没生意也不赔。”

    .。m.



    日至衡阳,谓之隅中。

    隅中,就是一天中临近中午的时刻。在标准计时系统中,属于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之间的这段时间。

    正常情况下,蛇一般会在这时候选择隐蔽在草丛里,防止被阳光灼伤。

    但小龙没有这么做。

    小龙不是龙,而是一条蛇。

    准确说,它是一条胳膊粗细、近两米长短的眼镜蛇。与外界那些营养不良的同胞比起来,小龙的日子可以说是非常滋润了。每天在宠物苑呆着,就能吃到搭配合理、营养丰富、分量充足的口粮,间或还会有学校派遣的专业校工为它打虫磨皮,祛除角质。

    从开学到现在,只不过半年的时间,它就已经胖了一大圈。

    这也给蛇增添了许多新烦恼。

    比如,原本一些可以悄无声息溜去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遮掩它的身形;原本属于学校宠物蛇们走的洞穴小路,现在也已经向它关闭。

    更重要的是,原本它还能乖乖盘在主人的脖子上,但自从不久前的某个周末,它的那位女主人把它盘到脖子上的时候伤了颈椎,它便再也没有机会挂在那条白皙的脖子上了。

    这不符合小龙的身份设定。

    因为某些不能明说的缘故,它必须当一条好蛇,也必须当好一条蛇——鉴于此,他必须做出一些改变:比如减肥,减肥,以及减肥。

    所以,当它的主人刘菲菲今天去宠物苑探望它的,询问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步行街溜达一圈,参加某个店铺的开幕仪式的时候,眼镜蛇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脑袋。

    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新消息,出去陪着主人溜达不仅能提高亲密度,还能消耗一些卡路里,何乐而不为呢?

    但真正爬出暖和的石窝之后,眼镜蛇就后悔了。

    冰冷的北风刮过它的鳞片,让它原本就冰冷的血液温度愈发降低了几分;银白色的太阳不知疲倦的洒下刺眼的阳光,又令它皮肤感到阵阵刺痛。

    作为一条蛇,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袭击之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昏睡过去。

    但它不行。

    它可不是一般的蛇。

    它是一条名字里有龙的蛇啊!

    带着这种自我催眠的想法,眼镜蛇奋力扭动着身子,在步行街冰凉的石板路上滑动着,全然不顾惊扰了街上的多少行人,只管吭哧吭哧跟着刘菲菲前行。

    这份辛苦在行至步行街中段的时候,终于暂告一段落。

    因为它与刘菲菲主仆两个被贝塔镇的治安员拦了下来。

    “步行街禁止危险程度三星及以上的生物不受束缚的自由活动。”年轻的治安员忌惮的看着地上那条粗大的眼镜蛇,语气严肃的对面前的女巫说道:“所以,如果你想带它上路,就需要准备一个合适的宠物篮。”

    “小龙不危险,很乖的。”刘菲菲小声辩解道:“而且,我也读过《贝塔镇治安管理条例》,眼镜蛇属于危险程度一星半的生物……小龙只是个头大一点而已。”

    似乎为了证实自家主人的说辞,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眼镜蛇努力昂起脑袋,吐出鲜红的信子,迎风抖了几下。

    只不过,它耷拉着眼皮吐舌头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威胁意味更浓重一些。

    “趴在地上!不要乱动!快,趴在地上!”原本就紧张兮兮的治安员立刻跳脚,抓起法书大叫着,挥舞着胳膊,试图让昂起脑袋的眼镜蛇重新匍匐在地上。

    对于任何一条蛇来说,这位治安员的处置方式都是不明智的。

    眼镜蛇原本还有点软绵绵的身子骤然绷紧,脑袋也昂的愈发高了许多,就连那双在阳光刺激下耷拉着的眼皮,也撩了起来,瞪着漆黑的小眼珠子,死死盯着治安员手中的法书。

    听着那条大蛇嘴里发出的急促嘶嘶声,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冰冷气息,治安员手中的法书终于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

    一道暗红色的火线蹿出纸面,在半空盘旋两周,径直向眼镜蛇扎去。

    刘菲菲尖叫一声,手忙脚乱想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法书,但眼看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声个清亮的咒语声在旁边响起:

    “葛藟累之!”

    粗大的墨绿色藤蔓破空而出,一分为二。一条化作大网,罩向眼镜蛇,轻而易举便将昂着脑袋的大蛇捆成粽子;另一条则交织成盾,挡在那条火线之前。

    暗红色的火线凌空激射,避之不及,重重撞在那块滕盾上,仿佛烙铁一般,将墨绿色的盾牌烧的青烟缭绕,留下几道深刻的焦黑痕迹。

    直到这时,刘菲菲才从手袋里翻出自己的法书。

    看到眼前的一幕,嗅着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焦糊气息,她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就差一点点,她的宠物就要被那道火线刺穿了。

    旁边,一双胳膊顺势伸了过来,将女巫扶住。

    “站稳了,没事的。”天文08-1班的女班长轻声安慰着自己的同学。

    “啪!”

    治安员手中的法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是法书自己起了反应……”

    “治安局的法书只会对妖魔自动反应,难道你觉得我们有谁是妖魔吗?”一个矮个子女巫蹦蹦跳跳的跑到治安员面前,努力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小龙是属于第一大学的宠物,你差点杀死它……它会投诉你的!”

    被捆在藤网中的眼镜蛇嘶嘶叫了两声,努力吐出舌头,似乎在响应小女巫的话。

    “闭嘴!”蒋玉用脚尖踢了一下死性不改的眼镜蛇,然后又瞪了四处乱蹿的小女巫一眼:“萌萌,回来!”

    “哦,来了来了!”李萌踢踢踏踏跑了回来,凑到表姐耳边小声说道:“表姐表姐,你看那个治安员,穿的衣服好像不太对诶……”

    “那是治安局协管员们的制服。”一旁的刘菲菲终于缓过神,开口解释道:“尼古拉斯跟我说过,因为沉默森林最近的安全压力有些大,治安局的大部分力量都被派出去了……这段日子,镇子上只有不多的协管员负责公共安全。”

    “嘁,原来是临时工呐,难怪水平这么次……”李萌话还没说完,耳朵便被蒋玉给拧了起来,疼的她叽叽哇哇开始乱叫。



    “小龙现在长得很壮实啊。”

    “那是肥,不是壮……宠物苑那位詹雨辰值守早上还提醒我,说小龙前几天的体检不合格,胆固醇偏高。”

    “蛇的胆固醇也会高吗?”

    “这就不清楚了,总之,那位詹值守让我平常多带着它运动运动,稍微控制一下饮食,不要由着它暴饮暴食。不健康。”

    “确实,”蒋玉赞同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身后,补充道:“萌萌养的那只小白鸽,上周就因为吃了太多松香草籽涨坏了肚子,在笼子里趴了一整天……像它们这样没有彻底开灵的宠物,很多时候受本能影响更大一些。”

    “但如果彻底开灵了,它们就不再是宠物了。”刘菲菲抿了抿嘴唇。涉及智慧生命的判断,这在巫师世界属于敏感话题,很容易引起某些尖锐的讨论。

    现在是上午八点五十五分。

    距离刚刚眼镜蛇与治安协管员之间的小冲突刚刚过去不到五分钟。因为马上就是请柬上约定的开业时间了,而且那位协管员并没有对女巫们造成什么真正的伤害,所以在双方短暂沟通之后,最终达成了妥协。

    协管员不会对刘菲菲开罚单,而刘菲菲也放弃追究协管员‘危险使用魔法’的责任。

    幸运的是今天是周六。

    早上这段时间,步行街上的行人还非常稀少,所以双方之间的交涉并没有引起路人围观。而解决掉麻烦后,三位女巫便匆匆向步行街第九十七号赶去。

    一路难免闲聊。

    听到刘菲菲的话头向敏感方向延伸,天文08-1班的女班长沉默了几秒钟,最终选择了一个新的话题:

    “之前听你说尼古拉斯,他今天不过来吗?我记得他跟郑清他们关系还不错的吧。”

    提及尼古拉斯,刘菲菲立刻忘却了之前的话题,脸上也瞬间多了几分色彩:“他比我早几分钟,先过去帮忙了……好像郑清他们那边人手不够,有点忙不过来。”

    “应该问他们要工资!”李萌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两位女巫身旁,偷听她们的对话,闻言,顿时大叫起来:“郑清他们几个家伙就爱撒谎装穷,你可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

    刘菲菲忍俊不禁道:“就算被骗,也是尼古拉斯的事情,又不是我被骗……”

    “你俩还分彼此吗?”李萌不由瞪大眼睛,一副好奇模样:“我怎么听说,夫妻本一体,一体,体两开花什么的……诶呦!”

    小女巫话没说完,额头便挨了表姐一个暴栗,敲的她嗷嗷直叫。

    而刘菲菲早就被她那番话说的羞红了脸,小跑着躲到一边,假装照看她那条大蛇去了。

    蒋玉盯着小女巫,半晌,叹口气,给她制定了一条折中的规则:“如果你今天能老老实实闭嘴,不乱说话,那晚上的周记我允许你少写五百字。”

    自从入学第一天起,新生们便在老姚的要求下,每周都必须完成一份周记,以记录他们在学校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李萌对此一贯深恶痛绝,每次写起来比挨揍都痛苦。

    所以,当她听到蒋玉的建议之后,立刻把小腰板一挺,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扯拉链的动作,满脸坚定。

    说话间,三人拐过街角,已经能够远远的看见D&K硕大、簇新的招牌了。

    与身后那略显寂寥、安静的街道相比,D&K门前的一小段路看上去热闹非凡。

    充满富贵气息的金银木与元宝枫种在大盆子里,顺着墙角,摆放的整整齐齐,鲜嫩的绿叶与斑斓的花朵在冬日的阳光下颤颤巍巍,令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在这些翠绿色的植物前面,则摆放了一座座精美的花篮,上面披红挂彩写满了祝福语言,五颜六色的花朵在篮子里反复盛开、凋谢,给地面铺上了一层花瓣组成的毯子。

    一米多高的松弛熊摇晃着胖乎乎的身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举着果盘为客人们服务;而它们的头顶,翠绿色的小精灵们也拖着硕大的茶壶,给每一个杯子空掉的客人斟满茶水。

    几朵喇叭花挂在房檐下,花中传出郑清磕磕绊绊的讲话声。

    因为拐角处风有些急,蒋玉一时听不清男巫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到‘感谢’‘非常感谢’‘一定会努力’‘发扬光大’之类的词。

    她抬起手腕,瞄了一眼表盘上的指针。

    还差几秒钟就是九点钟。

    “哎呀呀,快快快,要迟到了,要迟到了!”身后传来李萌急促的嚷嚷声,让原本还有些心焦的蒋玉不由扯了扯嘴角。

    果然,想让李萌着丫头安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刚刚的约定还没过去两分钟,她就故态萌发了——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只要嘴巴还能张开,她就不可能保持安静。写周记又不想写。每天也就靠着卖萌打滚,胡搅蛮缠,再挨几顿揍,才能勉强糊弄过去,不被遣送回家。

    真不知道她期末考试会怎么样。

    “砰!”

    一个沉闷的爆炸声在女巫耳边回荡,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起头,D&K已经开始放烟花了。

    白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响,一瞬间甚至掩盖过了太阳的光辉。

    而后四色的焰火从白光中射出,沿着四个方向连环起爆,炸出一朵朵绚丽的色彩,一幅幅壮阔的画卷——东边是红色的奔马群,嘶鸣着,向远方跑去;西方是白色的鸟雀,漫天扑棱翅膀;北方是蓝色汪洋,隐约有鲲鹏出没;南方则有万点毫光,垒起金色浮屠。

    与此同时,挂在檐角的鞭炮爆豆般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腾起阵阵烟雾,落下片片红尘。腾起的烟雾在半空中扭曲着,翻滚着,构成各色形象,阳光透过,闪烁起五色毫光,恍若仙景;落下的红尘堆砌在一起,积成小红人,哈哈笑着,在客人的们脚边蹿来蹿去。

    “哎呀呀,真是吓死人啦!”李萌连蹦带跳,兴奋的尖叫着。

    只不过看她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如果今天带李能过来就好了!它一定会喜欢那些松弛熊的!”小女巫继续尖叫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不远处嘈杂的烟花声响。

    一道红芒从远处激射而来。

    蒋玉顺手一拍,红芒便被砸到了地上。

    她低头看去,一头寸许高低的胭脂小马正欷吁着,蹬腿甩尾,用力挣扎。

    未几,小马‘砰’的一声炸开,化作一朵盛开的大红牡丹。



    “……老杰克转动手中的罗盘,脚跟的马刺咔咔作响;他的左眼微微眯起,右手按着腰间的法书……”

    “……白皮桦树上站着三眼乌鸦,绿毛湖水里爬出黄皮青蛙,嘎嘎声里交错着呱呱,互相咒骂彼此的瞎…”

    喇叭花里传来欢快的蓝调爵士,喇叭花下,客潮涌动。

    聚集起来的客人们,许多是经过的路人,被店门前热闹的情景所吸引,围拢过来的。但也有许多,是持着请柬而来。

    比如托马斯与希尔达。

    他们是助教团的代表,同时也是郑清等人的老师与朋友,郑清在当初送请柬的时候,自然没有漏掉他们。

    因为年纪相差并不是很大,所以两位助教非常欣赏年轻巫师们的干劲儿,因此专程抽出时间来参加这个开业典礼。

    用希尔达的话说,他俩觉得老姚可能没时间来凑‘小孩子的胡闹’,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为宥罪猎队加一点人气。

    “上次在姚院长办公室,他对你们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深表不满……但是我们不同,作为你们实践课的老师,我觉得你们这种深度实践的行为非常值得赞赏。如果不是现在是在校外,而且是在课堂外,我肯定会给你们每个人加上几个学分的。”希尔达助教摇头晃脑,对郑清他们开设的这爿小店赞不绝口。

    他耳朵与嘴唇上的铜环银钉随着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可以等的!”郑清听到能加学分,眼睛顿时亮了,连忙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说道:“课外不方便,您可以在课堂上给我们加分啊!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一份完整的实践报告!”

    希尔达被年轻男巫积极的态度吓了一跳,半晌,才讷讷着说了一句:“噫,真吓人……你竟然会说‘您’了!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另外给你们加分了……对其他人不公平。”

    “但是刚刚您还说要加分的啊?!”

    “那只是打了个比方……就比方说,某位血仆做了一件讨吸血鬼长老开心的事情,吸血鬼长老一时兴起,表示会把这个血仆提为真正的血族。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听着希尔达的说辞,郑清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减了几分——也就是跟这些‘大男孩儿助教’们熟络,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把心底的想法表现在脸上。

    托马斯看着公费生变幻的脸色,不由笑了一下。

    “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什么好礼物……这套野妖解剖工具是我托外面的朋友带来的,也许你们猎队以后会用得上。”说着,托马斯将一个小巧的红木箱子塞到郑清怀里。

    箱子不大,只有尺许高低,两侧是兽衔环的铜耳朵,正面挂着一枚精致的玉锁。

    然而打开箱子,里面却有些深不见底的感觉。

    “里面只是增加了一些空间延展与空间加固的魔法阵式,不要期望能看到一个完善的解剖室。”希尔达看到年轻公费生将脑袋探进箱子口后,忍不住嘲笑道:“但是话说回来,托马斯在妖魔解剖方面的经验很丰富,学校很多教授都比不上的……所以他送给你们的解剖器材,肯定是最全面的。”

    “谢谢,谢谢。”郑清把脑袋从箱子里抽出来后,忙不迭的点着头,连连致谢。

    “不必客气,这是我的礼物。”希尔达助教笑嘻嘻的接过话头,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习题册,搁在了郑清怀里的红木箱子上面,然后轻轻拍了拍,补充道:

    “这是魔咒实践中常用的一些小技巧……你可以理解为实践课的重点与难点。如果有了这本习题册你们期末考试还拿不到高分,那就是智商问题了。”

    辛胖子敏捷的从旁边蹿了出来,伸手抱过郑清怀里的两件礼物,嚷嚷道:“两位先生里面请,里面请……小店准备了丰厚的红包作为回礼,请里面领取!”

    托马斯与希尔达笑着对郑清点点头,示意他去忙,然后便欣然跟在胖子身后,去店里领那份属于他们的丰厚红包。

    郑清瞥见助教们离开的身影,立刻撒腿向人群外挤去。

    他可不敢想象,如果希尔达助教发现所谓丰厚的红包只是一张标准制式的静心符后,会是什么反应。

    直到挤出人群,年轻的公费生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十多米外站着的三位女巫与一条大蛇。

    “这边!”

    男巫连蹦带跳的挥舞着胳膊,试图吸引女巫的注意力。

    蒋玉忍俊不禁。

    “你跳起来真像一头蛤蟆。”李萌远远的喊道。

    郑清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那也是一只四条腿的成年蛤蟆!”年轻的公费生毫不客气的回怼道:“不像某些蝌蚪,只发育出两条前腿,连尾巴都没褪去。”

    “你说谁是蝌蚪!”小女巫顿时瞪大眼睛。

    “谁承认就说谁呗。”郑清仰着脑袋,用鼻孔看着她。

    “魂淡,去死!”李萌抬起小皮鞋,一脚踹向年轻的公费生:“昨天晚上青丘公馆那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还敢来捋老虎的胡子?!谁给你的胆子!”

    “哦!!”郑清拖着长长的声调,一副恍然的大悟的表情,继而双手合十,脸上挤出诚恳的表情:“母老虎,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捋你的胡子了。”

    小女巫呆了几秒钟,然后阴着脸跑到蒋玉身边,开始在她的手袋里翻找自己的法书。

    蒋玉哭笑不得的的制止了小女巫的暴躁。

    “你多大的人了,跟她这么计较。”女巫嗔笑着瞪了男巫一眼。

    “皮相年纪大了,但心还是少年……俗称苍老的少年。”郑清嬉皮笑脸的回答道。

    站在旁边的刘菲菲与她的眼镜蛇笑成了一团。

    当然,对刘菲菲来说,所谓笑成一团,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但是对那条眼镜蛇来说,它真的笑成了一团。

    郑清瞅着眼镜蛇把自己打成个死结球,大为称赞。

    “在入校专机上,我就觉得你这一手非常厉害!”他冲眼镜蛇竖起大拇指。

    “小龙是条蛇,能听懂你说话吗?蠢货!”李萌没有拿到自己的法书,只能回过头,气鼓鼓的攻击郑清的每一个举动。

    “那我说蛇语不就行了?”郑清耸耸肩,而后张口,装模作样的说道:“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不出意外,他这番举动,连小女巫都糊弄不过去,更不要提眼镜蛇了。

    看着眼镜蛇那副看傻子的模样,郑清却忽然走神了。

    他突然想起某个大雪天,某个湖畔,那个陪在他身边,一起‘嘶嘶嘶’学蛇说话的女巫。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啊。

    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年轻的公费生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校园所在的方向,蓦然出神。



    就在公费生抬头出神的时候,校园里,书山馆,某个僻静的角落里,吉普赛女巫也正盯着窗外一条干枯的树枝发呆。

    冬天的树枝上没有一片叶子,也没有了那些吵吵闹闹的鸟雀与树精子们。灰白色的树皮在白色的阳光下,被寒风吹的胡乱颤抖着。

    一如女巫乱糟糟的心情。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步行街。

    今天是星期六,宥罪猎队——或者说是郑清——在贝塔镇步行街上新开了一家小店,好像是售卖一些简单的符箓、药剂以及老鼠虫子之类的小动物。

    这并不算什么隐秘的消息,稍微关心校园动向的巫师都知道。

    因为这件事不仅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吵的沸沸扬扬,便是在九有学府,甚至其他几所学院中,也引起了诸多议论。

    一方面,这件事的主人公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贵’,以一年级身份就拿下梅林勋章的超级公费生;仅仅入学半年的新生,就能凭借自行组建的猎队,积攒下足够的资本在贝塔镇步行街上开店,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另一方面,第一大学的学生是否可以在课外做生意,学校一直没有给出过非常明确的说法。在大多数人,包括学校的教授以及校外的家长看来,学生在学校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虽然不排除一些实践类的项目,但学习的内容绝对不应该包含在校外做生意。

    但由于学校一直鼓励学生们勤工俭学,而做生意与勤工俭学之间的区别又非常微妙,导致不论是学校还是学生,都对郑清等人的行为议论纷纷。

    所幸郑清是一位拿着梅林勋章的公费生,而且学习成绩还过得去,因而暂时没有感受到学校方面真正的压力。

    扯远了。

    对于郑清开店这件事,伊莲娜很早便知道了。

    年轻的公费生不止一次在与她的纸鹤通信中提过这件事。

    而开业的请柬也早在几个星期之前就发到了女巫的手上,伊莲娜相信自己肯定是前几位拿到请柬的人之一。但这也是她犹豫的最主要的缘故。

    因为她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避免与年轻的公费生发生什么接触。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觉得事情有点超出她的掌控范围了。

    伊莲娜最初认识郑清,并不是因为他公费生的身份。诚然,第一大学公费生的身份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一块闪闪发亮的招牌,对于学校里的绝大多数女巫,都有种天然的吸引力。

    但女巫更看重的,是男巫在符箓学上的造诣。

    她非常需要这份造诣。

    不论是破解学府深处那道复杂高深的封印,还是寻找吉普赛女巫团不断没落的原因,亦或者仅仅是为了完成第一大学的学业,她都需要掌握很多很多的符箓知识。

    需要很多,比注册巫师所能掌握的还要多的符箓知识。

    到目前为止,女巫所能接触到拥有这些知识,而不会对她有偏见或者疑虑的巫师,有且仅有郑清一个人——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去流浪吧寻找某些黑巫师的帮助,但且不论那些巫师昂贵的收费或者令人怀疑的能力,单单与黑巫师打交道的巨大风险,就让她早早放弃了这个想法。

    既然有一个朋友可以帮忙,为什么要去舍近求远呢?

    是的,朋友。

    伊莲娜是真的将郑清视作了朋友。

    只不过她并没有,也不会对男巫彻底敞开心扉,坦白自己的一切。

    这是不可能的。

    除了她所进行的事情有巨大风险,需要严格保密之外,吉普赛巫师对于真诚的天然排斥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因素——作为盛产灵媒与占卜师的巫师群体,吉普赛女巫们非常擅长与魔鬼之类的阴暗生物打交道,也因此,她们逐渐受到了那些底层生物的侵染。

    比如,巧言令色。

    用通俗的话语来形容,就是相貌姣好,擅长辞令。

    这里的擅长,并不单纯指说谎。说谎固然是擅长使用辞令的一种表现,但除此之外,与人沟通、令人信服、煽动情绪、沟通中留下陷阱等等诸多手段,也是擅长使用语言的方式。

    伊莲娜并不觉得自己是对郑清说谎了。

    她只是有选择的告诉他部分事实,而且她说的也都是真的!

    之所以女巫感觉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是因为她感觉自己与男巫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正在向一个令她感到不安的方向滑去,一个真正的吉普赛女巫不会随意涉及的方向。

    而且,随着接触愈多,滑落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

    这令她感到有些害怕。

    “我们只是好朋友。”她这么在心底安慰着自己,然后她不由想起某个大雪落下的日子,平静的湖面,冰凉的嘴唇,脸色有些发白。

    “他只是在帮我……我们只是互相帮助。”仿佛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这么对自己说道。

    男巫帮她学习符箓,她呢?

    女巫沉默片刻,想起了她在学校发现的某条肮脏的爬虫。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在见到眼镜蛇的第一天,女巫就发现了它的身份。

    “那条蛇一定对他不怀好意……我帮他看着后背!”伊莲娜这么想着,心底蓦然轻松了一些——至于提醒公费生注意那条蛇,想都不用想。

    一方面,提醒之后她就失去了这个莫须有的帮助理由;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如何向男巫解释自己的发现,没有办法应付后续学校的调查。

    所以,帮他看着后背就好。

    想到这里,女巫转过头看向明亮的窗外。

    窗外,湖畔。

    一头高大健壮的鱼人刚刚打碎湖面单薄的冰层,从岸边爬了上来。它的肩头扛着一口巨大的鱼皮袋子,慢吞吞,但是脚步坚定的向着步行街的方向走去。

    吉普赛女巫认识那头鱼人,它好像是叫伊势尼,是临钟湖鱼人部落的少壮派。

    她记得郑清在给她讲新生赛故事的时候,曾经跟她提及过这头鱼人,好像他们在猎场里互相帮忙,还是战友来着。

    “大家都去了啊。”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合上了面前的笔记。理清心底的想法之后,她对于与郑清接触也不那么抗拒了。

    站起身后,她犹豫了几秒钟,最终从手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瓶子不大,只有寸许高低,瓶身是透明的玻璃,上面没有一点标志、花纹、或者记号。

    瓶子里,装着小半瓶粉红色的液体,一直在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

    女巫攥着这个小瓶子,盯着里面的液体,半晌。

    “最后一次,”她喃喃着,自言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下次绝不了……”

    说着,她轻轻的按了一下瓶盖上的喷雾器。

    粉红色的液体在气压的作用下,顺着吸管蹿到喷雾器里,然后化作一片细密的小水滴,落在女巫的发梢与袍角。

    一股馥郁的芳香随之弥散开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身影出现在了步行街第九十七号。

    其中,来的最多的,是九有学院大一年级四个班的年轻巫师。作为一年级的风云人物,年轻的公费生兼梅林勋章获得者,郑清同学在这些年轻巫师中很是有些影响力。

    因此听说他在步行街上新开了一家店,院里的许多学生都带着几分好奇前来瞅瞅。

    当然,其中大多数人也只是抱着即便不买什么东西,沾沾‘学霸’的运气也是极好的这种想法。

    另外,九有学院的学生会、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第一大学学生会等学生自治组织,也派了干事送了花篮。

    九有学院学生会送花篮,是因为郑清公费生的身份;而第一大学学生会送花篮,则是因为那块梅林勋章的缘故——当然,这些具体缘由,自然不会明明白白贴纸条夹在花篮里面,而是那些送花篮的干事们私下告诉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的。

    至于社团联合会的花篮,就更简单了。

    不论是宥罪猎队,还是宥罪骑士团,都是在社团联合会正式注册的成员。因此,郑清等人以猎队名义开这爿小店,社团联合会自然会送上相应的祝福。

    除此之外,真心前来道贺的,便是宥罪猎队诸位猎手的朋友、亲人们了。

    这其中,蓝雀独行、迪伦孤僻、释缘小和尚出尘,因此他们几位并没有带来什么客人。

    萧笑并不比他们强多少,除了司马先生之外,他在学校里也没有发出更多请柬了。

    唯有林果从小到大都在步行街长大,与许多街坊都熟悉的很,送出了最多的请柬。

    小男巫只是赶着那头大黑羊在步行街上溜达了一圈,便招来了许多礼物——只不过大部分街坊们都要做生意,只是简单来店前道贺后,便匆匆离开。很少有人会耐下性子进店里认真转几圈。

    林果的请柬数量虽多,质量却也只是一般般。

    请柬质量最好的,除了郑清之外,便是辛胖子与张季信了。

    作为第一大学校刊的在编记者,入学仅仅半年,胖子便已经在第一大学附近的媒体圈里建立了非常广泛的人脉联系——比如这次新店开业,他就邀请了许多媒体方面的朋友,打算在舆论方面好好给自家小店打打广告。

    还有张季信,他有一个非常可靠的哥哥。

    张季信的哥哥张叔智,是九有学院三年级的老生,是第一大学校猎队的辅猎手,同时也是神圣意志的高级干部,与埃尔温·霍夫曼、赵桥一起被称为‘意志三杰’,是下一任雷哲非常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因为身份上的便利,张叔智来的时候,使用了第一大学校猎队的名义送了个花篮——张季信倒是希望哥哥使用神圣意志的名义送花篮,但也许是为了避免不良影响,张叔智最终没有使用社团的名义,而是借用了校猎队的名义。

    当然,不论是神圣意志还是校猎队,对于‘D&K’来说都是令其仰望的庞然大物,他们送的花篮,也被郑清摆放在了店外最显眼、最醒目的地方。

    与张叔智一同前来的,除了他的几位朋友之外,后面还跟着两位郑清的老熟人——邓小剑与戚青岚。

    作为裁决猎队的正式席位,他们两位在新生赛上给了宥罪猎队非常多、也非常重要的帮助。

    “他们两位是裁决猎队的代表,霍夫曼今天有校外任务,所以让他们两个前来道贺。”张叔智抓着郑清的手,用力晃了晃,脑袋微微向后撇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解释道:“我们在路上遇见的,因为都是熟人,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与张季信相似,张叔智也长了一副枣红色的面皮,身材魁梧,留着短发。

    只不过与张季信动辄暴躁的脾气相比,张叔智的气质与他的声音一样,显得格外稳重。郑清觉得也许这就是他能够成为‘意志三杰’之一的缘故。

    “我们队长让我们向你表示歉意。”听到张叔智的解释后,邓小剑在他身后隐秘的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的补充了一句。

    “没关系,没关系,来者是客,欢迎欢迎!”郑清连连点头,忙不迭的表达着自己的谢意。他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霍夫曼真的让邓小剑代为致歉了。

    事实上,他非常怀疑那位在校猎赛上出尽风头的寻猎手是不是真的知道宥罪猎队在步行街上开的这处小店。

    但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商业互吹实乃人情往来之必备技能。

    “里面请,里面请…”郑清一边热情的招待着,一边将几位老生向店里引去,同时抱歉的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店面不大,受累啊……”

    说话间,蒋玉已经捧了红木浅盘挤过人群,来到几位巫师身边。

    盘子里放着几封单薄的红包。

    郑清双手合十,无声的向蒋玉表达感谢——毫无疑问,肯定是店里人手不足了,所以才导致蒋大班长亲自下手帮忙。

    蒋玉微微一笑,没有搭理公费生的搞怪。

    “你们就没想着在对面流浪吧开一个小型招待会吗?”邓小剑接过那封薄薄的红包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屈指点了点斜后方的巨大招牌,提醒道:“你们这爿小店离流浪吧一百米都不到,完全可以搞个双赢的活动啊……”

    郑清瞟了一眼不远处那块阴沉沉的招牌,立刻收回了目光,尴尬的笑了笑,小声解释道:“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后来发现不行……毕竟只是小本生意,预算有限。”

    似乎觉得这么说有点太过丧气了,年轻公费生顿了顿,补救了一句:“……而且,我们也没料到回来这么多人!看上去,大家似乎对我们的新产品很感兴趣啊。”

    说着,他抬起手,手指虚虚滑过前方。

    几步开外的地方,几位一年级的女巫正兴高采烈的拎着小笼子从店里走了出来。笼子里装着几条昏睡不已的肥硕老鼠。

    仅仅是他们聊天的几分钟时间,就已经有十多位巫师拎着笼子走了过去。郑清完全可以想象店铺深处,林果蓝雀等人疯狂补货的情景。

    张叔智微微点点头。

    “你们去忙吧,我们自己四处转转就可以了。”他抬手,制止了郑清客气的推让,提醒道:“那边好像是几个校报编辑部的记者……我觉得作为店主,你应该优先去招待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