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些时候,因为小店新开业,应邀前来观礼以及临时路过的客人们络绎不绝,再加上店外门口摆放的各种装饰以及布景,把原本就不甚宽敞的步行街几乎完全阻断了。
学生开店、讲师以及助教团代表现身、鸟类工作者协会、鱼人、鼠族,等等等等,不同种族与势力轮番出现,引起媒体们极大的兴趣。
包括贝塔镇邮报、第一大学校报在内的诸多媒体都在第一时间派遣记者来到街头进行随机采访。而采访辛胖子的,正是他在校报编辑部的直管,琳达学姐——她同时是胖子在校报的指导,也因此,今天D&K开业还给她发放了一张请柬。
听到张季信的话,胖子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早走了。”他咕哝着,语气中带了几分抱怨:“伊势尼来了之后,好多人都走了……你知道,鱼人的身份很敏感,大家都不喜欢它们……稍晚一点,我可以飞只纸鹤,给琳达学姐发一份简讯。相信她会对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感兴趣的。”
“喂,说话要讲道义啊!”原本一直呆在角落里养伤的安德鲁·泰勒闻言,顿时大怒,扯着嗓门为自家猎队的队员抱不平起来:“伊势尼来参加你的开业已经很给面子了!这叫跨界捧场,懂不?请柬还是你们发的,这也有错?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听到这个粗糙家伙提及良心,就连蒋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是我考虑不周,跟伊势尼没有关系的。”郑清听着一阵头大,连连摆手,同时担心的看了安德鲁一眼:“你要不要紧?要不先把你送到校医院看看?伤筋动骨可不是小毛笔,还要请专业的治疗师看一下的。”
“后面仓库里有准备好的低空魔毯,是我们猎队新买的装备,可以帮忙把你送过去。”萧笑在一旁补充道。
听到这番好意,安德鲁顿时眉开眼笑。
“好说好说,回头我也会跟伊势尼沟通一下,让他出湖前在身上多擦几斤香水。”这位衔尾蛇猎队的队长大人把肚皮拍的砰砰作响,看的郑清眼角直跳,唯恐他一个不慎,把某根原本无事的骨头不小心拍断掉。
等萧笑从小店后方的仓库里将那条崭新的波斯魔毯拉出来之后,一众人七手八脚将泰勒家的小狼崽子扶上去,然后由衔尾蛇猎队的猎手们簇拥着离开。
站在店门口,看着衔尾蛇的猎手们远去的身影,郑清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
但想了许久,仍旧想不起来。
于是他索性不再跟自己较劲儿,而是转身看向辛胖子,旧话重提:“那个……之前那两位的身份都很敏感,我觉得,要不然就算了?登报的话,会不会给我们招来麻烦啊。”
他说的‘那两位’自然是苏施君与米尔顿公爵了。
作为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他俩的地位几乎与第一大学的四位院长相似,说一声身份尊贵是毫不为过的。
这样重要的人物出现在贝塔镇的某个小店里,倘若消息传出去,难免会招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寻仇的、起衅的、拉扯关系的,不一而足。
再加上小店开在校外,郑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处生意背后并没有站着哪位大佬,能够低调一些,不生出事端,自然是上上选了。
听到他的担忧,萧笑嗤笑了一声。
“麻烦?D&K如果亏损了我们才有麻烦。”
他从柜台后面摸出一张算盘,噼里啪啦打了几下,然后提醒道:“虽然不想打击你,但你必须知道,今天的开业情况不是特别理想……尤其邀请伊势尼,是一个巨大的败笔。”
“如果我们不想在舆论发酵之后戴上诸如‘巫师败类’‘鱼人之友’之类的帽子,那么最好搞出点其他的噱头……就像开学之初,阿瑟·内斯那帮家伙的手段,用更大的舆论掩盖这条负面新闻。”
“苏大美女现身D&K就是一个不错的噱头。”张季信也在旁边连连点头:“当然,米尔顿公爵也算,不过他跟我们关系不太好,私下里借用他的名义,肯定会招来卡伦家族的律师函。”
“想想看,在我们店门口挂一张牌子,牌子上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小店不错——苏施君评’,还愁没有客人登门吗?”辛胖子比划着,满脸憧憬。
“我就说担心来的人太多……消化不良,肚子会被涨破的。”郑清吐槽道。
当然,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与苏施君的关系被人查出来后,他被人半夜套了麻袋,拖到学校某个阴暗的角落的暴揍一顿。
而D&K与苏施君联系在一起之后,暴露的风险就会呈指数增加。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一想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后果,年轻的公费生就忍不住连连摇头。
“其实,你们还有其他选择的。”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年轻巫师们热烈的讨论。
郑清闻声望去,小店的角落里,那些穿衣服的老鼠们仍旧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蹲坐在地毯上,安安静静,仿佛一尊尊石头塑像。
而说话的,正是那位鼠族的大人物,被米尔顿公爵称之为‘鼠仙人’的那只‘核桃老鼠’。
郑清这时才醒悟自己刚刚忘记了什么事情。
“啊,抱歉,抱歉。”年轻的公费生拍着脑袋,一脸歉意的正坐(即跪坐)到鼠族客人们面前,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不安道:“刚刚有些忙过头了…您刚刚说,我们还有其他选择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鼠仙人首先接受了年轻巫师的道歉,但同时补充了一句:“没有注意到我并不是你们的错误。我是比较喜欢安静的,所以不管在哪里都习惯性张开一个屏蔽性的结界。如果没有得到允许,别人很难留意到我的存在。”
“当然,如果你们是资深的注册巫师,或者大巫师,就不会受到这点结界的干扰了。”
“至于我刚刚说的那个‘选择’,就是字面的意思。”
鼠仙人安安稳稳的坐在它那台宽大的步辇上。
两只小爪子揣在肚皮上面,嘴角短小的胡须一翘一翘的——因为脸上的皱纹太多,郑清并不完全确认这只肥球似的老鼠是睁着眼还是眯着眼——它就那样坐在步辇上,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你们想找一个合适的噱头,又不想惹青丘苏家那个小丫头的麻烦……好办的很。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噱头。”
“你们可以宣称这个小店铺获得了与第一大学鼠族独家贸易的权利。”
“这个噱头不比苏家那个小丫头带来的影响小多少的……”
郑清扯了扯嘴角,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鬼知道这些老鼠那蚕豆大小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它们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它们的影响力能比得上那位号称巫师界第一大美女的苏施君?
难道这就是蚕豆大小的脑子与拳头大小的脑子之间的差距吗?
相较于年轻公费生的矜持,旁边的其他年轻巫师们就显得随意多了——李萌翻着白眼,鼻子里拉长长长的哼声,对鼠仙人的话表示怀疑;辛胖子则竭力撇着嘴,努力在自己良心与合格生意人之间寻找平衡;便是蒋玉都微微蹙起眉毛,恰到好处的表示了自己对那只老鼠言辞间的些许狐疑。
不过话说回来,鼠仙人的提议虽然有些自负,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建议。
对于巫师世界来说,它们的影响力固然是有限的。但是对于布吉岛,对于第一大学来说,隐藏在学校地下深处的鼠族就像图书馆里那只八爪章鱼的来历一样令人好奇。
这足够引起许多人兴趣了。
如果郑清在用点其他手段,此消彼长之下,帮助D&K度过‘鱼人事故危机’还是有很大操作性的。
至于其他消弭风波的手段。
郑清忍不住隔着橱窗瞟了一眼流浪吧的方向——这种事情,找那个流浪巫师肯定没错。他有经验。
另一边,鼠仙人也没有对年轻巫师们长篇大论的说教。而是做了一笔简洁明了的生意,安排了一个能够扯皮很久的项目。
“这些老鼠……我全要了。”鼠仙人抬起短小的胳膊,左右拨拉了一下,将整个屋子都圈在了范围之内:“有一万只没?没有的话,后面的我也预定了!”
郑清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按照鼠仙人要求的数字,就算把D&K店里的库存全都拿出来,都完不成订单的百分之十。他赶着自己的猫群累死累活,也不过捉了七八百只老鼠。这其中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耳朵短尾巴的残次品。
“我们这是私人订制……很贵的。”他小声提醒道。
鼠仙人眼皮都没抬一些,袖着手,撇了撇胡须。
身后,几只穿着红马甲的大老鼠抬着一口尺许高低的木箱子稳稳的走了过来。在年轻巫师们面前掀开了箱盖。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黄的玛瑙、绿的翡翠、青的玉髓、蓝的猫眼、粉的桃花玉、橙的金丝石,等等,林林总总,一大片耀眼的宝石在箱子里发着光,晃的人直眼晕。而且凭借巫师的敏锐感觉,年轻的公费生完全相信这些宝石的品质非常高超。
“这么多宝石……都能把我们这个小店买下了吧,哈哈哈。”郑清干笑着,努力把目光从那些明晃晃的小东西上挪开,转向坐在步辇上的‘核桃老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只老鼠嘴角的皱纹微微向上提了提。
“只是定金!”鼠仙人小胳膊一挥,豪气十足:“以后你们店里捉的老鼠,我有优先购买权……就像现在店里这些小家伙,我全部带走,你没有意见吧?!”
郑清连连点头,刚想说话,蓦然胳膊一紧。
回过头,萧大博士正拽着他的袍袖,递过来一本账簿,示意他先看看再开口。
男巫接过账簿,略略扫了几眼,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咳咳,”他轻轻咳嗽了两下,然后回过头看向鼠仙人,补充道:“您买下店里‘剩下’的老鼠,本店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鼠仙人脑袋歪了歪,似乎对男巫的话有些不满。
郑清无奈的摊开手,苦笑一声。
不是他刻意与这些看上去就很有来头的穿衣老鼠们作对,也不是他对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不上心。而是‘生意自有店情在此’——因为之前广告打的不错,九有学院许多学生已经提前飞鹤下单,预定了许多老鼠用来交作业,他们连全款都付了。
郑清总不能昧着良心给自家学院的同学们一个个空笼子,然后告诉他们老鼠被老鼠买走了,下次想买请排队到四年之后吧。
鼠仙人沉吟了片刻,末了,点了点脑袋。
“算啦算啦,原本就是尽点心,能成自然是最好,成不了也是命该如此。”它抬起胳膊,捋着短小的胡须,后指了指郑清,道:
“原本还想认真跟你谈谈生意,想着你或许能自己做主,做出点不一样的选择出来。不过现在看来,你也太磨磨唧唧了,没丁点儿魄力。”
“算啦,算啦。”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郑清骚了搔脑袋,一脸懵逼。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也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只老鼠在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
鼠仙人没有再多言语,而是指挥着鼠群开始列队回返。
一只只壮硕的红马甲老鼠排着整齐的队伍,踩着软软的红地毯,缓慢、无声的向店铺角落那个老鼠洞走去。它们的尾巴齐刷刷的拴在腰间,鼻尖挺的老高,似乎想把天空戳破似的。
虽然鼠仙人带着大部队回返了,不过那一小箱子宝石倒是被它留在了原地。
与之一同留下了的,还有两只看上去很眼熟的穿青色马甲的小老鼠——如果郑清没有猜错,这两个家伙应该就是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
远远的,传来那只核桃般大小的鼠仙人慢吞吞的说话声:
“你们慢慢谈,店里后面进的老鼠我们全盘收购……还有这个小店代销我们鼠族食尸甲虫的事情,谈出个具体方案,然后拿回来让我过目。”
“速度快一点,鼠生苦短,比不得巫师。”
与两只老鼠的谈判,先决条件是它们负责给D&K更换一条新的地毯——把那条被鼠仙人吐了唾沫的地毯换掉。
对于这点,两只老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甚至还很贴心的表示相关鼠工费用它们可以全权负责。
这让郑清大为诧异,以为这些老鼠在耍什么‘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把戏。
直到萧笑私下里提醒,年轻的公费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于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们来说,那条地毯上沾着的是一只老鼠吐出的肮脏口水,但是对于那些会说话、穿着各色马甲的老鼠们来说,能够收集一条沾有老祖宗气息的地毯,恐怕是一桩不可多得的美事。
“说起来……你家老祖宗是不是有点,那个?”
郑清用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个圈圈,意思是说那位鼠仙人只有‘核桃’般大小,而且还浑身皱皮——当然,这些形容词他是绝对不能当着两只老鼠的面说出口的。
而且,因为背后追加评价,总让年轻巫师有些莫名心虚,不由自主看了几眼店铺的角落。
角落里,鼠族客人们打出的地洞已经随着鼠族队伍的撤退而消失不见了。
这让他微微有些安心。
“才不是呢!我家老祖宗的真身超级大……”叮咚耳朵愤愤不平的争辩着,但是话刚一出口,它那长长的尖嘴便被旁边的叮当耳朵一把攥住了。
“他的意思是说,那位大人物的身份我们也不好透露……说句不恭敬的话,那位吸血鬼公爵对我们的世界又了解多少呢?总之,对我们的大人物保持足够的尊重就可以了。”叮当耳朵笑嘻嘻的看着郑清,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套话。
郑清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萧笑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怀里摊开笔记本,飞快的记录了些什么。
两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互相不安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努力将话题重新扯回地毯处理的问题上了。
“这是一个双赢的决定!”叮当耳朵伸出爪子,在胯下掏摸了几下,摸出一小包碎钻,塞给旁边的同伴,笑嘻嘻着说道:“按约定,毯子是我的了……这是你的分成。”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塞东西的地方。”叮咚耳朵伸出两根指头,捏着同伴递过来的小包裹,狭长的鼠脸上满满的厌恶。
一只路过的花猫好奇的把脑袋凑了过去,抽了抽鼻子。吓得叮咚耳朵立刻将那个小包裹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袋子里。
“你说你,一个卖老鼠的店里,为什么会养这么大猫?我听说受到惊吓后,肉会变酸,而且体质下降很快……”叮当耳朵背着爪子,左右张望着,扯着嗓子大声评价道:“你们这样做实在是对金钱的浪费。为什么不能养几只狗呢?”
“因为狗太吵了,而且对于那些装在笼子里的老鼠来说,猫跟狗并没有什么区别。”辛胖子在一旁好心的解释道。
“另外,这些猫也是我们的客人,你们不要跟它们发生冲突……否则我们就只能请三叉剑或者校工委的人来主持公道了。”郑清半警告的看了叮当耳朵一眼——这只胆子很大的老鼠刚刚似乎想从一只小猫尾巴上揪几根毛下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几步开外,那只小猫的母亲正眼睛溜圆的盯着它。
“只是个玩笑罢了,玩笑。”在年轻公费生的干涉下,叮当耳朵最终悻悻的收回了爪子,没有继续作死。
只不过,因为它提及店里的猫,也终于让郑清想起自己之前忽略的一位客人。
“黄哥?”
他抬起脑袋,重新看向店铺角落的那条货架。
只不过货架上空无一猫,只有几个空荡荡的鼠笼,半掩着笼门,悄无声息的坐在那里。
“黄哥?哪个黄哥?”辛胖子正在帮团团按着一只小母猫,闻言,诧异的回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管团团叫哥了?”
403宿舍的舍宠团团也是一只黄色的花猫,鉴于胖子正在做的事情,他有这样的错觉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说的是之前货架上那只黄花狸!不是你旁边那只蠢肥的橘猫。”李萌一脸嫌弃的看着胖子正在做的事情,盯了几秒钟,嘟嘟囔囔的警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也太过分了吧!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法律了……”
胖子觉得莫名其妙。
“拍照也有错吗?”他用粗短的手指头挠了挠小母猫的下巴,颇为自得的说道:“你听,它在打呼噜呢……如果它不喜欢,我肯定会放手的。”
橘猫团团揣着爪子,趴在小母猫的旁边,摆出一副琴瑟相和的模样。
几步之外,举着相机的张季信已经满脸不耐烦了:“胖子你身子再稍微靠后一点……团团想要的是双猫照,不需要你这个电灯泡夹在里面。”
“没有我,它还想拍双猫照?”辛胖子对张季信的说辞嗤之以鼻。
“其实你们完全可以用映像花来留影的……最多后期多上一点剪切加工的流程。”正在柜台后与两只老鼠核对交易条款的萧笑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建议道。
“不不不,”胖子连连摇头:“我可是要成为金牌记者的男人,所以从现在开始培养自己的专业摄影师是非常必要的。”
郑清没有参与这些家伙嘻嘻哈哈的玩闹。
发现黄花狸不见了之后,他急急忙忙跑到了那条货架下面,左右张望着,试图在货架的夹缝或者店铺的某个角落看到那只猫熟悉的身影。
“苏议员进来的时候,它就走了。”蒋玉跟着他的身后,似乎知道男巫想些什么,小声对他说道。
郑清怔怔的看着那个空荡荡的货架,半晌没有说话。
“你之前提过旁边那家店……会不会它跑去那边了?”伊莲娜叼着一根细长的卷烟,含糊着说道。
虽然叼着烟,但她并没有把烟点着,而是像含棒棒糖一样单纯咬在嘴里。
郑清眼前一亮,但似乎想起什么,刚刚迈出的步子顿时迟缓了下来。
“还是算了吧,”他微微叹口气:“如果黄哥想见我,它就不会走。如果它走了,我是找不到它的……小时候跟它玩捉迷藏,我从来都找不到它的。”
。文学馆m.
苏施君临走前提到的三叉剑专员与第一大学校工委的巡逻队,最终没有出现在郑清这爿小店之中。
许是当时她在吓唬米尔顿公爵,给他施加额外的压力。
但也不排除女巫临走前与那两方调查者打了招呼,顺手帮小店消除了后续的麻烦。
总体而言,当郑清垂头丧气的面对黄花狸不告而别的这个事实的时候,店铺内外的气氛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安详。
“今天是你开店的大好日子,不要这么丧!”
吉普赛女巫用力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看看我,一整副塔罗牌都灰灰掉了,也没有不高兴,不是吗?”
说着,她顺手指了指货架前不远处的一小堆灰烬。
那是她用塔罗牌阻挡米尔顿公爵的血焰后,留下的唯一痕迹。
距离那一小片灰烬不远的地方,还有几块破碎的玉石,它们原先的主人是蒋玉;玉石碎片的旁边,还躺着半条吃剩下的小鱼干,那是属于黄花狸的。
看到这些残留的痕迹,郑清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的又一个事情。
“啊,糟糕!”
男巫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脸懊恼:“刚才只顾着招呼客人,忙店里的事情,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你放心,你们的塔罗牌还有护身符……”
“打住!打住!”伊莲娜一拳砸在了郑清的嘴上,把他想要说的话全给砸了回去。
年轻的公费生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大庭广众之下,大庭广众之下,他在心底碎碎念着,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旁边的其他人。
萧笑仍旧与两只老鼠就贸易协定在耐心的扯皮,低着头拨打着算盘,完全没有注意郑清这边的动静;而辛胖子与李萌几个则乐此不疲的与几只猫咪拍着照,也顾不上关注周围环境。
唯一站在两人身边的蒋玉,似乎没有看到伊莲娜那一拳似的,表情非常平静。
这让郑清的心慌感慢慢消退了下去。
倒是伊莲娜,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不太恰当,面不改色的打了个哈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便旋风般离去。
衣袂飘飘,仿佛一只火红的大蝴蝶。
然后这只红色的大蝴蝶在店铺门口遇到了一位迟来的客人。
“啊,吉普赛女巫团的琼斯小姐,好久不见。”身材瘦高的流浪巫师扯了扯自己软趴趴的帽檐,非常有礼貌的问了一声好。
伊莲娜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点点头,而后便侧着身子从老巫师身旁穿过。
流浪巫师鼻翼微微翕动了几下,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看得出,你对那个孩子很用心呐。”他忽然开口,声偌蚊呐:“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在迷情剂里用火灰蛇的蛋,而且会用瑶草代替玫瑰荆棘……当然,当然,老配方上都会用到它们,但现在这是一片新的世界了,不是吗?”
原本脚步轻快的伊莲娜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流浪巫师微微一笑,也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角,笑眯眯的看向吉普赛女巫。
伊莲娜缓缓回过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惊慌失措?”她盯着流浪巫师那满是皱纹的老脸,慢慢说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完全不需要如此。”流浪巫师油滑的说道:“不介意的话,流浪吧可以为您提供不同配方的迷情剂……尤其是适合东方人体质的配方。”
他在‘东方人’几个字上咬的格外重。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女巫歪了歪脑袋,似乎非常感兴趣:“鲜血?希望?未来?还是灵魂?”
“这要看客人您的决心与需要了。”流浪巫师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伊莲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传言从来都是真实的映照。”她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你不是像一位黑巫师,你就是一个黑巫师……没有哪位正派巫师听到我的报价后会这么回答。”
流浪巫师终于不再笑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停顿了几秒钟,才说道:“我以为你的经历会让你更成熟一点……起码在面对强大的存在应该学会尊重。”
“你不是他,我并不在意你身后那个已经没落的女巫团,或者某个在封印里苟延残喘的影子……唯一值得我站在这里跟你浪费口水的,是你误打误撞与他建立的联系。你应该学会珍惜这点联系。”
“至于你说的黑巫师、或者是正派巫师……只能说还是太年轻呐。”
“黑与白,只是我们对不同色彩的定义罢了。就像善与恶……用一种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来定义大千世界、洪荒宇宙,岂不是非常滑稽的事情吗?”
“牛顿的力学定义尚且有其适用范围,遑论更加微妙与精巧的人心世界了。”
“你们在聊什么?我怎么好像听见你们说牛顿了?我没听错吧!”郑清从店铺深处迎了过来,远远的就叫道:“巫师们也学牛顿的力学?”
“巫师们什么都学,只要涉及这个世界的真实。”萧笑从柜台后面抬起脑袋,插口道。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举起双手,表示完全赞同,而后倒退着,径直向门口退去。
当他来到店铺门口的时候,吉普赛女巫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那位深处瘦高的流浪巫师,一手提着一盒糕点,一手拎着一个酒瓶。
“迟来的祝福。”流浪巫师将酒瓶举了举,脸上露出恰当的笑容:“必须承认,人老了,就喜欢清静……而今天你这里实在是太热闹了。我老人家受不住的。”
郑清嗅着空气灿烂的那丝丝馥郁芳香,心头空荡荡的。
“唉,”他勉强叹口气,挤出一丝笑容:“欢迎欢迎……祝福什么时候都不嫌迟的。还好你来的晚,如果再早一点,说不定你这顶破破烂烂的帽子都要被米尔顿公爵给烧掉了。”
“嚯!是嘛?!”流浪巫师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卡伦家的那位轮值族长吗?他也来了啊……”
“不要用这种从来没听说过的语气说话,”郑清翻了个白眼:“好歹我也是你的金卡客户了,流浪吧什么能力我会不知道?恐怕米尔顿公爵前脚刚刚踩在布吉岛的岸边,有关他的消息就已经在流浪吧里漫天飞舞了吧!”
。文学馆m.
流浪吧一向是第一大学校外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没有之一。
身为流浪吧的主人,流浪巫师自然也不是什么耳目闭塞的宅巫——在年轻公费生的认识中,这个老头子滑的很,倘若有人觉得他老糊涂了,肯定会吃大亏的。
所以,对于流浪巫师客套般的寒暄,郑清只是翻了个白眼,便忘在了脑后,带着老巫师向店铺里面走去。
一边走,郑清一边半是得意,半是抱怨的说道:“您来的可是有点晚了……店里的好货都被人扫走了。尤其是那些老鼠,别看笼子里还有一些,实际上已经全部都被人订走了。最少在寒假结束之前我们店里没有更多老鼠可以卖了。”
身为布吉岛上最大灰色市场的管理者,流浪巫师对于第一大学学生们怨声载道的‘课外实践作业’自然不会陌生。虽然流浪吧不屑于参与这种鸡肋般的生意,但并不代表在流浪吧里挂牌的掮客们会忽视。
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客人们有需要,老板自然会尽力满足之。因此,听说郑清能搞到大量活老鼠之后,流浪巫师不止一次流露出想与D&K进一步合作的意向。但为了维持新店的生意,在与同伴们反复讨论之后,郑清最终与流浪巫师达成协议,流浪吧可以承包D&K滞销的全部‘鼠货’,但若是D&K没有滞销,那么流浪吧仍旧可以从D&K拿到每周50只老鼠的名额。
这是一个互相保障,利益均沾的双赢手法。
“这种小事情你跟酒吧的人聊就行……总之有契约在那里摆着,没有什么不能聊的。”流浪巫师摆摆手,云淡风轻的略过了公费生的抱怨。
这让郑清不由呆了呆。
他刚刚说那番话原本只是个引子,想着能不能将流浪吧的50只老鼠数量稍微降低一些。毕竟与鼠仙人交易的利润更高。然而流浪巫师连消带打的回答,却让他再难以开口。
见到新客人,原本在收拾店铺的小精灵们硬是挤出三个劳力,拎着茶壶与茶杯,捧着热毛巾前来服侍。而一直跟在李萌身后撒泼打滚的波塞冬,也颠颠儿的跑了回来,借着旁边的桌、椅、柜台,三两下蹿回了郑清的肩头,然后支起两个大耳朵,好奇的看着流浪巫师。
当然,波塞冬更中意的,可能是流浪巫师拎在手里的那盒糕点。
即便不喜欢齁甜食物的郑清,在嗅到那个盒子里传来的香甜气息后,都忍不住有种胃口大开的感觉。更不要提一向贪吃嘴馋的小狐狸了。
“唔,很有趣的小东西……很有趣。”流浪巫师似乎发现新大陆似的,低下头,挤出一脸慈祥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波塞冬。
直看的郑清毛骨悚然——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老东西绝对知道,或者猜到什么事实了。
波塞冬倒也不怕生,把大尾巴摇的扑棱扑棱的,眼巴巴的瞅着老巫师提着的那盒糕点。
“欢迎欢迎,欢迎宥罪的老朋友,新邻居。”萧笑抱着账本,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走向流浪巫师,同时晃着手中的一根羽毛笔,急忙忙说道:“您来的恰好……两只耳朵觉得我们每周供给流浪吧的老鼠有点太多,希望能够削减供应量,或者流浪吧可以直接转卖给它们……这种交易您怎么看?”
流浪巫师没有立刻回答萧笑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落在了男巫的肩头。
在萧笑的左右肩头,各自坐了一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君,正抱着花生米津津有味的啃着。
察觉到老巫师的目光后,坐在萧笑左肩膀上的那只老鼠还抬起爪子,小幅度的挥了挥,友好的打了个招呼。
“我刚刚说了,生意的事情,你们稍后可以跟酒吧的经理直接沟通,”流浪巫师盯着那两只老鼠许久,才收回目光,然后客客气气回绝道:“我今天来只是祝贺你们新店开业的。”
“啊,谢谢了,谢谢了……都是学校教育的好。”郑清陪在一旁,嘴里说着毫不相干的假大空话,连连尬笑。
流浪巫师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在将酒瓶塞到张季信怀里,把糕点盒子递给辛胖子之后,老巫师转过身,看着郑清,认真说道:“不,跟学校的教育关系并不大……毕竟你们刚刚入学还不到半年。学校天赋或者受教育程度比你们高的巫师不知凡几,为什么他们没有做出你们这样的成绩呢?”
“事在人为罢了。”
“第一次见面,我就相信你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毫无疑问的。这不,刚刚过了半年,梅林勋章你也拿了,店铺也开起来了。如果年后发布的新一版《魔杖》上把你列入大阿卡纳的名单,我丝毫不会感到奇怪的。”
这番大庭广众之下的夸奖,听的郑清耳朵根子都红了。
梅林勋章还好说,经过几个月的传播,郑清已经可以非常平淡的面对别人议论那块奖牌的事情了。
但是《魔杖》或者‘大小阿卡纳’与梅林勋章的情况截然不同。
如果说梅林勋章只是个荣誉的话,大小阿卡纳则是拥有更为实实在在的好处。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获得阿卡纳头衔的学生,在第一大学能够享受的权利与便利数不胜数。
而且更重要的是,新一版的《魔杖》还没有刊发。
流浪巫师这么大咧咧的看好郑清,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如果真的入选倒还好说,大家聊着聊着也就过去了。但如果他没有被选入阿卡纳,流浪巫师今天的夸奖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人们对笑话的记忆力,远胜过荣誉或者成绩。
“非…非常,非常感谢您的夸奖。”年轻的公费生结结巴巴的道着谢,然后努力将话题转向其他地方:“如果不是您的酒吧,我们也租不起这里的铺子……哈哈哈哈。”
他的意思是说,因为流浪吧的缘故,这一地段的店铺生意都很差,所以房租很便宜。
流浪巫师很快便领会了年轻巫师的未竟之意。
“那些都是凡俗目光的偏见。”老巫师对此嗤之以鼻。
“当然,虽然有着种种偏见,但我还是要对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勇敢与果断表示赞赏。”
“就像你们曾经在我的酒吧里进行开学后的首次聚会。”
“事实上,当初开学的时候,我听酒吧经理提到有一群年轻的大一新生想在我的店里举办小型聚会,是非常惊讶的。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故,很少有学生会在这里举办活动。为此,我特意提前一个上午清理了酒吧的客人,只允许学校的学生们呆在里面……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一个良好的开局。”
也许人老了就喜欢唠叨,巫师也不例外。
听着流浪巫师絮絮叨叨的描述,郑清眼神有些恍惚,仿佛一瞬间重新回到了半年前的流浪吧,回到了他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挥毫泼墨书写符箓的时候,回到了他在吧台前与吉普赛女巫的首次有效互动之时。
“是啊……只是希望能有一个良好的开局。”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自言自语道。
老巫师似乎听到了年轻人的话语后的忧愁。
他微微一笑,目光落在D&K那扇临街的橱窗上。
“所以说,这个开局一定不会包含互相戒备,对吧。”流浪巫师抬起胳膊,点了点那扇窗户,笑眯眯的问道:“我看到你们把那扇漂亮的橱窗用百叶窗给遮住了……这不是为了阻挡流浪吧门口那只看门的大青蛙觊觎你店里这些老鼠吧。”
“当然不是……青蛙不吃老鼠的,对吧?”听到老巫师半调侃的话语,郑清的注意力瞬间便从旁的地方收了回来,干笑几声。
他当然不能说,宥罪猎队之所以临窗安装了一扇厚重的百叶窗,就是为了不想看见流浪吧的门脸,不想看见流浪吧里进出的那些危险巫师们——正如D&K左右邻居们所做的那样。
他只能干笑着,强行辩解道:“装百叶窗,是因为店铺的风水问题……它朝向不太好,阳光有点刺眼……我们店里养了一些小老鼠,以后还打算养部分食尸甲虫。它们都是很厌恶阳光的生物。”
流浪巫师挑了挑眉毛,瞥了一眼窗外那连影子都看不见的太阳,嘴角微微一撇。显然对年轻巫师的借口有些失望。
“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敷衍的回答着,伸出枯瘦的手掌,在年轻公费生的肩膀上轻轻拍打了几下,似乎是赞许,又像是嘲讽。
张季信一脸紧张的看着老人那枯瘦的手掌,仿佛下一刻,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就要被那个手掌拍成肉泥。
与紧张过度的长老不同,萧大博士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他甚至还有心情与坐在他肩头的两只老鼠低声讨论不同食尸甲虫肉质、蛋白含量等细节,直听的李萌连连皱眉,厌恶的躲到蒋玉身后去了。
至于辛胖子,自从流浪巫师将那盒糕点交到他手中之后,包括波塞冬在内,店里其他几只猫都跟着聚拢了过去。一干吃货眼巴巴的瞅着盒子上精美的纹饰,嗅着隔着纸壳还能闻到的香甜气息,如痴如醉。
说话间,郑清已经陪着流浪巫师在店里转了一圈。
草草参观之后,老巫师似乎就准备离开了。
在送他离开,快走到店铺门口的时候,郑清左右张望着,注意到其他人都落后数个身位,终于壮着胆子小声问道:“那个……冒昧的问一下,不知道我们店铺有没有荣幸,能够请您帮忙在店里画几道符?”
巫师们在开店的时候,总会选择一些有名气的巫师给店铺画符开光,祛邪避凶。这算一个不大不小的传统。
相对与流浪巫师,郑清原本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九有学院的姚院长、比如月下议会的苏美人、甚至校工委那位老校工也可以。
但每每想到附近街头巷尾流传的某个隐秘传言,年轻的公费生都深感不安。在与同伴们讨论之后,年轻的公费生最终硬着头皮,向流浪巫师提出了这个要求。
流浪巫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在面前的年轻巫师。
久久不语。
直到郑清站立不安,打算开个玩笑掠过这个话题的时候,流浪巫师才缓缓开口:“我并没有在自家铺子里摆风水阵,坏周围这些铺子的财运。”
显然,这位老巫师一眼就看穿了公费生的想法:“所以说,你这个‘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想法从根子上就错了。”
郑清还是年轻,被人戳穿了心底的小九九,老脸立刻通红,忍不住回头张望着,似乎想寻求同伴们的支持。
身后那些原本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年轻巫师们,仿佛受惊的兔子似的,齐刷刷撤回了注意力,该聊天聊天、该洒扫洒扫、该对着糕点流口水继续流口水。
一时间,店铺里嘈杂的背景音竟不自觉的升高了好几度。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羞恼,打定主意下次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当头打阵的勾当了。
流浪巫师并没有让年轻人继续为难,而是摆摆手,笑着说道:“我自然是可以给你们画几道符,聊表心意的……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郑清忍不住看了老巫师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迷惑的表情。
他实在不知道,只是在店里画几道符的事情,有什么能够阻止大名鼎鼎的流浪巫师的呢?
流浪巫师并没有正面回应男巫的迷惑,而是突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今天早些时候,我看到一只黄花狸从你的门前经过……很多年没有见过它了……它的出现,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情。”
郑清立刻醒悟老人说的是谁。
他的表情不由严肃了几分。
流浪巫师并没有在意年轻巫师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愈发细微了几分,即便距离不足一步之遥,郑清都感觉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是个大麻烦,很大很大的麻烦……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生意人,一向讨厌麻烦的。我们不能跟麻烦纠缠太深。”
“就像海底的大王乌贼,纠缠太深,会被拖到那永远看不见阳光的世界。”
“我宁可跟那些正在打黑狱主意的老家伙做交易,也不想卷进这样的麻烦里。”
D&K的开业余波,直到周日晚上班级例会的时候仍旧没有彻底平息下来,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感觉。
托那些无所不知的媒体的福气,原本发生在店铺深处的那些事情——比如拿了一瓶酒前来祝贺的流浪巫师、月下议会的某两位上议员、以及一群穿着不同颜色马甲的大老鼠在店里敲锣打鼓,等等等等——所有这些阳光背面的事情,都被记者们挖了个底朝天。
包括第一大学地下世界的那位鼠仙人在内,平日里难得出镜的几位大巫师轮番上阵,为一座不知名的小店铺站台,引起了读者们的极大兴趣。
大巫师们为什么会关心一座小铺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肮脏的背景?D&K与地下世界的鼠族有什么交易?流浪巫师真的只是因为邻居店铺开业才去祝贺吗?最最重要的,苏施君与米尔顿公爵出现在同一间屋子里!
郑清完全可以想象,第一个挖到这条消息的记者,在撰写稿件时满脸通红、神情亢奋、嘴唇颤抖的模样。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位记者的羽毛抽风般从羊皮纸上一掠而过,留下一片潦草、难以辨认的稿子原件的情形。
自从九月份苏施君自曝已婚生子的消息后,她一直保持着低调,极少在公共场合出现。而作为著名失败者的米尔顿公爵与威廉王子,更是躲的无影无踪,让人们几乎相信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这么两个人。
所以,当苏大美女与米尔顿公爵同屋出现后,彻底点燃了读者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苏施君为什么会同意与米尔顿公爵见面?威廉王子当时也在场吗?是家族的压力还是偶然的巧合?据说现场发生了剧烈冲突,是不是那位苏大美女的‘良人’也出现了?
如此种种,令人如猫爪挠心,欲罢不能。
倘若不是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核心管辖范围之内,各种规章制度非常严格,《贝塔镇邮报》的那位主编绝对会拉着几位老友,在D&K的铺子里丢几道时光回溯类的魔法,将所见所闻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大发一笔横财。
很可惜,这里是布吉岛,开店的第一大学的在册学生。
尤其其中还有几位大巫师贵族家的孩子,以及一位公费生&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因为一个八卦而与上述势力交恶,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投资与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这就杜绝了媒体们使用歪门邪道的可能性。
与之相对应,郑清也把自己这边的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包括‘编外’的蒋玉与李萌,都在郑清的严格要求下,拒绝了一切形式的媒体采访——原本辛胖子还打算借着这股热闹,让D&K多几分曝光与名气,但当几位脾气冲动的苏大美女的仰慕者悄悄在店铺外面丢了几道小恶咒与大粪弹之后,胖子迅速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身为一位媒体人,他最了解舆论在狂热下的无序与盲目。这是属于流言、蜚语与事实的‘热运动’过程。
没有找到正面突破的机会,记者们便将目光落在了那天参加开业典礼的客人们身上,打算侧面迂回进攻一下。
这一次,梅林没有让他们失望。
记者们很快捉到了当天前去祝贺的另外一支猎队,衔尾蛇猎队的踪迹。他们甚至还查到两位月下议会上议员在店里的时候,衔尾蛇猎队的几位成员恰好也在店里!
郑清没有理由让安德鲁·泰勒保持沉默。
虽然他与那只泰勒家的小狼崽子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解,甚至还重建了不错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那只狼崽子会对公费生言听计从,唯唯诺诺。
尤其那个矮胖的大嗓门巫师还是一个充满表现欲的家伙。
“我就知道那头狼崽子靠不住。”郑清骂骂咧咧的丢下手中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铺上,抱着胳膊,开始生闷气。
现在是周日下午四点钟,他刚刚吃过午饭,一盘蘸了蒜泥的青蛙馅儿饺子。
原本这些饺子是为伊势尼准备的。
今天是冬至,按照之前的规划,宥罪猎队原本会应伊势尼的邀请,前往临钟湖,参加鱼人部落的一个小庆祝活动——这是宥罪猎队与衔尾蛇猎队之间增进互信,加强交流的一个项目——知道鱼人们的喜好,年轻巫师们还特意准备了许多青蛙馅儿的饺子作为礼物。
只不过这一切计划都随着外面躁动的气氛而不得不取消。
因为衔尾蛇猎队的那位特殊猎手,临钟湖鱼人部落的少壮派鱼人,伊势尼,也接受了《贝塔镇邮报》的专访,用磕磕巴巴的巫师语言,向记者讲述了那天它的所有遭遇。
现实就是这样——倘若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大家完全不会在意茶余饭后抨击一下巫师们百多年前的老对手,那些邪恶腥臭的鱼人。甚至连提到‘鱼人’两个字都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但如果这些鱼人有些别的用处,同样是这些巫师,也会兴高采烈的与它们重新成为朋友。
即便与鱼人说话的时候要捏着鼻子,而且忍耐它们每句话里说五个‘嘶’的坏毛病。
只要有好处,这都不是问题。
“这也不全是安德鲁的锅。”辛胖子懒洋洋的躺在床铺上,任凭肥猫团团在他的胸膛上来回走着猫步,不时用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脸上扫几下。
“长老说,衔尾蛇猎队的背后好像还有瑟普拉诺在搞事情……你知道,那个黑手党大佬跟弗里德曼爵士一向不对付。”
长老就是张季信,这是他在宥罪猎队里的绰号,平日大家也经常使用。
“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郑清忍不住大皱眉头。
“你是真蠢还是装傻?!”辛胖子努力翻了个白眼——这让他看上去像是被那头肥猫踩的快要闭气了似的——没好气的说道:“你忘了弗里德曼爵士父姓了吗?卡伦!他也是卡伦家族的人!那位把我们打的落花流水的米尔顿公爵,是他嫡亲的小叔叔。”
“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未经邀请,就出现在布吉岛上,这是一个非常敏感、也非常具有炒作价值的消息……瑟普拉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可能打击对手的机会。”
“他可真是大胆。”迪伦坐在棺材里,一边修着指甲,一边连连摇头。
鉴于外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况,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开业尚不足三十六个小时的D&K很快做出了停业整顿的决定。
当然,停业整顿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休息。萧笑以及张季信、蓝雀等人还会呆在店里,进行后续整理、盘点、账务等工作。
而昨天晚上忙活着写稿、改稿的辛胖子,参加临钟湖夜间巡逻的郑清、林果,还有作息时间与大家截然相反的迪伦,则趁着这段时间回宿舍进行休整。
说是休整,其实并没有轻松太多。
补觉到中午起床之后,草草吃过午饭——就连午饭都是郑清拜托一只小精灵帮忙从食堂捎回来的——大家便一边闲聊着,一边飞快的补写作业。
明天就是新的一周,又到了老师们收作业的时候了。而且因为临近期末的缘故,各科老师都勾画了考试范围,每天大家都有做不完的习题与案例,愈发没有多少空闲。
至于衔尾蛇猎队那些不够意思的采访报道,呆在403宿舍的这些年轻巫师们除了口头发发牢骚,抱怨几句之外,也没有太多法子。
毕竟这些事情说大也不大,完全没必要搞得更难看,惹起更多人注意。
郑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等宥罪猎队人员再次聚齐之后,再跟大家统一一下面对外人时的口径。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时分。
直到晚上开班级例会的时候,萧笑等人才匆匆忙忙从校外的店铺里赶了回来。
“不是说好今天只是去理理货,盘一下账嘛……怎么搞到这么晚。”郑清一面翻开着手边的一份《贝塔镇邮报》,一面低声抱怨道。
距离例会开始还有小半个钟头,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来。教室里稀稀拉拉的身影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这也让郑清等人感到了一丝轻松。
他们原先还以为班上的同学一见面就会围过来,打探苏施君的消息。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报纸上的报道都很充分了,还是因为课业压力远远超过好奇心的动力,其他人看见他们几个之后,都只是简单寒暄两句,或者开玩笑般喊声‘大老板’,便又忙着补作业、抄日记去了。
这让郑清在轻松之余,又体会到一种熟悉的失落感。
好在报纸上的新闻也挺有趣,很好的化解了他略显敏感的心情。此刻,他正一边向萧笑抱怨着,一边用羽毛笔戳着报纸上的一个小人,指挥它飞过一道峡谷——这是《贝塔镇邮报》娱乐版上自带的小游戏,类似‘超级玛丽’的模式,名字叫‘巫师阿明的冒险之旅’,是一个骑着扫帚,拿着法书,披着长袍的巫师,一路猎杀妖魔,追寻真理的故事。
每当遇到困难,名叫阿明的小人儿就会向读者发出请求。然后读者老爷就需要在画框里跳出的空白栏位写出相应的答案。或者是一道应对妖魔的咒语、或者是几株采集到的草药的名字、药剂的配方,还有可能是遇到的陌生生物的身份、它们的弱点、手段,等等。
只有回答正确,这个小人儿才能继续前进。
每一期报纸上都只会有一小段冒险经历,读者在玩之前,只需要在那个小人的长袍上写下自己的游戏ID,就可以接着前一期的征程继续冒险了——倘若前一期没能通关,那么下一期的冒险征程就是一片空白。
虽然小人那件长袍上的ID可以反复擦写,但终究有次数限制。按照市面上流传的说法,一份报纸大约可以供十到十五人通关,再多的话,那个小人的长袍就会破碎,然后‘害羞’的小人会躲进画框的阴影中,再也不肯出来。
用辛胖子的话来说,这个游戏纯属《贝塔镇邮报》推广营销报纸的手段。
但不可否认,对于第一大学的许多学生来说,这个小游戏不仅能够缓解紧张的心情,而且寓教于乐,很受大家的欢迎。
与兴致勃勃指挥巫师阿明冒险的公费生不同,在店里忙活了一整天的萧大博士正头也不抬的写着自己的周记——托郑清的福,一贯作业完成度很高的萧大博士,今天也要补作业。至于平日五成以上作业都要参考其他人答案才能完成的张大长老,此时更是连哼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一进教室便抢过郑清的符箓学作业与辛胖子的药剂学作业,开始埋头狂抄。
看着他手中那根羽毛笔被攥的羽毛凌乱,浑身弯曲的模样,让人不由担心那根笔的笔尖随时会折断在作业本上。
听到郑清的抱怨后,萧笑虽然没有抬头,但仍旧很有耐心的回答道:“就是因为要理货、盘账,所以时间才晚了。”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抬起头,诧异的看了萧笑一眼,问道:
“我们不是才刚刚开业吗?有那么多账目需要盘查?而且前天也刚刚整理过仓库的,感觉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整理吧。”
“就是因为刚刚开业,所以才千头百绪,忙的一塌糊涂。”萧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叫做术业有专攻……所以我当初就说了,店里应该雇一个专门的会计负责盘账。”辛胖子在一旁忙不迭插口道。
郑清阴沉着脸,看着报纸上的阿明巫师因为自己错把祛风发汗的麻黄杆写成了固表敛汗的麻黄根而一命呜呼,忍不住抓着羽毛笔,用力在报纸上戳了几下,低声嚷道:
“雇人?说的轻巧……你来掏人工费吗?我们能把这个小店开起来,已经花光了上次猎赛攒的所有家底了,哪里还有闲钱雇人?!”
辛胖子缩了缩脖子,悄然闭上了嘴巴。
就在这时,几位男巫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投一点钱,算是入股,怎么样?”马修·卡伦脸色微白,站在几步开外,彬彬有礼的看向宥罪猎队的几位男巫。
包括张季信、萧笑等补作业的人在内,郑清这个小圈子的所有人齐刷刷的抬起头,看向了这位不告而来的客人。
按照平日的惯例,宥罪的几位年轻巫师来到教室之后,便熟门熟路的坐在了最后排的左下角——这是他们惯常坐的位置,其他人也很有默契的不来占这里的位子。
同样形成默契的,还有其他几个小圈子。
比如坐在教室中央前排的蒋玉、刘菲菲、李萌小组,坐在左侧中央的唐顿、段肖剑小组,以及孤零零坐在右后角的尼古拉斯。
与尼古拉斯相同,马修·卡伦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坐着。
只不过与略显自卑、有年龄、经历差异导致格格不入的尼古拉斯不同,马修·卡伦的孤单更多是因为他的冷漠造成的。
郑清不止一次见过面色含春的年轻女巫或扭捏、或大方的走向马修,与他搭话,但似乎他对她们从来都不假颜色,总是一副拒之千里之外的模样。
所以,当这位一贯独来独往的月下贵族突然从教室前排来到后排的角落,与宥罪猎队的几位男巫搭话的时候,教室里的许多人都露出了几分惊诧、许多好奇。
尤其是他还是一副示好的口吻。
这不得不令郑清提高了警惕。
“入股?哦,我们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回绝道。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稍稍有些不够友善,连忙补救的说了一句:“当然,如果后续需要追加投资,找投资人的话,我们会优先找你的,哈哈。”
马修不知道郑清最后为什么笑了几声,但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善,也跟着哈哈了几声。
然后笑完,两人就大眼瞪小眼,陷入了迷之沉默。
郑清不知道马修找自己有什么事,所以在等着对方开口。而马修则很少这么主动的与人打招呼聊天,一时间也不知从何挑起话头。
周围其他人则默不作声的盯着他俩,眼珠子咕噜来咕噜去,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玩儿的玩意儿。
这股略显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马修很快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听说米尔顿叔叔去你们店里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年轻公费生,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和善:“能冒昧问一下,他在离开前,有什么吩咐吗?”
那头吸血鬼想打死我,郑清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会在马修面前说的,说出来就意味着抽出法书决斗——月下贵族那见鬼的荣誉感郑清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绝对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思考判断。
“唔,米尔顿公爵吗?他就是路过我们小店,看到店铺新开业,顺便进去逛了一圈……我们又不熟,他怎么会向我们吩咐什么事情呢。”郑清自然不会将米尔顿公爵的去意告诉面前这头小吸血鬼。
说出来,他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只吸血鬼,或者一个吸血鬼家族的压力了。
他面对的将是整个巫师界男巫,甚至还包括部分巫师界女巫的敌视。
“不过我猜,公爵阁下似乎对弗里德曼爵士在学校里的事情很感兴趣。”郑清将‘我猜’两个字咬的格外重,这也是以防万一,马修真的去找米尔顿公爵对质的时候,他这里还有一些回旋的余地。
站在年轻公费生周围的其他几位宥罪猎队的成员都要一副看骗子的表情瞅着郑清,都没有开口戳出他的谎话。而不知为何,郑清也没有丝毫脸红的感觉。
这与他正常情况的下的反应有很大区别。
难道自己隐藏了什么奇怪的天赋,离开家独立之后才会慢慢发掘出来?年轻的公费生脑海飘过这么一个念头。
“堂哥么。”马修神色微微黯淡了一些。
果然,叔叔也对堂哥更上心一些啊。这并没有出乎马修的预料。虽然弗里德曼爵士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稍稍有些叛逆,但祖父并没有因此而迁怒到弗里德曼身上,反而对这位兼具两大巫师家族的后裔报以很高的期望。
米尔顿公爵也是,从下便跟弗里德曼更亲近一些,常常带他去奇幻的新世界狩猎,而将更小的马修一个人丢在古堡里陪那些冰冷的盔甲守卫。
弗里德曼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便展现出了超人的才华与能力。只用了短短十几年时间便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注册巫师。
马修正是因为以自己这位堂哥为目标,才想要进入第一大学。
而最终选择九有学院,除了学校与家族的要求之外,他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想法。那就是他不想始终生活在堂哥的阴影之下。
“……当然,那也只是我的猜想,也许米尔顿公爵只是想在那里跟苏大美女偶遇一下呢。”郑清重新强调了一下自己只是猜测,而后又提了另外一个很大的可能性。
马修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
“没事就好,”他的语气与之前相比微弱了一些:“我是说,如果开店的时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说罢,他微微偏了偏脑袋,便头也不回的向前排自己的位置走去。
没头没尾,虎头虎脑。
郑清眨眨眼。
旁边的辛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劣质的结界符,啪的一声拍在了郑清面前的课桌上。一道淡金色的光晕骤然张开,瞬间将几位年轻巫师笼罩在了其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辛胖子咳嗽了两声,开了个头。
“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原本在补作业的张季信也抬起脑袋,笑呵呵的看着郑清。
郑清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这俩活宝。
昨天晚上,临钟湖夜间巡逻的时候,马修那位堂哥,来自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就摸黑找到了他,问了与今天马修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
当时郑清的回答与今天面对马修的时候如出一辙。
唯一有轻微变化的,是他将今天回答中的某个主体做了一点微小的替换——昨天晚上的回答中,郑清只是将米尔顿公爵关心的名字换成了马修。
回到宿舍后,他还将那场对话当初一个有趣的遭遇跟其他人讲了讲。
却没料到今天又来了这么一遭。
事实上,不仅仅是卡伦兄弟俩。щ.com
米尔顿公爵出现在那座小店铺里的缘故,宥罪猎队其他人也已经讨论很多次了,只不过始终没有真正摸清头衔。
大家能够确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那位著名的吸血鬼公爵出现在店里之后,没有说几句话,便开始大打出手,把一众年轻巫师揍的落花流水。
打人的过程中,它倒是说了挺多废话。
但也仅仅是废话而已。
那些废话中,几乎没有一句能够说明他来意的——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米尔顿公爵在打人之前曾经说过的最后两句话
“很高兴见到你……郑清同学。”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虽然它说话的声音很低,却也并未刻意避开其他人。当时呆在店里的许多人都听到了这两句话。
这也是大家能够确定的第二件事,那就是米尔顿公爵的出现与郑清有必然联系。
因为昨天是周六,郑清晚上还有巡逻任务——之前他倒是向校工委提出了调休,但后来一合计,时间似乎能够错开,最终又放弃了调休的计划——所以周六上午,d≈ap;k的开业事宜忙完之后,下午两点多,郑清与林果就早早离店,提前回宿舍养精蓄锐,准备夜班。
而到了晚上,其他人从店里回来的时候,郑清又已经溜出宿舍,去了临钟湖。
就这么阴差阳错,一直到周日下午班级例会开始,他都没有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说法,只是含糊其辞的表示米尔顿的出现是个误会云云。
马修·卡伦的出现,成了触发这一敏感话题的导火索。
同伴们都等着他说点什么。
而郑清也终于没有办法继续含糊下去了。
“事已至此,我就不再隐瞒了……事实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年轻的公费生沉默了许久,终于用一种略显庄重的语气开口。
其他人的表情也顿时严肃了许多。
唯有辛胖子撇撇嘴,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着“我信你才有鬼咧……你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坏得很,十句话里最多半句是真的。”
只不过在郑清隐蔽的递过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之后,胖子果断从心而静,不敢继续大放厥词。毕竟某人手里还握着一份‘仆从’契约,倘若某人一时心黑,禁止他一个月内吃肉,那可真是要胖子老命了。
“米尔顿公爵确实是来找我的。”郑清的这句话一出口,便引得大家精神一振,愈发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唯恐漏洞他即将说的话。
“因为我挑衅了卡伦家族的荣誉。”
“不要告诉我是因为开学初阿瑟·内斯的那件事啊!都过去多久了,卡伦家还这么斤斤计较,也太不像话了吧!”张季信立刻脸红脖子粗的拍起桌子来。
“不不不,不是那件事。”郑清立刻否认——最初的时候,他倒是想过用这个借口,但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一方面,这个理由太过勉强了,只是两个学生之间的小小矛盾,就要惊动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也太过于儿戏了;另一方面,当初弗里德曼爵士已经表达过和解的意向,而作为月下贵族,他们对于这种类似许诺的表态都非常看重,不至于一直扯着不放。
“还记得下元节的时候,你们都在宿舍里呆着,我出去了一趟吗?……对,当时博士猜测是伊莲娜叫我出去了。但事实并不完全像你们想的那样。”
“因为某些缘故,我没有办法说的很详细。”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那天我进了卡伦家族在阿尔法城堡里的休息室,把那间休息室里的一处封印破坏了。也许当时我触发了什么标记类的魔法,所以被他们找到了。”
说到这里,郑清偷觑了几位听众一眼,小心打量着他们的脸色。
一贯粗枝大叶的张季信显然相信了郑清的说辞,虽没说什么,却也露出一副戚戚然的表情,显然他以前中过的标记魔法不在少数。而向来精明的辛胖子与心思敏锐的萧大博士则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只不过因为受制于人,辛胖子只是隐约露出几分狐疑;而萧笑则毫不掩饰自己怀疑的表情。
郑清心底哀叹一声,决定再丢出一个大杀器。
“当然,我猜这只是米尔顿公爵明面上找我的理由。”郑清再次开口,重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然后他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番,最终低声向几位同伴补充解释道“至于真正的理由,我还是没有办法说的太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真的没办法!老姚在旁边看着我,签了好几十页的沉默契约,你觉得我能说出来多少东西?”
“对对,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张季信安抚般的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然后回头瞪了辛胖子一眼,道“就连李萌那小丫头帮青丘公馆雇人都要签沉默契约,更不要提其他重要的事情了。”
“他能有什么事情,比青丘公馆更重要。”辛胖子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讨好的冲郑清笑了笑。
郑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真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他好说歹说将话题扯远了一些,却不防旁人又一把将他拽入与苏施君有关的话题中去了。
所幸他还掌握着谈话的主动权。
“我说的那件事,跟‘有关部门’有关!”他压低声音,郑重其事的重复道“是‘有关部门’!”
屏蔽结界中,几位年轻男巫沉默了几秒,继而响起非常明显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
但并不意味大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一大学的‘有关部门’是负责什么事务的,同学们即便没有接触过,也隐隐约约有过耳闻。可以说,那是整个巫师世界最核心的威慑力所在了。
月下议会一向觊觎那份力量,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如果说郑清与那个地方有什么关系,恰好又被月下议会知道了,派遣米尔顿公爵找上门来,也就说的过去了。
唯一的瑕疵在于,苏施君同样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她与米尔顿公爵相比,显然有更多机会与能力将郑清掳走。但显然,她并没有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