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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议会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正所谓‘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月下议会辣么大,几百个血脉不同、形态各异的种族挤在一起开会,想让它们从头到尾都保持同样的向心力,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议会,议会,就是谈话、辩论、集会的地方……从根本上决定了那就是一个互相掣肘,互相妥协的机构。可以有最高的声音,但不会是同一个声音。”

    “我觉得,米尔顿公爵代表的,就是月下议会中试图染指禁咒的激进派。而苏大美女应该属于比较和缓一些的保守派。所以她才会被第一大学邀请,来到学校主持一个实验室……”

    郑清站在几位伙伴面前,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

    从外因到内因,从主观意愿到客观环境,从月下议会到第一大学,年轻的公费生将米尔顿公爵袭击自己的理由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差一点连他自己都信了。更不要提旁边听他分析的张季信与辛胖子了。

    也许只有萧大博士会始终带着批判的思维来看待郑清的这番分析。

    而且事实也恰恰如此。

    在郑清分析完,闭上嘴,拿起水杯打算歇口气儿的时候,萧大博士一句话,就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分析的很有道理……我怀疑,这仅仅是其中一部分借口。”

    萧笑一开口,郑清顿时如坐针毡——他第一时间就以为这个心思敏锐的家伙察觉到了自己那番借口中的某个漏洞,或者察觉到了米尔顿公爵打上门的真正缘故。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的公费生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倘若大家发现自己与苏施君之间的关系后应该怎么办——是砸出一堆混淆咒然后脚底抹油,还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自我反省,争取大家的宽大处理。

    就在他把手伸进灰布袋里,眼神开始游移不定的时候,萧大博士的下一句话让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还记得米尔顿公爵在店里说过的那句话吗——‘但那不是我想要的’——还记得吗?”萧笑目光逡巡着,环顾左右。

    张季信骚了搔后脑勺,一脸迷茫;辛胖子则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等待博士的解释。还有郑清,努力眨了半天眼睛,最终放弃了回忆的打算。

    他不是萧大博士,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或者烂笔头。

    萧笑等了半天,始终没人接茬。

    最终,他只能沮丧的自己将那段情节复述了一遍。

    “……你们应该有印象的。当时蒋玉用她那块玉佩撑起了一小片防御结界,将那位吸血鬼公爵挡在了外面,希望那位吸血鬼知难而退,免得被学校‘当场拦下’,找麻烦。”

    他将‘当场拦下’几个字咬的很重,但郑清依旧迷迷糊糊,不得要领。

    萧大博士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然后呢,米尔顿公爵就说了我刚刚提到的那句话:‘很有趣的想法……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况且就算有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句话很关键,抓到要点没?”

    郑清终于稍稍反应过来了:“你是说,米尔顿公爵当时并不介意被第一大学抓个现行?或者说,他很希望在那里遇到第一大学的强力机关?”

    “宾果!”博士打了个响指。

    胖子终于后知后觉,惊叫一声:“他有那么大胆子?如果第一大学真的派人来了呢?难道他不怕引起第一大学与月下议会之间的冲突吗?还是说他不怕引来学校那位最讨厌月下生物的石慧副校长,把他两颗漂亮的小尖牙都揪下来?”

    “你也说了,‘如果’。”萧笑眉头紧皱,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反问道:“如果学校的教授们都不在呢?谁能阻止一位法力高强的月下议会上议员?”

    “希尔达助教来的时候就跟我们说了,老姚因为特殊原因不能来……没猜错的话,其他的资深教授们应该大多也不在学校。”

    “而且,事实上,最终帮我们解决麻烦的——老鼠、猫,或者狐狸——都不是来自第一大学的真正的力量。”

    “你觉得,月下议会这是在试探第一大学?”张季信在这个话题上终于稍稍显露出几分敏感性了,他用力摇着头,否认道:“这很危险,不符合月下议会的根本利益……议会的那些老头子们不会同意他这么干的。”

    “什么时候激进派会听老顽固们的话了。”萧笑冷笑一声:“如果激进派们都乖乖听话,那他们就不叫激进派了。”

    “没有证据,你这猜测比清哥儿的说法还不靠谱。”张季信在这件事上异乎寻常的坚持。

    “有证据的。”萧笑拍了拍自己手边那本黑色笔记,大有深意的看向伙伴们:“今天早些时候,我去跟安德鲁·泰勒聊了聊。你们猜米尔顿公爵在店里的时候,外面还有谁?”

    “威廉·塔波特?”辛胖子发挥一位记者的敏锐直觉,立刻给出答案。

    萧笑不置可否,冷笑不语。

    “难怪那头狼崽子当时那么硬气,敢硬刚米尔顿。”辛胖子恍然大悟:“他知道威廉王子不会坐视米尔顿公爵对他下狠手的。”

    “所以说,米尔顿公爵,与威廉王子,明面上是为了某个不值一提的小事情打上门,实际上是在试探第一大学的守护力量,或者说,在测试第一大学还剩余多少高端战斗力。”郑清捏着下巴,总结着,又有了新的疑问:“但这是为什么呢?”

    虽然有了新的疑问,不过郑清觉得萧大博士的这个推测,似乎比他自己‘以为’的事实更贴近于事实。

    他一直觉得米尔顿公爵袭击自己是因为苏大美女的缘故——当然,直接因素肯定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在萧笑的一番推导之下,他觉得那位吸血鬼公爵应该还有更重要、更大的目标。而自己只属于他搂草打兔子顺带的战利品。

    这么一想,年轻的公费生莫名轻松了一点点,心底的愧疚感也稍稍减轻了一点点。

    然后,他更讨厌那个装模作样的吸血鬼上议员了。



    周末的例会一如既往的枯燥。

    收作业、读周记、老姚漫长而无聊的老生常谈,以及台下神游八方的学生们,众生百态。此外,偷摸补作业的、悄悄翻看报纸的、折出两个纸人在桌洞里打架的学生也比比皆是。

    在例会上,同学们总能找到打发时间的事情。

    当然,有一成不变的,自然也会有变化发展的。

    比如下一周,也就是开学第十七周、寒假前的倒数第四周,就是相当热闹的一周。

    周三是平安夜,按照惯例,阿尔法学院会举办盛大的化装舞会与月下游行,亚特拉斯也会举办大规模的祈福与祷告仪式。

    周四是圣诞节,自然更不必说了。虽然对于部分传统巫师们来说,圣诞或者不诞,对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基于社会团结的考量,第一大学并没有取消这个相对著名的节日。

    此外,下周五至下周日,三天时间是属于第一大学的冬狩时间。

    因为今年的沉默森林不够太平,所以冬狩的安排比往年稍稍晚了几天。但就是这几天,与大家的期末复习时间产生了冲突——郑清不止听到一个人抱怨教授联席会议制定的时间表,也不止听到一个人声称要放弃冬狩,全力以赴备战期末考试。

    辛胖子就属于想要放弃冬狩的巫师之一。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期末考试,如果考砸了,难道我要跟尼古拉斯一样重读一年大一吗?就算课后业余有点空闲,我还要给校报供稿呢……每周一篇的稿子不是说笑的,能把人写的头发都掉光!”听到讲台上老姚公布的时间安排后,胖子忍不住回头向郑清抱怨起来。

    与他相似的,班上一大半的人都在嗡嗡嗡的讨论着黑板上的时间表。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很糟糕的时间表。

    但同时,那也是一份没有丝毫变通余地的时间表——校工委、研究院、学校的守护阵法、巫师联盟的协防,等等,牵一发而动全身,学校没有理由因为几个小巫师的抱怨而引出更多大巫师的抱怨。

    仿佛听到了堂下许多人的喃喃低语,讲台上,姚教授屈起手指,用力敲了敲讲桌,大着嗓门训斥道:“说过多少次,考试考的是你们平常的积累,是你们在一个学期中点点滴滴的收获,不是靠考前突击几个晚上就能完全掌握的……就算考前突击,拿到了足够的分数,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骗不骗自己不重要,只要分数够了就行。”郑清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他敢打赌,班上现在有一半以上的人跟他一样在肚子里翻着白眼,对老姚的话嗤之以鼻。但与他一样,没有一个人敢于站起身指出老姚说的话毫无意义。

    毕竟,无论如何,教授说的话都是对的。

    冲一个正确的道理大放厥词,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情。

    例会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老姚提前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今天的唠叨,将空出来的时间还给了大家。只不过这些时间不是让大家回宿舍聊天睡觉的,而是呆在教室里复习功课。

    当其他人都乖巧的坐在课桌后面做复习题的时候,老姚将郑清召到了讲台上。

    “听说你们那个小店开业的时候搞的很热闹,连月下议会的上议员都去了三个?”教室戴着老花镜,垂着眼皮翻阅手中的文件,头都没抬的打趣道。

    郑清瞟了一眼身后。

    一道淡金色的光晕在白色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将讲台旁的方寸之地与教室里的其他人都隔绝开来。

    这是一个屏蔽结界,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暗自揣测着。

    听到教授的话后,他愣了一下,才反应道:“三个?不是两个吗?难道那个鼠仙人也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

    “鼠仙人?”老姚挑起眉毛,连连摇头:“不不不,它可比月下议会那些上议员麻烦的多…我说的是威廉·塔波特,他不是也去了吗?”

    郑清顿时恍然。

    例会开始之前,萧笑还曾提过一下威廉出现的事情。只不过因为那位狼人王子没有出现在店里,所以被男巫下意识的排除在外了。

    “我以为您说的是进了店铺的客人。”年轻的公费生骚了搔脑袋,不好意思道。

    “进了店铺就是客人?我可不知道客人还能对主人大打出手的。”老姚终于把注意力从手中的文件中收了回去,抬起头,严肃的看向郑清:“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反映的?不要怕,这里是第一大学,就算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来了也要守学校的规矩。”

    郑清闻言,大为感动,颇有种身后有人撑腰的感觉。

    然而一想到他与苏施君的关系,想到萧笑的那些猜测,他又有一些不确定了——就算在老姚面前告那位米尔顿公爵一状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学校还会将那位公爵大人押到他面前给他道歉吗?只不过平白让人闹心罢了。

    想到这里,他最终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误会。”

    老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既然是误会,那找机会解开就是了……有什么需要学校处理的,打个报告,不要怕麻烦。”说着,教授顿了顿,提起另外一桩事:“说到麻烦,我记得周五那天你说你有麻烦,处理的怎么样了?”

    “周五?”郑清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虽然周五距离现在才六七十个小时,但对于郑清来说,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似的。老姚突然提及那天的事情,确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周五的时候,你给我飞鹤说眼睛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说着,老姚手指在讲桌上点了点,没见其他动作,几条细长的藤蔓便从虚空探了出来,灵活的摘掉年轻公费生脸上那副大墨镜。

    墨镜后,是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郑清又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外面稍显刺眼的光线,也反应过来老姚说的什么意思了。



    周五的晚上,也就是两天前,李萌曾经邀请几位熟识的朋友去青丘公馆,帮那个叫苏芽的小女仆收集整理南瓜。

    因为担心被同伴们察觉自己与苏施君之间的关系,心虚的公费生试图借‘眼疾’逃避那天的工作,所以给姚教授飞了一只纸鹤,假称自己眼睛不舒服。

    只不过老姚当时不在学校,导致他这套方案最终宣告失败。

    幸运的是,最后的最后,年轻男巫最终籍着老姚回信的契机,提前离开教室,然后借助变形药水,最终逃过了一劫。

    现在,姚教授站在他面前,旧事重提,不由令男巫有些心虚。

    “哦哦,那天啊…不要紧的,不要紧了。那天是眼睛里进了沙子,我有点反应过度了。”郑清眨了眨眼睛,谎话章口就来,企图蒙混过关:“后来我用眼药水洗了洗眼睛,然后就没事儿了。”

    理由充分,也很流畅。唯一的错误在于他似乎忘却了,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大巫师。

    而且是一位在魔咒、占卜、治疗等诸多学科都有很深造诣的资深大巫师。

    虽然姚教授不至于随随便便对自己的学生使用读心术或者摄魂取念之类的魔法,但并不意味着这位老教授看不到年轻公费生面上一掠而过的心虚。

    在老姚面前扯谎,着实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

    教授一手抓着羽毛笔,一手按在讲桌上的文件间,盯着年轻公费生,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直看的年轻巫师站立不安,心头发毛,教授才慢慢说道:

    “我可从来不记得教你们说过瞎话……你们来第一大学,学习的是各种魔法的使用技巧,学习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学习如何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不迷失自我。”

    “而不是学习怎么说瞎话。”

    “还记得开学的时候,我说过的那句话吗?接触魔法的时间长了,你会发现,心的迷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如果你连自己都丢了,那么‘你’还剩下什么?”

    “就像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羊肠小道间,道路两边是充满泥泞的沼泽。顺着这条狭窄曲折的小路走,自然不会出错;但如果你中途想省事,觉得走两步泥地抄个近路也没关系,难免会在鞋子上沾了泥巴……严重的,还可能落进水坑,或者被沼泽吞没。”

    “一念之间有得失,选择之中有大恐怖。”

    “你站在这里,不要回去,想清楚以后再说话。”

    说罢,竟不再理会郑清,任由他傻乎乎站在旁边发呆。然后老姚径直消除屏蔽结界,招呼几个站在外面,等着咨询考题的同学,开始和颜悦色的向他们解答各种重点与难点。

    坐在前排的几位女巫好奇的看了郑清一眼,李萌甚至还有心情冲他扮了个鬼脸;而坐在后排角落里的几位同伴,只是抬头瞟了一眼仍旧站在讲桌边的男巫,看他还没有回来,便低下头重新低声说起了什么。

    没有人意识到郑清是被罚站了。

    他看上去更像是站在教授旁边听讲疑难解答。

    年轻的公费生站在那里,脸色忽白忽赤,心情像是打翻的酱料一般,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直到这时,他才蓦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习惯于说瞎话。

    从小到大,不论是家里人还是吴先生,都教育郑清要诚实做人、踏实做事。因为那时的活动范围有限,每天都生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所以郑清一直都规规矩矩的,表现乖巧。

    但当他独自一人远赴海外,进入一所陌生的巫师大学之后,骤然宽松的生活环境以及遇到难题就想逃避或者讨巧的心态,则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沾上了一点说谎的习惯。

    对朋友、对老师、对同学、甚至对猫、对老鼠、对鹦鹉,细细想来,郑清似乎都对他们说过不同程度的瞎话。有一些是刻意而为,想要用瞎话抄个捷径,达成他的目的;有一些是受到沉默契约限制,他不能说真话;但也有许多是他无意而为,不知不觉做了蠢事。

    这就很可怕了。

    ‘不以恶小而为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等等诸如此类的句子在他的脑海盘旋反复,其间又夹杂着老姚曾经说过的有关‘心迷失’的可怕,令他愈发不安。

    老姚给其他人讲题并没有用太长时间,然而对于郑清来说,这段短短的是时间却异常煎熬,甚至比今天晚上一整节例会的时间更令他难熬。

    当教授回过头,重新看向年轻公费生的时候,郑清已经做好打算,向老姚坦白一切。

    但教授摆摆手,制止了他。

    “你还是没懂,”他严肃的看着男巫,摇摇头:“我并没有强迫你一定要把不想说,或者不应该说的秘密坦白出来,这不合情理,也不符合实际情况。”

    “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黑就是白色,除了真话就是假话了吗?不让你说假话,并不是一定要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说真话。这不魔法。”

    “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心里应该有数。”

    郑清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心里有数了,但现在听了老姚的这番话后,又有些糊涂了——这到底是让他说点假话,还是说点真话,还是用点什么魔法的手段呢?

    “那,我是说,还是不说?”他犹豫着,试图着问道:“不说可以吗?”

    “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事实,那我问你最初那个问题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回答我?”教授没有给予他肯定的答复,而是继续反问了一句。

    郑清思考了几秒钟。

    “抱歉,先生,这个事情我不知道。”他诚恳的看着老姚。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脸色终于和气了一些:

    “回避不是办法,但终究比说瞎话要强不少……现在的你,就像是一脚踩在羊肠小道上,一脚悬空经过沼泽地。打算在哪里落脚,决定了你脚下的路有多结实。”

    “那么我重新问一遍。”

    “周五的时候,你给我飞鹤说眼睛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好了,教授。”年轻的公费生老老实实回答道。



    姚教授的教育很好的遏制了郑清那颗渐渐滑向放纵的心。

    以至于从周日晚上一直到周四,年轻的公费生脸上始终带着几分郁郁寡欢,即便是周三晚上平安夜狂欢,也没能让他提起几分兴致。

    当然,周三晚上郑清心情依旧很糟糕的原因可能不止因为老姚几天前的教育——在晚上是化妆舞会上,他妆扮的德古拉伯爵被几只真正的吸血鬼追着打,最后以年轻的公费生被人倒拎着丢进临钟湖结束。

    连萧笑都认为郑清这完全是自找麻烦。

    吸血鬼一向是月下贵族中势力强大的代表,即便是放眼整个巫师世界,能够与它们掰掰腕子的势力也不多。势力比它们大的,比如正统巫师们,没有吸血鬼的那份儿团结;势力比它们弱的,比如狼人、幽灵们,更不会轻易去捋老虎的胡子。

    也就是在白丁世界中长大的郑清,对于这种事情缺乏敏感性,敢大着胆子化妆成《惊情四百年》里那个穿着大红袍、手指僵硬奇长、头上像绾了两个圆髻的德古拉伯爵,然后满校园招摇着,晃来晃去。

    年轻的公费生完全没有意识到,整个第一大学,除了弗里德曼爵士与马修同学之外,还有一大群纯血或者非非纯血的吸血鬼同学,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无法容忍年轻巫师这种近乎亵渎先祖的行为。

    “这只是个玩笑!”在周四上午的药剂课上,郑清愤愤不平的向几位同伴抱怨道:“它们也真敢那么做……如果不是我跟湖里的鱼人部落有点交情,肯定会被拖到湖底喂河童!”

    “很难说你们双方谁更过分。”辛胖子正戴着一副宽大的防护眼镜,把脑袋凑到坩埚前,隔着一片淡紫色的烟雾查看药剂的性状。

    一边看,一边做着笔记,他还有精力回复年轻的公费生道:“毕竟临钟湖就在第一大学里面,每年意外落水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倒还没听说过有谁真的被淹死掉……与之相比,学校公共盥洗室的大浴池里,倒真的淹死过好几个学生呢。”

    “这确实很讽刺。”张季信抱着胳膊,转头看着窗外那片白茫茫的世界,懒洋洋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今天是圣诞节,按照惯例,管理气候的部门给大家送上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大雪从昨天半夜——也就是化装舞会临近结束的时候开始——开始下起,一直持续了一整夜,直到早上天放光,第一波晨练的学生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才结束。

    只是一个晚上,整片校园便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这让大家早上去上课的路上多了许多欢乐——经常有人好端端经过一株大树的时候,被树洞里射出的一连串雪球打的尖叫不已。

    唔,没错,今天九有学院仍旧正常上课。

    虽然圣诞节是巫师世界的法定节日,但巫师联盟并没有规定节日就必须放假——在九有学院看来,临近期末还放纵学生疯玩一整天,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当然,这只是九有一家学院的做法。

    对于第一大学其他三所学院,以及大部分研究院来说,圣诞节仍旧是一个值得纪念与休息的日子。

    “没人关注昨天晚上的落水事故,没人。”辛胖子把脑袋从坩埚上空挪了回来,抬头看向年轻公费生,一咧嘴,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校报甚至连一个简讯都懒得发……即便落水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一位公费生。”

    郑清假装没有听见胖子的嘲笑。

    他转过头,没好气的对萧大博士说道:“劳驾,蝾螈的干磨粉要在节节草汁之后才能加进锅里……难道你想让我们今天的考核拿零蛋吗?”

    “只是实验一下,”萧笑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巫师要有勇于尝试的精神,谁也不知道先加蝾螈干磨粉,再加节节草汁,能不能熬出一副新的解毒剂。”

    “那也应该选择更安全的药剂来尝试!”郑清低声咆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今天这道药剂是用来治疗下三路的……我可不想被锅里冒出的某种不明气体毒进校医院!”

    “尤其今天还是圣诞节。”辛胖子稍稍向旁边挪了挪,将他与萧大博士面前那口坩埚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远了一些,小心避开那口坩埚里冒出的深蓝色蒸汽。

    萧笑也谨慎的给自己捂上了一副大口罩,然后瓮声瓮气的转移了话题:“哦,对了,狐五早上给我飞了只纸鹤,说拉南瓜车的老鼠数量不足,让你跟下面那些家伙商量一下,能不能多派一些临时的雇员。”

    狐五是青丘公馆派驻D&K的专业会计。

    是的,派驻。

    周六在小店开业仪式上转过一圈的苏大美女觉得郑清等人管理店铺的手段实在是差劲,于是给他们派了一位专业的管家,帮他们打理铺子。

    当然,她用的借口是让D&K与地下鼠族们商量一下,在圣诞节的时候派一些穿衣服的老鼠,充当临时雇员,给学校赶赶南瓜车。而那位狐族的管家则是青丘公馆给付的报酬,雇佣期限半年,到期后有优先追加雇佣的权利。

    在其他人看来,这大概就是D&K拥有与鼠族‘专卖权’后的好处之一了。

    但郑清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苏施君派这位狐五更深层的目的,是防止月下议会那位米尔顿公爵或者塔波特家的狼人王子再次去店铺里闹事——在苏大美女眼里,这些都是她惹出来的麻烦,应该由她解决。

    她的帮助来的恰到好处,迟几天的话,D&K就要关门了。

    因为周一开始上课之后,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才发现,想要在上好课的前提下开好店,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最简单的,他们很难平衡上课与开店时间上的冲突。

    如果不能雇佣一个专业的看店伙计,那么他们只能选择在课余时间开店,而且还需要浪费大量原本在图书馆温习功课的时间看店。

    这非常非常困难。

    。文学馆m.



    “跟鼠族商量的事情,我们的会计大人不能自己做决定吗?叮当耳朵它们也在店里呆在,跟它们商量就可以了嘛……为什么一定要问我。”

    看着面前颜色越来越糟糕的药剂,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自救的想法。

    生活就像眼前这口坩埚里煮的草药,每一步走错,都会带来一大堆的麻烦。对年轻的公费生来说,选择在校外开那家小店,似乎就是这么一步错棋。

    明明可以把猎获的收入存到银行里吃利息,为什么要自作聪明的投资生意呢?做生意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新鲜劲儿一过,满头满脑都是麻烦的感觉。

    而人生的困局往往就在这种时候。

    当你选择的道路遇到麻烦的时候,你很难知道是继续走下去正确,还是及时放弃这条路正确。倘若这条路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么你的坚持会被人称赞;倘若这条路后面的结果很糟糕,那么你的放弃也会被人称赞。

    然而没有人可以看清未来的所有可能性——大占卜师也不行——所有遇到这种困局,人们往往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只不过大多数人总会在应该退却的时候勇敢,应该勇敢的时候放弃,应该果决的时候犹豫,应该放慢脚步的时候一脚油门冲过去。

    这也是成功始终属于一种稀缺的特质而被人广泛追逐的缘故之一。

    听到郑清的抱怨后,萧笑翻了个白眼,伸手从试验台上拿起锅盖,盖在那口坩埚锅口,将那些颜色越来越诡异的气体压制在锅里。

    然后他一把扯掉脸上的大口罩,转头看向年轻公费生,道:“你在开玩笑吗?”

    郑清眨眨眼,不明所以。

    “店铺是你的还是狐五的?”萧大博士没好气回答道:“没听说过做生意让下属拿主意做决定的老板……简政放权也不是你这种搞法。”

    “店铺是大家的,不是我的。”郑清立刻纠正了萧笑话语中的小毛病,然后摸了摸鼻子,忽然笑了:“其实我们的会计大人给每个人都飞了纸鹤……接到纸鹤后,我已经通知叮当耳朵了,它说只要资金到位,临时雇佣一些鼠族的帮手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这件事最终还要让青丘公馆或者学校那边拿主意。毕竟真正雇佣老鼠的人不是我们,我们只是一家牵线搭桥的小店。”

    “还有……以后不要叫它狐五了,叫它汉克……我们的会计大人在青丘公馆外面是有自己名字的。”

    萧笑扬了扬眉毛,没有继续说什么。

    倒是辛胖子不知想起什么,变得有些气愤起来。

    “不是每个人!”胖子站在一旁,挥舞着搅拌药剂的玻璃棒,气咻咻的说道:“我跟长老两个人就没收到狐五……我是说汉克的纸鹤!”

    “连只狐狸都知道看人下菜,这真是一个糟糕的世界。”张季信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郑清担心的看了一眼他们两人面前的那口坩埚,提醒道:“你俩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戴上口罩?小心把唾沫星溅到药剂里面……如果我们这圈儿连一份合格的药剂都拿不出去,李教授真的会发飙的!”

    魔药课实践操作的时候,一般都是两人一组,调制一份药剂。

    郑清与萧笑这组的药剂已经成功被萧大博士的‘新操作’给糟蹋了,他们这一小簇团伙中,只剩下辛胖子与张季信面前的坩埚里,那份药剂成色看上去还凑活。

    胖子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最终乖乖的戴上了口罩。

    这种事情上,他还是知晓轻重的。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我们店里‘非传统巫师’稍稍有点多吗?”萧笑忽然抬头,看向郑清,有点担心的问道:“尤其我们的店还在流浪吧对面……据我所知,流浪吧可是常年聚集着很多思想偏激的‘传统巫师’啊。”

    萧笑口中所谓的‘传统巫师’,其实就是指的类似郑清、萧笑这样人类出身的巫师;当然,有的‘传统巫师’还会更偏激,只认可人类巫师贵族的成员是真正的巫师。

    而包括吸血鬼、狼人、狐族、幽灵等其他在《巫盟法典》拥有‘巫师’身份的种族,往往被这类巫师视为‘魔法生命’,或者稍微规矩点的,将其称之为‘非传统巫师’。

    因为涉及种族歧视、巫师平等等诸多法律规定,没有人会在这方面光明正大的挑衅《巫师法典》的权威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通过某些隐晦的手段表达自己的偏见。

    用郑清熟悉的例子,‘传统巫师’与‘非传统巫师’之间的区别,就类似于六七十年代美国白人与黑人之间的区别。法律上是平等的,没错;但现实中,黑人们远途旅行,就需要一本绿皮书。

    萧笑担心D&K的缘故,也恰恰如此。

    因为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里面,而他们又没钱雇佣真正的巫师担任店里的员工,所以权衡之下,郑清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掌管台账的,是青丘公馆派来的狐族会计,一位长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公狐狸;负责接待的,是四只穿着马甲、能够说话的小老鼠,以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为首;还有看管‘货物’,防止‘笼中鼠’与‘食尸甲虫’们逃亡的,则是三只猫。

    一只是大个头的森林猫,一只是小个子的布偶猫,还有一只则是偶尔才会现身的某种黄花狸,也就是被郑清称之为‘黄哥’的老熟猫。

    猫三鼠四狐五。

    没有一个‘真正的’巫师。

    也许只有在这个魔法的世界,才能支撑的起这种奇幻的开店方式。

    萧笑的担心不无道理,郑清——或者说苏大美女——其实早已注意到了这个风险。

    “唔,汉克在店外面挂了青丘公馆的标记,还在前台展示了我那个梅林勋章与公费生的身份……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找麻烦的。”郑清含糊的解释着,向博士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萧笑诡异的看了郑清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

    “如果需要的话,我跟我哥说一声,也把张家的牌子挂上去。”张季信在一旁粗声粗气的应承着,打断了博士的思绪。



    对于第一大学的学生们来说,今年的圣诞节与往年相比,一样的有趣。

    比如学校几位拥有德鲁伊称号的大巫师活化了许多高大的松柏树,然后在树身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礼物,让它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校园里逛来逛去,每每遇到手中空空或者孤零零一人的学生,都会好心的送上一份圣诞节礼物——这是第一大学圣诞节这一天的传统节目了,属于学生会牵头发起的‘校园弱势群体节日关怀行动’的一部分。

    再比如,校工委制造了一大批傀儡雪人,小的只有尺许高低、大的也仅仅一米出头。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按照惯例,校园里总会铺满厚厚的积雪,有了这些雪人活跃在这片雪地里,为整座校园都增添了几分活力。

    当然,这些雪人的作用并不仅仅是这一点。它们更重要的作用在于它们那些蓬松的大肚皮。那些厚实的雪球,是遮掩视线的绝佳工具。

    倘若某位男生想要送给心意的女巫一份圣诞礼物,却又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送出去,那么他大可以在雪地里拦下一只乱逛的雪人儿,然后将礼物塞进雪人的肚皮里,再将纸鹤符插在雪人脑袋里面,这头雪人就会循着纸鹤符的指引,将礼物送到那位女巫的手中。

    因为雪人不会说话,又忠心耿耿,所以被视为绝佳的‘圣诞老人’。

    与之相比,另一批邮差就显得有些聒噪了。

    今年负责帮同学们送礼物的圣诞老人并不是传统符纸傀儡,也不是传言中的麋鹿与雪橇,而是老鼠与南瓜。

    是的,今年为圣诞老人拉车的不是驯鹿,而是一只只毛色油光滑亮的大老鼠;而这些老鼠拉着飞来飞去的车子也不是圣诞老人的雪橇车,而是一口口圆滚滚的南瓜车;倘若有身手敏捷的学生掀开那些‘圣诞老人’的帽子,就能看到帽檐下面那一张张挂着雪白大胡子,却长了尖尖的嘴巴——没错,今年的圣诞老人也是老鼠扮演的。

    “今年又不是鼠年,怎么学校会有这么多老鼠!”一个矮个子女巫经过郑清身边的时候低声向同伴抱怨道:“早上在食堂里一连遇到三只老鼠赶着南瓜车给我送礼物……那些尖嘴巴的家伙说起话来怪声怪气的,而且看上去脏兮兮的,真不知道学校为什么选它们做信使。”

    虽然她的语气似乎充斥着不满,但郑清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都像是在炫耀着什么。

    “是啊,”矮个子女巫的同伴撇撇嘴,嘀咕道:“我也觉得学校在耍什么滑头……你说,学校前段时间让我们抓老鼠,会不会就是让它们来拉南瓜车?这算不算虐待小动物?我们可以向丹哈格提出抗议吗?”

    让老鼠拉车算不算虐待行为,郑清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两个小姑娘有一件事确实说错了。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走在他身旁的萧大博士就已经忍不住跳了出去。

    “那个,”萧笑咳嗽了一声,探着头打断两个女巫的谈话,小声提醒道:“今年是戊子年,虽然还差一个月才是除夕,但确实是鼠年无疑……另外,丹哈格不会受理自然人提起的公益诉讼,如果你们想抗议学校虐待老鼠,向月下议会的法院提交相关文件被受理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两个女巫显然被萧大博士的突然插口吓了一跳,转过头愣愣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相互簇拥着,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突突突跑掉了。

    雪地里徒留下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以及某位呆立当场,面色红白不定的矮个子男巫。

    “愚蠢的举动。”走在郑清与萧笑身后的辛胖子终于赶上了两人的脚步,喘着气,如此评价道。

    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分,距离生活课的开始时间已经不足十分钟了。

    今天是周四,下午是一节必修的全校性通识课,生活课。

    虽然是必修课,但因为课程简单,学分也不高,所以大家上课的积极性并不大。在这个临近期末的时间段,同学们更希望把有限的学习时间都用在诸如符箓、魔文、药剂学之类的课程中去。

    包括宥罪猎队在内,绝大多数学生都会将中午的时间压榨到极限——部分学生还会从校医院讨来一张病假条请一下午的病假——所以,类似郑清等人踩着点进教室,自然算不上什么过分的事情。

    “确实愚蠢。”张季信赞同的点着头,分析道:“就算是鼠年,学校里也不应该有这么多多老鼠的……换句话说,难道龙年的时候,满大街都会有冰螭赤虬之类的龙类飞来飞去吗?”

    辛胖子瞪大眼睛,眼神中是满满的对同伴这番话的震惊。

    “我说的愚蠢不是这个意思!”胖子大声纠正道:“你的脑子里都是肌肉吗?能不能灵活的思考一下男巫与女巫交流时候的禁忌与要点!”

    “这跟萧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联系吗?”张季信纳闷不已。

    说话间,走在几人前面的郑清忽然哀叹一声:“卧槽,又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黄色的闪电裹挟着一蓬雪花,从不远处的树梢头掠了下来,带着一丝呼啸,一头扎进年轻公费生面前的雪堆中。

    郑清正在犹豫要不要立刻开溜的时候,雪堆蠕动了几下,从里面爬出来一只披着红色袍子、带着可笑的尖顶小帽、脸上还挂着一蓬白色大胡子的小老鼠。

    “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郑清同学,学号2008TW-1-002,你有一份圣诞礼物请签收!”

    “呸呸呸,老祖宗在上,真是个见鬼的天气啊!”

    小老鼠尖声尖气的抱怨着,同时仰起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劳驾,哪位帮我把南瓜车从雪堆里刨出来?大雪天给你们送礼物,怪辛苦的,你们不会这点忙都不帮吧!”

    萧笑抱着笔记本,对小老鼠的遭遇视而不见。辛胖子与张季信也抱着胳膊,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只有郑清,哀声叹气几下之后,蹲下身子,帮那只小老鼠将南瓜车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看他那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



    身为一个非著名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一年级排名第二的公费生,郑清在圣诞节这天收到了不少礼物。

    当然,这些礼物中绝大部分都只是一张祝福的贺卡——毕竟都是穷学生,而且某位公费生也不是走的偶像路线,自然没有什么死心塌地的粉丝割肾卖血给他买礼物。

    但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所以就算是一张贺卡,也要走‘圣诞老鼠’的南瓜车邮递路线。这是校工委与学生会联合发布的硬性规定。

    也因此,从早上晨练起,郑清就开始遭遇源源不断的南瓜车袭击事件。

    最初还好,许是那些圣诞老鼠们刚刚上岗,劲头十足,不管唱名字还是赶车,都显得规规矩矩,严格按照学生会发布的SOP手册一板一眼的执行下来。

    但随着礼物包裹越攒越多,南瓜车越来越沉,再加上新鲜劲一过,圣诞老鼠们便迅速懈怠了起来——对巫师们来说,一天也许就是二十四个小时,并不长;但对于老鼠们来说,巫师们的一天则相当于它们一个多月。

    这已经算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了。

    从郑清的角度来看,可以很轻易的察觉给他送礼物的南瓜车越飞越快、圣诞老鼠们唱名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以及送到他手中的包裹完整程度也越来越低。

    而且,他也不止一次遇到南瓜车出事故的情况了。

    一头扎进雪堆还算比较好,最起码蓬松的雪地很大程度上减缓了南瓜车撞击时产生的冲击力。相较于此,驾着南瓜车一头撞在树干上则显得尤为惨烈。

    散架的车辕、四分五裂的南瓜、以及如同雹子般从半空中落下的礼物包裹,给旁观者一种奇特的视觉冲击力。

    好在圣诞老鼠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魔力傍身,到目前为止,郑清还没遇到过真正受伤的老鼠。

    “你们能不能慢着点,又没人跟你们抢生意。”郑清一边在雪地里刨着,一边嘀嘀咕咕的抱怨道:“学校给你们上保险了吗?没有上保险万一撞断脖子岂不是还要自费进校医院?接脑袋是个大手术,那可是一大笔开销,你们确定能自己承担得起这笔费用?”

    “学生会给我们买了意外险与安全险,山姆大通承保的。”圣诞老鼠瘫坐在灌木丛前,任凭红色的袍子凌乱的扑在地上,甚至懒得清理落在上面的泥巴与雪花。

    听到公费生的抱怨,它歪着脑袋,枕着后面一根探出来的细枝,懒洋洋着,却一本正经的反驳道:“另外,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啊……这可是你们巫师自己的话。”

    “从今天凌晨到今天午夜,是送礼物的黄金二十四小时。过了今天,送出去的礼物还能算圣诞礼物吗?我们怕是会被客户追着用拖鞋打吧。”

    “这话倒也不错。”辛胖子站在后面,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他的怀里不知什么时候抱了一桶炸鸡,正一手抓肉、一手抱桶,啃的津津有味,不亦乐乎。而张大长老则老老实实站在他旁边,负责点头捧哏,以换取能时不时伸手从桶里摸几块鸡肉的机会。

    圣诞老鼠的鼻子抽了抽,寻味望去,看到了胖子怀里的炸鸡桶。

    “真香。”它的鼻尖抖了抖,深深吸了一口气。

    “要不要来一块?”胖子好心的摸出一小块鸡胸肉,递了过去。

    圣诞老鼠垂涎欲滴的望着那块炸鸡,挣扎了许久,最终暴躁的拽起身后那条细枝,一把将之折断,然后一边扑打身上的雪花与泥浆,一边恶狠狠的咒骂道:“见鬼的sop手册……鬼知道哪个臭不要脸的家伙编写的,竟然不允许我们接受客人赠送的食物!”

    “诅咒他出门走路摔跤,走一步摔一步!”

    说话间,郑清已经把那辆圆滚滚、黄澄澄的南瓜车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淡定,淡定,你这样诅咒姿势不对,起不到效果的。”年轻公费生好心的提醒道。

    圣诞老鼠顿时萎靡了下去。

    “学生卡呢?先拿出来核对一下身份。”它拖着嗓音,有气无力的抬起小爪子,伸向郑清。

    郑清把手探进灰布袋里,摸了摸,摸出了自己的学生卡,然后递给圣诞老鼠。

    与老鼠的体型相比,第一大学的学生卡显得稍稍有些大了,它需要张开双臂才能将其抱起来。

    “还差根羽毛笔……”这只圣诞老鼠嘀咕了一声,回身旋转用力一掷,将那张学生卡向南瓜车掷去。

    与此同时,它脑袋一缩、尾巴一甩,身形一闪,只是几个简单的拉扯,便灵活的蹿到了年轻公费生的袍子上。

    还没等郑清反应过来,圣诞老鼠已经越过他的肩头,凌空一跃,踩到那张仍在半空中旋转的学生卡上。仿佛乘着飞毯一般,晃晃悠悠,最终落在了南瓜车前。

    “卧槽,这动作太犯规了吧!”辛胖子一副见鬼的模样,嘴巴下意识的咀嚼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手指间抓着的炸鸡块已经掉在了地上。

    郑清连连点头,刚想盛赞两句,忽然定睛一看,那只老鼠手中拿着的羽毛笔有点眼熟。

    他下意识的伸手在胸口摸了一下。

    果不其然,他原本夹在领口的羽毛笔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了。

    “喂喂喂,您犯规了吧……职业道德呢?你这么做不符合sop手册了吧!”郑清捂着领口嚷嚷起来。

    “效率!效率!”圣诞老鼠挥了挥爪子,一边抓着羽毛笔在自己记事板上划拉了几下,一边举起郑清的学生卡,凑到南瓜车的侧面车门处,晃了晃。

    伴随着几声滴滴的蜂鸣,南瓜车侧面的车门砰然打开,然后一张薄薄的贺卡仿佛子弹似的,嗖的一下射了出来,蹿进郑清的怀里。

    “签收完毕!”圣诞老鼠满意的拍了拍爪子,尾巴一甩,噌的一下重新跳上自己的南瓜车,然后非常有礼貌的冲几位年轻巫师拽了拽自己脑袋上的红色小尖帽,补充道:“记得给五分好评哟~~”

    说罢,一把拽起拉车老鼠的尾巴,用力一抖,吆喝道:“走喽!”

    拉车的黑毛大老鼠四爪如风车般在雪地里刨了几下,须臾间,便拽起南瓜车蹿了出去。等男巫们回过神的时候,这辆南瓜车已经飞出很远了。

    “谁知道怎么给他评分?”郑清最后看了一眼那辆飞的歪歪斜斜,远去的南瓜车,最终回过头,向自己的伙伴们咨询了一句。

    “接收礼物最多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辛胖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重新从桶里摸出一块新的炸鸡。

    “重点错。”萧笑言简意赅的评价了一句。

    “哈?”郑清一脸莫名。

    “你的羽毛笔呢?”萧大博士抬起下巴,点了点他的领口。

    郑清立刻反应过来,刚刚那只圣诞老鼠用完自己的羽毛笔之后,顺手就塞进了南瓜车里。

    “果然,老鼠的天性么。”年轻的公费生倒也没抬恼火,而是饶有兴趣的念叨起来。



    如何给圣诞老鼠的工作打分,这个苦恼并没有困扰郑清很长时间。?随?梦?.com

    在稍晚一些时候召开的临时班级例会上,老姚就给出了相关的答案。

    因为隔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冬狩活动,所以第十七周的课程只安排了四天,从周五一直到周末,三天时间都会由第一大学的猎委会支配,给四所学院的学生以及部分研究院的研究员们分配不同任务,负责不同区域的‘清扫’工作。

    “完全不想参加。”

    辛胖子趴在自己的课桌上,垂头丧气的嘟囔着。当然,他的声音非常微弱,小到即便距离他不足一步远的郑清都要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清。

    “但是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很积极的吗?”作为宥罪猎队的队长,郑清对自家队员的状态倒是记得非常清楚“前段时间讨论队费使用问题的事情,你跟长老坚持要买龙皮猎装,不就是为了冬狩这件事嘛……现在队服都买了,然后你跟我说不想去,这是欺诈吧!”

    “绝对算欺诈。”张季信在旁边连连点头。

    “见鬼的欺诈……那不是重点。”辛胖子费力的转过脑袋,耷拉着眼皮,看向郑清,努力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当初我是给出建议让猎队参加冬狩来着……但是我一直以为我们会被安排在校内,简单划划水就能过关。谁知道竟然还把我们派到校外!简直要老命了。”

    他说的是这几天刚刚发布的冬狩事项安排。

    随着冬狩日益临近,有关冬狩的各项前置工作已经陆续展开了。其中最受人关注的,莫过于猎区划分以及不同年级、不同猎队的具体安排了。

    按照惯例,今年的猎区仍旧与往年相同,以第一大学校区为中心,由远及近,划分为三大区域。

    最外围深入沉默森林深处的区域,主要由四年级的老生们负责,因为他们临近毕业,而且多数也参加过不止一次的实习狩猎活动,完全可以应付这一层级的压力。

    最内部,第一大学校区之内,则由低年级学生负责。根据区域危险程度的差异,不同年级也被安排了不同的任务。比如一年级部分学生负责清理宠物苑可能隐藏的害虫——这里所指的害虫可能只比猫狗身上跳蚤的威胁程度强那么一丢丢。与之相比,三年级的部分学生就需要去处理学校深处那块传说的坟场,据说那里经常会有充满怨气的缚地灵作乱。

    夹在在最外围与最内层的部分,就属于中间区域。

    这一区域包含寂静河的部分河道、水泊,也包含沉默森林边缘的一些区域。

    按照今年学校发布的冬狩大纲,这一部分区域由学校在册的各支猎队负责——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宥罪这支成立不足三个月的崭新猎队。

    “唔,确实。”张季信似乎也想起什么,补充道“前几天我哥也说了,今年人员分配跟往年不太一样……最起码前几年没有把新生猎队安排在中间区域。”

    “学校这么安排,肯定已经充分评估相关风险了,不要那么悲观。”郑清安慰的拍了拍胖子宽厚的脊背,笑道“我们负责的那片区域据说只有几只狌狌,多准备几道束缚咒完全没问题的。好歹我们也是拿了新生赛第一的猎队,不至于连几只大猩猩都对付不了吧!”

    “不是狌狌的问题,”胖子的声音愈发沮丧了“我原本打算冬狩的时候划水,躲在某处草坪做练习题,我连保温符都准备好了……不是马上就期末考试了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如果我们被派到校外区域,绝对没有那份闲工夫做题了。”

    “这么说,前几天我丢在宿舍桌子上的那几张劣质保温符,是被你收走了?”郑清收敛了嘴边的笑容,不知道是否应该用毛笔杆狠狠戳这头胖子一下。

    把偷懒的事情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底气十足,也就只有这个脸皮超级厚的家伙才能做出来的吧!

    “你反正不要了,我也是废物利用一下么。”胖子显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底气稍显不足。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让他给你画标准级别的符箓……你付几张空白符纸钱,再给他几根鸡腿就可以搞定的。”萧笑忽然打破沉默,接口道“用劣质符……你不怕做练习题的时候,符纸爆炸,把你习题烧光吗?”

    郑清嘴角抽了抽,想要反驳,却忽然意识到博士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按照自己的性格,如果胖子用鸡腿收买让帮忙画几张保温符的话,自己肯定不会拒绝的吧。

    就在他纠结的当儿,讲台上,传来老姚敲黑板的熟悉声音。

    “静一静,都静一静。”教授拉长嗓子,用响亮的声音喊道“下课后……我是说,例会结束后你们再讨论明天的事情。”

    “现在先让我们结束今天的正事。”

    “这里有几张表格,你们领一下,认真填了,然后给我交回来……今天就要。”

    说着,姚教授抓起几张八开大小的白纸,在半空中抖的哗啦啦作响。

    堂下众人的目光被那些纸张吸引着,渐渐安静了下来。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这些表格,一张是学校冬狩活动的情况说明,一张是你们的权利声明,一张是对学校工作的授权书……唔,还有你们在哪个区域、参加那些害虫的清理工作、跑什么位置等等具体事项的签字确认。”

    “虽然都是些边边角角的流程,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这是对所有人的负责。”

    他在讲台上解释着,唐顿与蒋玉则各自捧着一大沓表格,从前往后按序分发起来。

    未几,最先拿到全部表格的李萌忽然站起身,举起一张淡黄色、寸许宽窄、尺许长短的纸条,好奇的问道“教授,这张表格是什么东西?”

    老姚瞟了一眼,哦了一声“哦,那是昨天那些拉着南瓜车,给你们送圣诞礼物的老鼠们的评分表……总共二十个评分维度,最高五分,最低一分,满分一百分。”

    “因为地下鼠族与你们这些年轻巫师第一次打交道,不知道‘安全距离’在哪里,所以搞了这么个表格,希望能为后面的接触做一些指导。”

    “嗯,按照官方说辞,你们应该顾全大局……这样双方都能留下好印象。”

    顾全大局隐含的另一种说法,就是打假分。

    郑清虽然不擅长琢磨这些花花肠子,却也很轻易的读懂了老姚这番回答中的未竟之意。老姚的意思是让大家在给圣诞老鼠们打分的时候友好一点,不要打太低的分数。

    这令他大为不忿。

    早些时候,这老头还教训他不准说瞎话,唠唠叨叨把他训了大半天。还没过了一个星期,老头自己倒堂而皇之地的站在讲台上诱导大家打假分!

    “标准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年轻的公费生低声咕哝了一句。

    “你说啥?”张季信歪着脑袋瞅了他一眼。

    “没啥没啥,只是被一口唾沫噎住了。”公费生立刻摆手否认。

    “我决定给它们打满分!”坐在胖子前面的段肖剑回过头,一脸严肃的看向宥罪的几位男巫:“全部满分……这是为了大局考虑。”

    “因为它们给我送的礼物太少,我决定只给它们一个及格分。”辛胖子用羽毛笔搔着下巴,懒洋洋的说道:“让我瞅瞅……可以从着装、仪表、还有礼仪上面多扣一点分数。你不知道,昨天有一只圣诞老鼠给我们送礼物的时候,还抢东西了呢!”

    “抢的是清哥儿的羽毛笔,又不是你的。”张季信吐槽道。

    与前面热烈讨论如何打分不同,郑清盯着那个小纸条,看了半晌,脑子里忽然飘过另外一个念头。

    “话说,鼠仙人让这些会说话的老鼠们大规模出现在地表世界,是不是有点突兀啊。”郑清把那张纸条慢慢举起了,举到半空中,仿佛想要透过那张薄薄的纸片看清什么真相似的:

    “我记得前段时间校报还刊发了几个豆腐块的猎奇消息,是有关会说话老鼠的……现在倒好,满校园都是这些小东西。”

    “是了是了,当时我还写了一份相关的报道呢!”辛胖子连连点头。

    “这也就是说,学校现在并不介意这些会说话的小老鼠们跟大家打招呼了?”年轻的公费生捻着那张纸条,苦思冥想:“这意味着什么呢?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不外乎利益交换、大佬下棋。”萧大博士将一本打开的笔记本粗暴的塞到郑清鼻子底下,打断了公费生试图化身福尔摩斯的举动:“与其关注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再分析分析明天冬狩时候需要注意的各项准备工作……上面是预备清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失。”

    郑清叹口气,丢下手中的纸条,接过博士递过来的笔记本。

    本子上分门别类列出宥罪猎队的各项准备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每个猎手需要携带的符箓、药剂、护身符、备用法书、以及法书上应该抄录的咒语目录等等,此外还有学生会之前下发的集合地、校工委拜托同学们收集的魔法材料清单,不一而足。

    只是简单的列出明细,就满满当当的写了十几页。

    郑清看着笔记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一阵头疼。

    “这种事情,你看着办就行啦。”他草草翻完那些笔记,然后一脸讨好的看向萧笑:“你办事,大家都放心!”

    萧笑嘴角抽了抽,看上去似乎想一拳砸在郑清鼻子上。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向后缩了缩,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放轻松,放轻松……淡定点。”他温言细语的劝着萧笑:“只不过是一次小规模的冬狩……我们可是拿到学院杯新生赛冠军的队伍啊!要对自己有信心呐!”

    “有没有信心,你心里没点A与C之间的数呐?!”萧笑终于忍不住,低声咆哮起来:“我们这次是要去沉默森林!沉默森林!不是学校安排的某个小世界!你也没有第二条影子来帮你把猎物打死了啊!”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

    “我总会比自己的影子强一点的吧。”他嘟囔着。

    “难说。”辛胖子毫不客气的在公费生的伤口上撒了一把胡椒面:“就像有的雄孔雀会以为漂亮的是它的心灵而不是羽毛一样……事实上,缺少那身漂亮的羽毛,没有任何一只雌孔雀会正眼看它一眼。”

    郑清还没琢磨透胖子用‘孔雀羽毛’来比拟自己的影子是不是恰当的时候,旁边的张大长老就找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哦,说起雌孔雀……清哥儿,这次校外冬狩,你要不要带上伊莲娜?”张季信用笔杆戳了戳郑清,笑的一脸暧昧:“我记得她的综合学分排名有点靠后诶……这次带着她去外面,既能刷到好感,又能刷点学分,还能耍耍帅,说不定会来一次英雄救美,简直美滋滋。”

    “妥妥的!”胖子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安全问题就交给我们吧!就算被狌狌们暴打一顿、阿鲁巴,我也会死死守在你们两个人前面的!”

    “喂喂,这忽然燃起来的不正常的中二感是怎么回事?!”郑清一脸崩坏的看着二人组:“你们是大学生了诶,能不能成熟一点!”

    “他俩能成熟,就不会喜欢萝莉了。”萧笑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二人组最隐秘的心思,惹得胖子与长老大怒——倘若不是有老姚的身影在教室里震慑,他俩一定会冲上去,把碎嘴的某位博士狠狠的揍一顿。

    还好郑清就坐在双方中央,起到了一点缓冲作用。

    “嗯嗯,伊莲娜是不可能的,我之前已经问过她了,冬狩的时候,她只会呆在校园里,参加最简单的冬狩活动。”郑清显然意识到能够转移双方注意力的,只有这些八卦新闻,索性牺牲了自己,保护了这个角落的和平:“而且她之前是马修猎队的成员,就算参加正式的冬狩,也不会随随便便跳队的。”

    “蒋玉呢?她之前没有参加猎队吧,你可以邀请她啊?”胖子冷不丁说道。

    “蒋玉是学生会的干事,负责校内冬狩活动的组织工作。”萧笑先是否定了胖子的想法,继而再一次在胖子的小心脏上戳了一刀:“而且,就算清哥儿把蒋玉邀请到了,李萌也不会跟着出去的……她是灵巫,不管是李家还是学校,都不会允许这种她暴露在某些愚蠢的危险之下的。”



    冬狩开始的那天早上,学校的气候管理部门大发慈悲,没有降下鹅毛大雪。只不过为了给大家增加一点挑战的乐趣,天空仍旧下了一点小雪。

    这点小雪完全可以看做圣诞节那场大雪的余韵,倒也没有显得太过突兀。

    冬天的早晨,照理要吹点冷风。

    郑清原本以为晨风与晨雪一样,很快就会停止。但一直到宥罪猎队开始‘埋锅造饭’全员休整,这股小而弥坚的风雪也没有停止,始终在大家身边聒噪着、盘旋着。

    细盐似的雪花噼里啪啦打在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感。包括郑清在内,猎队的五名成员都没有使用护身符与其他魔法,而是认真感受着夹在在风雪之后的信息。

    这是前几天在猎队训练的时候,邓小剑传授给他们的诀窍——在森林里,尤其是气候环境比较糟糕的森林里,保持警惕与节省魔力是猎手们最重要的原则。而与风雪的亲密接触,不仅可以减少非必要物资的消耗,还能捕捉隐藏在风儿背后的讯息,可谓是一举两得。

    说是埋锅造饭,但对于猎队的巫师们来说,这并不现实。

    他们不是来森林里郊游,也不是在学校某个猎场中拉练。他们是在真正的狩猎之中。在这片对巫师充满恶意的林子里,每一根细枝、每一片枯叶、每一朵雪花、每一缕寒风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目光。

    猎手们需要尽可能减少他们活动的迹象,同时竭力捕捉猎物们的动静。

    在这种时候烧起一蓬暖和的火堆、任凭青白色的烟气随风飘散,就像在漆黑的夜里举着一个大灯笼一样显眼。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那么做。

    ‘晌午餐’是每人一根巧克力棒、一根三两重的牛肉干、一块没有夹奶油涂黄油的白面包、以及一小瓶干净水——如果还觉得麻烦,那么学校也为参加狩猎活动的猎手们准备了营养丰富的干粮丸,只不过丸子虽小,味道不佳,不是必要情况下,没人喜欢吃那种东西。

    “真想吃一个香香甜甜的蛋糕杯啊。”辛胖子小声念叨着,目光在不远处的那个小雪堆上逡巡不止——他的手表在开局之前便被猎委会的人没收了,参加冬狩的猎手身上除了指定物资之外,学校只允许他们携带各自擅长的武器。

    郑清顺着胖子的目光看去,顿时笑了起来。

    那个雪堆下部圆圆,顶部尖尖,看上去倒真的挺像一个堆满奶油的蛋糕杯。只不过没有那股香甜的气息罢了。

    “我原以为身为巫师,在野地里能过的更轻松一点的。”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将身上的皮子裹的更紧了一些。

    就像他说的那样,宥罪猎队现在的处境与轻松两个字相去甚远——他原本以为大家可以在身上挂满保暖、护身等符箓后,打开全方位的扫描魔法,像郊游一样在林子外围的这些空地间穿梭着,搜寻那些躲藏在干枯灌木丛与雪堆后的猎物。

    找到它们、打死它们、剥掉皮、摘下眼球、取出内脏、敲出骨髓、将不用的血肉重新丢回野地里,然后大家继续高高兴兴的寻找下一波猎物。

    但现实是,在不能确定猎区安全与猎物强度的真实情况之下,根据学校冬狩列猎委会发布的sop手册,任何猎队都不允许过分使用魔法。

    他们要像一支真正在荒野森林里探索的猎队一样,以最专业、最谨慎的姿态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违反这一原则的猎队,虽不会被学校取消冬狩资格,但猎队评分无疑会降到最低——而猎队评分事关大家最后获得的学分奖励,是所有参加冬狩的学生最关注的事情。

    没有之一。

    不是没人动过偷摸使用一点超纲魔法的脑筋,但宥罪猎队的几个老实人不在此列。他们可不想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来测试学校魔法大阵的灵敏程度。

    “魔法只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技巧,认知才是我们与众不同的天赋。”萧笑一如既往的喜欢说教:“不使用魔法,我们也能在野地里呆的很舒服……要学会充分发挥我们身为巫师的主观能动性。”

    与博士相似,而辛胖子也一如既往的喜欢抬杠。

    “如果认知真的那么重要,我们为什么不叫‘认知师’而要叫‘魔法师’?”作为一个记者,胖子显然很擅长捕捉别人说话中的漏洞。

    “《巫师法典》对我们的明确定义是‘巫师’,谢谢。”萧笑显然对胖子的挑衅并不发怵,不慌不忙的反驳道:“……而不是什么乡野俚语的‘魔法师’。”

    “你这是白马非马的诡辩!”胖子涨红了脸,看上去就像是张季信的远方亲戚。

    “我只是在纠正你对自我定义的偏差。”萧笑扶了扶眼镜,撇撇嘴。

    “不要废话了!有时间在这里抬杠,不如早点把那几只狌狌找出来,然后把它们干掉……这样我们就能回林中小屋,围着火炉喝热腾腾的红茶了。”郑清以猎队队长的威严打断了两位伙伴之间的小摩擦,重新统一了猎队的目标。

    林中小屋是每支猎队在进入森林前设立的一处安全营地,是三天冬狩时间里猎队唯一可以依靠的大后方。小屋使用的守护法阵阵盘、符纸等资源都由学校统一提供。每支猎队也都会安排几位候补席呆在那里,一方面作为人员补充,一方面作为休整基地。

    这一次,宥罪猎队就安排了林果、蓝雀以及释缘小和尚三个人作为候补席,呆在了林中小屋。

    “我不喜欢红茶,”胖子嘟囔着,从怀里摸出防冻、隐匿气息的魔药,开始向伙伴们派发:“……这种天气下,我喜欢喝点小酒,暖暖和和,对胃有好处。”

    “完全没问题,”郑清接过胖子递来的魔药,和气的说道:“林果那里有一瓶琥珀光,是D&K开业仪式上剩下的,回去以后我们就把它喝掉。妥妥的。”

    “妥妥的。”胖子脸上立刻绽出满意的笑容。

    。文学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