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不是郊游,出来四下里闲逛一番便能捉到猎物;狌狌也不是小树林里的猫咪,被郑清唠叨几句后,就排着队出来认打认罚。
所以,即便宥罪猎队统一了目标、统一了认识,在林子里辛辛苦苦晃悠了几个钟头,却也始终没能找到那几只所谓的狌狌。
“队长,你再看看猎委会下发的那个小册子,我们要找的真的是几只狌狌吗?”辛胖子的劲头在漫长的无效搜索下渐渐消耗殆尽。
当他又一次搜索完一小片灌木丛,无功而返后,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沮丧,嚷嚷起来:“狌狌又不是蟑螂或者臭虫,能钻进石头缝儿里……它们好歹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魔法生物诶,要不要躲的这么干净利落!”
“我已经看了不下三十遍了,”郑清伸手从灰布袋里摸出那本小册子,顺手丢向胖子,语气中也流露出浓浓的疲惫:“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自己看一下……猎委会对这个猎区的标注真的就只有那几只狌狌。”
胖子惊叫着,仿佛跳伦巴一样,身形与胳膊剧烈的扭动着,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那本凌空丢来的小册子。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胖子嘴里虽然这样嘟囔着,手底却没有含糊,飞快的翻开那本小册子,再次核对了一番。
“怎么样,我没看错吧!”眼瞅着胖子验证完毕,重新将那本小册子还了回来,郑清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队长怎么会错呢?好歹也是拿过梅林勋章、指挥我们夺过猎赛第一的人物,哪个杀千刀的会在这种小事上怀疑你!”胖子双手捧着那本小册子,九十度鞠躬,嘴里毫不含糊的把自己损了一通。
他这番动作,到让郑清原本郁积起的一丝怒火也烟消云散了。
“起来说话……怪模怪样弄啥嘞!”年轻的公费生一把抓过那本小册子,顺脚踹起一小蓬积雪,踢了胖子一身雪花。
这边,胖子身子一抖,将那些雪花重新抖落在地上,然后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脸。
另一边,郑清刚刚抓在手里的小册子却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重新回到灰布袋中,而是半路拐了个弯,落在了另一位猎手的手中。
“总这么漫无目的的搜索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要先把绅士他俩叫回来吧。”萧笑抓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一边飞快的翻动着,一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绅士就是迪伦,与蓝雀的位置相同,也在宥罪猎队担任着寻猎手。
之所以换人,宥罪猎队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一方面上一次蓝雀已经担任过一次寻猎手,这次需要给迪伦一些机会;另一方面,也考虑到林果此次跟着大家进入沉默森林,安全问题不容忽视。虽然林中小屋号称猎队的绝对安全区,但不可否认终究有这样或那样的风险,所以经过一番思量之后,最终蓝雀放弃了继续担任寻猎手,而让迪伦顶了上去。
“如果你的占卜更准确一点的话,我们的搜索也不会一直这么漫无目的。”胖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将不满的发泄目标从郑清换成了萧笑。
萧笑没有搭腔,而是默默的翻看着那本小册子。
郑清见状,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站了出来:“这也怪不到博士身上……跟第一大学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沉默森林如果没有发展出一点对抗占卜师的能力,岂不是对不起‘巫师界最危险的森林’这样的称号了嘛……出发前猎委会也提醒过我们,在林子里不要过度依赖占卜术之类的魔法。”
胖子撇撇嘴,终于收了声。
“既然暂时找不到人,那我们就先休整一下吧。”郑清也没有继续搜寻的欲望了,从谏如流,接纳了萧笑的建议,开始召回猎队的另外两位猎手。
他从腰间摸出那柄柯尔特蟒蛇,掰开弹匣,转了几圈,又从灰布袋里摸出一颗由‘鸟鸣嘤嘤’符箓卷出的符弹,塞了进去。然后把枪口对准旁边的雪堆,扣动了扳机。
一溜淡红色的火光从枪口喷涌而出,裹挟着那颗符弹,悄无声息的撞进了雪堆里。随即,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几位男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未几,两道熟悉的身影便从林子深处赶了回来。
“怎么,找到它们的踪迹了?”迪伦一见面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白天再加上雪地的反光加成,对这位拥有吸血鬼血脉的寻猎手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如果不是任务使然,他更愿意把自己埋进某个雪堆里睡大觉。
“没,还没有……只是博士建议我们先休整一下,我觉得很有道理。”郑清的回答令迪伦心塞不已。
“休整休整也好,正好大家再检查一下各自的装备,看看有没有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张季信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回来。
这一次,他代替郑清担任了游猎手的位置,而郑清则承担起主猎手的职责。
这种换位一方面考虑到了此次冬狩的实际情况——比如猎区范围很小,游猎手不需要保持高强度巡游工作;比如沉默森林情况复杂,在外游弋更需要丰富的狩猎经验,等等。
另一方面,这次换位也考虑到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郑清已经对狩猎活动不那么无知,可以试着承担起更完整的猎队队长职责了。
毕竟双头制只是一个过渡性的安排,一支猎队如果一直有两个脑袋,始终不是什么好现象,时间长了,难免出岔子。
眼看着大家都到齐了,郑清这时才好整以暇的举起手中的柯尔特蟒蛇,对准四周的几个节点,扣动扳机。
“啪,啪,啪,啪,啪,啪!”
五颜六色的子弹携带着各自的火光,从枪口涌出,无声的落在雪地里。
一道道复杂的符文与阵式从子弹落下的地方蔓延开来,眨眼间便升起一片片防御与警戒的屏障,构筑起一个临时安全区。
“真方便!”张季信赞叹了一句:“之前怎么没人想着用这个办法呢?”
“因为除了我们的队长大人之外,没人会丧心病狂的浪费那么多标准符箓去卷符弹。”辛胖子幽幽的回答道:“毕竟‘有钱’才是世界上最高效的魔法。”
“不,我还是个穷鬼。”郑清想到自己账户上那点可怜兮兮的数字,立刻反驳道:“只不过能够DIY的,我都会自己动手罢了。”
“你们觉得狌狌是什么样的呢?”
在一旁安静许久的萧笑忽然开口,向同伴们询问道。
这个问题立刻令其他人沉默了起来。
之所以沉默,并不是说这个问题多深奥,大家还需要认真思考回答方式。而是这个问题过于简单,简单到没人觉得萧大博士会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这个问题背后一定有什么蹊跷。
但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最终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充当了出头鸟,率先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狌狌……是一种魔法生物?”
无疑,这是一句废话。但考虑到萧笑问的问题就很废话,那么回答一句废话似乎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不过他也为其他人开了个好头。
“狌狌嘛,就是长得很像猴子的妖怪啦。”辛胖子跟着大大咧咧的回答道。
与胖子相比,曾经担任过猎队主猎手的张大长老回答就谨慎多了,他直接引用了《巫师大百科全书》里面的注解,补充道:“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因为猎队之前就已经知晓了猎物的身份,所以大家闲暇时都翻看过相关资料,对于狌狌的基本信息与习性、喜好等,每个人都能闭着眼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一直不知道吃了狌狌肉就善于跑路是什么感觉,”郑清忍不住插口,猜测道:“难道吃了它以后能让你腿部肌肉骤然发达几圈?还是刺激下肢经络血气运转速度,达到促进行走的效果?”
“也可能吃了以后你会多长出两条腿,四肢并用,可以换着赶路,所以跑得快。”迪伦的笑话始终带着吸血鬼古堡的风格——诡异,而又带着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还有吗?”萧笑并没有在意同伴之间的打趣,而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追问。
看到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大家终于收敛了玩闹的心态,稍稍正经了一些。
郑清似是想起什么,犹豫着开口道:“如果没有记错……我记得狌狌是《山海经》中描述的第一座山里的第一种动物……按照一般的逻辑,这座山或者这种动物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还记得老姚讲束缚咒的时候给我们召唤的那只银背大猩猩吗?我觉得他是不是当时就看到什么场景了,所以才给我们准备了那么一头陪练。”辛胖子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
“问题就在这里!”萧笑扶了扶眼镜,稍稍加重了语气。
其他人好奇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因为没人从胖子刚刚那句话里听出什么问题来。
“谁告诉我们狌狌一定是类似猩猩的模样呢?或者说,谁告诉我们那个字读‘xing’呢?”萧大博士用一种反问的语气假设着,然后自问自答:“不,没有,只是我们按照惯性直接这么认定罢了。”
其他诸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半晌,张季信才轻轻咳嗽了两声:“咳咳,博士呐…你这个分析,有依据吗?我们这是在狩猎诶,猎场上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萧笑并没有搭话,而是径直背诵了一段经典:“‘南山经之首曰䧿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泛林方三百里,在狌狌东。”
“狌狌知人名,其为兽如豕而人面,在舜葬西。”
“狌狌西北有犀牛,其状如牛而黑。”
背诵完毕后,萧笑一副听懂了没有的意思看向大家。但是围观诸人愈发迷惑。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找黑色的牛以及三百里方圆的范林吗?”郑清猜测着博士的意思,然后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我们刚刚在林子里搜索了半天,别说黑色的牛,就算是黑色的野猪都没看到一头……更不要提方圆三百里的范林。”
“整个布吉岛才多大。”辛胖子赞同的点点头。
萧大博士失望的摇摇头,显然对同伴们的理解能力大为不满。
“我的意思是说,经典中关于狌狌的描述就有差异,所以我们为什么执着于寻找那些疑似大猩猩的身影呢?”他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没听我刚刚说的话吗?前面说狌狌‘状如禺而白耳’,后面又说它‘如豕而人面’……一只动物怎么可能既像猴子,又像猪呢?”
听到萧笑这句话后,不知为何,郑清脑海中蓦然浮现瑟普拉诺弟弟的形象——就是他第一次去四季坊买东西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大胖子。
不严格的说,那个胖子就是一个灵长类生物,却又长得像猪。
于是他忍不住低声笑了几下。
萧笑扬起眉毛:“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啊,我吗?”郑清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不不,没有意见,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刚刚那个念头想想就可以了,绝对不能向大家说的。
一方面涉嫌歧视,显得很不礼貌,另一方面,正所谓人死为大,瑟普拉诺的弟弟虽然脾气很糟糕、性格很糟糕、身材也很糟糕,但他终归已经变的更糟糕了,继续对他评头论足,郑清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所以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转变搜索方向,不再执着于猩猩模样的猎物。”萧笑回过头,看向其他人,如此说道。
“但我们总要有个目标吧。”张季信皱着眉:“林子这么大,什么鸟都有……没有目标的话,我们该以什么标准来狩猎呢?”
“三个目标,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是三种目标。”很显然,萧大博士对张季信提出的这个问题早有腹稿,毫不犹豫的补充道:“第一种,像猩猩的动物;第二种,像猪的动物;第三种,像老鼠的动物……”
“打住,打住!”迪伦及时开口,阻止博士向下说去,然后提出了所有人都在疑惑的问题:“像猩猩或者像猪,我们都还可以理解……像老鼠是什么鬼!有像老鼠的狌狌吗?”
面对迪伦的质疑,萧笑也没有卖关子,而是合上手中的小册子,开始耐心解释起来:“如果用正常的思路来考虑,自然是跟老鼠没关系的。”
“但我们面对的是学校组织的冬狩,你们应该知道,2003年的那次冬狩……”
“不,我们不知道。”郑清立刻插口说道。
萧笑斜了他一眼,语速没有丝毫变化,继续说道:“……那次冬狩,有妖气猎队负责临钟湖上游一片区域的清理工作,按照猎委会下发手册上面的描述,分配给有妖气猎队的应该是一群水狐……听到水狐你们想到什么了?”
“水中的狐狸。”郑清老老实实的抢答道。
不出意外,他的这个回答得到了在场全体猎手的一致鄙视。
“应该是‘朱獳nou’吧,”张季信犹豫着,看到郑清迷惑的表情,连忙解释道:“《山海经·东山经》里面介绍过这种动物,‘又南三百里,曰耿山,夫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其鸣自詨,见则其国有恐。’……朱獳样子就很像狐狸,只不过长了鱼鳍,在南边的一些地方,也把它叫做水狐。”
“啧啧,”郑清听着张季信的这番解释,啧啧称叹:“看不出啊,看不出,你这满脑子肌肉的家伙,竟然也能背出这么一大段文字……来来来,快让我查查,你可别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体了。怎么说也是我们猎队的主猎手,万一你提前退场,其他人压力可就太大了!”
说着,年轻的公费生还煞有介事的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祛邪符,作势要向张季信身上拍去。
当然,这也只是同伴之间的玩闹。张大长老稍稍把脸拉长了一些,公费生就老老实实把爪子收了回去。
“你才是这次的主猎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游猎手。”张季信吐槽道:“而且,《山海经》总共才多少字,完全不能跟《巫师大百科全书》或者《巫师法典》相比好不啦……我哥说了,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猎手,《山海经》就是一项最基本的要求。连巫师界那些最具有代表性的生物都不认识,当什么猎手!”
这番话说的颇有几分慷慨激昂的气势。
只不过,这番话也把原本就跑偏一点的话题扯的更远了一些。主持讨论的萧笑不得不重重咳嗽了几声,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揪了回去。
“闲话少说!有感想的冬狩后你们再自我陶醉去!”说着,他恶狠狠的扫了郑清与张季信一眼,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们能想到‘朱獳’,有妖气猎队的人自然也想得到,他们甚至还想到除了朱獳之外的水狸,所以他们事先准备的狩猎方案与工具都是针对类似朱獳这些生物的……只不过千算万算,没人算到那本小册子上的‘水狐’其实是一群‘蜮’。”
“你们知道,朱獳的天赋的制造恐慌,偏向于幻术与精神攻击;而蜮的能力除了含沙射影之外,尤其擅长以气害人……因为应对失当,那年有妖气猎队的所有猎手,被那群蜮吐了一身毒气,下场的时候,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身烂疮,凄惨至极。”
“卧槽!真坑!”迪伦忍不住大叫一声。
“含沙射影的那个蜮吗?为啥啊?怎么坑了?”郑清倒是知道‘蜮’这种奇异昆虫,只不过一时间没能把它与水狐这个名字联系起来罢了。
“蜮的别称就是‘水狐’,也有地方叫它们‘短狐’,”萧笑解释道:“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上,蜮与乘黄、犭也shi狼、朱獳等生物一道被列入狐属。只不过虽然是狐属,但蜮与普通狐狸的区别,比金丝猴与大巫师之间的区别还大,一般人很难想到那种小虫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猎委会给我们的小册子上那几只‘狌狌’,肯定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些‘狌狌’?”郑清终于开始举一反三。
“你觉得呢?”萧笑反问了一句:“如果真是一群猩猩,凭我们的搜索能力,肯定早就把它们找出来了……而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些狌狌肯定不是猩猩。”
“那会是啥呐。”辛胖子有些苦恼的骚了搔下巴,转过头,不安的看向守护法阵外面那片积雪覆盖的森林。
阴冷的北风慢吞吞的卷过树梢、雪地,卷起几片枯叶、几蓬雪花,带出一串呜呜的响动,将这一小片世界的背景衬托的愈发阴森可怖。
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把头扭了回来。
这厢里,萧大博士已经开始做一番新的推导了:“既然不能用正常思维来理解,那我们必须追根溯源,从‘狌’这个字来入手。”
“‘狌’字,一读作xing,同‘猩’;一读作sheng,同‘鼪’。”
“猩的话,很好理解,就是大猴子么,这里我就不再解释了……而如果选择鼪,那么许多线索便能联系在一起了。”
“大家都知道,鼪指的是黄鼬,也就是黄鼠狼,古人以其喜啖鼠,形似狼,故谓之鼠狼。非常凑巧的是,因为今年沉默返潮提前,学校附近爆发了大规模的鼠害,就连原本隐匿在地底世界的穿衣鼠族也开始在近期冒头。”
“猎手都是循着猎物的踪迹而活动的。”
“老鼠就在这里,鼠狼还会远吗?”
“也就是说,你说的第三种狌狌,不读‘猩猩’,而是读做‘生生’吗?”郑清有些恍然,又有些头疼:“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找的第三种狌狌是鼠狼吧,为什么你让找老鼠?”
“因为找到老鼠,就找到我们的猎物了。”这一次,回答他的是张季信:“能在沉默森林活下去的鼠狼可不是它们在外面世界的那些蠢亲戚……冬天豢养老鼠充当口粮是基本操作。所以,如果我们能找到大的老鼠洞,十有八九就能找到那些‘狌狌’了。”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
郑清咂咂嘴,把手中的柯尔特蟒蛇重新挂到腰间:“按你们的这种分析,那我们后面可有的忙了……刚刚转了几圈,能装下野猪或者猩猩的洞穴不多,但是能装下老鼠的洞穴倒不少!”
一道白色的身影‘嗖’的一声蹿出灌木丛,顺着厚厚的雪地,撒腿就跑。
这是一只白鼬。
细长的身子上披着厚实的纯白色长毛,蓬松的尾巴仿佛一根灵敏的方向舵,左右甩动着,为这只白鼬把控前进的方向。
圆圆的小耳朵贴在脑袋两侧,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流线型,不会让空气中的气流对这只白鼬的前进形成丝毫阻力。
只不过与淡雅素净的外表相比,白鼬的眼神就不那么镇定了。
即便在飞跑中,这只小家伙那两颗溜圆的眼睛也总是忍不住四处张望着,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仿佛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冬日的阳光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给雪地表面镀上了一层冰釉,让那些蓬松的雪花多了一层稍显坚硬的外壳。因此,那道白色身影跑在雪地上,并没有陷入雪堆中,反而奔跑的速度愈发快捷了许多。
远远的,灌木丛后面,传来几声嘈杂的叫嚷,随着呼啸的冷风席卷而来,令那道白色的身影跑的愈发急促了。
“快点,它就在这附近!”一个浑厚的男声大叫着,打破林间的寂静:“不要让它跑了!”
“绅士已经在包抄到前面去了,它跑不掉的!”另一个稍显冷静的声音开口道:“胖子,你去协助长老,注意猎圈外围的动静……按照博士的推测,我们围住的这只算一个头目,剩下那几只小东西如果不肯束手就擒,肯定会来搭救它的。”
“收到!”第一个声音回答着,继而有些犹豫道:“那个,队长……甲马符还有吗?就是嵌套了轻身符的那种甲马符。你知道,我这个样子,在雪地里跑路很辛苦的……”
“我的代号是‘先生’,不要总叫我队长!”郑清没好气的盯了胖子一眼,然后伸手从灰布袋里摸出两张淡黄色的符纸。
这是前两天他突发奇想,在绘制甲马符的时候,嵌套了一道轻身符。这种新的符纸在使用的时候,可以非常有效的减轻使用者的体重以及速度,对许多体型不客气的家伙,比如辛胖子与张季信来说,意外好用。
最起码,他们在雪地里追击猎物的时候,不需要像在腿上绑了两个几十斤的沙袋,也不需要隔三差五就停下来把脚从某个雪坑里拔出来。
接过郑清递来的两张符纸,辛胖子喜形于色。
“好的队长,我俩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打了个立正,一本正经的报告道。
“你已经让我失望了,”郑清忍不住吐槽道:“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先生’……好歹也是一场正式狩猎活动,能不能给人一点稍微正式的感觉呢。”
只不过因为他吐槽的话稍微有点多,辛胖子没有听完便转了方向,一溜烟向林子外围跑去,徒留下一片扬起的白沙似的雪花,以及一个敏捷的胖子背影。而在胖子的头顶,翩跹着一只红色的纸鹤,他前去的方向,正是宥罪猎队本场游猎手张季信所在的区域。
“这次冬狩结束之后,我们一定要加强猎队训练了,”郑清回过头,看向一直跟在身旁不声不响的萧大博士,念叨着:“简直太差劲了,竟然连代号都不能熟练使用……”
“确实太差劲了。”萧笑瞟了一眼挂在年轻公费生腰带上的那柄柯尔特蟒蛇,好心提醒道:“在进行‘代号’训练之前,个人认为,还需要加强一下狩猎装备的使用……比如猎枪。虽然你的符弹都是自己用符纸裹的,但不管怎么说,捉一只黄鼠狼就要浪费十八颗符弹,也太过奢侈了吧。”
他说的是宥罪猎队之前的一次遭遇战。
在确定新的狩猎方案之后,宥罪猎队便开始在自己的猎区大规模排查起老鼠洞来,很快便找到几窝数量不少的大老鼠,并将其一并绳之於法——可惜的是,这些老鼠洞里并没有萧笑预计的那样,藏着某些黄鼠狼。
但换一个角度,找到这些老鼠似乎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
年轻巫师们在这些猎物中挑挑拣拣后,除了部分体格健壮、样貌完整的老鼠被捉进笼子,准备在冬狩后挂进D&K的柜台,其余老弱病残均被他们用草绳挂着,丢到雪地里充当诱饵。
必须承认,大部分时候,老套而又简单的方法就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法。
很快便有几只‘狌狌’在这些猎物的诱惑下出现在宥罪猎队诸位猎手的眼中。
然后便是一场鸡飞狗跳的捕猎。
因为与最初的狩猎方案偏差较大,宥罪猎队准备的许多咒语、符箓、甚至法器等都不甚合用。拿对付银背大猩猩的束缚咒去捆一只只黄鼠狼,是真正的用高射炮打蚊子。
还不一定打的中。
毕竟蚊子那么小,又那么灵活,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高射炮发射出去的弹幕间隙能够让一整支蚊子大军从从容容的飞出去。
效果不佳,那就用数量弥补。
年轻公费生一狠心,牙一咬,啪啪啪给自己的柯尔特压了三趟符弹,然后由远到近,对那几只在宥罪包围圈里跳舞的黄鼠狼进行了全覆盖射击。
这一次,那些‘狌狌’再也没有生路了。
当然,年轻公费生这种奢靡的举动也被宥罪猎队其他人喷了个体无完肤——大家在意的倒不是郑清的这个举动浪费了多少符箓,而是在意郑清没有真正以一个猎手的心态来对待狩猎。
用张季信的话来说,‘你不是来参加狩猎的,你是来玩儿游戏的。’
此刻,听到萧大博士旧话重提,年轻的公费生顿时把脸拉的老长:“晓得了,晓得了,侬怎么没完没了……辣些个符弹都是我自己卷的好伐,侬应该对阿拉画符能力的提高深表欣慰噻!”
萧笑皱着眉,听着自家队长忽然变幻的腔调,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忧愁。
“小和尚给你的《多心经》你现在还每天都诵读吗?”他试探着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因为校猎会前后影子被反复剥夺,以及大量记忆涌入与流出的缘故,郑清的精神一度变得非常敏感、脆弱。
也因此,在咨询了校医院的治疗师以及同伴的之后,年轻的公费生最终选择了一个保守的治疗方案——念经——通过学习释缘小和尚送给他的那本《摩可波若波罗蜜多心经》来对他的精神进行缓慢而温和的调理。
总的来说,郑清觉得调理效果还不错。
最起码,他现在不会像校猎会刚刚结束的那阵子似的,动不动就暴躁、易怒,精神状态有了明显的改善。
但是这种改善很难诉诸于口,其他人也并不清楚郑清是在刻意压抑自己,还是他的精神状况真的没毛病了。
所以,乍一听到年轻公费生抽风般的吴侬口音之后,萧大博士立刻想到了那方面的问题,不由开口,隐晦的试探起来。
郑清虽然在大多数事情上缺乏敏感性,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傻。
萧大博士的试探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只是开个玩笑的口吻,能不能过过脑子?!”年轻公费生有些恼火的看向自家同伴:“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特招生,还是我们猎队的占卜师,被大家叫‘博士’的人,想问题怎么就这么肤浅呢?动不动就怀疑这,怀疑那……我跟你港,你这样老了以后容易老年痴呆的!”
“面对肤浅的人,没办法把问题想的太深刻。”萧笑眼睛都不眨的丢回去一个嘲讽。
郑清接过这个嘲讽,反手就是一个投掷,砸向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雪堆。
“看你这回往哪儿跑!”他低声咒骂着,手中那个刚刚用符纸裹出的纸团轻飘飘的落在雪堆上,火光一闪,雪堆上空倏然冒出一片层层叠叠的藤蔓,仿佛一张大网似的,铺天盖地的罩了下去。
原本安安静静的雪堆骤然炸起,一道白色的身影嗖的一下从雪堆下面蹿了出来,就要向那张罗网外面跑去。
但很可惜,它跑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
墨绿色的藤条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准确的抽在那条白鼬的腰间。白鼬惨叫一声,从半空跌了下去,随即被几条循声而来的藤条缚住了四肢与头尾,平平的拉扯开,铺展在半空中。
直到这时,郑清与萧笑才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
“你怎么知道它藏在那个雪堆里?”萧笑看了一眼那只束爪就擒白鼬后,不由回头,惊异的看向公费生。
郑清撇撇嘴,自得道:“直觉罢了……身为一个优秀的巫师,这点直觉还是要有的!”
“这不仅仅是直觉。”萧笑低着头,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球,若有所思:“在这片林子里,占卜术一贯受到非常大的压制……而这只小东西刚刚还是用了天赋隐匿的技巧。这种情况下它都能被你发现,肯定不止是直觉可以解释的了。”
郑清没有搭理萧笑的自言自语,而是顺手从旁边的灌木丛中撇下来一根细长的枯枝,走到那只白鼬身边,劈头盖脸抽了下去。
“让你跑,你跑的倒挺欢实啊!”一想起自己之前浪费的那些符弹,还有支援同伴的那些符纸,年轻公费生就一阵心疼,抽打幅度也愈发大了一些:“叫!叫的声音大一点!叫的惨烈一点!快点叫!”
被藤蔓束缚在半空中的白鼬扭着身子,吱呀乱叫着,尖锐的声音在树林间传出很远。
郑清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大部分精神却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中——按照猎队之前的计划,以这只疑似头目的白鼬做饵,引诱其他鼠狼们出现,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剩下的,就看那些猎物什么时候露面了。
在郑清卖力出演的时候,萧笑也没闲着,而是绕着郑清与那只白鼬所在的地方,一圈一圈的走着,不时向雪地里丢下几块阵盘,提前预设下对猎手们更有利的环境。
“行啦行啦,稍微教训一下就是了!”一个公鸭嗓子突兀的在两位年轻巫师头顶响起:“好歹也是我的部下,再让你这么打下去,我的面子须不好看。”
两位年轻男巫被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唬了一大跳,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抬头向上张望而去。
“谁?”郑清警惕的叫道。
“你抓的那些鼠狼的老大!”那个公鸭嗓子毫不迟疑的回答着,然后犹豫了几秒,它又补充道:“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咱是它们的总扛把子!”
在公鸭嗓子说话的时候,萧笑已经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老龟壳,捧在手心中,准备随时展开防御结界;郑清则没有动腰间的那柄柯尔特,而是从灰布袋里抽出了苏大美女送给他的那柄雷明顿。
相对‘小巧灵活’的柯尔特蟒蛇来说,雷明顿的威力显然更出色一些。
但做好一切准备的两位巫师,并没有从声音响起的方向发现任何异常。
这让他们愈发警惕起来。
“啧啧啧啧,不错嘛,几天没见,花样多了不少啊!”那个难听的公鸭嗓子继续从两人头顶传来,似乎完全没有避讳他们视线的打算。
饶是如此,郑清与萧笑也没有发现这个声音的来源所致。
两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声音源自他们头顶那根粗大的树枝——那是一根返魂杨的主枝,足足有小孩儿大腿粗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根树枝背面,也就是郑清与萧笑视野的盲区,肯定藏了什么东西。
郑清不动声色的冲萧笑打了个手势,同时顺口应道:“听这意思……咱还是熟人喽?”
“谁是人!”树枝背面的那个公鸭嗓子显然对郑清的指控非常不满。
“那你是什么东西?”郑清立刻反问道。
公鸭嗓子登时沉默了下去。
而萧笑则趁着郑清与陌生者搭腔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向外挪了两步,同时激发了藏在腰间的五子连心符,这是一套五枚的即时通讯符纸,宥罪猎队每人身上都备了一张,倘若有人遇到麻烦,激发其中一张符,剩余四个人都会立刻接收到求救消息,可以顺着符纸的指引及时赶来。
察觉到怀里的五子连心符有些发烫,郑清原本稍显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看样子,头顶那位神秘的客人似乎并没有它表现的那么强大。最起码,它没有张开限制性的结界,将两位宥罪猎手与沉默森林彻底割裂开来。
只要还能跟外面取得联系,一切都好说。
正当公费生脑海飘过上述念头的时候,一张肥嘟嘟的老鼠脑袋忽然从头顶那根树枝上探了出来,眨着两颗亮晶晶的黑眼珠子,操着一口难听的公鸭嗓子,好奇道:
“你们刚刚是在传递消息吗?在给谁传讯?要举办欢送仪式吗?……我只是过来接我的部下,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
郑清瞅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脑袋,半晌,才爆了一句粗口:“卧槽!”
从头顶树枝背面钻出来的那个小东西个头不大,约莫只有拳头大小。样貌也不凶狠,圆头圆脑的,反而给人一种憨态可掬的感觉。
只不过它的样子实在是与鼠狼这种生物挂不上钩。
赭色的斑皮,肥硕的体型,四肢短粗,耳圆眼黑,没有尾巴。初看时模样似乎像豚鼠,但因为它面颊有囔,门齿又很亮很大,似乎也有几分仓鼠的模样——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位不速之客都与站在它身下的那只白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完全不是一个品种的生命。
但是根据这位不速之客刚刚的那番声明,以及那只白鼬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它又是那些鼠狼们的头领。
这让站在一旁围观的萧大博士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让萧笑更感兴趣的,是郑清与这位不速之客之间的关系。
自打这个小东西从那根树枝后面冒头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就像是吃了一大口辣椒似的,攥着拳头,皱着眉,脸蛋皱成一团,表情里混杂了震惊、喜悦、恼火、疑惑等诸多情绪,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把他脑袋按进水里好好洗刷一下,洗刷的清爽一点再拎出来。
郑清其实也不想挤出这幅纠结的表情。
实在是因为那位刚刚露面的鼠狼扛把子对他而言太熟悉了——几个月前,他才刚刚为这位‘扛把子’起了一个‘肥瑞’的新名字。
是的,那位鼠狼的头领,就是那只曾经在郑清家蹭吃蹭喝十多年的肥老鼠——当然,现在郑清已经认识到,肥瑞绝对不是什么仓鼠、或者豚鼠的变异品种了。毕竟没有那只真正的仓鼠或者豚鼠会操着难听的公鸭嗓子趴在第一大学外面的返魂杨上向年轻巫师唠唠叨叨: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学校为什么把我这些小弟纳入狩猎范围,真的!”
“我敢打赌,这件事肯定跟躲在地底下哆哆嗦嗦给老鼠穿衣服、教老鼠们说话的那头肥老鼠脱不了干系!绝对跟它有关!”
“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
“我那些小弟们又做错了什么呢?它们只是想帮忙罢了!”
“你们也都知道,第一大学今年闹鼠灾,那些小弟也是来帮忙,帮你们减轻一些负担的。难道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不值得鼓励吗?我觉得校工委应该给小的们发一吨重的金质奖章!”
“当然,我之前也叮嘱过它们……”
“为什么听到你开口说话,我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呢?”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肥瑞唠唠叨叨的申诉,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这样说道——从自己的影子,到林子里的老鼠,再到某只黄花狸,年轻的公费生已经见识过太多会说话的动物了。
倘若哪一天,波塞冬蹲在他面前,甩着尾巴奶声奶气的要他买一件狐狸也能穿的晚礼服,郑清觉得自己丝毫不会感到惊讶的。
树上。
肥瑞歪着脑袋,眨眨眼,瞅了年轻公费生一眼。目光中满是怜悯。
“从小我就觉得你这孩子呆,原以为上了大学能聪明一点,没想到变得愈发呆了。”它捋了捋胡须,砸吧着嘴巴,摇头晃脑的说道:“说话而已,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这个世界上有谁不会说话吗?区别只在于有的喜欢说话,有的不喜欢说话罢了。很遗憾,我就说那种不喜欢说话的……”
一边嘟囔着,肥瑞一边扭着屁股,慢吞吞的从那株返魂杨上倒着爬下来,然后又顺着那只白鼬的尾巴,晃晃悠悠的爬上它的脊背、后颈、最后蹲在了白鼬的两个圆耳朵之间,就着白鼬脑门那一片空地,踏踏实实的坐了下去。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年轻公费生愈发恼火起来。
“哈!不喜欢说话?”郑清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似的,还回头看了萧笑一眼,似乎想要寻求一些目光的支持。
只不过萧大博士正抬起一根手指扶眼镜,全然没有回应自家队长的隐晦需求。
郑清只好失望的转过头,重新看向坐在白鼬脑袋上的那位不速之客,用一种讥嘲的口吻补充道:“不喜欢说话,是因为声音太难听了吧!如果在家的时候你说话,估计一开口,就会被爷爷用笤帚从屋子里乱棍抽打出去吧!”
“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
“我宁可坐在教室里听一下午铁丝刮玻璃,或者指甲划黑板的声音,也不想听你这个公鸭嗓子再开口说一个字!”
肥瑞眨眨眼,慢吞吞的站起来,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子,然后一回头,冲年轻公费生吐起了舌头:“略略略,我就说,我就说,你咬我啊?!”
一边说,它还一边扭着屁股,一副贱兮兮的模样,直看的郑清想举起自己的雷明顿,一炮轰了这小老鼠崽子。
眼瞅着气氛陷入僵局,站在一旁观战不语的萧大博士终于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熟人?”他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向郑清。
“嗯呐,”郑清勉强点点头,随即强调了一句:“熟鼠,不是熟人……它不是人。”
“它也不是鼠吧,”萧笑抱着胳膊,打量着白鼬脑袋上的那个小东西,如是说道。
郑清愣了愣,最终怏怏不乐的说道:“我一直当它是老鼠来着……从前还给它起名字叫舒塔、大宝呢……哦,它现在的名字叫肥瑞,是‘自由’的意思。”
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显然没有听懂肥瑞与自由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他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来理解郑清与那位鼠狼扛把子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它以前是你的宠物?”
“谁是宠物?!你才是宠物!……还有,我不叫肥瑞!也不叫舒塔!也不叫大宝!叫我扛把子!!!”
原本一直表现淡定的‘扛把子’听到萧笑的分析后,顿时在白鼬脑袋上跳了脚:“我只是暂时借住在他们家!借住!懂吗?难道你会把借住在你家的朋友当成宠物吗?”
“我不跟老鼠交朋友,谢谢。”萧笑彬彬有礼的回答道。
“都说了,我不是老鼠!我恨老鼠!恨那些喜欢四处打洞、成天躲在下水道里窸窸窣窣的家伙!”肥瑞用小爪子捧着自己的肥脸,一副抓狂的模样。
沉默森林边缘。
一株返魂杨下的空地间。
五个穿着龙皮猎袍的身影正分成两排,安安静静的盘腿坐在雪地里。郑清在前,其他四人在后,坐在距离他们队长一步开外的地方。
他们身上穿着的那些龙皮猎装就是辛胖子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猎队装备,花费了宥罪猎队一大笔队费,将原本就因为开店而捉襟见肘的猎队资源消耗了大半——倘若不是郑清可以为大家准备符箓、胖子可以帮忙调配必须的魔药、长老能从他哥哥那里讨要一些二手工具,那么这次冬狩,宥罪猎队不需要出发便可以宣告任务失败了。
宥罪猎队五位猎手对面,则一一对应,坐满了几排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鼠狼。作为此次宥罪猎队猎区被重点标注的危险生物,这些看上去有些小巧的鼠狼们似乎并没有猎委会下发的文件中所描述的‘穷凶极恶’。当然这也不排除大家相由心生,或者被某位不自觉的甲方影响了综合判断能力。
而位于那些鼠狼前方正中央的白鼬脑袋上,还坐了一只赭色斑皮的鼠状生物。
也就是肥瑞。
此刻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间了。
第一大学一年一度的冬季狩猎活动,也已经进行了大半天的时间。眼瞅着距离第一天的结束还有不到半天。只需要熬过两天类似这样的剩下的日子,再将学校安排的猎物如数上缴,那么参加冬狩的年轻巫师们每个人都将收获一笔数目客观的学分奖励。
但很显然,那种可以预期的未来与宥罪猎队已经没有丝毫关系了。
因为宥罪猎队中出了一个叛徒。
他们的队长大人,第一大学著名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同学,竟然与他们的猎物有很深的交情!
简直就是一出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
“为什么学校不能安排一些野妖给我们狩猎呢?!”张大长老坐在雪地里,十根指头分开,插进他那短短的头发间,用力挠着头,满脸颓废,语气有些绝望:“怎么看现在都是打不起来的情况啊!我的学分!我的未来!……如果是野妖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了吧……”
“这可很难说……我对你的意见持保留态度。”辛胖子捏着下巴,用一种深思熟虑的语气提醒道:“就咱们队长给我的感觉,假如某一天他给我们引见一位堕落巫师,然后笑嘻嘻的介绍说‘这位是我的老朋友,一头不吃巫师的好巫妖,请大家多多关照’之类的鬼话,感觉完全不会出乎我的意料诶。”
“毕竟缺乏传统的巫师教育,对于妖魔的认识不够深刻。”迪伦一针见血的评价道。
“真是一些单纯的孩子。”坐在旁边的萧笑对于众人的讨论嗤之以鼻:“学校没有给我们安排野妖,只是因为这里还属于学校附近。如果沉默森林边缘出现一批不受控制的危险生物,那么不论是贝塔镇的居民还是第一大学的学生,都会受到生命威胁,这不是闹着玩的。”
“况且,这个世界大得很。这个世界上也并不仅仅只有巫师与妖魔。除了妖魔之外,猎手们还有无数可以猎取的猎物……就像那些征战新世界的猎队,他们绝大部分的对手都是那些异世界的土著,而不是与我们同出一源的妖魔们。”
“如果你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仅仅局限在妖魔身上,那么我可以断定你们还没有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猎手。”
“卧槽,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我大哥!”张季信夸张的侧过身子,脸上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萧大博士垂下眼皮,没有搭理他。
郑清并没有参加同伴们热切而低声的讨论。此刻,他正坐在其他人前方,板着面孔,一脸严肃的看着一步开外的肥瑞。
肥瑞则箕坐在白鼬脑袋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能睡着的模样。倒是它屁股下面坐着的那只白鼬,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一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的态度,似乎比它们的扛把子更可靠的样子。
“你不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吗?”眼瞅着那只肥鼠就要睡着了,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肥瑞稍稍打起一丝精神。
“说什么?”它眯着眼,挑起一个眼皮,用一副勉强的语气哼唧道:“说为什么我们要坐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发呆?我可是知道你们猎队有一个温暖的安全小屋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屋子里坐着,喝杯热茶聊天呢?在雪地里吹冷风,可不是正经人家的待客之道!”
虽然它现在的这幅模样看上去有点萌,但那口惨烈的公鸭嗓子却将这一丢丢萌点破坏的一塌糊涂,让任何人都升不起亲近之心。
公费生自然也不例外。
“我们不是正经人家,你也不是客人。”郑清果断拒绝了肥瑞的想法,同时提醒道:“我的意思是说,难道你不觉得应该说一下为什么会住进我家里?还有你是怎么来布吉岛的?或者说一下你们怎么成为冬狩的狩猎目标?”
“没心情,”肥瑞撇撇嘴,懒洋洋的说道:“我现在只想躺在暖和的屋子里,喝口热乎乎的奶茶……如果有回字集的干果炒货当奶茶伴侣就更妙了。”
听到回字集三个字,郑清愈发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家里谈论过书店发生的任何事情。这样一来,肥瑞从何得知回字集,就值得商榷了。
“吃了十几年鼠粮,原本一直以为你的胃口很单纯。”年轻的公费生用讥讽的口吻说道。
“那是你笨,跟我没关系。”肥瑞立刻晃了晃小爪子,撇清了郑清话里话外的意思:“至于胃口嘛……我的胃口一向很简单,有条件的时候,奶茶能喝、干果能吃、你给我来一打麻辣小龙虾也完全没问题的;而不讲究的时候,树皮挺筋道,石头挺磨牙,有时候来两根钢筋,嘎嘣嘎嘣咬着吃,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鼠粮?小意思啦……营养丰富,口味丰富,颜色也丰富……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吃钢筋好多了。”
郑清咬咬牙。
这就是他讨厌巫师世界的地方了。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件很魔法的事情发生在你的面前,打碎你固有的想法,而你还无话可说,只能被动接受。
在最初接到第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将这个机会当成了哈利波特式的幸运。
只不过与那个额头有伤疤的男孩儿相比,他从小到大接受过不少神秘侧方面的知识——虽然郑清一直以为自己学的是某个隐秘道派的传承——这让他比那个男孩儿更快、也更顺畅的融入了巫师世界。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郑清慢慢咀嚼出一丝不太一样的味道。
比如学院的教授们对他好的有些过分。当然,这并不是说学校的教授们因为他公费生或者梅林勋章获得者的身份而有隐晦偏爱,而是一种更为直接的偏袒——就像他可以经常找老姚咨询健康问题、可以有资深的占卜学教授进行专业的课外辅导、甚至因为头疾的缘故还能从学校定期拿到渡劫使用的变形药剂。
借用某位助教私下的吐槽,‘这也能报销?我从来不知道学校还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买了健康保险……我怕是上了一个假的第一大学。’
再比如,那位一直教授他符箓的吴先生,似乎也没有他一向认识的那样简单。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校猎会前夕,年轻的男巫因为二维实验室爆炸、影子回归的影响陷入昏迷后,吴先生竟然能直接投影进入第一大学的校园。
且不论投影类法书需要极高的魔法技巧与强大的魔力支持,单单那道投影能够穿越第一大学外围屏障进入校园就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要知道,这片土地是整个巫师界守护力量最强大的地方,各种古老与先进的守护法阵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即便大巫师亲身而至,也很难在不惊动校方的前提下穿过那层屏障,更不要提来去自由了。
而提到影子,也是另外一个令郑清心底有点膈应的事情。
尤其是不知什么缘故,他的影子最后还惹出了第一大学有关部门的人出面。进入学校这么长时间,年轻的公费生也算多多少少见过一些市面、读了几本书。但他从来没有听旁人谈论过,或者在某本书上读到过有关禁咒的更详细的内容——直到有关部门找上门,将那条化作黑猫的影子带走。
虽然郑清一直在用那条影子可能是在实验室里的某个二维世界中学到了有关禁咒的相关知识来安慰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个借口多么勉强。所以,当月下议会的米尔顿上议员出现在他面前后,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有点希望上议员将他带走,看看能不能扯出什么更黑的影子来。
然而不出意外,布吉岛终究是第一大学的布吉岛。那次事件最后出面的是月下议会的另外一位上议员,而不是第一大学的教授们。许是学校还不打算与月下议会发生矛盾,又或者他们真的没有在意校外某条商业街上由学生开办的某个小店。
郑清不关心,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揣摩。
因为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他绝对找不到真正原因的。他只能将这些异常积累在心底,任凭其越积越多、慢慢发酵。
直到三有书屋的那只黄花狸忽然出现在D&K的店铺里。
直到那只在他家生活了十几年的肥老鼠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郑清一直勉力支持的某个幻想轰然崩塌。
他没有办法继续骗自己,说一切都平安无事,一切都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遇到的这些情况都只是巧合。
郑清是学过概率统计的。
假设一件事A1发生的概率与参数a有关,那么a的估计应该能够使这件事发生的概率达到最大——这个朴素的道理用专业术语说,就是最大似然估计。
再假设,从A1一直到A100,是一百件毫无关联的事情,每件事发生的概率都很小。每件事的最大似然估计都是a。那么虽然理论上,A1到A100仍旧是一百个不同函数,但这些函数都有一个通项a。
现在,郑清面临的就是一百件原本没有太大关联的事情都发生了,而他则是其中的a。
“噗!”
郑清将怀里的雷明顿丢在面前的雪地里。
“噗!”
他又从身后抽出那柄柯尔特蟒蛇,同样丢在雪地里。
“噗噗噗噗噗……”
年轻的公费生到拎着自己的灰布袋,袋口朝下,用力抖着,将原本装在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箱子、杂物都抖落了出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他的身后,宥罪猎队原本窃窃私语的年轻巫师们停止了说话,不安的看向自家队长。
他的面前,排成数排的鼠狼们陡然炸起背毛,紧张而好奇的看向对面那位男巫。
肥瑞换了个姿势,扶着身下白鼬的圆耳朵,稍稍把身子向前倾了倾。
“这边没你们什么事情了,你们先回去通知一下小木屋里的那几个家伙,就说一会儿晚上有客人去,多准备一点热茶。”
“肥瑞在我家生活了很久,都很熟……我跟它再唠两句。”
郑清一边忙活着手边的事情,一边头也不回的对宥罪猎队其他人安排道:“长老,你跟绅士去林子里转转,小心不要让其他猎区的猎物蹿到我们这边来……胖子,你跟博士先回小木屋,收拾收拾,准备迎接客人。”
小木屋是猎队在沉默森林边缘设立的一个安全区,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后勤基地,招待客人的条件比这冷飕飕的林子要好太多。郑清带客人回小木屋,确实很有道理。
坐在他身后的几位猎手面面相觑,没有立刻动身。
许久,萧笑才慢慢开口:
“既然这样……那长老,你跟绅士先按队长说的去做。猎区边缘没有巡逻确实让人不放心。还有胖子,你去小木屋通知就好,你的手表在小木屋,也就你自己能拿出点招待客人的东西。”
“至于这里,还有我。”
说着,他抬起手,制止了郑清继续说话的打算,胳膊用力向下挥了一下,强调道:“就这么办吧。”
郑清扯了扯嘴角,最终没有辩解,接受了博士的后续安排。
当张季信等人离开之后,郑清也终于停止了忙活。
肥瑞的小脑袋向前探的更近了一点。
它非常好奇年轻的公费生在搞什么名堂。
然后它看见郑清从那堆落在雪地里的箱子中,选出一口紫檀小木箱,径直打开。又从箱子里拎出一摞又一摞黄皮纸符箓。那些符箓约莫百张一摞,用冰蚕丝绞出的绳索捆起来,看上去整整齐齐,很是养眼。
郑清回过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黑黢黢的沉默森林像一张可怖的大口,吞没了大片大片的世界。白森森的雪地平平的铺展在这张大口中,仿佛鬼怪探出的贪婪的舌头,令人心头发寒。
冬日的冷风幽幽的穿过林木,愈发加强了那股寒意。
注意到年轻公费生的目光,一直坐在他身后的萧笑拍了拍怀里的笔记本,轻声说道:“他们都走远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你不该留下来的。”郑清换过四周,放心点点头后,最终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萧笑的身上。
此刻,宥罪猎队的占卜师正盯着面前的一个水晶球,全神贯注,仿佛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干扰到他。但是他膝盖上摊开的那本冒着微光的黑色笔记本,似乎又诉说着另外一种可能性。
“其实大家都不应该离开。”萧笑没有抬头,却大有深意的说道:“上一次你这么做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但我记得你后来被大家收拾的不轻。”
郑清知道萧笑说的是校猎赛上的那件事。
他想了想,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没有说话,只是忽的一笑,边重新回了头,看向几步开外的那头白鼬,以及白鼬脑袋上的肥瑞。
“还记得以前跟我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吗?”郑清的指尖从面前那一摞摞符纸上弹过,眼睛却没有看着手下的动作,而是认真的看着白鼬脑袋上的肥瑞。
“哪部?以前看过好多诶。”不得不说,肥瑞的公鸭嗓子非常影响气氛。郑清原本酝酿的一点情绪在这股噪音的打搅之下,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真是令人怀念的时光呐,”肥瑞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的负面影响,依旧用满怀深情的语气叹道:“VCD、爆米花、炸鸡柳……有的时候还能混上一小杯啤酒。真是一段悠闲的日子呢。”
郑清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他完全不能忍受肥瑞的声音了。
“楚门的世界。”他稍稍提高声调,打断对面那只鼠类缅怀的情绪,说出来电影的名字,然后在肥瑞安静下来之后,再一次强调了一遍电影名字:“楚门的世界!”
“一个从出生起就生活在电影棚里的肥皂剧演员,被其他人通过摄像头偷窥人生中的点点滴滴……整个世界,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演员!”
“而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是的,一无所知。”郑清喃喃着,反复重复着这个词语,却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内心深处油然升起一股惶恐的感觉:“……一无所知,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原本你就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认识。”肥瑞打了个响鼻,公鸭嗓子中带着几分不屑:“看看你高考前十八年的时间吧,除了学了几套符箓,看了几本教育部编撰的课本,脑子里又真正留下了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
“十八年的时间,你甚至连两条街之外地方都没有主动探索过。又怎么敢指望你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多么深刻的认识呢?”
郑清默默的看了肥瑞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头看上去挺像老鼠的家伙说的确实有道理。
只不过,今天郑清不打算跟他讲道理。
“无知所以恐惧,所以更渴望那隐约透露出来的一丢丢的真实。”年轻的公费生没有理会肥瑞的道理,而是继续自说自话,指尖在面前的几摞符纸间点来点去,仿佛舞蹈的精灵一般,华丽而又精确。
“我手下的这些符纸,都是爆炸符。”郑清抬起眼皮,扫了肥瑞一眼。
鼠君又打了个响鼻,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屑。
郑清轻笑一下,继续不紧不慢的补充道:“……一百张一摞,一共十摞,总计千张。其中一部分是我自己画的,一部分是流浪巫师那边拿到的……都是标准规格,童叟无欺。”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千张爆炸符一起冒烟时的场景。”
“我没有见过……其实挺好奇的。”
说着,年轻的公费生抖了抖手指,那些捆在一沓一沓符纸上的丝缔悄无声息的断开。千余张爆炸符仿佛起舞的蝴蝶,又好似离弦之箭,迅捷而又无声的向四面激射而去,转瞬便链接出一张大网,将这一小片空地笼罩在其中。
“只需要一个念头,像这样……”说着,郑清从紫檀木小箱子里掂起一张静心符,向对面那只鼠类展示了一下。
没有念咒、没有手势,没有使用任何外部激发的技巧,那张静心符便倏然自燃,冒出了一缕缕青烟。
“像这样,只需要一个念头,”郑清重复着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嘿然道:“安拉胡阿克巴……然后一切就都安静了。”
“哇哦,我好怕怕哦。”肥瑞若无其事的擦了擦胡须,原本箕坐的姿势愈发明显,两条短短的小后腿似乎完全没有了骨头,像两根莜面条,软趴趴的搭在白鼬额前,抖啊抖。
“你总不会认为这几张爆炸符能把我怎么样吧,”鼠狼的扛把子左顾右盼着,打量了一番四面八方那些密密麻麻的符纸,黑豆小眼睛眨巴眨巴,提醒道:
“还是说,你这道刚刚学会的‘倍幅放大阵法’多给了你一点信心?要我说,你还是要多学习学习……我搭眼一瞅,你这道阵法中就有四五个错误,原本能放大十倍的威力,现在估计只能放大两倍,或者三倍了。”
“A甲号猎区,一切正常,裁决猎队的辅猎手已经在解剖那头六脚肥遗是第二对翅膀了,预计半个小时内清理完毕……应急小组准备投放英山肥遗,确保裁决猎队在后面两天还能找到新的猎物。”
“B丙号猎区,有妖气猎队在追击羬羊群的时候,不慎将羬羊群驱逐到了临近的B丁区,对正在狩猎的YPO猎队形成意外干扰……经猎委会裁判团表决,有妖气猎队因涉及不正当竞争,扣掉今日常规得分10分;YPO猎队因表现失措,扣掉应急表现10分。”
“C乙号猎区,红桃Q猎队在猎杀一头虎妖的时候,未能及时度化虎妖捕获的伥鬼,致使那头怨灵魂体破碎……学生会道德风纪管理处建议给予红桃Q猎队道德性惩罚5分,并对红桃Q猎队队长琼同学处以黄牌警告一次。”
……
这里是第一大学冬狩活动的场外观察室,负责时刻监督猎区的各种动向,并随时向相应部门上报。
往年呆在这个观察室的,都是助教团的助教们。今年因为人手紧缺,所以今年负责这个观察室的,是学生会、社团联合会以及其他的学生志愿者们。
此刻,一个穿着红袍,衣领上镶着三条黑边的九有学院老生,正站在一块巨大的屏幕前,盯着屏幕上滑过的一条条信息,嘴里念念有词。
屏幕上展示的是第一大学冬狩的全部猎区划分。纵向按照A-F分隔成六列,以A列对应猎区处于最外侧、风险最高;F区处于最内侧,风险最低;横向按照天干十支来划分,同样以甲字头的风险最高,癸字头的猎区风险最低。
每一个猎区,都对应了一小块屏幕,其中显示了对应猎队的大致活动与表现,以供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以及冬狩猎委会裁判团打分评价使用。
屏幕上飘过的每条信息,都是包括猎委会、学生会、教授联席会议、校工委、助教团等诸多冬狩的主办、协办单位所提供的建议与意见。
而这位来自九有学院的老生的职责,就是收集并整理这些意见,然后在每日狩猎结束后休息的时候,将其整理归档,作为日后稽查猎委会评分结论是否公正与否的有效证据。
此刻,他的双手正虚虚托在半空中。双手下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记事板。每块记事板的上方,都漂浮着一支洁白的羽毛笔。
每块记事板对应着上方的一块屏幕,也即第一大学冬狩活动中的一片猎区。
每根羽毛笔只会记录对应编号的消息。
此刻,伴随着那位九有学院老生急促而响亮的声音,那些对应的羽毛笔都开始在记事板上轻盈的跳着舞。
“我们都能看到,那头伥鬼试图袭击彼得·格林斯潘!学生会道德风纪管理处的处罚太不讲道理了吧!”一位披着白袍的阿尔法大二学生站在红袍老生身后不远处,小声抱怨道。
她说的是刚刚屏幕上掠过的一条关于C乙号猎区的惩罚建议。
“真是稀奇……大家都知道琼女王在阿尔法学院不受待见,你竟然能帮她说话,简直太有趣了。”另一个穿着蓝袍的三年级男生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难道你不知道学生会道德风纪管理处的部长是阿尔法学院的公孙渊吗?”
“这与学院立场无关!”阿尔法的女巫有些气愤的叫道:“这关乎着学生会的公信力!”
“有言论的地方就有立场,没有立场的言论没有丝毫信服力。”星空学院的三年级男巫耸耸肩,溜溜达达的走向另一边,同时扭头补充了一句:“至于公信力,那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具有真正的公信力……”
说着,他举起胳膊,在半空中用力挥了挥,恶狠狠说道:“那就是拳头!”
“野蛮人。”阿尔法女巫用力抿了抿嘴唇,却也没再说什么。
她与其他几位学生都是来自不同学院的志愿者——当然,这些志愿者有且仅有学分积分在学院前5%的学生有资格申请——而他们的职责,就是监督那位九有学院老生的工作,并且随时关注那六十块屏幕上的情况。
一旦有异常,就需要及时向冬狩猎委会的相应负责部门进行报告。
比如有猎队明显违规,需要他们留影并立刻向猎委会裁判团上报;再比如有陌生猎物闯入预定猎场,就需要他们立刻与猎委会组委会上报,由组委会判断是否驱离;还有一些猎队陷入困境、或者猎队有成员受伤的情况,也需要与对应治疗小组及时接洽。
毕竟第一大学外围的地域非常广泛,仅凭助教团的助教以及能力有限的校工们,很难面面俱到,保证所有学生安然完成他们的冬狩任务。
负责播报即时讯息的九有学院老生对于身后的小规模争执充耳不闻。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D甲号猎区,宥罪猎队已经将狌狌群驱逐进包围圈,准备进行下一步狩猎行动。猎委会对其在驱逐猎物的行动表现给予满分十分的最终评价……见鬼,谁能告诉我狌狌为什么长得那么像黄鼠狼??!”
原本一直全神贯注处理屏幕消息的红袍男巫在看到D甲屏幕上的画面后,终于忍不住,吐槽道:“还有,为什么一群黄鼠狼能被划到D区,成为一支猎队的正式猎物?会不会猎委会下发的情况说明书写错了?”
他的身后,那些负责监督审查的年轻巫师们纷纷拿出一本本黑色封皮的小册子,哗啦啦翻看起来。很快便有人找到相应条目,向那位红袍男巫解释了‘狌’字的两种发音以及两重含义。
这并不能让红袍男巫满意。
“猎委会确认没有搞错目标猎物吗?”他再次抬头,对站在屏幕顶上看戏的一头绿皮鹦鹉叫道。
“千真万确,宥罪的小伙子们的对手就是那些鼬。”绿皮鹦鹉侧着耳朵,倾听片刻后,张开翅膀扑棱着,肯定的点了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