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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吉岛上有许多蛙。

    比如白嘴鱼尾,叫声仿佛鹞鹰,吃了它的肉可以治疗白癣病的‘脩辟’;再比如头上生角,颌有丹书,五月五日午时取之阴干,能辟百兵的‘鼓造’;还有身长两米,口吐红气,卷鸟虫蛇鼠为食,静则化为红岩的‘虾蟇’,等等。

    当然,最常见的,还是那些黄绿皮肤、聒噪烦人、在水坑与沼泽间爬来爬去的两栖动物。以及伊势尼养的那只能够在半空攀爬,往来身影迅捷,被它拿来做信使的小蛙。

    但任何一种都不能与郑清眼前这只相提并论。

    它蹲坐在河湾尽头的礁石上,足足有五米高,宽嘴巨眼,大腹便便,浑身上下长满了黑短的软毛,在寒风中缓缓拂动。

    事实上,用蛙来称呼它是不准确的——充其量,它只是具有蛙的某种特征——但从另一个角度,不论是它腹腔传出的低鸣,还是疑似冬眠的特性,又让它与蛙之间的距离近了点。

    “站在原地,不要动弹!”

    萧伯纳老人嘴唇微动,声音却非常清晰的在两位年轻巫师耳边响起:“撒托古亚的后裔喜静不喜动,不论是它自己还是它的猎物……所以你们现在最好乖乖的站在原地不要动弹。”

    撒托古亚的后裔,应该就是那头怪物的名字了。

    原本打算悄悄摸回船舱的两人闻言,不得不僵立在原地,战战兢兢的看向数十米外那道高高耸立的身影。四下里一片安静,就连挂在船头叮铃铃作响的铜铃铛也沉默了下来。

    “它是啥?”郑清轻声问道。

    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越过水面,传出很远。

    原本坐在礁石上闭目养神的巨蛙面向小船的那颗眼睛咕噜一转,露出巨大的、半透明的、金黄色瞳仁。

    透过瞳仁,落在小舟上的目光,令年轻公费生浑身冰凉。

    那目光中没有杀意、没有残忍、没有暴虐、但也没有一丝好意,透过那双眼睛,郑清仿佛看到了一座正在坠向归墟的世界,仿佛看到了一团乱麻般纠缠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线条。

    他的太阳穴用力的跳了跳,一阵尖锐的刺痛感透过颅骨与大脑皮层,深刻的凿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唔……”年轻男巫捂着脑袋,闷哼一声,跪坐在了甲板上。

    “我马玄黄!”

    低沉的咒语声从老船夫的方向传出,一道暗黄色的流光后发先至,瞬间击中了巨蛙刚刚睁开的眼睛。

    “啪!”一声硬币砸在鸡蛋壳上的脆响传入郑清的耳畔,他的表情骤然一松,脑海中的刺痛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瞬间由地狱直入天堂,令他有种剧烈的心悸感。

    从郑清看向那头巨兽的眼睛,到他摆脱刺魂的疼痛,整个过程连五秒钟都没有。

    直到这时,吉普赛才反应过来,惊慌的蹲下身子,双手扶住郑清的肩膀,连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没事吧?!”

    “没事,”郑清咧咧嘴,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脸:“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伊莲娜知道郑清在宽慰她,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蹙着眉,紧张的抱怨道:“什么蚊子能把你直接叮倒在甲板上!”

    郑清没有在意女巫的抱怨,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看看我的眼睛,有没有变红?”他看向伊莲娜,语气有些紧张。

    前几次受刺激头痛后,往往会出现眼睛变红的后遗症,让郑清不胜其烦。而且每次眼睛变红后恢复的时间越来越长——最近一次是大雪节气的那天,他陪伊莲娜去临钟湖畔赏雪,被湖心塔影响,导致两只眼睛都变红了。

    那次后遗症一直到期末冬狩的时候才真正结束,前后几乎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郑清现在对这一点非常敏感。

    伊莲娜自然也清楚这个情况。

    “黑白分明,非常健康。”女巫嘴角一翘,自黑道:“总不至于每次你陪我,眼睛都会变红吧……”

    郑清默默后脑勺,嘿嘿两下,没敢接话。

    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寂静的河水在船舷外汩汩流淌着,裹挟着轻巧的摆渡小船,越过了岸边一棵又一棵高大的返魂杨。

    因为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弯道,水流在这里稍微有些湍急,所以行船速度也快了几分。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摆渡船便越过了河湾的尽头,开始转向。而那头蹲坐在礁石上的巨大生物也得以再次出现在了两位年轻巫师的视线中。

    郑清这时才看到,刚刚萧伯纳老人的咒语并没有直接命中那头巨兽的眼睛——他刚刚还以为老人的咒语将那头蛙怪的眼珠子打爆了——那道咒语只是在巨兽的眼睛外堵了一层细纱,阻断了它的视线。

    回过头,老船夫正双手持篙,浑身肌肉紧绷,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河湾处慢慢复苏的巨兽。

    “真是见了鬼了。”老人轻声嘀咕着,攥着长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指间的竹节:“这头畜生十年都不睁一次眼睛……怎么大冬天的开眼了……”

    “我们下去吧。”伊莲娜附在郑清耳边,小声说道。

    她的双手还扶着郑清肩膀,一股馥郁而熟悉的芬芳充斥着年轻男巫的鼻腔。

    郑清稍稍犹豫了几秒——他并不是一个热血到奋不顾身的人,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在甲板上不一定能帮到老船夫。但站在老人的位置,假如稍后老船夫真的需要那‘最后一根稻草’的帮助,而旁边没人的话,是最糟糕不过了。

    换一个角度,倘若老船夫被那头怪物打败了,这条小小的渡船、船舱那层薄薄的甲板,能够阻挡怪物的袭击吗?

    郑清觉得自己宁可直面那头怪兽,被其吞进肚子里,也不愿躲在船舱战战兢兢,祈祷船毁的时候平安无事。

    “后退一点就行。”郑清停了停,接受了女巫一半的建议——两个人缩回了船舱,只不过他露了半个身子在船舱外面,手中捧着那柄长长的雷明顿符枪,隔着船舷瞄准了那头怪物。

    “这么远,能打中吗?”伊莲娜略显担忧的声音在男巫身后响起。

    郑清对此信心满满。

    “放心吧,”他将手指探进灰布袋里,摸出一颗浑身上下缭绕红光的符弹:“更远的距离我都打过……更何况我还用了特殊的符弹。”



    郑清口中的特殊符弹,并非制作符弹的手法特殊,而是裹弹的符箓有异。他的这颗符弹使用的符箓,是用他的鲜血勾画的。

    就大部分巫师而言,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鲜血画符了。

    一方面是危险,倘若符纸燃烧不彻底,血液被敌人收走,不需两个钟头,千奇百怪的诅咒就会降临;另一方面,画血符会对巫师造成巨大的身体负担,严重的甚至会损耗寿命。

    因而即便符箓中有使用鲜血的地方,也至多不过是用几滴指尖血,在画符结束后叉一个符脚。就像郑清上学期,在流浪吧为李萌画符时所做的那样。

    但凡是有弊的,自然也有利处。巫师使用自己鲜血勾勒的符箓,不仅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而且威力也较那些用龙血墨水或者朱砂勾勒的符箓强大数倍。所以这种古老的画符技艺最终还是传承了下来。

    冬狩猎会之后,考虑到自己的作战手段非常有限,郑清痛定思痛,画了几道血符,最终裹出了三枚血符弹,以防万一。这些符弹平日都藏在灰布袋里的桐木小箱子里。

    考虑到需要使用血符的环境肯定后非常恶劣,他画的都是适用范围更为广泛的镇邪符,不论是面对妖魔,还是那些偷偷摸摸的月下生物,这种符箓都有很好的克制效果。

    原本以为这些‘镇邪符弹’会在桐木箱内沉寂许久,却不料现在就到使用它们的时候了。

    在将一枚弹身缭绕着猩红血色的符弹压进雷明顿的弹仓后,郑清心底的压力终于轻了一点。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船舷,看向远处礁石上蹲坐的怪兽。

    名为撒托古亚后裔的蛙形巨兽眯着眼,懒洋洋的坐在那块礁石上,仿佛之前老船夫袭击它的那一串咒语是拂面春风一般,没有丝毫暴怒生气的表现。

    不知是不是错觉,郑清总觉得它那眯缝着的眼睛后,隐藏了一道认真观察自己的视线。

    与年轻公费生一样,萧伯纳老人并没有因为撒托古亚后裔安分的表现而放松警惕,在摆渡船转弯之际,仍旧丢出了一连串强力昏睡咒,试图让那头怪物更安分一点:

    “尚寐无吪!”“尚寐无觉!”“尚寐无聪!”

    这些咒语并不具备攻击性,而是作为控制性的咒语。在这种环境下,这类咒语显得更加可靠一点。

    老人的选择非常谨慎,但还是低估了撒托古亚后裔的阴险。

    就在老船夫丢出昏睡咒的同一时间,怪兽巨口微张,一道赤红色的影子激射而出,径直撞向摆渡船的中央。

    赤影袭击方向的尽头,恰有一位年轻的公费生,探出半个身子,手中举着一杆符枪。

    “放肆!”老船夫怒喝一声,手中竹篙在河中一点、一挑,一条米许长短、身形肥硕的大鱼便被他凌空挑出,砸向那条赤红色的影子。

    大鱼后发先至,挡在了赤影前行路途的中央。

    “噗。”

    仿佛一块泥巴砸在了朽木上的沉闷声响,赤影撞在了大鱼身上。

    只是一瞬间,那条大鱼便在郑清惊骇的目光中被抽干精气神,变成了一条鱼干。在赤影退却后,随风飘飘摇摇落回河中,在水面打着旋转了几圈,悄无声息的沉入河底。

    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令人望之而心生寒意。

    郑清倒抽一口凉气,手指一紧,下意识的扳动符枪的扳机。

    “啪!”

    一道耀眼的红光从郑清手持的枪管中一闪而出,与此同时,一声轻微的爆破声在郑清耳边响起。

    红色的符弹裹挟着刺眼的光芒,悄无声息的没入蛙怪的身躯。

    老船夫回头看了郑清一眼,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点头是赞许年轻巫师果断的举动,许多年轻人在面对那头怪物的时候都没有攻击的勇气;摇头则是对郑清的攻击方式不以为然,示意他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在老人看来,仅仅一枚符弹,说不定连蛙怪的外皮都擦不破,对目前的局面杯水车薪,还是不要浪费那宝贵的符弹了。

    似乎是为老人的反应做注解,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对攻击自己的符弹不闻不问,甚至有心情冲年轻巫师咧咧嘴。

    郑清严重怀疑它是在嘲笑自己。

    “我说…”他扭头看向老船夫,刚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旁边的惊叫声打断了。

    “那是什么?!”吉普赛女巫震惊的声音在郑清耳畔响起。

    郑清回过头,顿时目瞪口呆。

    刚刚还在冲自己咧嘴的蛙怪,现在的表情已经扭曲成一团,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得滚圆,宽大的嘴巴大张着,发出无声却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的惨嚎。

    伴随着它的惨嚎,一道道金红色裹挟着赤炎的光芒从它的身体内部迸射而出,将它原本高大、坚固的身躯撕裂。蛙怪身体表面那些黑色的软毛在火焰的炙烤下蜷曲、焦糊,蒸腾起一股股黑灰色的烟气,缭绕而上。

    “卧槽!”

    站在船头的萧伯纳老人用两个粗俗轻浮、非常不符合他身份的字眼儿形容了他现在的心情。这也是郑清现在的心情。

    只是片刻之间。

    那头刚刚看上去似乎还不可一世、强大无匹的撒托古亚后裔,便随着一声轻微的‘叭嗒’声,变作了一滩黑色烂泥,稀里哗啦跌落在礁石之上。

    寒风吹过,沉默森林里静悄悄的一片。

    只有礁石上袅袅升起的几缕白烟,向路过的摆渡船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良久。

    萧伯纳老人才哑着嗓子,低声询问年轻公费生:“你刚刚用的什么符弹?哪里定制的?”

    郑清半张着嘴,茫然的看着远处礁石上的那片狼藉,眨眨眼,然后又回头看了老船夫一眼,似乎想要确认自己看到的都是事实。

    “这是我干的?”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空洞,随即他用非常肯定的声音否定道:“不,这不是我干的……跟我没关系!”

    这一点非常关键。

    沉默森林里所有生物的所有权都属于第一大学,任何未经允许的猎杀与捕获,都会收到一张吓人的罚款单。

    郑清的小金库连一张最低额度的罚款单都支付不起。

    所以,他绝对不能承认那头怪物变成烂泥跟自己有一个铜子的关系。

    说不定,那头怪物平日就喜欢变成一坨烂泥——谁都知道,第一大学的青蛙都是变态生物,没一个正常的。



    “噗噗!”

    几声轻微的爆破声在河岸边缘响起,五个身着黑袍的巫师突兀的出现在了摆渡船上众人的视线中,站在河湾拐角的岸边,隔着摆渡船,与那块礁石上的烂泥堆隔河相望。

    在那只蛙怪炸掉的第一时间,萧伯纳老人已经撑着竹篙,将摆渡船停在了河水中央。

    任凭湍急的河水簇拥着急流而过,渡船在水中晃晃悠悠,却没有再向前挪动一丝一毫。

    “进去,都进去。”老船夫挥着手,把年轻巫师们向船舱里驱赶着,同时一把按在郑清的肩膀上,吩咐道:“你留下。”

    待其他同学都进了船舱后,老人念动咒语,落下船舱左右的百叶窗与前后舱门,隔绝了船舱里那些好奇的目光,同时也将整条渡船的安全系数调整到最高。

    郑清手中拎着那杆雷明顿,木木的站在原地,看着河岸礁石上的那堆烂泥,心底万马齐喑,万驼奔腾——这就死了?

    不是说孽妖生命力很顽强,很难从‘概念’上被抹杀吗?

    难道自己遇到的是一头假的孽妖?

    难道那块礁石上坐着的仅仅是一头博格特与软泥怪杂交出的怪物吗?

    还是说对面那家伙实际上萧伯纳老人打死的?

    不,应该不是,如果是萧伯纳老人打死的,他刚刚就不应该是那种震惊的语气了。

    就在郑清发呆的时候,河岸上新出现的那些巫师中的一员遁到了摆渡船上,站在了老船夫的面前。

    “上午好,教授。”黑袍巫师非常有礼貌的向萧伯纳老人打了一声招呼。

    这名巫师个头不高,但身材健壮,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下巴有些圆润,声音富有磁性,总体给人一种非常有亲和力的感觉。

    “不要喊我教授,我现在只是一个老船夫。”萧伯纳老人一手抓着竹篙,另一手随意的摆了摆,语气显得很敷衍。

    “好的教授。”黑袍巫师从谏如流,点点头,然后看了郑清一眼,从腰间扯下一个记事板与一根羽毛笔,抱在怀里,停了停,等那根羽毛笔站在羊皮纸上跳舞才开口问道:

    “您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监控魔法显示这里有强烈的魔法波动,以及‘疑似’巨大的生命消失信号。”

    他将‘疑似’两个字咬的格外重,听上去像是希望萧伯纳老人否认他的判断似的。

    郑清注意到这位黑袍巫师的胸口绣着三柄交叉的长剑。他感到毫不意外,每次事故现场都能看到三叉剑的身影。他也不意外这位三叉剑巫师对麻烦的规避态度。

    除夕当天那位三叉剑专员的表现就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然而萧伯纳老人并不打算惯着他。

    “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死了。”老船夫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黑袍巫师抱着记事板的手臂抖了一下,那根在羊皮纸上跳跃着的羽毛笔也被吓的飘在了半空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礁石,再重新转过头,看向老船夫,用惊疑不定的语气重复道:“您说什么?!”

    “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死了!消失了!变成一坨烂泥了!”老人没好气的回答道:“这么简单的事实,你看不到吗?它平常就坐在那块礁石上面,现在不是看不见了吗?”

    黑袍巫师圆润的下巴扭了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只不过他那欲哭无泪的表情很好的说明了他现在的心情。

    郑清原本心塞的感觉莫名舒畅了一点点。

    “愣着干什么?!”萧伯纳老人瞪了一眼三叉剑的巫师,稍稍提高语气:“该做笔录做笔录,该固定证据固定证据,该收集材料收集材料……你愣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在这里一动不动,那头该死的蛙怪就能复活不成?”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一届比一届差。”

    听到老人的训斥之后,黑袍巫师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安排着岸边的同事开始工作,同时小声辩解道:“应该是那头撒托古亚后裔死亡后气息弥漫,导致四周环境恶化……我记得这类孽妖对巫师精神影响很大。”

    郑清眼珠子左右转了转。

    他倒是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感觉。

    三叉剑忙碌着收集材料、固定证据的时候,萧伯纳老人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年轻男巫的身上:“你刚刚说,那枚符弹是哪里来的?”

    我刚刚没说,郑清在心底腹诽着,但嘴边却老老实实回答道:“是我自己裹的。”

    停了停,他又急急忙忙强调了一句:“那个青蛙怪绝对不是我打爆的……我那颗符弹就是普通的镇邪符裹出来的,不可能有那么大威力。”

    “是血符吧。”老人敏锐的指出了这一点,显然,他早就注意到那枚符弹周身缭绕的血气。

    “是血符。”郑清点点头,还想辩解点什么,话没出口,就被老人打断。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老船夫从怀里摸出登船簿,用手指蘸着唾沫,一页一页翻开起来,头也不抬的说道:“姓名、年纪、专业、学院、乘船理由之类的信息都报一下。”

    郑清眼角的余光瞟见旁边那位三叉剑的雇员正指挥着记事板与羽毛笔,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做着笔录。看上去,他对老船夫抢走调查权非常乐意,相当配合。

    公费生心底稍稍紧张了一点,按照老人的要求逐项回答道:“郑清,一年级,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学生,班主任是姚小米教授……”

    “老姚?”萧伯纳老人诧异的抬起头:“你是他的学生?”

    姚教授作为九有学院的院长,被萧伯纳老人重视,不足为怪。郑清立刻点头承认。

    与此同时,三叉剑那位黑袍巫师也惊讶的叫了起来:“郑清?你就是郑清?世界的那个郑清?”

    半个多月没听人念叨这件事,乍听到一位陌生人提及‘世界’,郑清好悬没反应过来。

    迟疑片刻,他才慢慢点头,承认道:“对,是我。”

    这个头衔并不是什么隐秘信息,稍微调一下就能查个一清二楚,而且现在是事故调查阶段,郑清不觉得自己隐匿身份有什么好处。

    猎妖高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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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什么世界?哪个世界?”萧伯纳老人显然对这类时事类新闻已经不太关注了,反问道。

    听上去,他误以为对方提到的是某个新世界。

    “《魔杖》的世界,大阿卡纳序列最后一位的那个‘世界’!”三叉剑的雇员一脸兴奋,仿佛考据族遇到了一份罕见资料似的:“他可是巫师世界有记录以来年纪最小的‘世界’称号获得者……此外,他还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梅林勋章的获得者,他率领的猎队在校猎赛上获得了冠军,猎获了整个赛场一半以上的猎物!”

    “是新生赛,不是学院杯。”郑清声音微弱的辩解道。

    听着别人将自己的成就一件件罗列出来,总有种怪怪的感觉。他的脸色涨的通红——这是许久都没经历过的事情了。

    “梅林勋章?称号世界?”萧伯纳老人仿佛第一次认识郑清似的,垂下眼皮,严肃而又好奇的打量着年轻男巫,语气多了几分了然:“这样的话,打爆那头小怪物倒也说得过去。”

    “我没有……”郑清声音异常无力。

    他觉得某些误会自己似乎永远也说不清了。

    “行了,哪个巫师还没点秘密,不用解释了。”萧伯纳老人大手一挥,直接给郑清的回答定了性。侍立在一旁的三叉剑某人连连点头,竟毫无异议。

    年轻公费生嘴角抽了抽,最终放弃挣扎,不再奢望能够当着两位‘大人’的面理清这件事。他现在只盼望着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要知道,早上离开学校的时候,萧笑还领了一个什么小屋的协助任务。

    他可不希望自己宝贵的假期都浪费在别人身上。

    “咳咳,”三叉剑的雇员轻声咳嗽了两下,把年轻公费生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虽然你的身份特殊,但是该进行的流程还是需要进行……希望你不要介意。”

    郑清扯了扯嘴角。

    他完全不介意的——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身份有什么特殊。

    “那么,说一下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吧。”三叉剑的巫师重新架起记事板,好整以暇的看向年轻巫师。那根雪白的羽毛笔轻巧的悬浮在记事板上,等待郑清开口。

    郑清转头看了萧伯纳老人一眼。

    老船夫双手拄着竹篙,正眯着眼打量着湾脚礁石上忙碌的其他几位黑袍,盯着那只怪物死亡后留下的那堆烂泥,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人之间的谈话。

    年轻的公费生轻轻吸口气,认命般回过头,开始描述起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

    从临钟湖码头出发开始,到两岸景色、船夫小调、再到一条银鱼引发的河面沸腾——甚至包括萧伯纳老人唱的小调儿,他也说了一下——最后就是摆渡船在河湾处的遭遇了。

    “……那只青蛙怪想要偷袭我的时候,被船长阻挡了,然后我下意识打了一枪,就打了一下,它就变成一堆烂泥了。”说到这儿,似乎担心调查员不相信,郑清还特意强调了一下:“这点您可以询问船长,我那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镇邪符裹的符弹。”

    “不用担心,这些我们都会交叉核实的。”三叉剑的巫师和气的安慰着,随即又感叹道:“果然,就像老师当初说的那样,强大的巫师就算是用一个简单的束缚咒,也能扼住命运的喉咙……像我的镇邪符,估计连一百年的老鬼都镇不住。”

    郑清表示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另一边,萧伯纳老人似乎对郑清提到的‘船长’头衔非常满意,还没等三叉剑的巫师开口,便笑呵呵的说道:“我船上这位乘客已经说的非常详细了,我也没有更多要补充的,总之,是那个撒托古亚后裔先动的手,校工委不会为此赔一个铜子儿。”

    郑清闻言,顿感热泪盈眶,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三叉剑的巫师干笑两声,连声道:“这种事情,这种事情,要调查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确认……我们只负责简单调查一下,只负责调查。”

    萧伯纳老人有些不满:“也就是说,你们不打算护送我们上岸?”

    “护送?”郑清扬起眉毛,对老人的用词有些不解。

    注意到他的困惑,三叉剑的巫师适时解释道:“你们在这里只是进行简单的登记,稍后靠岸还需要进一步协助调查……不用担心,都是程序问题,很简单的。至于护送,也是为了你们安全,毕竟你打爆的是撒托古亚的后裔。”

    郑清已经不打算与他争论自己到底有没有打爆那头青蛙怪了。

    他对三叉剑巫师说的另一个情况很在意。

    “难道你们说的那个撒托古亚会报仇吗?”他的语气有些不安。

    三叉剑的巫师摸了摸羽毛笔的毛,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虽然只是一头孽妖,但理论上来说,这类旧日支配者的后裔都在它们老祖宗那里挂了号,它们出现任何生命状态的异常,都会引来星空深处的觊觎目光……所以这件事稍稍严重一点。”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

    所以说,他绝对不能跟那只青蛙怪的死扯上一毛钱的关系!

    简直夭寿了!

    旧日支配者之类的存在,也是一个大学一年级学生惹得起的?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甚至开始考虑后面一段时间要不要在苏施君面前怂的彻底一点,躲在青丘公馆不出门。

    但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相对来说,第一大学比青丘公馆的安全性更高一点。

    “那,你说的那位,”郑清伸出食指悄悄指了指头顶,小声问道:“它大概什么时候会有反应呢?”

    “这可不一定,”三叉剑的巫师显然没有意识到年轻男生的不安,毫不在意的回答道:“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一个月……你知道,那种存在不论体型还是意识都庞大无匹,它转动一个念头可能某些短生种一辈子就过去了……而且还存在刚刚睡醒意识惺忪,反应可能会更慢一点。”

    “所以,这件事看运气。”萧伯纳老人在一旁接口——他倒是知道郑清问题背后的担忧是什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这里是布吉岛,你是第一大学的学生,而且有那么多头衔,给撒托古亚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撒野。”

    这个回答终于让郑清稍稍感到了一点点心安。

    。文学馆



    “至于护送的事情,会由贝塔镇治安局的骑警们负责。”

    说到这里,三叉剑的巫师抬起头,看了一眼沉默森林远处的树梢,然后摸出怀表,瞅了瞅时间,嘀咕道:“怎么还没来……这个点儿,他们应该到了啊?”

    “那边!”郑清指着与三叉剑巫师视线相反的方向,大叫一声:“是不是他们?”

    船上其他人齐刷刷转头,看向郑清伸手所指的方向。

    只见几个骑着扫帚的身影恰从河湾的另一头急速飞了过来,正在不断降低高度。途中河岸两侧探出的高低起伏的树梢没有对他们造成丝毫困扰。

    扫帚在那些巫师的驾驭下轻巧的掠过一个个障碍,不时卷起几片枝头残留的枯叶。

    “呼!”

    “呼呼!”

    非一刻,骑警们带着呼啸的风儿停在了摆渡船两侧。

    新来者总共五人,左右各两名,悬帚而待;还有一位领头的骑警,将扫帚停在了甲板上,腿一抬,从扫帚上跳了下来。

    郑清注意到这些扫帚都是蓝白条纹的。

    扫帚尾巴还挂着一根细线,线头悬了一个仿佛陀螺似的红色南瓜灯,正一边疯狂的旋转着,一边发出吱哇吱哇的蜂鸣警报,显得聒噪不已。

    跳下扫帚后,那位领头的骑警顺手抓起红色南瓜灯,挂在扫帚尾巴处嵌着的钩子上,南瓜灯终于停止了尖叫,郑清也顿觉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然后,骑警队长才大踏步向老船夫走来。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吗,教授?”他扯了扯头上的尖顶巫师帽,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法书上,语气彬彬有礼。

    郑清注意到他的帽檐上盘着一条荧光橙色的玉米蛇,正耷拉着脑袋,仿佛睡着了。即便骑警队长拽帽檐,也没让那条小蛇稍微动弹一下。让人怀疑那不是活物,只是一个装饰品。

    “不要叫我教授!”萧伯纳老人叹口气,用下巴指了指旁边三叉剑的巫师,说道:“一起意外事故……按照流程处理就行。”

    三叉剑的巫师立刻将手中的记事板递到骑警队长的手中,同时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末了,他指了指郑清以及脚下这条船,补充道:“因为我们还要完成后续现场任务,你们时间上比较方便,所以稍后护送摆渡船前往贝塔镇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们了……把郑清同学送到北区码头下船就可以,上岸后有我的其他同事接手后续工作。”

    “辛苦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骑警队长已经浏览完毕记事板上的内容,闻言,又扯了扯那宽大的帽檐,和气的点头答应道:“这是我们的职责。”

    三叉剑的顿时喜笑颜开。

    但还没等他的笑容退却,骑警队长就再次开口:

    “时间上倒是没有问题……不过我们现在使用的扫帚是‘协和max’系列,最低时速也有六十,再慢的话扫帚会失速。如果是以前的‘蜂鸟-4c’或者‘蜻蜓-5系还好说,那两款扫帚有很好的低速飞行能力……现在这款的话……”

    说着,他环顾左右,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他的担忧众人一目了然。

    摆渡船只是普通的撑篙船,并没有安装高端的炼金动力设备,想靠它来追赶‘协和max’系列的飞天扫帚,确实力不从心。

    萧伯纳老人哈哈大笑起来,非常霸气的挥挥手:“多大点儿事……你们尽管旁边飞,追不上你们我把这小破船给劈喽当柴烧!”

    说罢,他弯腰从船头竹篓里捞出那几只巴掌大小的白色水牛,径直丢进河水中。

    水牛见河水而涨,眨眼间便从巴掌大小长到了两米高低。盘曲的牛角、壮硕的肌肉、光滑若缎的皮毛,都向旁观者们展示着它们的不凡。

    而后,萧伯纳老人跺了跺脚。

    甲板下的夹层中激射而出几条粗大的缆绳,仿佛游蛇般攀附到水牛身上,来回穿梭着,片刻之间便构起了结实的牛架。

    “时速六十的话,五牛之力就足够了。”老人点点头,手中竹篙在水中轻点一下,看向船上两位调查员,眨眨眼:“出发吧!”

    骑警队长惊讶的看着那些在河水中只露出一点后背的大家伙,以及那几根绷紧的缆绳,称赞道:“现在很少有人养这么多玉牛了。”

    “因为大家都觉得炼金设备养护更方便一点。”三叉剑的巫师回答着,转头看向老船夫:“那么,教授,回见!”

    说着,他收起记事板与羽毛笔,随着一声轻响,从甲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骑警队长也重新跳上扫帚,开始在摆渡船上方带路巡查。

    扫帚尾巴上吊着的那个南瓜灯再一次疯狂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接下来的航程中,萧伯纳老人没有重新打开船舱的封锁,郑清也只能抓着船舷,盘着腿,老老实实坐在甲板上,任凭寒风吹的他泪流满面。

    但客观的说,在甲板上看风景,比在船舱里更清晰,更有感觉。

    即便现在是寒冷的冬季,郑清仍旧能够感受到沉默森林里蕴含的勃勃生机——如一瓶窖藏的老酒,在瓶盖打开之前,香气含而不露——这一点,是坐在船舱,透过那些玻璃窗很难感受到的。

    当然,现在坐在船舱里的乘客,连这点权利也被剥夺了。

    船舱两侧的百叶窗从之前开始就再也没有打开过,郑清琢磨着,估计要到码头,萧伯纳老人才会结束对他们的‘保护’。

    因为架了几头水牛的缘故,后续的航速变得异常迅捷。

    原本大半天才能走完的水道,在水牛的牵引下,只用了小半个钟头就完成了。当摆渡船停靠在贝塔镇北区码头边上的时候,太阳甚至还没有升到最高处。

    这让郑清大为眼热。

    “您这水牛卖不卖?”当他看到萧伯纳老人将那些白色水牛重新收回竹篓里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道:“从哪里买的?多少钱一头?”

    老船夫耷着眼皮扫了他一眼。

    “这是校工委提供的工作用牛,非卖品。”老人粗声粗气的补充道:“如果真想买,可以去格林杂货铺问问,他们那里什么都有卖。”



    听到萧伯纳老人的解释,郑清略感失望的收回了视线。

    他询问那个问题,当然不是打算自己养一头水牛。如果有那点儿闲钱,他宁肯在水盆里养一只小人鱼,就像他小时候在回字集看到的那种。

    之所以问老人那个问题,只是想给D&K找一个新的商品罢了。

    但既然格林杂货铺已经有卖,那这个想法自然就被打消了。他的那爿小店,可完全没有跟格林杂货铺竞争的能力。

    上岸后,三叉剑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在码头接站的,也是郑清的老熟人。

    三叉剑那位圆脸胖乎乎的安德鲁专员。

    “你现在是在贝塔镇驻点了吗?”郑清看着面前的圆脸巫师,好奇道。

    他记得自家小店开业的时候,这位安德鲁专员因为调查鱼人出校的事情,曾经去过店里。当时这位安德鲁提及过,他只是被临时抽调到贝塔镇帮忙。

    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不会在镇子上呆许久。

    但郑清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寒假都快结束了,这位安德鲁专员还在贝塔镇徘徊。

    “只是临时驻点,”安德鲁没有否认郑清的猜测,语气稍显沮丧:“主要还是因为年轻,资历浅,局里密级稍微高一点的任务都没我们的份儿……真羡慕那些进了研究院的同学啊。所以说,好好学习还是有用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安德鲁心有戚戚的拍了拍郑清的肩膀。

    郑清不清楚临时驻点与密级高低有什么具体关系,但不妨碍他注意到另外一个问题。

    “那你干嘛不申请进研究院?”郑清有点好奇:“我记得他们招收的标准也是注册巫师及以上吧……跟三叉剑差不多的。”

    三叉剑招人也是注册巫师起始,这点郑清以前听别人说过。

    “中级,同学,中级注册巫师。”安德鲁的圆脸上流露出一丝丝悲伤的表情:“类似第一大学助教、实验室研究员,以及我们局里的资深探员,都需要中级注册巫师证书……而我只有初级注册巫师证书。巫师联盟以及许多大中型机构的基础雇员,其实也只需要初级证书就可以了。”

    郑清闻言,顿时恍然。

    就像白丁世界的会计师有初中高等级一样,注册巫师其实也细分做了初级注册巫师、中级注册巫师以及高级注册巫师。

    从第一大学毕业拿到的注册巫师证书,实际上就是初级证书。

    中高级的证书在申请的时候,要么需要申请者提供高水平的论文、或者研究成果;要么需要数年巫师执业经验以及高级注册巫师的推荐信——对于绝大部分普通注册巫师来说,想要达到相关条件并不容易。

    这些信息郑清其实也了解,只不过刚刚他没想到这方面罢了。

    “唔,真是个悲伤的事情。”郑清陪着三叉剑的专员一同叹了口气。

    他俩说话的时候,萧伯纳老人已经将摆渡船的船舱打开。那些在船舱里憋了一路的乘客们纷纷跑了出来,一时间这座不大的码头上人声鼎沸,五颜六色的袍子交相辉映,一派喧嚣的景象,招来周围大量关注的目光。

    毕竟这里是贝塔镇北区,居住在这片魔法凹地的居民大都是戏法师。即便有几位能力稍稍出众的巫师,怀里也不见得揣着初级注册巫师证书。

    所以,乍一看到这么多第一大学的学生出现,自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船舱了!”刚刚上岸的辛胖子在看到郑清的第一眼,就一边抱怨着,一边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你是把那只青蛙打爆了吗?”

    “那是一头孽妖。”萧笑在旁边纠正道。

    伊莲娜跟着她的朋友们恰好路过,闻言,也停下了脚步。她示意她的朋友们先走一步,然后她停在了郑清旁边。

    “没事吧。”她轻声问道。

    晌午时分,阳光清爽,淡橘色的光线落在吉普赛女巫酒红色的头发间,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光纱,令人见之而心神微漾。

    安德鲁停止了与郑清交谈,笑眯眯的看着他旁边的朋友们,不再开口。

    郑清直接无视了辛胖子的一连串问题,看着伊莲娜,讷讷道:“没,没事……就是配合警察做一点微小的工作……”

    辛胖子在一旁连翻白眼。

    “警察?”伊莲娜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

    郑清注意到她的瞳仁在阳光下有些透明,隐约透出种暗棕的色彩,仿佛纯净的琥珀似的。

    “哦,就是三叉剑,还有骑警,”男巫立刻醒悟自己刚刚的错误用词,连声解释:“警察是我老家的说法。”

    “哦。”女巫双手背后,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头。

    场间的气氛一时陷入迷之沉默之中。

    持续几秒后,辛胖子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提醒道:“我说,清哥儿,你刚才真的把一只青蛙怪打爆了吗?”

    “聒噪。”萧笑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抽在胖子背上,抽的他直吸冷气。

    伊莲娜则用同样好奇的眼神看着郑清,似乎对辛胖子提的问题同样很感兴趣。同样对这个问题在意的,还有三叉剑的那位安德鲁专员,他已经拿出了记事板与羽毛笔,好整以暇等待男巫开口。

    郑清顿时陷入两难之中。

    承认那只青蛙怪被自己打爆,自然是很爽快的。这样不仅可以在女友面前耍个帅,而且可以间接宣扬自己那个‘世界’的称号并不是水货。

    但同样,承认那只青蛙被自己打爆,也充满了风险——首先自然是学校可能存在的追责风险,万一学校要让自己赔钱呢?再则,就是星空深处某位大佬随时可能到来的报复风险。

    “那是一头孽妖,是撒托古亚的后裔,不是青蛙怪。”年轻的公费生纠结片刻后,最终决定老实谦虚一点:“而且,它到底死没死,是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我不比你们知道更多。”

    意识到郑清不会在朋友们面前说更多信息后,安德鲁终于上前,打断了他们的寒暄:“好了好了,有什么话题稍后再聊……郑清,你跟我去三叉剑的办公室一趟,做个简单的记录。”



    安德鲁说是做一个简单的记录,事实上确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记录。

    郑清跟着他去了三叉剑的办公室后,只是按照流程填了几份表格——包括他的身份信息、学籍信息等——然后在协助调查通知单、现场勘验记录、询问笔录等材料上签字后,便结束了。整个过程仅仅耗费了半个多小时。

    当然,在这期间,三叉剑的工作人员倒是一直耐心伺候着花盆里的喇叭花与留影草,确保整个调查过程有据可查。

    调查结束,在将郑清送离办公室的时候,安德鲁提醒道:“根据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因为是撒托古亚的后裔先动的手,所以即便你真的将它打爆了,也应该不需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当然,在真正的结论出来之前,我所说的只能算一个推测。”

    郑清闻言,顿感心安不少,面带感激连声致谢。

    安德鲁眨眨眼,语气愈发和气了许多:“维护正义与和平,保障巫师的基本权益,是我们巫盟调查局应该做的事情……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最后一句话显得铿锵有力,让郑清听的毛骨悚然,后背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郑清在心底琢磨着,脑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念头。

    他不是第一次跟这个圆脸的小胖子打交道,就说第一次,他能够在郑清面前跟托马斯大谈特谈赌博之类的事情,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非常守规矩的家伙。

    这样一个不太规矩的家伙在自己面前用‘官话’,显然很不正常。

    就在郑清寻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出了办公室门口,停下了脚步。安德鲁并没有立刻与郑清挥手道别,而是将他引见给站在门口的一位女士。

    “这位就是郑清同学,有什么情况您可以向他咨询。”安德鲁一脸和气,眉眼笑成了一条缝,说话语气甚至还带了几分讨好的感觉:“……当然,如果需要的话,巫盟调查局会派遣专业的工作人员协助您的工作。”

    这是一个干练的年轻女巫,穿着青灰色的斜纹软呢巫袍,盘着螺髻,带着一副红色镜架的无框眼镜。她的脸颊瘦削,嘴唇很薄,涂着珍珠色唇彩,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单肩斜挎包,一手抓着笔记本,另一个手正向郑清伸来。

    “如果需要的话,谢谢。”那位陌生女士一手抓住郑清的肩膀,死死扣着,仿佛一只老鹰按在了兔子身上似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兴奋。

    郑清嘴角抽了抽,脚下略微用力,试图挣脱陌生女士的控制。

    但他的努力立刻就失败了。

    因为安德鲁的手按在了他的另一个肩膀上,把他在原地固定的更结实了一点。

    “这位是贝塔镇邮报的高级记者,普利策女士。”三叉剑的专员先生一脸严肃的看着郑清,提点道:“稍后的话,可能需要你配合普利策女士做一个简单的采访……不用担心,贝塔镇邮报是布吉岛上最古老的报纸,也是巫师世界的权威媒体,口碑非常好。”

    与此同时,那位普利策女士也非常友好的向郑清伸出手。

    “中午好……很高兴见到你,郑清同学。”她说话时口齿清晰,声音略显高亢却又不刺耳,给人一种清亮的感觉。

    郑清稀里糊涂的抓住她的手,晃了晃。

    普利策女士立刻放下她按在男巫肩头的另一只手,然后转头看向安德鲁专员:“非常感谢巫盟调查局的协助……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安德鲁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嗖的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才反应过来,略带尴尬的笑着,连连摆手:“不打扰,不打扰……您忙,我也不打扰您了。”

    这还是巫师联盟的暴力机关吗?感觉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郑清轻轻吸了口凉气。

    “需要我做些什么准备之类的吗?”目送安德鲁离开的背影,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记者女士,谨慎的开口问道。

    “不,不需要,我们只是做一个简单的访谈。”普利策女士嘴唇翘起,珍珠色的唇彩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开锋后的利刃,让年轻男巫心底打了个哆嗦。

    说着,她转头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指了指距离三叉剑办公室不远的一个咖啡馆,道:“我们去那边坐坐吧……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

    不由分说,便拉着郑清进了那家咖啡馆。

    郑清甚至都没看清咖啡馆的名字。

    落座后,未等男巫开口,普利策女士就非常干脆的询问道:“摩卡?拿铁?还是卡布奇诺?”

    郑清平时只喝茶,完全不懂这些名词之间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试探着小声问道:“有茉莉花茶吗?铁观音之类的绿茶也行……”

    刚刚飞过来的小精灵侍应生立刻答道:“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是咖啡店,只供应咖啡饮料,不提供茶饮,非常抱歉!”

    郑清自然不能同一只小精灵一般见识,但鉴于小精灵良好的态度,他原本到嗓子眼的‘来杯清水’也不由咽了回去。

    “那就来杯黑咖啡吧。”他舔了舔嘴唇,用不太确定的语气下单。

    普利策女士微微点头,打了个响指:“两杯espresso。”

    伴随她的响指,咖啡店的小精灵微微鞠了一躬,‘啪’的一声消失在了原地。两个声音重叠之下,郑清竟感到了一丝奇特的和谐感。

    在等待现煮咖啡的时候,桌子对面,一张名片被普利策女士推到了郑清面前。

    贝塔镇邮报

    资深编辑兼高级记者,‘真相’栏目负责人

    露薇·普利策(女士)

    名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纹章,郑清猜测那可能是普利策家族的纹章。名字下面有贝塔镇邮报的联系方式与普利策女士的纸鹤密咒。

    郑清将这张薄薄的卡片小心的压在手心下面,然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巫。

    “有什么可以帮您?”他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点。

    普利策女士微微一笑,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翻开法书,释放了一道咒语。

    “一个简单的静谧结界,可以让我们谈话不被打扰。”普利策女士解释道。



    冬日的正午,是一天中人气最旺盛的时间段。

    尤其是在贝塔镇。

    即便是被称为凹区的贝塔镇北区,这条定理也没有失效。当然,窗外行人众多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毗邻码头与市政、三叉剑等部门的缘故。

    因为临近午餐时间,所以咖啡馆里的人并不多,寥寥数人也都分散在咖啡馆的各个角落,互不干扰,再加上魔法结界的效果,让郑清感觉周围的环境氛围非常友好。

    除了对面那位记者女士。

    普利策女士选择的座位在咖啡馆的一个角落,是一个四人座,前后有屏风相隔,左侧是高大的落地窗,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右侧是一条宽敞的过道,隔着过道是一面被粉的雪白的墙壁,墙壁上方很干净,装饰了几个画框;墙壁下方是一层棕红色的木质墙裙;脚下是一层厚实的红色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让人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一如郑清现在的感觉。

    他感觉在这位普利策女士面前,有种心底慌慌,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一个简单的静谧结界,可以让我们谈话不被打扰……”普利策女士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仿佛隔了一间巨大而隔音的密室,显得空旷而遥远。

    郑清定了定神,才打起精神,应和了一声:“真厉害!”

    他是在夸奖记者女士释放那个小魔法的手法,悄无声息,却又效果突出,非常精彩。

    “很简单的小技巧罢了,再过两年你也能掌握。”普利策女士笑了笑,话锋一转,开始了自己的话题:“倒是你们挺厉害,弄了个大新闻啊……”

    郑清咽了口唾沫,觉得嘴唇有点发干,然后他忍不住悄悄舔了舔嘴唇。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这句话,普利策女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是08届的新生?刚刚入学半年吧。”她从黑色的手包里拿出一根钢笔,将笔帽攥在手心,然后将钢笔立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

    这立刻吸引了郑清的注意力。

    不仅仅是钢笔的缘故——事实上,这是郑清第一次在学校看到有人用钢笔,平日里大家用的更多的是羽毛笔以及毛笔——更神奇的是,那支钢笔在没有人手扶的情况下,安安稳稳的立在本子上,开始随着两人的谈话轻快的扭动。

    写的还是标准的小楷。

    “嗯嗯,去年九月份入学,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郑清一边盯着那根钢笔笔尖淌下的墨水,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反正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消息,他倒不至于谨慎到这种地步。

    “稍等,抱歉,稍等片刻。”普利策女士忽然打断男生的话,重新拿起自己的手包,然后在包里摸了摸,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匣子。

    匣子呈正方体,里面有一个牌楼模样的木质结构,只不过挂在牌楼中央的不是牌匾,而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铃铛。

    普利策女士用钢笔帽敲了敲那个玻璃匣子。

    匣子四面的玻璃仿佛冰雪般融化,但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并没有任何物质——不论是水还是液体的二氧化硅——没有任何物质从匣子上淌到桌面上。

    仿佛刚刚保护那个牌楼的玻璃外壳是空气做成的一样。

    普利策女士拿出那个木质的小牌坊,摆在两人中间,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贝塔镇邮报的记者……我现在是第一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我今年十八岁……我非常迫切知道真相……”

    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那个牌坊毫无动静。

    当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挂在牌坊下的银色小铃铛立刻抖动起来,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然后她说第三句话,那个银色小铃铛开始疯狂的振动着——有那么一瞬间,郑清觉得那个小铃铛就快要震碎了似的。

    然后第四句话,铃声戛然而止,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了它的脑袋上,制止了它的响声。

    郑清扬起眉毛。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其中的奥妙。

    “非常好,”普利策女士高兴的看了一眼那个木头小牌坊,然后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一个小玩意儿,确保我们彼此坦诚相待。”

    郑清有点不太高兴——就算是协助三叉剑做调查,他们也没有用类似的测谎设备,而且一直好言相待,这个记者是不是脸有点大?

    虽然不高兴,但他并没有立刻拂袖而去。

    一方面,接受采访是安德鲁拜托的事情,好歹也算打过几次交道,郑清觉得自己不太好这么坑他;另一方面,他很担心自己直接甩脸走人后,这位记者女士会怎么写接下来的报道。

    ‘魔杖的新任‘世界’目中无人’‘第一大学的学生素质日渐下滑’‘搪塞与躲避,面对记者的追问,他在隐藏什么’诸如此类,屡见不鲜——所以,综合考虑,郑清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即便如此,郑清也需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

    “这种东西,”他指了指那个小铃铛,面色不虞:“需要吗?”

    “这是正式专访的流程,”普利策女士圆滑的解释道:“包括第一大学的石慧副校长、三叉剑的罗伯特局长等在内,在接受专访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安排。”

    已经说到这种地步,郑清自然不好在纠结下去。

    况且,那个小铃铛刚刚没动静,倒也佐证了记者的解释——他忽然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小牌坊的作用也是双向的。

    “您不会在报道中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吧。”郑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然后立刻道歉:“抱歉……”

    “没关系,”普利策女士打断他的道歉,笑道:“我所有的报道都基于事实。”

    小铃铛没响。

    “你可以适应一下,”普利策女士提醒男巫:“有的时候它过于敏感……所以,你可以适应一下它的……区间。”

    真是个有趣的词语,郑清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那个小铃铛,试探着说道:“我今年……十七岁?”

    小铃铛晃了晃,没有响,但是有动静。

    郑清心底有了几分把握。

    。



    “作为一个公费生,你的学习成绩一定是非常出色的,对吧。”专访开始,普利策女士先是小小的恭维了一下年轻的公费生,然后才追问道:

    “据说你在上学期的符箓课摸底考试中拿到了最高分,默写出了全部的基础符箓,这是绝大部分注册巫师都无法完成的事情……能告诉大家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符箓知识的吗?”

    郑清警惕的看了记者女士一眼,才慢慢开口,含糊道:“就是跟老师学的……”

    “但是据我所知,你在进入第一大学之前,并没有任何中学的学习记录。”似乎是为了加强说服力,普利策女士立刻从手袋里摸出一沓厚厚的资料,推到郑清面前:“这里有包括霍格沃茨、天才少年、长点上机、白鹿书院在内的魔法世界全部在册中学名单,其中08年毕业的中学生名单中,并没有你的名字……”

    郑清再次咽了一口唾沫。

    现在的记者都这么拼吗?只不过是沉默森林的一个小事故调查而已,需要查自己祖宗十八辈的信息吗?

    “这种信息都属于学校机密吧,”他瞟了一眼那沓资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友好一点:“这么拿出来,符合相关规定吗?”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普利策女士简洁的回答道。

    牌楼上挂着的银色小铃铛疯狂的响了起来。

    郑清瞄了一眼那个小铃铛,然后再看了一眼对面的记者,干笑了一声。

    普利策女士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仍旧坚定的看着年轻公费生。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迟来的咖啡拯救了陷入异常气氛中的客人。

    “您好,您点的espresso,”小精灵尖细的声音在两位客人耳边响起,随即两个白色的瓷杯从托盘中飞了起来,稳稳的落在桌子的花型纸垫上。

    仅这一手,就比郑清见过的大多数餐侍小精灵强得多——像他自己养的那群小精灵,拎个水壶都晃晃悠悠,让人感觉那些水壶随时都会从半空中砸下来。

    “谢谢。”普利策女士优雅的点点头,将一个银角子丢进小精灵的托盘中。郑清注意到挂在牌坊上的银色小铃铛无力的晃了晃,但没有发出响声。

    “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穿着女仆装的小精灵扯了扯裙摆,尖声尖气的致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您吩咐!”

    普利策女士摆摆手,小精灵们立刻从桌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借着这个小插曲,郑清也想好了怎样回答刚刚记者的那个问题。

    “私塾,我是在一个小私塾上的学。”郑清的目光小心的掠过那座木质牌坊,紧紧盯着银色小铃铛,唯恐它乱晃乱摇。

    很显然,当他说实话的时候,铃铛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

    这让他心底的把握又大了几分。后面的回答显得愈发流利了:

    “一所没有在教育局注册,也没有教室,只有我一个学生的私塾……我不知道老师叫什么名字。我一直以为自己学的是道术……在参加考试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多巫师!”

    他说的都是实话。

    旁边那个挂在牌坊上的银色小铃铛丝毫没有动静,这让普利策女士非常失望。

    她看了一眼笔记本,只见那支钢笔已经停止了记录,正含着一口墨水,悬在半空中,似乎是在等待后续的谈话。

    普利策女士没有停顿,而是继续开口询问道:“入学不久,你就荣获了巫师联盟颁发的梅林勋章,有消息人士称,巫师联盟之所以向你颁发勋章,是跟你的老师有关……这件事你清楚吗?”

    “无稽之谈。”郑清坚决的摇了摇脑袋——倘若对方询问他有没有镇杀那头猪妖,可能他的回答会让铃铛晃一晃,但对方说自己的勋章跟吴先生有关,在郑清看来,着实荒谬。

    普利策女士皱了皱眉头。

    郑清犹豫了一下,道:“我以为您找我是询问今天寂静河上那件事……”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这件事,那么恕不奉陪。

    普利策女士立刻开口问道:“今天寂静河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方便介绍一下吗?”

    郑清立刻舒了一口气——他之所以答应接受专访,其实也有帮自己发声的想法在里面。有的时候,舆论的声音比专业人士调查的声音显得更权威。

    如果舆论说他没有杀死那头孽妖,那么即便他真的杀死了那头孽妖,处罚也会酌情降低许多。能够影响司法,这也是记者‘无冕之王’这个称呼来源之一。

    于是,他不厌其烦的再一次讲述了今天寂静河上发生的事情——从临钟湖出发,到发现那头青蛙怪,再到自己自卫反击,最后以那头怪物变成一滩烂泥结尾——整个过程,普利策女士都保持了安静,任凭郑清自由发挥,她只关注自己的钢笔跳舞。

    “所以说,是那为撒托古亚的后裔袭击了摆渡船,然后在你们的反击下变成了烂泥。”她最后总结道:“你打出的那一枪,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这个意思吧。”

    郑清忙不迭点头不已。

    记者女士的总结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许多。

    然后他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小牌坊,上面挂着的银色铃铛欲晃未晃,但终究没响。这让他愈发轻松了许多。

    想到这里,他端起瓷杯,小啜了一口里面的饮料。

    风味浓郁,不愧是浓缩咖啡,年轻巫师想着,将杯子重新放回桌上的纸垫——果然还是喝不惯这种味道。

    “你的符枪是哪里来的?”普利策女士抓住了回答中的一个线头。她翻了翻手边的资料,抬起眼皮看了年轻巫师一下:“按照资料显示,你并不是巫师家族出身,上学的学费还是学校奖学金支付的……按理说,你应该买不起符枪吧。”

    郑清没有直接回答自己从什么地方买的符枪,而是开始向记者证明自己的赚钱能力:“你刚刚也提到过,我的符箓学很好,所以我可以卖标准符箓赚钱。此外,上学期的校猎会新生赛上,我组建的猎队猎获了场上一半以上的猎物……这些收入都有据可查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买的符枪吗?”普利策女士追问道。

    郑清瞥了一眼小牌坊,最终硬邦邦回答道:“朋友送的。”

    “是姚院长吗?”普利策女士迫不及待的说了一个令郑清惊讶的名字。

    “姚院长?不,不是他。”郑清扬起眉毛,否认道:“院长是我的教授,我的符枪是其他朋友送的……但涉及朋友信息安全,我不能透露她的名字。”

    桌上的铃铛毫无反应。

    普利策女士似乎有些失望,继续问道:“提及去年‘学院杯’新生赛,有消息称宥罪猎队,你们猎队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有消息称,宥罪猎队在猎场作弊,召唤了超过限制的灵兽,对于这点你怎么看?”

    “学院杯猎组委核查过,成绩符合标准。”郑清干巴巴回答道。

    “所以,这件事与学校的‘有关部门’没有关系,对吗?”普利策女士冷不丁问道。

    郑清轻吸了一口气。

    他有点被面前这位记者女士吓住了,真的是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查——在第一大学询问‘有关部门’的事情,就像在大连造船厂询问094或者002的进度,会被人查水表的。

    “我在猎场的成绩,跟‘有关部门’没有关系。”他最终这样回答了这个问题。

    小牌坊上挂着的铃铛轻微晃了晃,没有发出声响。

    普利策女士皱起眉,显然对郑清回答不甚满意:

    “那你是如何评价姚院长在新生赛中的所作所为?”

    “认真,负责。”

    “如果没有记错,天文08-1的辅导老师就是姚院长本人对吧……对于他班上学生获得新生赛的冠军,你没有任何想法吗?”

    “我以为今天来是谈上午发生在寂静河上的那场事故。”郑清再次委婉的提醒道。

    普利策女士立刻翻了翻她刚刚做的笔记。

    “据可靠消息显示,你在面对撒托古亚后裔的时候,使用了血符裹制的符弹,是这样吗?”

    郑清面色不虞,点点头。

    他敢打赌,所谓的可靠消息肯定是安德鲁那个小胖子捅出去的。

    “你,或者说你们九有学院的学生,经常使用血符吗?”普利策女士又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并没有。”郑清摇摇头,老实回答道:“除了有时候手头不方便,会用血收一下符脚,正常情况下没人用血符的。”

    “那你为什么使用血符?”

    “因为相对来说,血符的威力更大,当时的情况下,我必须保证我使用的是威力最大的攻击方式。”

    “你制作血符,学院没有任何限制吗?”

    “限制?为什么要限制。”郑清对记者的这个问题有些迷惑:“血符跟朱砂或者龙血墨水画的符箓没有什么区别吧……除了会对巫师本人有轻微影响。”

    普利策女士脸上明显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也就是说,你并不清楚《巫师联盟关于‘血符’制作与使用的若干意见》中,对于血符制作与使用的相关限制条款了?”

    还有那种东西?郑清一脸诧异。

    “九有学院没有向学生宣导过这个政策,对吧。”普利策女士看着郑清的表情,肯定道。

    郑清茫然的摇摇头。

    普利策女士立刻抓住钢笔,在刚刚记录下的那句话下面打上了着重号。

    郑清眼角跳了跳,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踩坑里里。

    “对于击杀一头孽妖,你现在有什么感受?”普利策女士开始询问下一个问题。

    “感受?”郑清心底仍旧念念不忘刚刚记者勾的着重号,闻言,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回答道:“首先,那头孽妖并不是我一个人击杀的。”

    记者敷衍的点点头,继续看着年轻巫师。

    “其次,能够正确应对孽妖的袭击,说明九有学院对于我们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让我们在面临威胁的时候可以做出正确的应对。”郑清努力试图消弭之前那个回答带来的负面效果,末了,开玩笑般回答道:

    “最后,我记得面对这种威胁做出正确反应,能够向学院申请一定的学分奖励……感受嘛,自然是令人愉快的。”

    普利策女士再次抓住了那支钢笔,在笔记本旁边写了一句简短的评价——‘对学分的渴望超越了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在危险来临时正确应对……’

    “噗……”郑清一口咖啡没含住,喷了出去,咖啡混合着口水,溅了一地。原本呆在吧台后面的餐侍小精灵噼里啪啦瞬移过来一大群,带着抹布与水盆,卖力的打扫着刚刚落地的污渍。

    郑清没有心情对这些小家伙说抱歉。

    “我只是说猎杀这种有威胁的生物会受到奖励,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吧!”他指着记者手下的笔记本,语气有些惊慌。

    “放心,这只是基于调查结论,做出的某种推测,不一定会登报的。”普利策女士安慰了一句。旁边牌坊下挂着的小铃铛晃了晃,没有出声,这让年轻公费生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她接下来的问题就让郑清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都知道九有学院有严酷的考试机制,对于这种不够人性的学习方式,你有什么想法吗?”

    “算不上严酷吧。”郑清被噎了一下,喃喃道:“虽然考试挺多,但也能够学到很多东西啊。比如上次新生赛上,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就能很好的应用半开放式咒语了。”

    “你还记得你学的第一个半开放式咒语吗?”

    “束缚咒。”郑清对此记忆犹新:“当时姚教授召唤了一头银背猩猩做我们的陪练,把女生们吓的够呛……我是说,那头猩猩,帮我们,帮我们很好的掌握了束缚咒!”

    回答到一半,郑清就看到普利策女士再次抓住了钢笔,这让他后续的回答立刻打起了磕巴,同时在话出口之前,拼命琢磨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就像你说的,这些咒语危险性都比较高,你们日常学习中是怎么掌握的它们的呢?”

    “危险?没有吧,我觉得这些咒语都还安全啦。”郑清干笑了两下,道:“平时我们会同学间互相练习,当然是在教授或者助教的监督下练习的。”

    “哦!”普利策女士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

    郑清有些不安的在自己位置上扭了扭,忍不住又啜了一小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