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当你与别人讨论喜欢的话题时,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但当你与人探讨不那么愉快的话题时,时间又让人感到煎熬。
就像爱因斯坦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让一个男人和美女对坐一小时,他会觉得好像只过了一分钟;但如果让他在热火炉坐上一分钟,他会觉得好像不止过了一小时。”
普利策女士算不算美女,郑清觉得有待商榷,但他确认自己现在仿佛坐在了一个火炉上。
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从进咖啡店到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连一杯咖啡都还没喝完。
但他觉得,自己跟面前这位贝塔镇邮报的记者女士已经聊了一整天的样子——后背的冷汗湿了干、干了湿,让他有种黏糊糊的难受感觉。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条结实的绳索,将他拖出这片湿滑的泥潭。
就在这时,两个令他惊喜万分的身影冲入了咖啡店——愿望来的如此迅捷,简直让他怀疑自己刚刚捧着的不是咖啡杯,而是一个阿拉丁神壶。
“终于找到你了!”萧笑冲进咖啡店,恍无所觉似的直接冲破普利策女士设置的静谧结界,打断了桌旁的访谈,一脸焦躁的冲郑清叫道:“你忘了我们的任务了吗?要迟到了!快走!”
普利策女士惊讶的看向突兀闯入的年轻巫师,没有说话。
郑清悄悄瞥了她一眼,他非常确认普利策女士刚刚扫了一眼桌上的小牌坊,挂在牌坊下的小铃铛一如之前般安静。这意味着萧笑并没有说假话。
当然,普利策女士之所以没有打断萧笑说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凑到她面前的那个油腻胖子的缘故。
“哦,普利策女士?!”辛胖子紧随着萧笑闯到咖啡桌前,一脸猪哥样的凑了上去:“普利策女士!普利策女士!非常荣幸见到您!我是第一大学校报编辑部记者辛·班纳·施密特-拜耳,能在报纸之外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您能在我的笔记本上签个名吗?”
说着,不由分说,将一个厚鼓囊囊的笔记本塞到了女记者的鼻子下面。
郑清眨了眨眼睛,感觉场面有些混乱。
“你是萧笑同学对吧?!我是贝塔镇邮报记者露薇·普利策,作为九有学院08届的特招生,你有兴趣接受我们的采访吗?”女记者一把拨开面前的胖子,热切的看向萧笑,似乎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可以坐在郑清同学旁边,我们的访谈就快要结束了。”
“对不起,我们来贝塔镇还有其他任务需要完成。”萧笑一边把郑清往咖啡店门口推去,一边礼貌而坚决的拒绝了普利策女士的邀请:“非常不好意思!如果有时间可以再联系。”
这是一句使用非常广泛的客气用语,意思是大概率不会再联系了。
另一边,被女记者拨开的胖子同学仍旧锲而不舍的将他的笔记本向女记者塞过去:“普利策女士,您前段时间在《贝塔镇邮报》上发表的‘九有式猎队’,将九有学院的猎队与阿尔法的猎队做了深刻而鲜明的对比、分析,以小见大,振聋发聩,令人耳目一新!”
普利策女士的脚步终于被胖子挡了下来。
而郑清也终于借着这个机会,在萧笑的帮助下逃出了咖啡店。
直到走在大街上,他还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有种迷糊、混乱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急?那个任务还有时间要求吗?”想到萧笑刚刚的话,郑清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的更友好一点:“还有,太谢谢了,刚刚那个记者问了我一身冷汗……”
“你是真蠢吗?!”萧笑斜了他一眼,打断道:“每个人都知道,在第一大学有三种东西不能沾——违反伦理的实验、社团之间的斗争、贝塔镇邮报的采访。”
“我原本也不想的。”郑清试着撇清自己的干系。
“所有犯罪分子的第一个想法,都是这样的。”萧笑冷笑一声:“等过几天普利策的文章发出来,你就能感受到罪犯们下一个想法——后悔了。”
“你这个类比不恰当,我不是罪犯。”郑清干咳了一下,试着换了个话题:“那,我们现在干嘛去?现在就去找那个基尼小屋吗?”
对于早上从某个隐秘公告栏处领取的有奖任务,他印象深刻。
“找到了我们能保证在下午六点钟之前做完吗?”萧笑冲他咆哮道:“旅馆!我们现在需要找一家旅馆安顿下来!!”
郑清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躲过博士喷薄而出的唾沫星。
“我记得贝塔镇北区也有直接进出第一大学的‘门户’吧,”他喃喃道:“为什么我们干完活以后不能之间回去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画面羞耻而暴露的粉红色小卡片。
据说贝塔镇北区的旅馆中,那种小卡片所代表的风俗业非常盛行,许多魔法能力孱弱的女戏法师们只能凭借这种手段赚取生活费。郑清非常怀疑萧大博士是不是想借着住旅馆的机会完成什么粉红色勾当。
但很快,他的这个想法就被排除掉了。
“因为现在是寒假。”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回答了郑清的疑惑:“寒假的时候,第一大学对外的通道只有部分打开的,而且开启时间受限——如果没有记错,晚上五点以后,所有回校的门都会关闭——除非你有教授签发的特别通行证。”
说话间,辛胖子已经跑到了两位同伴的身边。
他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看了郑清一眼:“你没有那种通行证的,对吧。”
郑清老老实实点点头。
“你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他对胖子的速度感到一点好奇,开玩笑道:“刚刚听你那么热情,我以为你会请普利策女士吃顿午饭呢。”
“那也要人答应我的邀请呐。”胖子冲路边的角落啐了一口,抹把嘴,哼道:“如果我不热情一点,您能这么顺利被博士救出来吗?”
郑清立刻闭上了嘴巴。
这种时候,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如果说,第一大学像正午的阳光,光辉灿烂;沉默森林像永恒的黑洞,幽暗深沉;那么贝塔镇,这个夹杂在学院与森林之间的小镇则是黑与白之间的色彩,就像它街道上的颜色一样,是灰色的。
午后,走在熙熙攘攘的北区街道上,郑清对于印象中的这段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作为著名的‘凹区’,贝塔镇北区拥有着整个巫师世界聚居规模最大的戏法师群体,自然也聚居着巫师世界最大的贫困人口。
而最能体现这一点的,莫过于走在街头的行人穿着了。
在学校里,学生们穿着的袍子大多数是冰蚕丝、龙皮等材料制成,部分富贵人家,可能还会用鲛绡、蛟皮做面料。但在贝塔镇北区,这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料子却鲜有人用。目之所及,郑清能看到的绝大部分衣物都是亚麻布的——不论男女,不论老少。
都是那种灰扑扑、粗糙的、摸上去还有些扎手的亚麻布。
在第一大学,只有亚特拉斯学院部分崇尚苦修生活的家伙才能受得了这种料子。
这个发现,让行进中的三人小队渐渐沉默了下来。尤其是伴随着他们打量路上行人的时候,北区人也在用探询的目光掂量着他们——那些目光中蕴藏着畏缩、不安,却也不乏恶意与窥伺——这不是能够让人安心的目光。
“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换一个区找旅馆,对吧。”辛胖子压低声音,小声向两位同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郑清立刻附议。
虽然以前没有出过什么远门、没有太多经验,但他在中学的时候读过许多历史书,对于物质匮乏条件下人民的道德水平,有着深刻的理解。
“安全起见,确实应该换个区。”年轻的公费生如是说道。
“倒也不是安全不安全的问题,”似乎被郑清的话刺痛了某根敏感神经,辛胖子的脸色有些涨红:“一群戏法师罢了,能有什么威胁……我是觉得这里环境比较差,气味不好闻,而且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捏了捏鼻子。
郑清对他的这番作态不以为然,却也不难理解。让一个第一大学的巫师承认面对一群戏法师会心虚,就像让一头老虎在猫面前露怯,终归是件丢脸的事情。
不过胖子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发展不平衡的缘故,贝塔镇北区的整体环境相较于其他几个区,确实差了些。一路走来,路上随处可见炼药后留下的残渣、惨白纤细的兽骨、以及某些不可名状的糊状物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药渣、猫尿、焚烧木头的怪味儿。
不时还有七八岁的小戏法师,穿着脏兮兮的袍子,举着一条条细长的红色皮筋模样的东西凑到三位客人面前嚷嚷道:“先生,买根护身符吧!买根护身符吧!只要一个铜子!”
正常情况下,一个铜子自然买不下什么护身符。
但是看到这些小孩儿可怜,郑清等人还是花了点冤枉钱,买了几根。
“换区?你们想去哪个区住?先不提有没有那么多预算,就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去?”萧笑毫不意外的出口打击了两位同伴。
郑清琢磨了几秒钟,顿时沮丧了起来。
作为一个附属性质的小镇,贝塔镇的整体规模并不小,但却很分散。三五条街道弯弯曲曲交错着,沿着寂静河、顺着阿尔法堡的城墙、纠缠在一起,仿佛一面大伞的龙骨,支撑起了整个校外的商业圈。
大伞的顶点,就是阿尔法城堡。
龙骨之间的伞面,则是大片的沉默森林,作为隔离带,填充在不同区域之间。
尤其是北区,因为历史遗留问题,隔离北区的森林带面积巨大,这让整个北区显得格外偏远了许多。除了第一大学的门廊系统以及寂静河码头之外,北区竟再无其他通道与贝塔镇其他区域相通。
也就是说,辛胖子提出的换区居住的想法,还没有付诸实践,便已经夭折了。
想到这,郑清抬头看了一眼博士,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其他高见,却见萧笑正拎着刚刚买到的那些‘红皮筋护符’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忘了自己刚刚的问题,好奇道。
“在测试这些护身符到底有什么效果,能够抵挡什么攻击。”萧笑一本正经的回答道:“魔法物品不分贵贱,就算一个铜子的护符,也应该有一个铜子儿的价值。”
“除非那不是你印象中的护身符。”辛胖子在旁边嗤笑起来,他捏着一根‘红皮筋’在萧笑眼前晃了晃:“这其实就是一根青蛙舌头,用药水泡了泡,并没有真的在上面镌刻什么魔纹……老人们不是常说嘛,青蛙嘴碎,所以把舌头割下来挂在身上,可以抵挡那些长舌妇的攻击。但我一直认为,这种说法没有经过魔法的标准检测,只能算某种程度的迷信。”
胖子之前在北区调查过数次,所以对这片区域的情况相当了解。
听完他的解释后,郑清捻了捻绑在手腕上的那条‘红色皮筋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在辛胖子解释之后,他总觉得这条皮筋上充满了滑腻的、令人呕吐的感觉。
他有种把自己手腕砍下来的冲动。
“既然你对北区这么了解,为什么刚刚还问那种蠢问题。”年轻的公费生努力用其他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抨击了辛胖子之前提议换区居住的话题。
“哦,那个啊。”辛胖子不以为然,竖起粗短的食指晃了晃:“我以前来往北区都是在开学的时候,校园通道几乎算是全天开放的,从来没有担心过住宿问题……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在校外住过?”
郑清没有搭理胖子的回答。
因为他终于无法继续忍受手腕间滑腻腻的感觉了,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一个火把,好将这个所谓护身符烧成一坨灰。
与大多数旧时代的城区发展情况类似,越是靠近交通枢纽的地方,越是繁华,而越是远离交通枢纽的地方,越是荒凉冷清。
这一点,在贝塔镇北区显得尤其突出。
作为北区货物与人流的集散地,北区码头毋庸置疑,是这里最大的交通枢纽,也因此,码头附近形成了一个相对于整个凹区来说略显畸形的繁荣区。
但顺着码头大道一直向北区内部走,不需要走太久,便可以戳破这片繁荣区‘皇帝的外衣’,开始接触凹区的真实。
粗糙的木板隔断、被雨水浇的发白的破旧招牌、裸露出墙面的钢筋、发霉的竹寮、还有打满布丁的帐篷。目之所及,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似乎与贝塔镇这个名字毫不相干的景象。
街道两边的空白墙壁上布满了闪烁着各种颜色的诡异涂鸦——有残缺的符文、语序凌乱的咒语、结构失调的法阵、以及含义不明的诅咒——其中许多都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猩红颜色。这些涂鸦将这片街区沉默之下的混乱非常清晰的向客人们展示了出来。
除了萧笑,郑清觉得没有人会对这片街区感兴趣,而且他也完全不能理解,萧大博士临摹街道两侧那些诡异涂鸦的用意何在。
“知识,见识……就隐藏在我们日常看不到的地方。”萧大博士如是解释道。
郑清撇撇嘴,对这番解释不以为然。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隐秘的角落,好将手腕上那条青蛙舌头揪下来丢掉。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似乎就是这么一处他所需要的地方。
拐过街角,郑清刚刚扬起的手臂直愣愣定在了半空中,嘴角绽起的轻松的笑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就飞速收敛,转化成一股懊恼与沮丧。
一股面色黝黑,满脸皱纹的老头儿正裹着脏兮兮的袍子,躲在街角的这处凹型格挡中。郑清略略向后退了一步,左右打量一番。
没错,他有八成把握,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垃圾堆。而且格挡中那些散落的杂物、药渣等也很好的佐证了他的判断。
但谁会安然坐在垃圾堆里,仿佛这里是他家一样呢?
看着老头儿安然若素的态度,郑清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
陌生人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那位疑似坐在垃圾堆里的老巫师惊慌失措,他甚至还好整以暇的掐了个手诀,从指尖迸出一串噼里啪啦的火花,仿佛一束微小的焰火似的,直看的郑清心惊胆战,唯恐他一个不慎引起火灾,酿成大祸。
萧笑面无表情的拐过街角,只是顺手弹出了一枚铜子,丢掉老人面前倒扣的毡帽里。郑清这时才注意到那个毡帽里还有一些陈旧的铜子、发霉的面包片以及零碎的果皮。
“如果你想处理掉那条青蛙舌头,这里是个好地方。”辛胖子从郑清身边经过的时候,顺口说了这么一下。
年轻男巫犹豫了片刻,将那条青蛙舌头制成的所谓护身符从手腕上摘下来,然后又在灰布袋里摸出一粒铜子,一起丢进老人面前破毡帽里。
“梅林保佑您,好心的少爷。”老头似乎被铜子滚动的清脆响声惊醒,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脸上裂开了一个干枯的、毫无诚意的笑容。
这个笑容吓的郑清落荒而逃。
“这就是戏法师们的生活状态吗?”郑清小跑几步,跟上前面不远处的同伴,压低声音问道:“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他怎么看起来像是个乞丐?!”
“他的确是乞丐啊,”辛胖子斜了他一眼,语气显得很惊讶:“难道有谁说过巫师不能当乞丐的吗?”
郑清表情为之一窒。
在他的潜意识中,巫师都是会魔法的,而魔法本质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有这个前提存在,他一直不觉得巫师会落魄成乞丐,即便是戏法师。
“他为什么不想办法去外面呢?像他刚刚那个小戏法,在外面足够让他成为一个不错的魔术师……我指的是白丁们的把戏。”郑清嘟囔着,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各种原因都有——历史与现实、外部法律与自我选择。”萧笑对郑清的这个问题倒没有敷衍,回答的还挺认真:“就像刚刚那位老戏法师,你看到的那串火花就是他玩儿了一辈子、最擅长的魔法了……这里被称为凹区,不是没有理由。至于不出去的缘故,不考虑提交申请的繁琐与法律流程,有一部分戏法师是因为品行不佳,被巫师联盟限制出境;还有一些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自愿?”郑清觉得理解不能。
“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年轻的时候都没鼓起勇气出去闯荡,你凭什么认为老了以后他就有勇气去触摸那片陌生的环境了呢?生活的舒适区与精神的舒适区是两个概念。”萧笑的回答有些尖锐:
“至于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谁还没点儿梦想!”
“年轻的戏法师们自然也会有梦想。他们比大部分巫师都更有野心,更希望触摸魔法的真谛。你在井里的时候,能够接受巴掌大的天空;但是你能看到无尽星空的时候,就无法接受自己老死在一口枯井中了。当梦想擦着你的指尖滑过,你是竭力去抓住,还是无动于衷?”
“当然竭力去抓了。”郑清立刻回答道。
“所以他们被困在了这里。”萧笑停下脚步,左右环顾,轻叹一口气:“所以,这是凹区,也是山区。山脚的人想爬上去,山上的人永远那么遥不可及,而更多的,是那些被冻死在山路上,化作一座座石碑的可怜魂灵。”
“我要把你这段话写进调查报告里,当做引言,不,当做总结陈词,不不,让我再琢磨一下。”辛胖子手脚飞快的记录下萧笑刚刚的那番评论,欣喜的说道。
萧大博士斜乜了他一眼,把手摊到胖子面前。
胖子愣了一下。
“润笔。”萧笑用一个简短的词概括了他的要求。
没毛病,郑清在一旁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三掌门
顺着贝塔镇北区最大的街道溜达了一圈后,几位年轻巫师最终放弃在北区内部找旅店,决定返回了北区码头,在码头附近找了一个看上去干净整洁,门禁严谨的旅馆。
旅馆的名字叫‘杨·派涅耳的旅馆’。
旅馆门口挂着的铜牌上刻着三行清晰的黑体字‘耶历999年由拓荒者杨与拓荒者派涅耳合伙开办,仅供巫师住宿;本店提供鱼松,欢迎猫与狗;戏法师、倭与鱼人不得入内’。
看铭牌,满满的歧视气息。
“这样的店开在贝塔镇北区,竟然没被巫师联盟查封?!”在推门进店的时候,郑清忍不住叹息一声:“他们难道不担心北区发生暴动吗?”
“只是习惯了而已。”萧笑耸耸肩,没有过多解释。
旁边,对贝塔镇北区更熟悉的辛胖子则热心的开始做魔普:“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事实上,在相关歧视法案出台之前,这家店已经被列入‘巫师联盟第三批具有纪念价值与历史价值遗迹名录’阻止了后人对它进行某种程度的修饰。”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入了旅店内。
穿着棕色燕尾服的妖精侍者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给客人们递上红色的丝巾,据说系在身上可以扫除晦气,抵御沉默森林里的诅咒。
妖精侍者们个子很低,只有一米左右,蝠耳大眼,皮肤呈蛋白色,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从来不直视巫师们的眼睛。
这让郑清在新奇之余,又有种异常的别扭感。
就像是走路时鞋子里进了一个小石子,每走一步都会硌得慌。
不知是不是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觉,总之后续办理入住到收拾妥当,整个过程都异常安静。就连平日有些话痨的辛胖子也把嘴巴紧紧闭着。
直到走出旅馆,那股萦绕在周身的诡异低压感觉才缓缓消散。
过了约莫十分钟,杨·派涅耳联合旅馆的门墙已经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后,郑清才后知后觉的哀叹了一声:“我刚刚意识到我们住了一家一晚上一粒金豆子的旅馆……如果在北区多呆两天,我们连旅费都赚不回来吧。”
“那就不要多呆两天,今天就把基尼小屋里的事情搞定。”萧笑语气轻快的回答道。
“还有我的调查报告。”辛胖子在一旁搭腔。
“你的报告完全可以趁校门开启的时候来北区做,不必要跟博士的那件事挤在同一天。”郑清有些恼火的看了胖子一眼,随即有些发愁:“唉,不知道我们在外面这些花费能不能走店里的公账……”
因为公账上的资金涉及纳税、抵扣等一系列政策法规,所以即便D&K的钱袋子握在郑清手里,他也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当零花钱用。
“那你要问狐五,最近都是它在管账。”辛胖子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怎么关心。
狐五是青丘苏氏的家仆,因为期末店里人手紧张,被郑清借来帮忙看店,然后便一直没有还回去。青丘公馆似乎也不以为意,并未催促过这件事。
但毕竟自己借了人不还,所以这件事郑清一直记挂在心头。
甫一听到胖子提到‘狐五’这个名字,他心底不由慌张了一下,抬头掩饰般张望了一下,才转头看向萧笑:“你说的那个基尼小屋在什么地方?”
“贝塔镇北区,蛊雕街33号,二楼……没有门牌号,估计整层楼都是他们那个俱乐部吧。”萧笑翻开笔记本,一边照本宣科,一边推测着。
从离开旅馆,到现在,三人已经在北区的大街小巷间绕了几个弯,郑清已经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左右都是那种低矮的破旧的房子,垃圾堆里冒着袅袅青烟,脏兮兮的墙皮、胡乱的涂鸦以及目光阴沉的男女老少们。
整个北区似乎都是一个模样。
充斥着冰冷、躁动与失望的气息。
“蛊雕街,蛊雕街……”郑清念叨着这个名词,最终摇摇头:“名中带凶,听上去就不是个好去处。”
“呵。”萧笑冷笑一声。
辛胖子则对郑清的小心另有看法:“是不是好去处,要看你的具体需求喽……如果你是来游玩,在北区被人摸了钱袋,那这里自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如果你是来找乐子,北区有的是漂亮姑娘让你选择……很多时候,一张简单的魔药药方,就能让你乐不思蜀。”
郑清虚着眼,打量了胖子几下。
“你这么积极在北区搞调查,不是因为‘乐不思蜀’吧。”他把最后的四字成语咬的格外重。这让胖子原本白净的面孔立刻涨红起来。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骂了两句之后,辛胖子的脸色忽又恢复了原状,哼道:“话说回来,你真的把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打爆了吗?”
忽然提起了这个话题,令郑清原本悠哉的心情重新滑入低谷。
“我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出了错误的一枪。”年轻的公费生借用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总结了自己的看法:
“我真傻,真的,当初就应该跟着你们一起躲进船舱里……就算被那老头儿拽着,我也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躲进船舱里去。这样就不会惹出麻烦了。”
萧笑在前面带着路,闻言头也没回说了一句:“你不傻,只是有些呆而已。”
这个评价让郑清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刚刚那番话只是习惯性谦虚加甩锅罢了。
不管怎么说,一头孽妖,而且是很有来头的孽妖,在自己的符弹下爆炸了,这终归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值得大吹特吹。
如果不是担心将这件事揽在身上会被学校追讨罚金,以及星空什么某不可名状的威胁,那么刚刚在普利策女士面前,他定然不会那么谨慎与谦虚的。
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漂亮的反击博士的人身攻击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萧笑忽然停下了脚步,险些绊了他一个趔趄。
“怎么忽然停下来了?!”男巫站稳身子后,不满的抱怨了一下。
“我们到了。”萧笑轻声说道。
郑清猛地抬起头。
三人面前是一条弯曲幽深的小巷入口,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蛊雕木刻,上面歪歪扭扭的雕着三个字——蛊雕街。
状如飞雕而有角,音如婴儿而食人,是为蛊雕。
与郑清他们经过的其他街道不同,蛊雕街上的年轻人似乎格外多一些。
当然,与贝塔镇北区的其他行人相似,这些年轻人的穿着与郑清等人截然不同,他们大多数都穿着灰色的袍子——不是校工们那种光滑面料、拥有恒定魔法效果的法师袍,而是一些亚麻布或者素绢简单缝制的袍子。
郑清等人走在其中,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感觉。
这让所有人都不自在。
“基尼小屋是干嘛的呢?”在寻找蛊雕街33号的间隙,郑清试着用讨论其他问题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在路人们打量的目光中更自在一点。
两位同伴看上去也有相似的想法。
“基尼小屋是一个小型的魔法俱乐部,”在郑清问题出口之后,萧笑几乎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成员主要都是北区的年轻人,天赋不高,但求学的意志都很坚定……据我了解,这个俱乐部的年轻人几乎都是在第一大学招生考试中失利,没能进入大学,却又不甘心放弃巫师之路,所以聚集在一起,尝试各种手段自行深造。”
在这里,他用的是年轻人,而不是年轻巫师或者年轻戏法师,这个细节被郑清捕捉到了。
“年轻人。”郑清咀嚼着这个词:“意思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这是最难的一部分。”辛胖子赞同的点点头:“如果他们真的只有戏法师的程度,自然不会对未来再抱什么希望;但如果他们真的达到了学校的招生水平,也不用这么焦躁。”
郑清对此心有戚戚。
他之前同班的一些同学,学习成绩平平,高不成低不就,读大专着实可惜,但读二本又差一点。对比之下,基尼小屋年轻人的选择就不足为奇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巫师高考的‘复读班’。”郑清总结道。
“虽然你的词并不完全贴切,但语境在这里,还是沾点边的。”萧笑点点头。
“不贴切?”郑清对萧笑的回答有些好奇。
“因为它是一个‘魔法俱乐部’,而不是一个‘学习俱乐部’。”辛胖子在一旁回答了郑清的困惑:“如果基尼小屋里的成员每天都像我们期末考试似的刷真题、做卷子,那称它是复读班就很恰当了……但事实上,基尼小屋的成员更喜欢在街面淘买一些从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咒语片段,然后一起研究怎么用最少的魔力将其施展出来。”
“所以我刚刚说,他们‘天赋不高’,就是这个意思。”萧笑也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其中也有阿尔法学院的影响……被阿尔法宣判天赋不足后,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努力挖掘自己的潜力。”
两人的解释让郑清的大脑更加混乱了。
“但是,为什么呢?”年轻的公费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们为什么不参加其他学院的考试呢?天赋不好,还有其他选择的吧。就像尼古拉斯那样。”
在郑清印象中,尼古拉斯最开始就是阿尔法学院的,而后连续换了两次学院,才成为九有学院的学生。
所以,在他看来,上帝关上了一扇门,那就去开窗户就可以了。完全不必要在门后死磕。
萧笑叹口气。
“你应该在贝塔镇多生活一段日子,这样可以增加你对巫师世界的了解。”博士扶了扶眼镜,竖起了两根手指:“两个原因。”
“第一,贝塔镇是阿尔法堡的贝塔镇,换句话说,不管东区西区还是南区北区,不管凸区还是凹区,都是隶属于阿尔法直辖的区域……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学区’,生活在北区的学生们实际上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而且他们其实也鄙视其他学院出身的巫师,就像十九世纪的落魄贵族看不起美国富豪似的,有个不那么清晰的鄙视链。”辛胖子在旁边补充解释了一句。
郑清感到有点难以置信——未来都没了,还有心思鄙视?他们的脑子是被僵尸啃过吗?
萧笑没有打断胖子的补充,待他停了口,才收起一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尼古拉斯。尼古拉斯是先成为第一大学的学生,然后才有选择学院的权利。而我们刚刚提到的那些年轻人,甚至连第一大学的门槛都没跨进去。”
“此外,据说……当然,这些我只是听说。”辛胖子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说道:“据说尼古拉斯的妹妹天赋很高……所以,你懂的,学校在某种意义上也关照了他。”
“这不公平。”郑清地上嘟囔了一句。
“公平?嘁,典型的九有思维方式。”萧笑对郑清的纠结不以为然:“在阿尔法看来,公平实际上是一个伪概念,没有什么是公平的……与之相比,他们更在乎的是自由、是正义。”
“即便这份自由带来的是混乱、贫穷以及绝望?”郑清感到自己的世界观被糊了一层牛粪。
“他们都有自由了,怎么会绝望呢?”辛胖子的反诘让郑清无法克说。
“唔,就是这里。”萧笑停下脚步,打断两位同伴的讨论,示意他们抬头看铭牌。郑清这时才注意到他们已经顺着蛊雕街向里走了很远。
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栋白墙黑瓦的二层小楼,木质建筑,造型古朴。小楼外有一小片不大的花园,花园四角长着几株盛开的樱花。临街一侧,是一排低矮的砖瓦围墙,墙高一米有余,防君子不防小人。倒是围墙中央的大门个头有些高,郑清一眼望去,感觉有两个自己的个头那么高。
大门做牌坊状,左右合扇,上悬一铜铃。
越过围墙向里看去,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缤纷的樱花,在地上扑了一层薄薄的花毯。
“就是这里了。”萧笑指着墙头的铭牌,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郑清定睛望去,铭牌上,清晰标注着‘蛊雕街33号’一排大字。大字下方,还有两排白色小字。
第一排写着‘一楼:樱花酒馆’,第二排写着‘二楼:基尼的魔法小屋’。
文学馆
铃响片刻,一位穿着灰白色长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生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你们找谁?”看着三位男巫的穿着,她的语气有些警惕:“这里不是那种地方,你们找错了。”
郑清还在思忖‘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的时候,萧笑已经笑容满面的将手中的字条递了过去。
“我们是第一大学九有学院的学生,收到基尼小屋的招募邀请,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的。”他的用词很客气,也很委婉,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失礼而生气。
说话间,他手中的纸条仿佛一条游鱼,带着轻微的哗啦声,翩然而动,最终落入年轻女生的手中。这个小技巧让对面的女生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一丝羡慕的表情。
“请稍等片刻,我去问问科尔玛大姐头。”她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羊皮纸,最终回复道。
萧笑自无不可,连连点头。
在女巫离去之后,郑清刚刚转头看向萧笑,旁边的辛胖子就一脸贱笑的凑了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问刚刚那丫头说的‘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对不对?”辛胖子挤眉弄眼的说着,原本憨厚的圆脸莫名多了几分猥琐:“就是……那种地方!男人们都想去但只能偷偷摸摸去的地方。”
郑清不是小孩子,一看胖子这幅猥琐模样,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离我远点,”他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一步:“我可不想得什么龙疫梅毒、蛇花湿疣之类的东西……据说北区这边这几年流行一种名叫‘魔力免疫缺陷病毒’的不治之症,得了它浑身魔力会不断流逝,最终连戏法师都不如。”
辛胖子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的表情。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是那种人吗?”胖子辩白了一下,随即又补充道:“而且你说的那个魔力免疫缺陷病毒只是传言,我觉得更像是联盟的某些巫师习惯性给戏法师身上泼脏水。谁知道那些得病的家伙是不是在做黑魔法实验的时候遭到黑魔法反噬了。”
这话颇有几分道理,但谨慎起见,郑清是绝对不会在贝塔镇北区进行这类消费——包括其他区,其他地方,他也不会去的!
带着这份奇特的信心,他再次恶狠狠的瞪了胖子一眼,看的胖子莫名其妙。
“你对这个基尼小屋知道多少?”郑清转头看向一直保持安静的萧笑,问道:“你不是随便挑选的这项任务吧。”
萧笑默默点点头,沉吟半晌,才慢慢解释起来:
“基尼小屋的主人叫科拉多·基尼,据说曾经是一位正式的注册巫师,但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他被巫师联合会褫夺了法书、封印了魔力、注销了巫师资格……再后来,大家就只知道他在贝塔镇北区开了这家基尼小屋,成为戏法师里的魔法大师。”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辛胖子如此评价道。
“这是重点吗?”郑清没好气扫了胖子一眼,然后担忧的问道:“那这次他的任务,不会是什么不合法的事情吧……我们直接领这种任务合适吗?”
“我又没说发布任务的是科拉多。”萧笑扬起手中的笔记本:“羊皮纸上的印记是科尔玛·德·基尼的……她是科拉多的女儿,所以可以使用基尼小屋的名义发布委托。”
“科尔玛·德·基尼?”郑清重复着这个名字,一时感觉非常熟悉,一时又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辛胖子第一时间开口,道出了郑清的违和感。
“德?”胖子眉毛扬的老高:“她是一个贵族?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他父亲叫科拉多·基尼,没有‘德’吧。”
郑清立刻醒悟自己刚刚觉察异常所在了。
在法语中,姓名中含‘de’(德)是贵族的一种象征,用于表示贵族身份,意在突出以及炫耀其血统。类似的,还有德国的‘冯’、荷兰的‘范’等;从某个角度而言,西班牙的‘唐’、意大利的‘帝’也有类似的作用。
众所周知,贵族的身份传承异常死板严苛,但同样,这种身份传承在现代已经非常式微了。科尔玛的名字中有‘德’而其父亲名字中没有,无论从那个角度而言,都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基尼’应该是意大利那边的姓氏吧,”郑清后知后觉,补充道:“一个意大利人用‘德’字,总感觉怪怪的。”
萧大博士欣慰的点点头。
“能看出这些,说明你们还有点常识。”他扶了扶眼镜,不慌不忙的解释道:“科尔玛的‘德’字继承于她的母亲,索菲亚·德·黑尔女士,而索菲亚女士的父亲,科唐坦半岛的黑尔男爵只有一个女儿,而且没有养子。换句话说,德·黑尔在这一代绝嗣了。所以在黑尔男爵离世之后,经过巫师联盟批准,科尔玛小姐继承了‘德’的身份,作为黑尔这个家族在世界最后的一点残响。”
“换句话说,除了名字中多了一个‘德’之外,科尔玛小姐并不算真正的贵族。”
郑清与辛胖子听着博士滔滔不绝的解释,佩服的五体投地。
末了,萧笑又补充了一句:“学校其实有专业的课程研究贵族世系的,类似‘血族纹章学’‘狼人图腾学’就是其中最火热的两门学科,你们有时间也可以研究研究。”
学不会,惹不起,溜了。
郑清与辛胖子几乎同时向博士拱手,表达了自己态度。
一阵冷风吹过,卷落园子里枝头上的几朵梅花,雪白的花瓣飘飘落下,为几人之间的对话平添几分意境。
风声未息,梅花未落,通报的女生便再次出现在了三位男生面前。
这一次,她打开了蛊雕街33号的大门。
“不好意思,久等了。”她道着歉,将三人向院子里引去,同时解释道:“科尔玛大姐头正在里面开导同伴,进去后可能还要稍等片刻……不过不用担心,速度很快的。”
这点时间,郑清等人自然不会挂在心上,毕竟他们已经在北区码头的旅馆登记入住了,并没有赶时间的需求。
“没关系,没关系,客随主便就好。”萧笑客气了一下,走在最前面。
郑清与辛胖子落后半个身位,跟着博士的后面——这次在那个隐秘布告栏领取任务的是萧笑,所以自然以他为主导。
中午时分,大部分的酒馆还没有开业,位于蛊雕街33号一楼的樱花酒馆自然也不例外。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带路的年轻女生并没引着三人从屋子正门进入,而是绕着二层小楼的白色外墙,绕了半圈,最终来到屋子侧面的一处外接楼梯处。
“抱歉,因为有新人想要加入俱乐部,科尔玛大姐头在做评估,你们可能需要稍微等几分钟。”带路的女生将三位男巫引上二楼,站在门厅里的时候,这样解释道。
门厅不大,四四方方,正面是一扇高大的木门,门上嵌着两块彩色玻璃,没有郑清经常看到的门神挂像;门厅左侧是木头墙壁,墙角摆了一排花盆,里面栽种着一丛丛盛开的白色彼岸花;门厅右侧通向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中没有安装灯,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几块悬挂在半空中的门牌,一如学校里办公楼的布置。
带路的女生轻轻拉开正面的木门,示意几位男巫进去。
门后是一处颇为宽敞的大厅,小舞台、吧台、桌椅一应俱全,看着更像是一个打烊的酒吧而不是一个俱乐部。
小舞台的幕布半掩着,没有开灯,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
舞台下方,空地中央摆放了一台钢琴,有十几道穿着灰色长袍的身影稀稀拉拉围绕在钢琴周围,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轻柔的钢琴曲。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仅有的一群灯火虫又都聚集在钢琴上方,这让刚刚从外面进来的几位男巫很不适应。
“要点什么吗?”女生领着几位男巫来到吧台后,热切的看着他们。
辛胖子轻声咳嗽了一下:“唔,琥珀光有没有?”
“稍等!”女生手脚麻利的从后面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借着屋子里昏暗的灯光,郑清隐约可以看到瓶子里那粘稠的琥珀色液体。
很快,半杯琥珀光便摆在了辛胖子面前,杯子里两块四四方方的冰块将原本并不多的酒液撑的分量十足。
“承惠,一粒金豆子。”女生笑容可掬的把杯子推到胖子面前。
辛胖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
“哦,”他强笑了一声,小声追问道:“这个,不是请我们喝的啊。”
“这多新鲜。”女生鼓起嘴,露出一丝不快:“这里是俱乐部,又不是慈善堂……您在路边的酒吧里喝酒要钱吗?”
辛胖子茫然的点点头。
“理当如此。”女生满意的笑了笑,转头看向另外两位男士:“你们俩要点什么呢?”
郑清没有看胖子灰白色的面孔,忍着笑意说道:“一杯青蜂儿就可以了,不加冰。”
“承惠,一枚银角三颗铜子儿。”女生很快便将郑清的饮料推到了他的面前。看得出,不加冰的酒水比加冰的确实少那么一点儿。
“凉水就很好,谢谢。”相较于两位同伴,萧笑要的饮料更保守一点。但即便这样,也没能免去掏钱的机会。
“一个铜子。”女生很快的报出了一杯凉水的价格,而且用比前两杯饮料更快的速度将凉水送到了萧笑面前,同时热心的提醒几位男巫:“要不要来一盘花生米?只要三个铜子儿,搭配着吃味道会更好一些。”
郑清连忙阻止了她的推销。
他敢打赌,如果他们要了花生米,后面肯定还有泡芙、酸枣糕、马卡龙之类的点心恭候。大部分时候,钱就是这样不知不觉花出去了。
“基尼小姐在哪里?”年轻的公费生试着提醒女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们大概还需要等多久?”
“哦,不需要太久。”女生踮起脚尖,探着头看向钢琴所在的方向,伸手指了指:“坐在钢琴边上的就是大姐头……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巫师,在第一大学都很有名气,你们不认识她吗?”
郑清吃了一惊。
“她是位巫师?”他的语气稍稍有些惊异,但随即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是说,我以为雇佣我们的是一位戏法师。”
“这多新鲜。”女生拉着嗓门,重复着口头禅,语气变得有些冲:“戏法师哪有学分支付给你们?雇佣你们的学分都是科尔玛大姐头辛辛苦苦攒出来的……你们真的不来点干果或者点心吗?”
萧笑礼貌而坚决的拒绝了女生的再次推销。
远处,钢琴周围的人群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一位男生垂头丧气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俱乐部外走去。看样子他没有通过那个所谓的‘评估’环节。
郑清并没有在意离开的男生,他的目光被人圈刚刚打开的缺口所吸引了。
确切的说,他终于通过刚刚那短暂的混乱,看到了他们今天的雇主。
“科尔玛学姐?!”年轻的公费生霍然起身,语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在看到坐在钢琴边那位女巫的第一眼,郑清终于知道从不久前就一直纠缠着他的那股熟悉感觉从何而来了
萧笑寻找的雇主,那个所谓的意大利后裔法国贵族,就是第一大学学生会的副主席,也是曾经在背后推过自己两次的科尔玛学姐!
这一点,萧笑绝对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郑清立刻回头看向西瓜头,怒目而视。
萧笑的目光一触即收,飞快的斜眼看向屋子天棚,噘着嘴无声的吹着口哨,对旁边尖锐的目光视而不见,一副雨我无瓜的模样。
“我就说,你肯定认识她的。”吧台后的女生注意到郑清的表现,立刻变得高兴起来,仿佛与有荣焉似的:“我家大姐头可是第一大学的学生会主席……”
郑清阴沉着脸,死死盯着萧笑,压低声音叫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萧笑不露痕迹的向辛胖子身边靠了靠,耸耸肩:“到底是第一次接这种委托,我觉找个熟人可能会更靠谱一点……我盯了那个布告栏好多天了,就两个算是熟人,除了她,另外一个是瑟普拉诺……不管从哪个角度,我都觉得科尔玛比那个阴沉沉的胖子好一点。”
“熟人?胖子?”辛终于从购买那杯高价琥珀光后的心塞中回过神来,他捕捉到萧笑刚刚提到的几个字眼:“什么熟人?哪个胖子?”
“第一大学学生会的科尔玛学姐,我们这次的雇主。”萧笑在旁边提醒道。
“哦!”辛胖子一脸恍然:“就是清哥儿脚下那第三条还是第四条船,对吧!我调查过她的……怎么,她是我们的雇主?这可是个好事情……清哥儿,能不能让学姐给我们免单?”
郑清强忍住没有把杯子里的青蜂儿泼到对面那俩魂淡脸上。
一位披散着头发的女巫正坐在一架钢琴随着交响乐的伴奏弹着曲子,C小调第五交响曲,也就是著名的命运交响曲。
交响乐的声音从小舞台的幕布后传出,虽然有声音,但幕布后面仍旧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到人影,也看不到乐器,只能听到此起彼伏、交响辉映的乐曲。
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人群最前方,怀抱着一本厚重的大书,静静聆听。
随着郑清几人的走近,女巫重重按了按琴键,激昂有力的曲调在空旷的客厅中回响,激烈而重复的战斗声重重冲击着每位访客的耳膜。
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叠奏。
郑清判断出。
直到音乐稍稍舒缓的时候,清脆英朗的女声也随之响起:
“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呢?”
“在布拉吉与密里耳的聆听下,在阿波罗的目光中,在梅林的见证下,你可以向你的兄弟姐妹坦白你的想法……任何想法都可以。”
布拉吉、密里耳、阿波罗,这些都是神话传说中的音乐之神,而梅林则是巫师世界的传奇大巫师,这些存在真实不虚,所以祂们的见证对巫师们来说非常严肃了。
三位后来的观众屏息凝神静待那位男生的回答。
“未来太遥远,我并没有能力想那么远。”男生有些拘谨的微笑,随即他语气很坚定的说:“短期内,我希望进入大学,成为一名正式的学员。”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目标了。
但科尔玛并没有理会男生的决心。
她只是轻抚着琴键,将命运交响曲转到了第二乐章。
与第一乐章相比,命运的第二乐章显得舒缓了许多。很多时候,郑清觉得,如果命运的第一章是晨起的闹钟,那么第二章就是晌午时分的课堂,让人在昏昏欲睡中半惊半醒。
回旋的音律在众人耳畔缭绕,男生似乎有些失神。
“你打算进入哪所大学?”科尔玛的声音恍若耳语。
“当然是第一大学!”男生眼神有些呆滞,但语气还很坚定。
音乐在这个时候显得安详、优雅、沉静,以至于几近无声。
男生张了张嘴,语调忽然变得高亢而肯定:“第一大学肯定不会收我这种戏法师的孩子!”
郑清敏锐的觉察到男生的状态有点奇特,他偏过头看看萧笑。
“催眠?”他张着嘴,无声的询问道。
萧笑摇摇头,这个笔记控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飞快的写了几个字,然后凑到郑清鼻子底下。
“灵魂拷问。”
郑清皱着眉,看着萧笑留在笔记本上的这几个字,觉得比自己刚刚说的那个词还要糟糕。他不太确定科尔玛的这种行为算不算违法,但既然萧笑没有阻拦,而周围其他人又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他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不适而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音乐并没有因为郑清的走神而中断,男生的诉说以及语调也随着音乐的起伏而高亢、低沉,很快,钢琴音渐歇,只有小舞台的帐子后面还有低沉的提琴在呻吟。
大厅里,唯有男生飞快而又激烈的吼声异常清晰:
“……除了第一大学,巫师界又哪有什么其他的大学!我只能默默的挤进某个不出名的戏法师俱乐部!这样才能偶尔接触一点让人着迷的魔法!”
郑清眉头紧锁,认真的看着这幅场景。
“……高深的魔法知识对于我而言将会是天书!我永远也没办法理解变形术与变形药水之间的区别了。”
“在这种俱乐部里,我会学上几手把戏,比如帽子戏法、扑克戏法。然后在绝望的时候离开。也许会去凡人的世界,在凡俗中纸醉金迷;也许会流浪在巫师的世界,凭着几手小戏法博得某位路过的少爷小姐的怜悯。”
“我不会结婚。没有哪位女巫能够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个戏法师。就像我不能接受一个凡人成为自己的伴侣。”
“我会在凡人或者其他戏法师中有一两位情人,有一两个私生子。但他们成为正式巫师的概率比我都还小。我肯定会因此暴躁,也许还会抽烟酗酒。”
“两次、三次、也许十次醉酒斗殴的事故,我会被巫师联盟保护性圈禁在贝塔镇北区。”
“这对我并没有太多帮助。我的心脏因为酗酒而脆弱,我的肺因为抽烟而坏掉,我的灵魂在狂躁与绝望中坠入深渊。”
“我会在五十岁左右诊断出肺癌……即使对于正式的注册巫师,这也是一个恐怖的诅咒。运气更差的话,我的肝也会被酒精泡坏。”
“五十五岁,我会切掉一大半的肺、一大半的肝。然后因为心脏病,装上一个支架。”
“我的情人们都在另一个世界,私生子们在我死之后都不会来见我。”
“不论怎样,我都在慢慢老去。”
“每天在北区狭小崎岖的街道上徘徊,在角落里耍两个小戏法讨几颗铜角子,晚上换几口烈酒后,缩在廉价租来的格子间里。”
“然后在一个寒冬,我会在临河街四十八号三层的小阁楼里默默的死去。”
“阁楼的主人会在下一次收租金的时候发现我僵硬的尸体。他会骂骂咧咧的叫来两个流浪汉,把我丢入窗外的寂静河中。”
郑清震惊而沉默的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男生,他的声音从高亢,变的低沉,最后嘶哑着,哽咽着。
第二乐章也渐渐接近尾声。
科尔玛并没有继续弹下去。她站起身,轻轻抱了抱这个哭泣的大男孩,轻轻的叹口气:“看来,你对你的未来有了很清晰的认识。”
围观者们没有鼓掌。
所有人都露出悲戚而又感同身受的表情——除了郑清三人——每个人都抬起手,捏了一个古怪的手诀。萧笑扯着两位同伴稍稍向后退了几步,躲进墙壁的阴影中,将其他世界留给基尼小屋的人们。
“欢迎你,我的兄弟。”
围观者们低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徘徊不息。
那个哭泣的男生渐渐止住了眼泪,露出一丝窘迫的表情。
科尔玛微微笑着,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做的很好……只有知晓自己的未来,才能扼住命运的喉咙。在这一点上,你比许多巫师都看的更清楚。”
“带他进去吧。”后一句话,她是对引领郑清三人上楼的那个女生说的。
女生点点头,安静的走上前,将已经清醒过来,但仍旧有些木然的男生领出屋子,然后在门厅处拐了个弯,顺着门厅右侧的狭窄走廊向里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郑清的视线中。
回过头,科尔玛已经越过众人,走向三位客人。
“你们就是我这次魔法仪式的协助者吗?”她的语气一改刚刚的认真,显得活泼了一些:“嚯,还有个熟人~”
女巫迎面向三位客人走来。
披散的长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住,在她的身后自然扬起,结成一束斜马尾,挂在女巫的右耳侧,露出她颀长白皙的脖颈。
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法术,就将她刚刚仿佛邪教教主一般的气质转换成一位邻家大姐姐,令人喟叹。
“嚯,还有一个熟人!”科尔玛绕到吧台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郑清,笑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要追我了对吧……虽然你现在还不是‘雷哲’,但身为大阿卡纳的世界,倒也符合我的要求了。”
大厅里,原本围站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纷纷转过头,伸长脖子,将视线落在郑清身上。
年轻的公费生嘴唇哆嗦着,感觉自己脑袋要爆炸了。
上一次在学生会的办公室跟这位学姐打招呼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跟她聊不到一个频道上,没曾想这次的状况似乎更严重了——倘若知道委托人是这位学姐,他决计不会同意萧大博士揭取那张告示的。
想到这里,他愈发恼火的看了萧笑一眼。
却不料两位同伴正用一种看人渣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郑清有点抓狂。
“你懂的。”萧笑用简洁的回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与他相比,辛胖子就更直白了一些:“所以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有三个人了,对吗?蒋大班长一个、琼斯小姐一个……以及,这位三年级的学姐?”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在酒架上挑选饮料的科尔玛,压低声音:“不用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这件事,我们回头需要好好唠唠。”
郑清摸着自己的灰布袋,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抽出自己的两杆大枪,轰爆胖子那颗油腻腻的脑袋瓜子。
还没等他付诸实践,科尔玛就已经拎着一瓶青蜂儿,转回了身子。
“你们刚刚说什么?”她好奇的看着几位男巫,问道。
“胖子希望你给他免单,”郑清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身边的辛。
“哦,这可不行。”科尔玛甩了甩马尾,语速飞快:“酒吧销售的收入是支持我们俱乐部运转的重要组成部分……事实上,我觉得你们应该多买几杯琥珀光的。”
辛胖子立刻用力晃了晃脑袋,两颊的肥肉随着他晃头的举动biangbiang作响。
科尔玛失望的放下手中的酒瓶。
“这样吧,我请你们三杯……然后剩下的你们也买下来,怎么样?”
说着,她勾了勾手指,三个干净的玻璃杯蹦蹦跳跳的从橱柜中钻出,排成一排,跳到三位男巫的面前。五六个冰疙瘩凭空出现,叮呤咣啷掉进了玻璃杯中。
“这三杯,我请你们。”科尔玛再次强调了一遍,然后非常豪气的挥了挥胳膊,但后一句话就原形毕露:“……不过如果想喝更多的,就要你们自己掏钱了。”
说着,她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补充道:“起码还能喝六杯。”
刚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青蜂儿的郑清强忍住把酒水喷到对面女巫脸上的冲动。
一瓶青蜂儿不过五百毫升,流浪吧的价格也不过两枚银角子。到了科尔玛的手中,转眼就变成了九杯,按照之前一枚银角三个铜子的价格,九杯酒一共九枚银角二十七个铜子。一个银角等于二十个铜子,也就是说,只是多加了几个冰块,反手就赚了五倍还有余。
倘若她是从厂家直接用批发价格拿青蜂儿,成本还可以压的更低。
“太黑了。”郑清捧着杯子,喃喃着。他忽然觉得自家的D&K似乎可以增加一些类似的业务,只是他有些记不清当初办理执照的时候,经营范围有没有涉及酒水销售这个行当。
“黑吗?”科尔玛听到了郑清的嘀咕,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若有所思:“唔,确实有点黑……不过现在是白天,如果把灯火虫全放出来,有点浪费。晚上吧,如果你晚上过来,光线可能比现在要好一点。”
她似乎误解了郑清刚刚那句话的意思,男巫也乐的不再解释。
四人碰过杯后,萧笑掏出他从布告栏上揭下来的委托书,递到女巫面前。
“这是我们在学校看到的,看上面的要求,我们还是符合的。”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条件,最后补充道:“恰好,胖子要来贝塔镇北区做一点调查,时间上也来得及,所以我们就接下了你们的委托。”
辛胖子刚刚呷了一口酒水,听到博士提及他,立刻挺了挺胸膛,突出自己的存在。
科尔玛接过委托书,扫了一眼,然后抬起头看向三位年轻巫师,目光中充满了审视。这种目光郑清感觉似曾相识,让他有点不安。
女巫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啃了起来。
原本就坑坑洼洼的笔杆上很快就又多了一排排新的细密的痕迹,看的郑清直牙疼。
“你这样对牙齿不好。”他忍不住劝了一句,但立刻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旁边两位同伴几乎同时发出果真如此的叹息,令年轻的公费生气愤不已。
听到郑清的劝阻,科尔玛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铅笔,很快便抬起头,笑眯了眼:“呀呀,不好意思……老毛病了。以前肚子饿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不过,就算你表现的很暖,想要追我,还是不够的……要继续努力哟!”
说着,她还冲郑清眨眨眼,看的年轻男巫直想抓起酒杯抡到自己脑袋上。
旁边传来两位同伴吭哧吭哧的低笑。
“好了,闲话少叙。”女巫拍拍手,将男生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既然你们三个决定参加基尼小屋这次的性魔法仪式,那么在仪式开始之前,我必须再询问一次……你们是自愿的吗?我们要的是童子鸡,你们确定没有经验,对吧!”
“噗!”
“噗!”
“噗!”
郑清终于忍不住,将刚刚含进嘴里的酒水喷到了地上,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与他相同,不管是一直老神在在的萧大博士,还是油头滑脑的辛胖子,都不约而同的喷了酒。
因为郑清坐的位置比较靠近吧台边缘,而且他身手敏捷,所以只是将酒水喷在了地板上。
另外两位同伴就比较倒霉了,因为坐的紧挨,而且辛胖子身形不便,导致他与博士两人将酒水互喷到了对方的身上。
但与刚刚科尔玛学姐的话比起来,身上沾几口酒水似乎也没有那么糟心了。
“X……性魔法?!!”郑清强忍住咳嗽后的剧烈胸痛,涨红着脸,抬起头,惊慌失措的看向科尔玛:“不,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他混乱的表述夹在着萧大博士与辛胖子剧烈的咳嗽,让整个吧台愈发混乱起来。
只不过萧笑的咳嗽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似乎随时都会夹着尾巴逃走;而辛胖子的咳嗽更像是一只哼唧的肥猪,眨巴着的小眼睛里满满的兴奋与激动。
“哦,就是‘啪啪’魔法……你不知道吗?”科尔玛说着,左手食指与拇指环圈,右手伸出食指,然后用右手食指戳进左手环圈里,进进出出,提醒道:“就像这样的……年轻人不是都喜欢这种运动类魔法吗?”
女巫双手做出的动作稍显粗鲁,但意义却表达的非常明确了。
郑清确认自己脑子里浮现的那些旖旎画面不是错觉。
“巫,巫盟,巫师联盟不是不鼓励这类魔法了吗?”萧笑弱弱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把那张委托书从科尔玛手中拿回来。
但女巫轻巧的转了转手腕,便将那张委托书收进了吧台下的抽屉中。
“不鼓励,不代表禁止。”科尔玛向郑清抛了个媚眼,左手手指夹着那支铅笔,笔尖顺着郑清手腕、手背、一直滑向他的食指指尖,娇滴滴的说道:“联盟的巫师不是一直喜欢来北区指导女戏法师们完成这类魔法吗?”
郑清感觉一层鸡皮疙瘩从他的胳膊涌起,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后背,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哇。”男巫的耳畔传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叹息,他听出来了,那是辛胖子的声音:“需要我们现在去换衣服吗?”
毫无疑问,胖子对于这种新鲜事物总是勇于尝试的。或者说,男孩子们对于这种听上去没什么损失的新鲜事儿总是勇于尝试的。
但对郑清而言,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原地消失。
即便原地爆炸都可以。
他觉得自己的第一次不应该这么草率。
年轻的公费生脸色涨红,眼睛圆睁着,半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含义不明的音节,一副心梗发作,随时会挂掉的模样。只是短短的十几秒,他就感觉自己的脑浆已经被狂飙的思维煮沸了。
而站在他对面的科尔玛,仍旧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仿佛不清楚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直让郑清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大惊小怪了。
但只过了片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反应并没有错。
“哈哈哈哈……受不了,受不了了!!”原先一本正经的科尔玛忽然用力拍着吧台桌面,爆笑起来:“你们当真了!你们竟然当真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距离吧台稍远一点的地方,那些围坐在一起的灰袍年轻人们纷纷向这边张望起来,似乎在好奇他们的大姐头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
与科尔玛不同,郑清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他只用了零点五秒钟,就反应过来自己三人被整蛊了——辛胖子的反应时间可能更久一点,大约用了十五秒。
“也就是说,并没有什么‘啪啪类’的魔法需要我们协助完成,对吗?”在反应过来之后,胖子悻悻然开口确认道。
“这真是个糟糕的消息,学姐。”意识到之前只是个玩笑之后,萧大博士也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调侃道:“你毁掉了胖子摆脱处男状态的唯一机会……他会恨你的。”
“放屁!”辛胖子陡然涨红了脸——这一点与之前因为兴奋而红脸截然不同——他恼羞的低声嚷嚷道:“我怎么会……怎么会…嗯?!”
他最终没能把那句话说完。
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
“总是这么天真,在北区你会被人卖掉的。”科尔玛举着酒杯,绕过吧台,走到郑清身边,另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要知道,学校里小巫师的心肝脾脏肺,以及大脑、眼球等等,身上的每一个零件在北区都很值钱。”
“我没有那么蠢。”郑清耸了耸肩膀,没有抖掉女巫的手,却也不好使用更粗暴的手段,只得闷闷的说道:“……我还不至于天真到被人在大街上拐走。”
“呵呵,”科尔玛哼了一声,嘲笑道:“你确实不蠢……所以你的申请被第一大学学生会拒绝并不是一个意外,对吧。”
这句话很显然,意有所指。
就在郑清皱着眉,试图寻找那句话隐晦的含义时,萧笑打断了他的思路:“北区的人要巫师的身体零件做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魔法天赋与巫师身体里的某个零件没有必然关系吗?……这种行为是违法的!”
“违法?”科尔玛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的前俯后仰,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在一个活着都要想尽一切办法,拼命才能活下去的地方,巫师法典又算的了什么?说你们天真,还真是天真极了!”
还是辛胖子在一边解释了萧笑刚刚的问题。
“你的问题我之前也调查过,”辛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恼羞,变得沉重起来:“巫师们自然是相信巫师联盟的调查结论,也就是我们身体的某个零件与我们的魔法天赋没有关系……但戏法师们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觉得这是巫师们丢出来的烟雾弹,是为了阻止他们获得巫师天赋的手段……在许多戏法师——这些人代表了北区很大一部分观点——看来,你的身上每多一点‘真正巫师’的零件,你的魔法天赋都会恢复一点,直到完全恢复。”
“这不单纯只是愚昧或者迷信。”
“这是身处绝望深渊之中,抬头后所能看到的不多的几束亮光之一。”
“这值得他们拼尽全力去争取。”
话题如此沉重,让郑清之前羞恼、尴尬的心思散的一干二净。就连刚刚科尔玛提及的他被第一大学学生会拒绝的内幕,他也不想追究了。
“咳,”年轻的公费生轻声咳嗽了一下,双手轻轻一拍,换了个轻快一点的语气:“那么,学姐,你找我们来,是做哪一方面的协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