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玛安排给郑清等人的工作很普通。
当然,这个普通只是针对于她之前提到的‘啪啪魔法’而言。事实上,郑清觉得科尔玛后面给他安排的工作一点都不简单。这让他心底隐隐有那么一丝后悔。
之所以说普通,是因为女巫交待他们的工作是非常‘学院派’的魔法工作——诸如构架法阵、勾勒符箓、调配药剂等等,郑清三人每个都能在其中找到分属自己的任务。
之所以说不简单,是因为她提出的要求很多都超出了低年级大学生所能达到的程度。比如郑清负责的符箓部分,有许多基础符箓连四年级的课本中都没有涉及,也只有他这样掌握了全套基础符箓,并且研究了大半个学期古代符箓的‘专业人士’,才能勉强完成任务。
“这份活,你就给我们三个学分…”郑清捧着任务清单,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的要求,忍不住向科尔玛抱怨道:“是不是有点太廉价了……”
长长的羊皮纸清单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要求,郑清估摸着它足足有三丈长短——这还不包括附加的几张羊皮纸上的魔法阵图详解。
科尔玛还没开口回答,站在旁边一直低头打量那张羊皮纸清单的萧笑便插口,若有所思的说道:“与其说太过廉价,不如说有点不自量力……劳驾,我们只是一年级学生诶,这种工程,我们能胜任吗?而且,你打算将这个法阵设置在什么地方?”
说着,萧笑左右环顾,打量着二层大厅里的布局,最终摇摇头:“这里空间过于狭小,另外按照你要求中的描述,法阵激活后的魔力溢出会非常严重……你是打算拆掉你这座小楼吗?”
“哈哈哈,不愧是有‘博士’称号的特招生啊,只是从我给你的清单里就能看出那么多东西。”科尔玛哈哈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袋子,放在三位男巫面前:
“真正的魔法阵当然不会设置在这里……你们只需要坐在桌子后面像写作业一样完成我的要求就可以了。当然,如果觉得坐着不舒服,你也可以选择趴在地毯上,对于这点,我没有任何限制。”
郑清接过那个灰扑扑的小袋子,把手伸进去掏摸了一下。
然后他摸出一沓用于篆刻符箓的桃木板,每块大小不一,长不盈尺,短有寸余,厚均一分,粗粗打量下来,仿佛一块巨大拼图上的不同零件,偶尔还能看到卯榫结构。
再摸一次,掏出来相应的龙血墨水、黄皮纸、专用符笔、用牛皮纸包裹的药材原料、各种宝石、构筑法阵的工具、墨斗线等等,小小的袋子里仿佛装了一头龙。
“你打算用这些东西干嘛?”郑清终于忍不住,询问女巫她这些作为的目的了。
虽然这种询问让他显得不够专业——专业人士从来不会询问雇主委托的目的,他们只会认真负责的完成自己的委托——但对郑清而言,好奇心上来后,别的需求都要向后挪一挪。
毕竟他的心底住着一只猫。
“找我们来是做哪一方面协助呢?”郑清干咳一声,重复着刚刚的问题,搓搓手:“您在委托要求里只备注‘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符箓水准’‘注册巫师级别的药剂师水准’‘注册巫师级别的占卜水准’……老实说,这个要求有点含糊……当然,并不是说我们不符合要求……”
“符合的,你肯定符合。”科尔玛打断郑清的絮叨,笑了笑:“掌握全部基础符箓的巫师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不可能找到比你性价比更高的巫师了。至于我的目的……”
她顿了顿,回过头,看向大厅中央,围坐在一起的那些年轻男女们。
“你知道基尼小屋的成员都是什么人吗?”她重新看着郑清,不等他开口,便径自回答道:“是戏法师……除了我之外,俱乐部的其他成员都是戏法师。而最初的时候,小的时候,他们是跟我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的伙伴。”
“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摆脱了那令人尴尬的身份,进入第一大学,成为了真正的巫师。”
“而他们,如果不出意外,就像之前那位男生说的一样,从生到死,都没有任何希望了。我之前注意到你在听那个男生回答的时候表现的很惊讶……但这就是一个戏法师悲惨的未来。”
目光直视着郑清郑清,科尔玛的表情非常郑重:“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他们创造一个希望。”
真是一个伟大的,令人敬佩的想法。
郑清脑海飘过上述念头,但同时也意识到,那是一个非常困难,非常困难的想法。
“有杰出的凡人,也有平凡的巫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没有什么命运是悲惨的。天行有常,万物为刍狗。”萧笑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他抬起头,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了解一下你的具体思路。”
科尔玛有些惊奇的看了他一眼。
“当然可以。”女巫一手转着那支细长的铅笔,非常爽快的回答道:“理论非常基础,也非常简单。”
“如果你们知道魔力学第一定律,就应该明白,宇宙中的魔力既不会被制造出来,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成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个体转移到另一个个体。而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这是魔法界最普遍,最基础的定理之一。”
说到这里,科尔玛转过脸,目光灼灼的看向三位男巫:“我想做的,只不过是将某些老而不死、僵而不化的存在身上那缓缓浪费掉的魔力,转移到我的朋友们身上罢了。”
“你们要做的,就是协助我完成相关转化阵式,确保那些魔力尽可能的灌入他们的身上。”
说着,女巫扬起头,看了大厅中心一眼,神采飞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半年,他们也能与我们一样,在第一大学的庇护下,走上魔法之路。”
大厅中央,十多位穿着灰袍的年轻男女们仍围坐在一起,低声祈祷着,期盼着。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充满希望的光泽。
这种场景,看着,就让人心中欢喜。
“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学姐。”
萧笑出声,打断了女巫的讲演,博士扶了扶眼镜,认真的看向科尔玛:“你们打算‘转移’的魔力,属于哪位存在,或者哪位殿下呢?”
存在,多用于不可名状,但可仰视的个体,诸如徜徉星空的巨兽、泰坦,以及隐藏在黑暗世界中心的克苏鲁等状态莫名的生物。
殿下,则多用于神祇的尊号。
当然,无论哪一种,在萧笑看来,对于科尔玛这支团队来说,都过于强大了——就目前看到的情况,整个团队只有科尔玛一位正式的巫师,而且她还没从学校毕业。俱乐部的其他成员基本都是魔力低微的戏法师之流。
想凭借这么点力量撬动头顶的星空,着实有点不自量力。
但也只有那些‘高维’个体,才能轻易将魔力传递至‘低维’戏法师,达到科尔玛的预期目的。
至于利用同等维度的其他巫师、魔法生物等的魔力来转化,则会出现效率过低,得不偿失的结果。以前就曾有巫师尝试着收集其他巫师的魔力进行转化,但结果差强人意,反而导致巫师自身魔力受到污染,最终丧失理智,变成疯子。
这种效果在日耳曼大巫师克劳修斯与大不列颠巫师开尔文的总结下,成为了魔力学中的第二条定理,即魔力无法自发的从低维个体转移到高维个体,不可能从单一魔力源取用魔力使之完全转化为有用效果,而不产生其他影响。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些高维个体们,无一不具有强大的魔法力量,普通巫师很难从祂们身上获取力量——除非与路西法、墨菲斯托、迪亚波罗之流签署条件苛刻、以灵魂为抵押的契约,祂们自愿献出力量。
这种天然的矛盾,就是转化魔法没有大规模普及的原因之一。
“这个问题属于商业机密,无可奉告。”科尔玛眨眨眼,理所应当的拒绝了萧笑进一步打探,当然,作为弥补,她还是给了他们一点提示:
“我只能告诉你们,拥有高维魔力的个体,除了存在于我们的头顶的星空之外,还存在于我们脚下这座岛屿……比如祂们的后裔。”
提及后裔,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头蹲坐在河湾处的大青蛙的形象。萧笑与辛也不约而同看向郑清,目光微妙。
今天稍早一些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就在寂静河上打爆了一头撒托古亚的后裔。目前这件事还没有传扬开来。这么看的话,科尔玛的计划似乎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法可施。
即便这样,郑清仍旧觉得女巫的实验太过冒险了。
“还是太危险了……找死也不是这种方法,”年轻的公费生摇摇头,试图再劝劝她:“你要不要找位教授或者其他资深魔法师来帮忙?”
“没钱,租不起,不信他们。”科尔玛果断的摇了三次脑袋。
郑清顿时无话可说。
女巫咬了咬铅笔,用宽慰的语气对郑清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出生之前,死亡之后,这两种状态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既然你现在不害怕出生之前的自己,那么现在为什么要害怕死亡之后的自己?”
郑清闻言,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他想劝女巫罢手,却不料被她劝服了。
“你是雇主,你说了算。”年轻的公费生咕哝着,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
……
当郑清与两位同伴开始趴在桌子上,帮基尼小屋的雇主构筑法阵、绘制符箓、配置药剂的时候,在他们的脚下,位于一楼、门窗紧闭的樱花酒馆内,也有一位不速之客在安静的喝酒——准确说,她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在宽敞的桌面排列组合手中的塔罗牌。
酒馆还没开门营业,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道身影。
直到拐角的楼梯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走路轻一点,”伊莲娜头也没回的抱怨道:“你打乱我占卜时候的思路了。”
“那你应该使用更精确一点的占卜方法,比如趋势计算法。”科尔玛顺口回答道:“而不是坚持吉普赛人那套老掉牙的算牌方式。”
伊莲娜没有搭理科尔玛的这番话,而是换了个话题。
“如果你不想告诉他们事实,拒绝回答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假话呢?”她放下手中的塔罗牌,抬头看向科尔玛,调侃道:“我可从来不记得要去捉那些孽妖之类的怪物来给你的魔法阵充能。”
她的手边,一朵长在棕色花盆里的喇叭花恰到好处的点点头,似乎在赞同女巫的发言。
“给他们指一个错误的方向,总好过让他们误打误撞,找到正确的方向。”科尔玛轻快的从楼梯走了下来,打了个响指,一个酒瓶挂着一个酒杯,跌跌撞撞的落在她的面前,自动斟了半杯。
然后科尔玛夹起了两颗冰块,丢了进去:“我可不想当计划实施的时候,在魔法阵外面看到某些毫不相干的身影。”
“他们帮你完善了计划,并不算毫不相干的人。”伊莲娜掂起一张纸牌,眉头皱了皱,旋即将其放回了原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不急……现在的雷哲与奥古斯都在下学期都会卸任,伴随着权力交替,以往被压制的矛盾会骤然爆发——社团与组织、理念与思考、家仇与族恨——那个时候,没人会在意我们这点小小的骚乱。”
“也就是说,”伊莲娜总结道:“再过两个月,我们就会有充足的时间与空间进行你的这项任务。”
“这也是你的机会。”科尔玛补充道:“至于现在……沉默返潮最后的压力点近在咫尺,饿了一冬天的怪物们会把目光投向富饶的第一大学。但学校在这个节骨眼还抽调负责镇压森林的教授去那个地方。可以预见,贝塔镇会成为第一线的牺牲品……一如从前。”
“反正这里也不是第一次被黑潮毁灭了。”伊莲娜安慰道:“不要太过担心。”
“担心?”科尔玛露出夸张的笑容:“我怎么会担心?我只是不想给森林里那些魔物背黑锅罢了……所以,我们的计划可以等两个月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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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牌在宽大的桌面排成弧形,错综复杂的线条缀连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吉普赛女巫身体挺的笔直,指尖在不同牌面上轻轻滑动着,却始终没有决定掂起哪一张。这份优柔寡断让一旁的观察者渐渐丧失了耐心。
“我只需要一点好兆头,随便挑一张在我面前瞎扯一下就好了,需要这么麻烦吗?”科尔玛有些无奈的盯着吉普赛女巫的举动。
“占卜,是巫者在拨动命运的琴弦。”伊莲娜声音有些空洞,仿佛黑夜中漂浮的雾气,让人难以捉摸:“迷人、动听,却也需要小心手被划破。”
科尔玛一头砸在了桌子上。
“额,”她把脑袋埋在臂弯中,痛苦的呻吟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占卜课考试从来没有拿过高分的缘故……我永远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的故弄玄虚。”
话音未落,伊莲娜的手指瞬间点在了某张塔牌之上。
然后她顺势翻起,默默读了起来。
科尔玛没有看到吉普赛女巫的动作,仍旧把脑袋藏着臂弯里,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从占卜考试主观题分数比重过高,到这次期末考试拿不了年级第一可能失去奖学金,再到没有奖学金她可能会跟着北区的森林采集队去赚点外快,很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黑潮吞没,变成一条孤魂野鬼,等等,仿佛一只聒噪的蜜蜂。
吉普赛女巫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基尼小屋主人的抱怨:“沉默森林这次可能出现黑潮,学校不可能对此毫无准备的吧!你是第一大学学生会的副主席,应该了解相关规程的。”
科尔玛的脑袋蓦然间从臂弯中抬起。
“准备?准备自然是有的,但准备都是对学校的。”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语气非常不客气:“至于贝塔镇……贝塔镇算什么?这个巫师聚集的社区,只是生长在学校围墙阴影下的一小片苔藓罢了。”
“入冬了,苔藓干枯了,烈火一燎,焦黑一片。”
“但过了春天,只需要从天上掉几滴雨丝,从围墙后面丢一点肥料,苔藓们很快又会长出来,而且长的比之前还要茂盛。”
“贝塔镇都只是一小片苔藓,北区又是什么呢?学校所有的安排,都只是在保护那座巨大的堡垒……事实上,他们也只需要保护那座堡垒。”
伊莲娜伸出手,按在了科尔玛的手背上,安抚她稍显激动的心情。
基尼小屋的主人很快控制了自己的心态,重新平静了下来。
然后伊莲娜才再次开口,问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森林里的魔物们会冲出来,威胁到学校,或者贝塔镇的安全呢?你并不擅长占卜术,而且,如果没有记错,你在学生会也不负责与校园守护阵法的监控部门沟通……”
“学校守护阵法的注意力都在校园里,而不是在学校外面。”科尔玛打断伊莲娜的话,摇摇头:“我并不是通过学校知道这件事的。”
她转过头,透过紧闭的窗户,看向樱花飘落的小院,以及人流稀少的街头。
“这里是北区,”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这里是整个布吉岛上,进入沉默森林人数最多的地方……那座森林吞噬了我们太多的亲人、朋友。没有人会比我们对它更敏感。”
说到这里,她强笑了一下,眨眨眼:“毕竟每天进入沉默森林收集材料的,从来都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巫师大人,而是那些一无所长的戏法师们。我们必须对这件事敏感一点。”
伊莲娜注意到科尔玛一直将她与戏法师当做同一个整体。
这让她的心情在沉重之余,莫名多了几分轻松与温暖。
但这一点点的轻松与温暖,并不能阻止谈话的气氛沉寂下来。
橘红色的灯光有些黯淡,落在吉普赛女巫酒红色的长发间,为她染上了一层漂亮的釉色;落在酒杯里,给金黄色的琥珀光平添了几分味道。
吉普赛女巫摩挲着手心的那张塔罗牌,在心底组织话语。
纸牌上,描绘的是一个双手反绑,被倒吊起来的勇士。她的表情安详,头顶环绕着金色的天使光环。
从积极的角度来看,这张牌传递出接受考验,代表勇者不畏艰险、不畏牺牲、从失败中汲取经验,进而成功的信息;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张牌也意味着厄运,意味着勇者缺乏耐心,迷失在自己的目标里。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这都不是最佳的一张牌。
伊莲娜更愿意自己拿到象征胜利的战车,或者象征智慧的女祭司——即便是模棱两可的命运之轮,也比注定会出现牺牲的倒吊者要好许多。
“曾经有个非常厉害的猎团团长说过,当人们意识到自己是伟大事业的一部分的时候,他们总能战胜一切困难。拥有这样信念的猎队,能够改变整个世界。”伊莲娜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女巫,轻声说道:“我们就是这样一支队伍。”
科尔玛漫不经心的倾斜着酒瓶,瓶子里的酒水缀成一条细线,落进吧台上的酒杯中。
很快便攒满了大半杯琥珀光。
然后科尔玛迅速收起瓶子,轻吁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倒酒的简单动作耗费了她很多气力似的。
“这么一小杯酒就是五粒金豆子,浪费一滴都是莫大的罪恶。北区人可没有这么浪费的习惯。”她抬起头,向伊莲娜露出灿烂的笑容:“至于我们……我并没有改变世界的想法,我只是想帮朋友们找回施展魔法的能力罢了。”
“并没有什么区别。”伊莲娜拿起手中的酒杯,向科尔玛举了举:“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科尔玛轻快的与吉普赛女巫碰了碰酒杯,抿了一小口琥珀光,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然后,她才挤眉弄眼的向伊莲娜身边凑了凑:“话说回来,郑清那小子,你到底上手没有?他还是不是童子鸡?刚才诈了诈,没有完全诈出来诶……”
伊莲娜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桌子上:
“雨女无瓜!”
科尔玛的任务比郑清预想中的还要复杂。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郑清等人都不得不往返学校与贝塔镇北区,完成女巫那张长长的羊皮纸清单——之所以选择往返,是因为在北区住的第三个晚上,萧笑算了一笔小账,让郑清意识到如果打零工的同时住豪华酒店,最终不仅没有收成,反而会倒贴一些费用。
这让吝啬的宥罪猎队队长非常心疼。
直到二月八日,也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郑清才终于有了空闲,跟着几位同伴在贝塔镇进行开学前的采购活动。
当然,在完成科尔玛任务的同时,郑清与萧笑也协助辛胖子进行着他的新闻调查,不断充实他的调查报告。必须承认,有了基尼小屋的帮助,辛的调查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
胖子毫不怀疑他能凭借这份报告拿到一根金色的羽毛笔。
但萧笑却对这份报告持保留意见。
“学校里现在阴风阵阵……还记得上学期校猎会的时候,一号猎场出现的那次群殴事故吗?”走在街头,萧大博士一边记录街道两旁的景致,一边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我个人以为,你这份报告永远都不会过时……完全可以挑一个不那么敏感的时间段再发表。”
“什么阴风?哪里有阴风?”郑清刚刚全部注意力都在几匹路过的半人马身上,只听清了萧笑说的个别字眼:“现在时间很敏感吗?”
萧笑收起笔记本,认真的看了郑清一眼,判断他是不是在说笑话。
“你现在已经是‘世界’了,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观察问题。”他最终摇摇头,解释道:“校猎会上的事故,不是一次偶尔的事故,而是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的爆发,是未来更大范围冲突的预演……任何一个稍有眼力见的占卜师都看得到。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既然你都看得到,那么学校肯定早就有预案,不用担心。”辛胖子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萧笑轻轻叹口气。
“这就是我担心的。”他停下脚步,左右环顾四周:“巫师总是太过相信魔法的力量,而学生总是太过相信学校的力量……但学校,或者那些更高层次的巫师们所畏惧的力量,比如命运,比如因果,底层的盲从者们又视而不见。非常可悲。”
“那种事情不可悲,大家都一样,没有对比,自然也就没有悲伤。”说到这里,郑清话锋一转,嘲笑着看了辛一眼:“真正可悲的事情是,胖子已经准备好金豆子了,但在‘杨-派涅耳的旅馆’住了三天,都没有一个人鱼妹妹来敲他的门。”
所谓人鱼妹妹,自然不是真正的人鱼,或者鱼人,而是某种古老职业者的别称。
“无稽之谈。”胖子一脸骄傲的扫了两位同伴一眼,语气充满不屑,表情高深莫测,让郑清暗笑不已。
三人此刻行走在贝塔镇北区港口的林货市场,打算为即将到来的大一下学期做好准备。
原本这样的准备工作都是在贝塔镇东区的步行街,或者坐落在世界各地的十二个四季坊中进行的,但经过一个星期的北区之旅,郑清等人惊讶的发现这里的魔法原料价格只有其他地区的八成左右。
虽然存在产品良莠不齐、商家不进行小额交易等限制,但对于坐拥一爿小店、同行者有一位大博士的宥罪诸人而言,这些限制都不算什么问题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郑清等人准备的资金量太小,只能看着一包包物美价廉的商品被来自托尔炼金公司、格林杂货店之类的同业机构扫走。
“这么花钱,巫盟就不怕出现垄断吗?”郑清费力的将几罐稀有的火龙骨粉塞进灰布袋里,愤愤不平的嘟囔道:“垄断可是会导致市场失灵,然后引起恶性经济事故……比如通货膨胀的!就像美元跟软妹币做的那样!”
“通货膨胀是什么?”辛胖子对郑清嘴里蹦出的新名词很感兴趣:“软妹币是你们那里货币的名字吗?有没有硬汉币?”
“没有硬汉币,但是我们有沙币。”郑清一本正经的对胖子解释道:“至于通货膨胀,就是市场中流通的货币数量超过实际需求,导致货币贬值,物价上涨的一种经济现象……套用巫师社会的情况,就是说市场上的玉币太多了,原本价值一枚玉币的龙骨粉,现在要两枚玉币才能买到。”
辛胖子耸耸肩。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他一转眼就将自己刚刚的那点好奇丢到了爪哇岛:“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士去负责吧……我们只需要创造价值。”
“这么经典的话,不像是你说的啊。”郑清眉毛扬的老高。
“他套用的是巫师联合银行总行照壁上的某一句话,”萧笑毫无意外的给了郑清正确答案:“其实那句话也是从‘术业有专攻’延伸出来的,并不算真正意义的经典。”
“巫师联合银行,”郑清捏了捏下巴,喃喃道:“感觉这个名字很耳熟啊。”
“必须耳熟啊!”这一次,连辛胖子都忍不住吐槽起来:“这是布吉岛上唯一一家拥有营业执照的巫师银行……不论是欧洲的古灵阁,还是美国的山姆大通,都没有获准在岛上经营银行业务!”
“哦!”郑清一拳砸在手心,恍然:“这不怪我……谁让银行外面都是缩写简称呢!而且大家不是都喊它‘宇宙行’吗?……话说回来,这家银行听上去很厉害诶。”
“当然厉害。”萧笑眼睛四处扫着不同货柜上的报价单,手中的羽毛笔飞快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还能同时回答郑清那毫不相干的问题:
“从北海到撒哈拉,从亚马逊到三江源,从新世界到星空深处,只要有巫师聚居的地方,就能看到巫师联合银行的身影……在这个银行,你可以存金币、银饼、铜子;也能存贝壳、石头、木棍;还有药剂、炼金品、法器。只要有价值,它就能给你开出适当的存单。”
“但是费率不一样哦。”辛胖子看着跃跃欲试的郑清,警告道:“我记得奥布莱恩家族把自家十六个祖先的棺材存到里面,存期一千年;为此这个家族需要每年支付近百吨的血液作为利息。而日本的安倍家族将自家宝库交给它们打理,每年却能收获一头龙的利息。”
“什么叫做一头龙的利息?”郑清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话题节奏。
“就是说很多的意思啊……像一头龙那么高的价值。”辛胖子一脸鄙视,挥动自家肥胖的短胳膊,努力揪着自己的鬓角,叫道:“你完全没有理解能力吗?这种东西还需要解释吗?”
贝塔镇是一座拥有多样性文明的巫师小镇。
位于镇子北区港口附近的林货市场,因为货物品相齐全,种类繁多,吸引了不同种族、文明、势力的代表,更是让这种多样性杂糅在一起,混合出一种独具特色的风格。
这里的建筑都不高,大部分都维持在十米以内。但是这里建筑的构筑材料却有巨大的差异,从寻常可见的红砖、青石、黑瓦,到轻巧的木板、青翠的竹子、棕色的兽皮,再到晶莹剔透的冰块、通体银白色的金属,甚至还有完全由白骨以及彩色泡沫组成的建筑。
而且,与建筑材料相似,这些建筑的样式也千奇百怪。
仅仅顺着市场外围转了一圈,郑清就看到了用木头建造的船型餐馆,用青石筑的城堡状旅馆,还有大树肚皮里的酒吧、竹寮下的超市、以及一顶四四方方的巨大金顶帐篷,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建筑不高,郑清可以理解。
因为这片市场毗邻寂静河港口,位于沉默森林边缘,是贝塔镇最偏远的地带,并不完全受到第一大学的庇护——即便是贝塔镇坐落在阿尔法城堡脚下的那片社区,也并不属于第一大学,它们只是因为第一大学而诞生,第一大学没有任何义务保证镇子的安全。
即便第一大学向镇子征收了一些税款。
与这份毫无底气的安全守护相反,镇子外面的沉默森林与寂静河里,却拥有大量危险的魔法生物,其中许多都属于巫师联盟核定的高风险级别生物。
有智慧的半人马族、人鱼族、哥布林部落、巨人部落、以及部分古老的龙兽等,镇子还可以通过谈判来协商一些和平共处的原则。但是大量的,没有智慧的野生魔法生物却没有这样的限制。
食物充足的季节还好,那些没有智慧的生物会在本能的控制下远离巫师控制的区域。但是在冬末春初,食物匮乏的时候,它们的饥饿本能会战胜其他一切恐惧,驱使它们袭击镇子,掠夺食物。
任何时候,高大的身影都是显著的目标。
经过数轮袭击之后,贝塔镇上的住户渐渐乖巧了起来,他们发现把自家屋子改的低矮、小巧一些,只要不高于沉默森林边缘那些大树的高度,就能够很好的规避魔法生物的袭击,极大的降低特定时间段的危险程度。
所以,到了现在,贝塔镇上的建筑呈现出一种非常有趣的规律——越是靠近森林边缘的建筑,越是低矮、朴素,越是挨着阿尔法堡的建筑,越是高大、华丽。
但建筑低矮不代表格局狭小,风格朴素也不代表缺乏个性。在这个众口难调的时代,学会百搭才是贝塔镇最终存活下来的重要的缘故之一。
南洋的巫师喜欢竹寮;北极的巫师喜欢冰屋;草原来的巫师习惯住在帐篷里;雨林来的巫师则非树巢不居;老派的独行侠巫师喜欢构筑一座充满各种陷阱的魔法塔,欧罗巴的古板巫师们喜欢住在陈旧的石头堡垒里。
所有这一切,簇拥在一起,呈现在郑清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觉。
“果然,人的适应力什么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啊。”年轻的公费生在游览之余,忍不住这样感叹道。
想到半年前,他还呆在一座灰蒙蒙的城市,说着普普通通的事,做着普普通通的人。半年后,他已经能够面色如常的穿梭在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看着千奇百怪的身影,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种变故,常常让人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觉。
“强大的不是适应力,而是习惯。”萧笑蹲在一个售卖魔法生物的摊子前,一面查看笼子里那几只小祸斗的状态,一面认真回答郑清话:“……当你养成习惯之后,自然就会失去不适应的感觉。而且这也不属于力量……这是规则。”
“规则与力量并不矛盾。”郑清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
萧大博士用鼻子发出一个怀疑的哼声,却也没有继续与郑清纠缠这个问题。
他现在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笼子里。
准确说,是笼子里的那几只小祸斗。
祸斗是一种非常典型食火魔法生物,与火龙或者厉火兽这样可以食人、食肉的生物不同,祸斗的食物只有火焰,充其量再加上正熊熊燃烧的石炭、火油。而且它们的排泄物也是火焰,只不过与入口时不同,火焰被它们排泄出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热量。
比如入口蓝色,出来可能是白色;入口黄白色,出来大约是橙红色;入口橙红色,出来大约是紫黑色,因火而异,不一而足。
但整体而言,越是强大的祸斗,所食用的火焰要求越高。
所以大部分时候,这种神奇的魔法生物都生活在火山口深处,极少有在寂静河边缘出现的。尤其现在还是冬末,整个大自然对于这种生物都非常不友好。
眼前这几只小祸斗,估摸着只有几个月大小,只能舔舐几块炭火表面的紫黑色残留焰,奄奄一息。这让郑清看的颇为不忍。
当然,不忍心,不代表他要发善心将这些小家伙买回去。
且不论那个贩卖魔法生物的小贩看到三位年轻巫师那明显的第一大学气质后,狮子大开口;单单将祸斗买回去养在哪里,怎么饲养,就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没有任何准备就去承担责任,实际上属于不负责任。
郑清自忖还算一个负责人的人。
所以,他不会买,而且也不建议萧笑买。
“看看就行了,难道你真的打算把它买下来吗?”察觉萧大博士在这个笼子前蹲的时间稍微有点久,郑清忍不住扯了扯他的后领:“我们下学期要用的药剂原料还没买全呢!”
“把他丢在这里,我们自己去买吧!”辛胖子也在一旁焦躁起来。
听到两人的催促,萧笑还没回答,贩卖魔法生物的小贩就先着急起来。
“这可是血统非常纯正的祸斗啊!每只我只卖不到两枚玉币……不管是当做魔法宠物饲养,还是用来做魔法实验,都非常划算的!”穿着龙皮夹克,戴着皮帽的小贩非常严肃的对两位年轻巫师说道:“如果不是手头动物有点多,养不过来,我肯定不舍得出手的。”
就外观而言,祸斗的模样与一般人家饲养的土狗并没有太大差别。
充其量,祸斗的皮毛更加油亮一点,气势更加强烈一点。
而那三只被商贩关在笼子里的小祸斗,在郑清看来,就是三只灰扑扑的小奶狗。只不过这几只小奶狗玩弄的不是乒乓球,而是被烧的通红的炭火球。
其中最大的那只小祸斗两条前腿八字张开,眯着眼,懒洋洋的打量着自己与那颗通红烧炭之间的距离。它的皮毛是银灰色的,这一点与成年祸斗通体黝黑的形象有很大区别。但与成年祸斗相同的,是它那同样鲜红的眼睛,像两颗溜圆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另两只稍微活泼一点的小祸斗则没有像它们的兄弟一样趴在地上,此刻,它俩正凑在那堆火炭旁,低着头,摆着尾,津津有味的舔食着火炭上冒出的幽幽暗焰。你挤挤我,我蹭蹭你,喉咙里发出呜呜呀呀的抱怨。
时不时有几朵小火苗从它们的尾巴下冒出,然后掉落在笼间的沙土地里,仿佛燃烧着滴落的火油似的,将沙土烧的吱吱冒泡。
看守摊位的小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热情招徕着蹲坐摊位前的年轻客人,一边时不时拎着手边的长脚夹子,将那些滚落在沙土间的祸斗排泄物捞出来,丢进身前的小火炉中。
一方面防止火势蔓延,引发不好的事故;另一方面也是节约成本,最大程度废物利用。
毕竟那些排泄物都是上好的火头,用在小火炉里恰到好处。
翻滚的火焰将火炉烧的滚热,也将小贩的脸膛映的通红。在这个寒冷的季节,这份通红就显得非常宝贵,让小贩省却了买皮手套与大衣的钱。
“真的很便宜了……除了我这里,哪有祸斗只卖两枚玉币的!”小贩仍旧喋喋不休的向年轻巫师们推销笼子里的商品:“魔法生物!它们是血统非常高级的魔法生物,知道吗?!”
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话,郑清听的已经有些厌烦了。
这个小贩之所以还是小贩,不是没有理由。年轻的公费生心底浮过这个念头,就算给这个小贩一头火龙,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格。
“我们真的应该走了……时间不早了。”郑清最后扯了扯博士的后衣领。
这一次,萧笑没有拒绝。
他叹息着,艰难的站起身。长久的蹲坐让他的双腿有些发麻,起身后还打了个趔趄。辛胖子及时的伸出胳膊,撑在了博士身后。
“你刚刚到底在观察什么?”辛托着博士的胳膊,好奇的把脑袋向前探了探,看向笼子里的那几只小祸斗:“或者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战争。”萧笑晃了晃眩晕的脑袋,低声回答道:“祸斗遗留的火焰是占卜的绝佳材料,我刚刚在那些火焰中看到了战争。”
“也就是说,你在看狗屎。”辛胖子总结道:“真正意义上的。”
笼子里,两只争抢炭火的小祸斗呜哇叫着,互相撕扯了起来,结果最终一起摔在了沙土堆中。
“如果我把波塞冬带过来,也许会有战争发生。”年轻的公费生用力晃了晃脑袋,试着把两只小东西可爱的形态从脑海里驱赶出去,然后转过身,嘟囔道:“波塞冬看到什么新鲜玩意都会上去争抢一下的。”
他的身后,林货市场里狭长的通道间,恰好走过几个陌生的身影。
那几道身影看上去似乎与一般人类并无太大区别,但他们粗短的、几乎消失的脖颈,以及脑袋前后鼓起的扁平的肉包,则向几位年轻巫师非常清楚的标明了身份。
他们是多堖人。
多堖人是外星人,实际用‘多脑人’这个名字更形象一点。只不过因为外交的缘故,巫师联盟的翻译家将‘脑’字通假为‘瑙’,据说这样更好看一点。
好看与否,值得商榷,但不可否认,多堖人是非常强大的一支外星力量。
这个种族的人在小时候与地球人类并无区别,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小脑部分会逐渐增大,直至在后脑勺形成一个扁圆的鼓包。这个鼓包下面,隐藏着一颗能力与大脑相差无几的副脑。也因此,成年的多堖人都拥有非常很好的身体协调性,是天生的体术强者。
只拥有强悍的身体,与变异猩猩并没有区别。这并不是多堖人从无数外星势力中脱颖而出的真正缘故。
这个种族真正强大之处在于,他们的‘副脑’可以随着实力与年龄的增长,不断衍生出来。从脑后的第一颗,到两侧的第二颗、第三颗,直至最终,像葡萄似的布满整个脑袋。
郑清曾经在一本介绍外星种族的书籍里见过多堖人大长老的模样。
他觉得那位大长老看上去就像他小时候在电视剧《西游记》里见过的如来佛祖。唯一的区别在于,佛祖脑袋上的‘肉髻’是法力强大的标志,而多堖人大长老脑袋上的‘副脑’则是智慧超群的标志。
想象一下,每一个多堖人都拥有一个主脑,若干个副脑,这样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像带了作弊器——同样在考场,只有一个脑袋的地球人使用计算器会被视为作弊,而拥有几个脑袋的多堖人,天然就将作弊器长在了身上。
这个结论让人有些沮丧。
不论如何,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的编纂委员会看来,多堖人与地球人并无本质上的区别,都属于同一个灵长目下的人科人属人种栏目——只不过宇宙何其浩瀚,相应的,智慧生命的存在方式也是千奇百怪。因此,更多的外星种族拥有与我们完全不相同的外貌、习性、以及其他特征,算不上什么本质区别。
但一般而言,那些外星人都会呆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他们舒服,也让巫师们放心。
在布吉岛,这些外星使节们常住地是在贝塔镇西区的外星人使馆区。那里有巫师联盟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聚居区,非常安全,也非常封闭。
正常情况下,贝塔镇外围,尤其是戏法师们聚居的贝塔镇北区,是不会出现这些‘高贵’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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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知道自己很显眼的,对吧。”
郑清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几个多堖人的身影,一边悄悄与萧笑咬着耳朵。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活着的外星人,对他而言,是一种非常新奇的感受。
上一次校猎会,他作为公费生原本有机会与那些外星的客人们打交道,但因为种种缘故,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权利。
这一次,这些多堖人自己走到了他的身前,着实满足了他的某一部分好奇心。
就像看着画像里的身影行走在现实中的感觉。
与他相似,用好奇而带着几分失礼的目光打量那几位多堖人的巫师不在少数。这种情况就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刚刚开放,一个三线小城市的街头出现了几位黑人一样,没有当街直接拉扯他们合影留念,已经是非常克制的表现了。
“长那么多脑子,肯定能想清楚这种状况。”辛胖子在他身后,用蚊讷般的声音回答道,令郑清忍俊不禁。
“梅林在上,今天市场上怎么还来外星人了?有人在卖什么宝物吗?”卖祸斗的小贩用惊叹的语气猜测着,他也像几位年轻巫师一样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些披着长袍,模样怪异的多堖人,登时忘却了自己的工作,兴致勃勃的加入围观者们的探讨中:“老约翰,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后一句,他是歪着脖子询问旁边不远处卖活禽的另一个小贩——可能称之为老贩更贴切一点——那位活禽贩子头发花白,鼻头通红,一副酗酒过度的模样。
“我只能听到鬼车扑棱翅膀的声音,”老约翰嘟囔着,愤愤不平的抱怨道:“下一次,下一次谁在黑森林里抓到鬼车,就算价格再低我也不收了……哪怕它血统看上去很好我也不要了!脾气太暴躁了!要知道,上次我收的那只重明,还有奇涂,乖的跟小猫似的!”
话虽如此,但这位老贩却时不时偷觑一下那几位路过的多堖人,同时将手边的笼子向外推了推,用小竹竿捅了捅笼子里的鬼车鸟。
鬼车的两个脑袋发出吱哇的杂乱尖叫声,双翅扑腾用力挣扎起来。毫不意外,这番混乱将那几位路过的多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郑清旁观了整个过程,对老贩的精明与把握叹为观止。
老约翰摊位上的那只鸟虽然被他称为‘鬼车’,但在郑清看来,那只是拥有一丝鬼车血脉的魔法生物罢了——它脑袋的个数甚至还比不上第一大学那只担任过学生会名誉主席的三头鹦鹉,遑论九头鬼车了——而这丝毫不影响摊主把握机会,夸大宣传,营造气势,吸引眼球。
可惜的是,那些多堖人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听到老约翰高声的‘抱怨’后,只是转过头多看了他的笼子两眼,就毫不犹豫继续前行了。
这让老约翰大为沮丧,不声不响的将凸出摊位半米多的笼子重新拖回原地。
郑清也暗笑着收回了目光。
“一心多用,自带副脑,”他重新看向那几位多堖人,赞叹道:“不管怎么看,都是令人羡慕的天赋啊……真是太神奇了。”
“这算不上最神奇的。”萧笑翻了翻手中的笔记本:“有一种尚未被证实的人类种族,但各种证据显示它们有极大可能存在。”
“哦?”
“瑙人族,也算多瑙人的一个变种吧。”萧笑一边打量着那队多堖人,一边介绍道:“与一般人不同,瑙人族全身上下就一个大脑存在,一个非常强大的大脑。它们生活在某种非常安全、营养非常丰富的世界中,据说那个世界里没有空气,充斥着类似羊水的液体。当他们走出自己的世界时,会选择一个储存的外星人基因信息,然后生出符合外界环境的身体……”
“听上去像是故事书里的反派人物。”郑清左手抱着胳膊肘,右手捏着下巴,琢磨着。他的脑海里瞬间流淌过无数谍战、阴谋、八卦的情节。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萧笑收起笔记本,却没有终结话题:“……当人们的目光被显眼的事物所吸引,自然会掠过那些不怎么显眼,但是却很重要的事物。”
他喃喃着,目光掠过那几位多堖人,落在他们身后的两个矮胖身影上。
郑清跟着萧笑的目光,也很快注意到了那两个矮胖的身影。
还是两位熟人。
一个是三叉剑的安德鲁专员,另一位则是九有学院负责外务的办公室主任,曾经将郑清等人从打架现场带走的安教授。
“姓安的都是这种身形吗?”年轻男巫用谁也没听清的语调咕哝了一句,然后晃了晃脑袋,摇掉了这个略显荒谬的想法。
与此同时,原本在市场中发酵的流言,也紧随着多堖人的队伍弥散开来。
“多堖人的小孩儿在贝塔镇走失了……”
“听说有人看见黑巫师把多堖人家的小孩儿拐进了北区……”
“要命了……北区还有胆子那么大的黑巫师吗?”
“据说多堖人驻布吉岛的公使非常恼火,已经向巫师联盟提出了正式交涉……说这种拐带幼童的卑劣行为会引发战争!”
“嗬,一群脑袋上顶瘤子的家伙,打就打,谁怕谁?”
“说的轻巧,打起来,林货市场还开不开?我们屯在手里的货卖给谁去?”
耳边传来市场小贩与客人们纷纷的议论声,郑清留心捕捉着他们的谈话,最终忍不住,拽住辛胖子:“那些多堖人怎么知道是黑巫师偷走了他们的孩子?有没有可能只是走丢了?”
辛胖子费力的回手,打掉郑清拽着他袍子的手。
“因为有前科,”胖子收了收自己的袍子,唏嘘道“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能长一脑袋大脑的多堖人,都拥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从一开始,巫师联盟与多堖人打交道,就是因为有黑巫师偷走了他们的小孩儿,引起冲突。”
“而多堖人的法律,包括他们与巫师联盟建交时签署的联合声明,都严禁类似情况。”萧笑在一旁接口,语气非常严肃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真的有多堖人的小孩儿在贝塔镇被拐走,会是一件惊动联盟的外交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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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外交事故级别的热闹,已经不是几位年轻巫师可以参与的了。
多堖人最终有没有在林货市场找到他们丢失的孩子,以及后续事件的发展情况,郑清等人没有继续关注。
考虑到围观者众多,现场随时可能会出现不可控的魔法战斗风险,再加上时近饭点,三位男巫简单商量了一下,便果断放弃继续购物的打算,暂时离开了林货市场。
当然,为了方便起见,他们也没有走太远,只是在市场旁边寻摸了一家干净的饭馆,打算先休息一阵子,等那些多堖人离开之后再进场重新采购。
午饭很简单,郑清给大家点了三份蛋炒饭,再加了两碟小菜,一个西芹腐竹,一个凉拌黄瓜。饮料是店里敞开供应的大叶茶。
这份质朴的午餐让胖子吃的大皱眉头。
“出门在外,小心为妙,普普通通,低调才是正理。”郑清用勺子挖了一勺炒饭,塞进嘴里,安慰道:“等回去以后,你想吃什么再自己去买。”
“这里是布吉岛,距离第一大学的校门都不足一千米……真的有不长眼的小毛贼会找我们的麻烦吗?”胖子扯了扯他身上宽大的袍子,将那枚亮晶晶的校徽展示的更醒目了一些。
郑清捕捉到周围部分羡慕的眼神,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大惊小怪。
“如果你坚持的话。”他勉强点点头,但随即强调了一句:“已经点下的饭必须吃完,其他零食,你可以看着自己的肚量来一些。”
辛胖子浑不在意的拍了拍肚皮。
“吃不了,塞进手表里。”他卖弄的向郑清亮了亮手腕,那支既是计时器又是储存器的手表正安安稳稳的挂在他的手腕上。
很快,不大的饭桌上便摆满了胖子新点的炸鸡、牛肉羹、卤蹄膀等各色吃食。郑清与萧笑又坚持吃了几勺蛋炒饭之后,便放弃了低调,开开心心的跟胖子一起啃起了猪蹄。
食不言寝不语是老规矩,但对于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来说,这条规矩就显得有些过于死板了。尤其刚刚见到了活的外星人,让大家有了足够的话题。
“你们说,真的有黑巫师把多堖人的小孩儿偷走了吗?”郑清捧着一个猪蹄,耐心的啃着骨头上的肉皮,一边好奇的问道:“多堖人小孩儿的脑袋不是还没有发育完全嘛,他们怎么分辨的?还有,真的有巫师会做人体试验吗?”
辛胖子端起一杯大叶茶,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吃了油腻之后喝这种茶水,感觉确实不错。
“是不是真的被黑巫师偷走了,我不敢打包票。”胖子咂咂嘴,补充道:“但从小到大,我没少听过某家小孩不听话,被黑巫师抓取开膛破肚,泡福尔马林的故事。”
“我还听说过孩子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故事呢。”郑清吐槽道:“这种骗小孩儿等等故事你也好意思说出来吗?”
辛胖子脸色有些涨红,他立刻拿起一个新猪蹄,开始闷不做声的啃起来。
旁边,吃了胖子零食的萧笑及时出声,帮他解围:“主要是涉及外星人的消息,除了一些积极的、正面的、通过审查的新闻,其他很少会被传播开来……似乎联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禁止这些消息四处传播。”
郑清的目光在炸鸡块与卤蹄膀之间徘徊着,下意识问道:“为什么要禁止呢?是为了双方的颜面,还是为了保护那些外星人?”
“都说了,是不成文的规矩……事实上,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我都不确定。”萧大博士挑了个鸡块,塞进嘴里,含糊道:“不过在我看来,禁止外星人信息传播应该是那些站在巫师界顶层的家族与势力共同的选择。”
“毕竟即便是在魔法世界,信息也是非常宝贵的资源。每一条未知的信息,都代表着巨大的利益。”
“人类原本就已经是绝顶自私的一类生物了,巫师更甚之。而这个世界的资源终归是有限的。那些外星人,每一个种族身后,都有足够的利益。”
“真是冰冷的现实啊。”郑清最终选择舀了一小碗牛肉羹,吸溜吸溜喝了起来。
“妥协罢了。”萧笑嚼着鸡块,似乎有些走神:“巫师们在外面的敌人已经够多了……从旧世界的妖魔到新世界的土著,从虚幻到现实,从古代到现在,甚至未来……巫师们需要对付的敌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利益,在内部掀起什么矛盾。这不符合所有巫师的共同利益。”
郑清不喜欢听这种丧气的负面评论。
他端着小碗的牛肉羹,目光转向邻座。
那里,一个胖乎乎的巫师正仰着头,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张大嘴巴,任凭一只只蜜蜂大小的绿色精灵举着叉子在他嘴里进进出出。
“那家伙在干嘛?”他扯了扯萧大博士的袍角。
萧笑皱着眉,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己袍子被郑清拽过的地方,发现没染上油渍,才抬头扫了邻桌一眼。
“哦,剔牙精灵。”他简短的回答着,重新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美食中。
“哇!”郑清低低的叹了口气:“看上去真方便呐。”
“不用哇了,你养不起的。”辛胖子撇撇嘴,竖起油腻腻的食指在郑清眼前晃了晃:“牙医、律师还有管家,不是我们这种贫民阶层可以随意享受的服务……那些剔牙精灵,寿命比蜉蝣还短暂,只有几个小时,但价格却比正常的绿色小精灵还昂贵。”
说到这里,胖子似乎想起什么,用略带怀念的语气补充道:“不过它们剔牙真的非常舒服……而且很干净。比我们用小竹签、还有牙刷强多了。”
郑清觉得这点不需要他再强调一遍。
只需看看邻座那个胖巫师一脸享受的表情,就知道了。
“真是个糟糕的世界。”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叹口气。
他自己也摸不清楚,是在为那些剔牙精灵短暂的生命悲哀,还是在为巫师世界不同阶层之间显而易见的沟壑心塞。
文学馆
午后的餐馆里,气氛热闹而安逸。
郑清等人桌位的斜前方,是一个正在享受剔牙精灵服务的胖客人;正后方是一对耳鬓厮磨的男女巫师;吧台后,是撑着下巴,在昏昏欲睡中拨打算盘的老板娘;窗户下面,则是一群叽叽喳喳,只点了一大盘炒饭与几杯冷饮的年轻女孩儿。
“……你现在用的除痘虫是什么品种的?”一个下巴尖尖,声音细细的女生询问她的同伴:“我现在用的苗疆系列,虽然除痘效果很好,但每次用完总觉得脸上有点疼。”
“那是因为苗疆的虫子里含有一些毒素,我妈妈不让我用。”她的同伴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面:“我现在用的是蠕虫系列……除痘效果还行,对皮肤刺激也小。要不你试试?”
说着,她打开盒盖,用手指挖出一点黄色米粒似的膏状物,径直向那个下巴尖尖的女生脸上抹去。
“不,不用了。”女生稍稍阻挡了一下,便任凭同伴将那些黄膏均匀的涂在了她的脸颊。
黄膏触脸而活,很快蠕动开来,平平的摊开在那个女生脸上。片刻之间,便丧失了活力,变成一层干膜,从女生脸上脱落下来。
郑清认真看了一眼。
确实,与涂抹之前相比,女生的脸明显焕然一新、光滑干净了许多。
“怎么样,脸不疼吧……据我所知,现在市场上,蠕虫对皮肤的刺激感是最轻的。”她的同伴卖弄的说着,重新将小盒子收回自己的手袋中。
郑清在心底打开一个小本本,将她们的谈话记录了下来。
下一次过节,他不需要为准备什么礼物而头疼了。
说道下一次过节,年轻的公费生暗暗掐算了一下时间。今天是二月八号,周日,明天是元宵节。元宵节自然没有送礼物的习俗。但是再过一个星期,二月十四号,是西方传统的情人节,这一天,自己必须给伊莲娜准备一份礼物。
恰好,二月十五号就是开学前注册报到,以及续交学费的时间了,到时候应该能找到伊莲娜吧。
想到这里,郑清不由记起稍早些时候,他坐船来贝塔镇北区,在船上遇到吉普赛女巫的情景。那天之后,因为诸事繁杂,他也一直没有邀请女巫出来玩儿。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生气。
事实上,郑清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尴尬——说是情侣,却极少像现在身后那对年轻男女一样耳鬓厮磨、一起消磨时间;说关系普通,谁见过打过kiss的普通男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叶茶。
苦涩的茶水在他的唇齿之间流淌,将他心底涌起的酸涩重新压了下去。
窗户下面,女生们之间的谈话仍在进行。
“……蠕虫的感觉确实不错,但是每单位蠕虫的价格比苗疆要贵一半左右,”第一个女生语气中流露出一丝羡慕:“除非能找个公费生当男朋友,否则我可用不起那种东西。”
“咳,”郑清口中还没有完全咽下去的茶水进错道,把他呛了个半死。他的脸色憋的通红,胸口一跳一跳的镇痛。但他强行压制了咳嗽出声的冲动。
身前,一直专心对付桌上美味的萧笑与辛胖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胖子身手敏捷的张开胳膊,将食物护在了胳膊下面。
“注意卫生!浪费可耻!”胖子睁大眼睛,非常严肃的警告道。
郑清掩面转向,看向另一侧的过道,将大半个脑袋藏在了桌子平面以下的阴影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向两位同伴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自己没事。
无名的羞耻感告诉他,只要假装没事,过两分钟,一切就都正常了。
这份直觉非常正确。
事实上,并没有过了两分钟。
只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饭店门口的风铃‘叮铃铃’响起,随着新客人的进门,刚刚一直笼罩在郑清脑袋上的诡异感觉迅速消失掉了。
“老板娘,老样子……坩埚青蛙来一份,多加辣子,米饭大份。”新进门的客人吆喝了一声。
“今天换班挺早哇老李……青蛙要几斤的?”吧台后原本昏昏欲睡的老板娘瞬间清醒了过来,手中的算盘噼啪作响。
“一斤半就够了……青蛙皮剥干净一点,不要青蛙舌头。配菜要腌黄瓜,再来点炸蜈蚣跟炸壁虎尾巴。”新客人叮嘱道。
“大冬天寒毒重,确实应该拔拔毒!”老板娘运笔如飞,很快向后厨飞了一只油乎乎的纸鹤。
郑清看着那只纸鹤歪歪斜斜的飞行状态,很怀疑它会不会半路掉进坩埚里。
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重新恢复了正常,尤其是思路。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坐直身子,向辛胖子问了一个他刚刚想起来的问题:“普利策女士之前采访的报道,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呢?这都差不过快一个星期了吧!”
辛胖子舔了舔油腻的嘴唇,眨眨眼,琢磨了几秒:“专访又不是即时通讯,没那么快的。从采访、到定稿,再到审核通过,最终发表,我估摸差不过要半个月。最迟开学前后,你肯定就能看到那份报道了。”
“我宁肯永远都看不到。”郑清失望的嘟囔了一句。
他原本还指望那次采访不成功,普利策女士放弃报道了。看上去,他还需要在等待的折磨中纠结一阵子。
“说起来,我更在意另一件事。”辛胖子重新从盘子里挑出一块炸鸡,吭哧吭哧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含糊的说道:“你在寂静河上干掉的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就是那只大青蛙,怎么没见有什么后续报道?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连个豆腐块都没有……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郑清连连点头,他也一直觉得这件事很诡异。
仿佛有人悄无声息的将这件事压下去了似的。
“或许学校觉得现在外面环境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年轻的公费生猜测着:“就像你们刚刚说,巫师联盟会把外星人的负面新闻压下去一样……撒托古亚也算是外星人吧。”
“它不是人。”胖子丢下吃干净的鸡骨头,舔了舔油乎乎的手指,总结道。
“毫无疑问。”郑清扯扯嘴角。
“林货市场里有还有烧烤摊位吗?”
刚刚丢下鸡骨头,无聊中望向窗外的辛胖子忽然抽了抽鼻子,饶有兴趣的询问同伴:“不知道是不是林中野味的烧烤?刚刚怎么没看到……你们吃饱没,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郑清面无表情的看着胖子身前那一小堆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但他仍旧顺着辛胖子的视线向窗外望去。
只见之前平静安详的林货市场上空,不知何时升起一股袅袅青烟。烟气青中带灰,浑然成柱,仿佛一根高耸的毛竹,直直的插入市场头顶那片灰白色的天空里。
郑清皱起眉头。
虽然胖子说是烧烤摊的烟气,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那不是烧烤摊的烟气。”与郑清相比,萧笑的回答就肯定许多了,他同样望向窗外,语气显得非常平静:“那是与火灾相伴的烟柱。”
似乎是为博士的这番回答做注解,原本平静的林货市场中忽然传来了几次猛烈的爆炸音,将饭店的玻璃窗震的嗡嗡作响。
再次看向市场上空,远远望去,点点火光已经开始盖过阳光的色彩,侵染了天空的颜色。
隐隐约约间,似乎还有几声兽啸传出。
郑清倒抽了一口凉气,双手撑桌,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倘若在平日,他这种举动定然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但是现在,与店里其他客人们相比,年轻公费生的动作算是非常平和、非常安静了。
在爆炸声出现后,坐在窗边的那几位女生便捂着脑袋尖叫起来——那位声音细细、下巴尖尖的女巫还算稍微冷静一点,抖手丢出了一张护身符,将她们几人囊括其中。
斜后方的那对情侣则有些懵逼,年轻男巫还搂着女巫,似乎刚刚说完情话,茫然看向窗外,神色中隐隐有几分恼火。这让郑清感到异常钦佩。
而郑清等人桌位斜前方的胖子——也就是正在享受剔牙精灵服务的那位客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是店里唯一受影响见血的客人。
准确说,他溅的是剔牙小精灵的血。
爆炸声骤然传来的时候,胖客人下巴一抖,用力闭了嘴。随即见他喉头蠕动了一下,似乎吞咽了一口唾沫。当他在惊惶中重新张开嘴之后,除了牙上残留的一片淡绿色血迹之外,那些刚刚辛苦工作的小精灵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郑清觉得自己的胃在肚子里翻滚。
“它们跟你养的小精灵不一样,打个比方,就像人类与猴子的区别。”萧笑敏锐的察觉到郑清脸色的变化,轻声安慰道:“换个想法,那些小东西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与青枣、山杏差不多……实际上,按照巫师大百科全书里的介绍,它们的血肉也是类似的清香味道,就是为了防止类似误食情况出现。”
博士的解释让郑清的感觉稍稍好了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当他看到那些剔牙小精灵们在胖客人的指挥下,再次颤颤巍巍的钻进他的大嘴中后,仍旧难以抑制恶心的感觉,强行转过脸,努力忘却这个画面。
倒不是他的爱心已经泛滥到跨越种族的境界,打个比方,类似以前看到有人虐猫虐狗,总会引起人们某种程度的通感。类似屠宰行业,屠宰杀生是工作,虐杀则是变态。他感觉自己永远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享受诸如三吱儿之类的菜肴。
闲情少叙。
与郑清以往数次遭遇状况后,三叉剑或类似负责机构姗姗来迟的情况不同,今天他们的反应却非常迅速——或者说,不是他们,而是他。
“贝塔镇治安局!”
“贝塔镇治安局!所有人把手放在桌子上,不要抽出法书!”
“我是贝塔镇北区治安巡逻队长,罗布特·李……大家不要激动!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保持安静,等待后续指示!”
在数声爆炸传来之后,那位刚刚进门点了一份坩埚青蛙,被老板娘称之为‘老李’的客人便大吼着,制止了饭店里骤然而起的嘈杂。
与此同时,他从袍子里掏出一张执法证,高高举起,向四周展示着。
贝塔镇治安局银白色的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淡绿色的静心光环也伴随着那块徽章的展示一闪而过,饭店里原本慌乱着的客人们逐渐冷静了下来。只有爆炸的余震在窗棱间恋栈不去,残留着隐隐的嗡嗡。
客人们平静之后,不安的看向窗外林货市场上空那片似乎在预示凶兆的红色,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众所周知,刚刚有一些多堖人的外星使节走进了林货市场。
而现在,林货市场中传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任谁心底都会泛起异常的念头。嘈杂过后,店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每个客人都在小声猜测着林货市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大队长,我的法书也收起来吗?”饭店老板娘拍拍手底那本略沾油渍的法书,笑吟吟的问了一句。
治安局的巡逻队长回头,苦笑一声:“不要添乱了!”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
“这么说,你的饭点又要推迟了,对吧。”她顺手将自己的法书塞回吧台下的抽屉里,撇撇嘴:“不过你不用担心,被剥皮下锅的青蛙是跳不走的。”
“唉,”罗伯特·李烦恼的收起执法证,抱怨道:“见鬼的多堖人,早不来,晚不来……把我的青蛙在坩埚里封好,等我忙完回头来拿。”
“没问题。”老板娘手底的算盘珠子拨打的噼啪作响:“三个银角,记账还是现金?”
“老规矩,先记着。”罗伯特·李摆摆手,然后忧虑的看了一眼林货市场的方向,犹豫再三,最终下定决心,看向饭店里的客人们:“在座的有注册猎手吗?不限等级,在册的猎手就行。”
店内一片沉默。
他的目光所至,不论是窗边女巫,还是那对情侣,亦或是用剔牙精灵的胖巫师,都纷纷摇头。
这并不奇怪,毕竟注册猎手在巫师世界也算得上是精英一级的存在了,大多数注册猎手或者在新世界打拼,或者在猎场训练,很少有人会闲来无事,在北区路边的小饭馆里吃东西。
巡逻队长脸上的失望还没完全褪去,眼帘中就出现了一条高高举起的胳膊。
“准注册的猎手可以吗?”辛胖子的手用力在半空中晃动,满脸都是即将捕捉到大新闻的兴奋红光:“我们猎队在学校上次的新生赛里拿了第一名!”
三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