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佑宁趴在方向盘上,哽咽出声。
不止是外婆,以后,她连孙阿姨也见不到了。
这个世界上,她终于只剩下一个她。
再也没有人等着她回家,再也不会有人硬拉着她吃早餐,那些熟悉的声音,她这一生都再听不见。
从此以后,生老病死,春去冬来,她在自己的生命中上演的所有戏码,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原来,被遗弃是这种感觉。
至此,许佑宁的哽咽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失去外婆,她就变成了一具失去心脏的躯体,如果不是还有替外婆报仇这个执念,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可是,孤零零的在一个没有外婆的世界活着,谁来告诉她该怎么熬下去。
……
许佑宁就这样放声大哭,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不用猜都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外婆僵冷的身体浮现在眼前,她的眼泪顷刻间止住了。
伤心到这里翻篇,她应该开始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擦掉眼泪拿过手机一看,上面果然显示着康瑞城的号码。
许佑宁盯着那串号码,眸底掠过一抹寒芒,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接通电话,却一语不发。
“我刚刚收到消息,你外婆……走了?”康瑞城的询问透出一股小心翼翼,他极少用这种语气跟许佑宁说话。
因为他深知外婆对许佑宁有多么重要,要了老太太的命,等于狠狠的在许佑宁的心脏上插十刀。
“……走了,昨天的事情。”许佑宁沙哑着声音回答。
康瑞城的声音蓦地冷下去:“怎么回事?前几天你外婆不是还好好的吗?”
“事情很简单啊。”许佑宁似绝望也似自嘲的笑了一声,“穆司爵早就怀疑我是卧底了,前几天找借口把我带到岛上,然后派人来我家搜证据。他的手下把我这几年的事情统统告诉我外婆了,我外婆承受不起这么大的刺激,在去医院的路上走了。”
“……这么说,是穆司爵间接害死了你外婆?”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康瑞城是在试探。
“不是间接,而是直接!”许佑宁给出康瑞城想要的反应,倏地怒然拔高声调,“穆司爵就是害死我外婆的凶手!这一切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
“……”
“佑宁,你马上回来。”康瑞城仿佛知道许佑宁在做什么打算一样,沉声道,“我知道你想替你外婆报仇,但是你一个人斗不过穆司爵。你回来,我们从长计议,我可以帮你。”
许佑宁已经失去理智:“这是我跟穆司爵的私人恩怨!”
“我再重复一遍,你一个人斗不过穆司爵,更何况你还是在穆司爵的地盘上!”康瑞城吼道,“趁着你现在还能走,马上回来!”
“你怕我被穆司爵弄死?”许佑宁笑了笑,笑声中透着一股疯狂,“可是我不怕!因为,如果我死了,我也一定会拉穆司爵垫背!直接帮你解决了最大的麻烦,你应该支持我!”
说完,许佑宁挂了电话,紧接着就把手机关机了。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她的神色突然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疯狂的歇斯底里的人不是她。
她知道康瑞城和穆司爵想要她做出什么反应,可是,她再也不会让他们如愿了。
想到这里,许佑宁擦干夺眶而出的眼泪,踩下油门,开车直奔一号会所。
看见穆司爵的车子也在停车场,她就知道穆司爵在这里,不管不顾的上楼,直奔穆司爵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大门是紧闭的,两个人守在门外,许佑宁一出电梯就冷声命令:“开门!”
“佑宁姐,七哥和珊珊小姐在里面。”两个手下伸出手拦在门前,“你可能要稍等一下。”
许佑宁眸底一寒,“咔——”的一声,直接扭断了挡在门前的两只手,也不管两个大男人怎么躺在地上哀嚎,她紧接着一脚踹开门。
杨珊珊一个小时前就来了,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让穆司爵上钩,穆司爵却一直心不在焉,不停的看手机,看向门外,她问穆司爵是不是在等人,穆司爵却说不是。
这会,穆司爵好不容易用正眼看她了,大门那边却突然传来惊人的动静,她被吓了一大跳不说,好不容易烘托出来的气氛也被破坏了。
“谁这么大胆子!”杨珊珊扭头看出去,见是许佑宁,脸色沉了沉,“许佑宁,你是不是故意的。”
许佑宁连看都懒得看杨珊珊一眼,更别提回答她的问题了,指了指身后的大门:“滚出去!”
“……你凭什么叫我滚出去?!”杨珊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瞬间就怒了,气势汹汹的起身朝着许佑宁走过来,“你真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女主人了?我今天就给你一个教训!”
说完,杨珊珊扬起手,狠狠的朝着许佑宁的脸颊落下去——
许佑宁垂了垂眼睫毛,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冷意。
她抬起手,轻而易举的截住杨珊珊的手,用力一扭,再顺势将杨珊珊按到墙上,紧接着松开她的手腕,转眼却又掐上她纤细的脖子。
这一系列动作,许佑宁做得快如鬼魅,杨珊珊甚至来不及喊她的手腕很痛,喉咙就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瞪大妆容精致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许佑宁,用目光向穆司爵求救。
“杨珊珊,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杨叔的女儿,我不可能敢动你?”许佑宁微微笑着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可以弄死你!”
有那么一瞬间,杨珊珊以为眼前这个许佑宁不是她从前见过的许佑宁。
从前那个许佑宁,也浑身是刺,让人轻易不敢惹。
但现在这个许佑宁,就像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索命恶魔,浑身散发着冷腾腾的杀气,目光更是锋利如刀。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杨珊珊毫不怀疑自己早就死在许佑宁的目光下了。
许佑宁盯着杨珊珊这张脸,想起外婆被她害得住院的事情,目光顿时变得更加阴狠,掐着杨珊珊的手指节渐渐泛白。
再用力一点,她就可以直接扭断这个女人的脖子了,让她加倍尝尝外婆承受的痛苦!
“啊……”窒息的感觉笼罩着杨珊珊,她痛苦的出声,“司、爵,救……救我……”
从许佑宁进来开始,穆司爵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今天一早他还在岛上的时候,阿光给他打电话,他就知道许奶奶去世的事情了,阿光很轻易就查出了真相。
电话里,阿光甚至来不及意外许佑宁卧底的身份,让他提前告诉许佑宁是谁害死了她外婆,免得许佑宁回来后误会他。
他却选择了隐瞒。
既然阿光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能查出真相,那么许佑宁也能,除非她打从心里不相信他。
现在看来,许佑宁果真被人布下的表象蒙骗了,在她心里,他真的狠到可以对老人下手,她甚至不需要向他确认。
也许,自始至终,许佑宁都没有相信过他,否则她现在不会是一副想杀了他的表情来找他。
许佑宁相信的,从来只有康瑞城。
想到这里,穆司爵的神色骤然冷下去,他猛地起身,走过去扼住许佑宁的手腕,强势让她松开了杨珊珊。
许佑宁挣开穆司爵的手,看着他怒气汹涌的眸底:“心疼了啊?”
穆司爵冷冷一笑:“许佑宁,你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吧?来找死?”
“不。”许佑宁摇了摇头,目光中逐渐浮出一抹狠色,“穆司爵,我是回来拉着你一起死的!”
说完,许佑宁突然朝着穆司爵出手,她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刀尖朝着穆司爵的心脏插过去。
“啊!”杨珊珊捂住嘴巴惊叫,“许佑宁……许佑宁……,来人!阿光,快带人上来!”
相比之下,被攻击的穆司爵淡定得不像话,他的目光一沉再沉,最终也浮出了杀气。
他以为许佑宁至少会问一句,问问他是不是杀害她外婆的凶手,他或许会告诉她真相。
可现在看来,许佑宁似乎早已认定他是杀人凶手。
既然这样,他也不必再对她有任何怜悯。
穆司爵利落的避开许佑宁袭来的刀尖,顺势接住她的手,再一扭,许佑宁吃了痛,下意识的松手,“哐当”一声,刀落地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阿光带着一帮兄弟赶到了。
除了阿光,其余人脸上都是大写的意外。
在他们的印象中,许佑宁是那种别人无法驯服,但对穆司爵服服帖帖的人,她跟穆司爵动手,这简直就是世界奇观!
许佑宁不管不顾的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是在等人来,看着人数差不多了,她看向穆司爵,不紧不慢的问:“我是康瑞城的卧底这件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响起,像一枚炸弹突然炸开。
“佑宁姐!”阿光亟亟冲过来,“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我是康瑞城派来的卧底。”许佑宁冷冷的看着阿光,“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许佑宁的声音清清楚楚,跟着阿光一起上来的一帮兄弟瞬间就炸开了锅……
许佑宁尾音落下的瞬间,阿光脸色大变。
他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今天凌晨的时候,他突然收到许奶奶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许家,才知道老人家已经走了,医生无力回天。
他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警察告诉他,来许家闹事的是穆司爵的手下,许奶奶的死可以说是穆司爵间接造成的。
可是,他并不记得穆司爵下过“让人去许家闹事”这种命令。再说了,好端端的,穆司爵为什么要派人去许家闹事?
阿光带着疑惑勘查了现场,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先前警察在现场发现可疑证物,很快就顺藤摸瓜的找到了事件背后的真凶。
再顺着“真凶”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他意外的发现,许佑宁是康瑞城派来的卧底。
再三确认无误后,阿光的半个世界在崩塌。
离开许家后,阿光疯了一般冲到穆司爵的办公室,地毯式搜索,却发现穆司爵早就知道许佑宁的身份了。
可是,穆司爵一直没有拆穿许佑宁的秘密,而是反利用许佑宁给康瑞城传假消息。
他才知道,原来他最信任的两个人,都对他保守秘密。
终于,阿光的另一半世界也开始溃散。
他把自己藏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中,一直到天亮才消化了这两个消息,然后联系了穆司爵。
那个时候,他还抱着一点侥幸的心理,希望穆司爵告诉他这一切只是误会。
可是,穆司爵在电话里向他证实了许佑宁卧底的身份,并且告诉他,当初差点害得陆薄言和苏简安离婚的那份文件,就是许佑宁交给康瑞城的。
阿光愣怔了良久才敢相信,失了魂一般问:“七哥,你打算怎么处理佑宁姐?”
穆司爵淡淡的说:“按规矩处理。”俨然是不假思索的语气。
认识穆司爵的人都知道,他最容不下欺骗和背叛,敢挑战他底线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这一次,许佑宁在劫难逃。
阿光于心不忍,却也没有替许佑宁求情。
他太了解穆司爵了,他越是求情,许佑宁面临的惩罚也将越重。
他只是在暗中盘算着帮许佑宁逃走。
没错,哪怕许佑宁是康瑞城派来的卧底,他也不愿意看见她被穆司爵折磨。
而成功帮许佑宁逃走的前提,是“许佑宁是卧底”这件事,只有他和穆司爵知道。
否则,一旦被其他兄弟知道,就算穆司爵愿意放过许佑宁,那帮兄弟也不会答应。
阿光一度以为只要穆司爵不公开,他就能守住这个秘密。可就在几分钟前,许佑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捅穿了自己是卧底的事情。
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许佑宁,也将逃生无门。
阿光感觉到一股灭顶的绝望……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穆司爵自始至终保持着冷静,他像一个局外人,坐在沙发上冷冷的看着许佑宁。
对许佑宁的了解告诉穆司爵,有哪里不对,许佑宁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可是,许佑宁脸上的愤怒和决然都毫无漏洞,他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此刻的许佑宁,像极了被惹怒的狮子,抖擞着浑身的毛发站起来,虎视她面前每一个人,浑身散发着杀气和破坏力。
或者说,她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能将一切靠近她的东西化成灰烬。
穆司爵站起来,扫了眼其他人:“出去。”
不管许佑宁是否已经认定他是害死许奶奶的凶手,他还是决定和许佑宁谈一谈。
“七哥!”其他人明显不放心穆司爵和许佑宁这个卧底独处。
穆司爵声音一沉,透出一股不悦:“出去!”
阿光想了想,边推着其他人往外走边说:“听七哥的,先出去吧。”
阿光之所以放心,是因为他不相信许佑宁伤得了穆司爵,更不相信穆司爵会伤害许佑宁。
阿光带着人走后,办公室内只剩下穆司爵和许佑宁。
穆司爵开口,毫无温度的声音中透着讥讽:“许佑宁,如果你还想卧底,大可继续装下去。除非你主动暴露,否则我不会拆穿你。”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正在和一个低到尘埃里的人说话,许佑宁才意识到,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她在穆司爵眼里,也许跟一个弱智没有区别。
一股寒意沁入许佑宁的心底,她自嘲的笑了笑:“穆司爵,你很享受这种能力和智商都碾压对手的感觉,对吗?”
“你觉得你是我的对手?”穆司爵唇角的讥讽愈发明显,“你高估自己了。”
没错,许佑宁连当他的对手都不配。
许佑宁双手紧握成拳,目光中露出汹涌的恨意:“如果我说我想杀了你,你是不是要说我太高估自己了?”
穆司爵一贯的轻视她:“你可以动手试试看。”
许佑宁知道自己不是穆司爵的对手,可现在,她不需要保持理智,更不需要控制自己。
她的目的,是把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
想着,许佑宁已经不管不顾的出手,穆司爵轻松躲过去,她握着拳穷追不舍,一副誓要在这里和穆司爵一决生死的样子。
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许佑宁打法狠厉,穆司爵反应迅速,能拿起来当成伤人利器的东西都被两人搬动了,办公室被砸得乒乓响,声音足够让人脑补战况有多激烈。
门外的一帮兄弟一脸着急,纷纷问阿光:“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阿光没好气的低斥:“七哥没叫我们,进去找揍啊?”
“可是——”兄弟们一脸为难,“万一……”
“你们担心七哥?”阿光忍不住吐槽,“这不是在侮辱七哥吗?他的身手轮得到你们担心?”
兄弟们想想,也有道理,问:“哎,那我们要担心谁?”
“……”
阿光没有回答。
他更担心的,其实是许佑宁。
他确定穆司爵不会伤害许佑宁,但如果许佑宁不分青红皂白的惹怒了穆司爵,那就不好说了。
事实证明,阿光担心对了,穆司爵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他想和许佑宁谈谈,许佑宁却动手,好,他奉陪她泄愤。
可十几分钟下来,他却发现佑宁拳拳到肉、招招致命的打法,是真的想要他死。
她是有多恨他,才看不出他在忍让?
穆司爵目光一沉,一把扣住许佑宁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控制住:“许佑宁,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我外婆肯定也问过你的手下。”许佑宁恨恨的盯着穆司爵,“你想要我外婆的命,我想要的,当然是你偿命!”说着,又要攻击穆司爵。
穆司爵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让许佑宁彻底失去行动自由,声音里夹着怒意问:“你真的相信我是害死你外婆的凶手?”
“去我家的是你的手下,不要告诉我不是你派他们去的!”许佑宁突然红了眼睛,“穆司爵,我是什么人,我在做什么事,我外婆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一个老人下手?”
穆司爵冷冷一笑,脸上骤然没了温度和表情:“在你心里,我做得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对吗?”
“没错!”许佑宁毫不犹豫的回答,“为了报复我,你做得出这种事!”
“你觉得我派人去把一切告诉你外婆,只是为了报复你?”穆司爵目光沉沉,盯着许佑宁,神色说不出的晦暗和愠怒。
他想要报复一个人,多得是让那个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根本不需要对一个老人下手!
在许佑宁心里,他到底有多不堪,才能做出这种事?
“你不是一直在策划报复我的事情吗?”许佑宁从头开始算账,“你早就发现我是卧底了,所以叫我去查阿光。那个时候,如果我狠下心拉阿光当我的替死鬼,你的报复也早就开始了,我外婆那个时候就会被你害死了吧?”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穆司爵勾起唇角,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肯定许佑宁的猜测,“继续说。”
“可是最后,我没有让阿光当替死鬼,你也就暂时找不到机会和理由对我外婆下手。所以,你开始反利用我,先是把我当做筹码送给你的合作对象,借着利用我给康瑞城传假报价……”许佑宁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着穆司爵,“我在墨西哥被康瑞城绑架那次,在你看来我就像一个笑话,对吧?”
那个时候,穆司爵费了不力气,才压抑住去救许佑宁的冲动。
不过既然许佑宁认为他从未想过救她,他为什么不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没错。”穆司爵面无表情的说,“不过,不得不说你和康瑞城的演技都很不错。”
“没有演技怎么能骗你那么久呢?”顿了顿,许佑宁又问,“这次把我带到岛上,然后对我外婆下手,你也策划了很久吧?昨天把我带到船上,收走我的手机,说什么有事情要交代给我,其实这只是你阻断我跟外界联系的一个借口而已,对吧?”
“许佑宁,你真的发现不了这里面的漏洞?”穆司爵眯着眼睛,整个人已经在躁怒的边缘。
他无法承认,这种躁怒是因为许佑宁的不信任。
许佑宁就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冷笑了几声,继而条分缕析的说,“穆司爵,你拿走我的手机,不让任何人联系到我。晚上我醒过来后,你又告诉我一切都是噩梦,阻拦我给我外婆打电话。一切都这么凑巧,你却告诉我这一系列的事情有漏洞?
“你千方百计把我从G市带走,隔绝我跟外界的联系,不就是想用害死我外婆来报复我,让我连外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你告诉我,漏洞在哪里!”
说到最后,许佑宁的情绪已经激动到不能自控。
看着她,穆司爵的唇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弧:“所以,你认定了我害死你外婆是早就计划好的,你要找我报仇?”
有那么一刻,穆司爵想上去把许佑宁掐醒。
如果他真的想把许佑宁带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隔绝她跟外界的联系,昨天中午怎么可能中途返航带着她回岛上?后来在餐厅,又怎么可能让她给孙阿姨打电话?
许佑宁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似的,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穆司爵,今天要么是我弄死你,要么是你杀了我!”
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再一次跟穆司爵缠斗在一起。
她成功惹怒了穆司爵,穆司爵还手也不再客气。
……
办公室外,阿光和一帮兄弟还在守着,听着见里面又传出动静,一个两个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听了多久惊心动魄的打砸声,阿光旁边的一个兄弟幽幽出声:“这个佑宁姐也真是耐打……”
要知道,哪怕是他们这些大男人,也不一定能跟穆司爵对打这么长时间,更何况许佑宁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家。
有人意味不明的笑着附和:“也不想想是谁调|教出来的,康瑞城的人,特点不就是耐打不怕死么?”
“就你知道的多!”阿光踹了踹附和的人,“闭嘴!好好留意里面的动静!”
“阿光……”那人看向阿光,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暧昧,“你深得七哥的信任,平时跟许佑宁走得又近,我很好奇这个时候你比较担心谁,七哥,还是你的佑宁姐?”
“姐你的头!”阿光一掌狠狠的扣上对方的头,“都知道她是康瑞城卧底了,你还一口一个姐的叫,他|妈犯|贱啊?”
阿光没有直接回答他担心谁,但他这个态度是向着谁,已经不言而喻,一帮手下悻悻的闭嘴了。
就在这个时候,打砸声突然停下来,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一帮人好奇的朝里张望,只看见许佑宁的手被铐着,穆司爵押着她走出来。
瞬间,整条走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许佑宁打不过穆司爵,这是阿光预料之中的事情,但真的看见许佑宁被穆司爵控制住,他又于心不忍。
穆司爵倒是看不出来丝毫不忍心,冷着脸把许佑宁推给阿光:“关起来,如果让她跑了,你也准备好跑路。”
说完,穆司爵连看都没有看许佑宁一眼,径直离开。
阿光示意其他人:“你们也走,去跟着七哥。”
在一帮手下的心目中,除了穆司爵,最具威信的人就是阿光了,气氛这么诡异的情况下,阿光的话他们只有听从的份,很快就集体从走廊上消失。
阿光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看了眼许佑宁身前的手铐:“佑宁姐……”
“不要用这种同情的表情看我。”许佑宁面无表情的打断阿光,“告诉我,接下来穆司爵会对我做什么?”
阿光沉吟了片刻,眸底掠过一抹晦暗:“七哥会暗中处置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许佑宁并没有表现出恐慌,反而笑了笑:“是吗?他会用什么手段?”
“也许是给你一枪,让你痛痛快快的走。也许……”阿光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他会先关你一段时间。”
许佑宁想了想,把阿光没说出来的话补充完整:“关着我这段时间,他会想尽办法折磨我,从我身上榨取对他有用的信息,对吗?”
阿光迟疑的点点头:“对。”
“……”
“……”
“阿光,”沉默了良久,许佑宁突然十分认真的看着阿光,“知道我是卧底,你为什么不生气,也不质问我?”
阿光沉默了许久才说:“因为,其实你也没有得到什么啊。”
“……”
“你卧底没多久,七哥就发现你的身份了。七哥反过来利用你,而你一直在承受康瑞城的惩罚。还有……”阿光看着许佑宁,缓缓的说,“也许七哥忘了,但是我记得,你曾经救过七哥一命。”
那次,穆司爵和许佑宁在A市,引来康瑞城的追杀。
那一次,康瑞城就算杀不了穆司爵,也是有机会重伤穆司爵的。
可是,许佑宁一手把穆司爵从车轮底下推开,自己承受了所有伤害。
发现许佑宁是卧底的时候,阿光确实差点崩溃。但后来想到这些,他突然就原谅了许佑宁。
因为除了一身伤,许佑宁什么都没有从穆司爵身上得到。现在,她连唯一的亲人都是去了。
相反,他觉得许佑宁……有点可怜。
许佑宁扭过头避开阿光目光:“你怎么还是这么单纯?那次就跟我被康瑞城绑架一样,只是一出戏!”
阿光摇了摇头:“我不信,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演戏?”
许佑宁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问:“穆司爵要把我关到哪里?”
“……就这里。”
阿光带着许佑宁进了电梯,按了按电梯上的几个数字,然后,电梯逐层下降。
许佑宁经常来这里,很了解这里的构造,地面十层地下一层停车场,没有哪里可以关人。
阿光要带她去哪里?
细看,许佑宁才发现没有任何一个楼层的数字是亮的。
她猛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地下二层?”
阿光“嗯”了声:“建设图纸上没有画出来,电梯也不会显示有地下二层,现在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其他知道地下二层的人,后来都死了。”
许佑宁想了想,突然笑了笑:“你是想告诉我,进了地下二层,就没有活着出去的希望?”
“……我是想告诉你,不要试着自己逃跑。这里安保系统是七哥自己开发的,最顶尖的黑客都破解不了,除非七哥放你走,否则没有人可以成功的从这里出逃。”顿了顿,阿光郑重其事的说,“但是,佑宁姐,我会帮你的。”
“你要帮我跟穆司爵求情吗?”许佑宁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手铐,声音透出一股哀凉,“跟着穆司爵这么久,你还不了解他啊?他把我关起来,就说明我真的玩完了。”
电梯里有监控,阿光也不好说太多,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佑宁姐,我会帮你。”
许佑宁盯着阿光看了一会,突然就明白了阿光的意思。
她的计划,是来闹一通,把她是卧底、跟穆司爵反目成仇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然后再伺机逃走。
阿光发现她的计划了,还打算帮她逃走。
“阿光,你想多了。”许佑宁倚着电梯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就像穆司爵说的,我今天是来找死的。如果我还想活下去,我就不可能来找穆司爵,而是直接逃出国了。”
这时,电梯抵达地下二层,电梯门缓缓滑开,外面的感应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
阿光却愣在电梯里没有动弹,大受震动的看着许佑宁:“佑宁姐……”他不敢相信许佑宁这么轻易就放弃了生命。
“没什么好奇怪的。”许佑宁耸耸肩,“外婆还活着的时候,我至少还有外婆。但现在,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背负着害死外婆的罪恶感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可是我外婆走前,又希望我好好活着,所以,我只能让穆司爵动手杀了我。”
“……”阿光久久说不出话来。
印象中,许佑宁是非常惜命的人,她总是说自己要活多久,要去做什么事。
可现在,她绝望的告诉他,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想再活下去了。
原来,哀,果真莫大于心死。
“走吧。”许佑宁率先走出电梯,“你还要回去跟穆司爵交差吧,跟我在这儿耽误太久不好交代。”
阿光只好跟着许佑宁走出去:“尽头那个房间。”
许佑宁“嗯”了声,径直往尽头走去。
表面上,她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她的目光没有放过地下二层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里就像一个监狱,可是各种设施比一般的监狱强悍多了。
进出电梯需要扫描眼纹以及识别人脸,出电梯后,还要经过重重关卡,哪一步出了错,电梯会立马停止运行,这里会进入一个密闭的状态,除非穆司爵来重新启动,否则这里会一直被封死,别说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许佑宁心想,穆司爵真的是太变态了,这样她还怎么逃走?逃不走她怎么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靠!
阿光沉浸在震惊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许佑宁丰富的内心活动。
很久以后,阿光想起这时和许佑宁的对话,懊悔万分。
只要他对许佑宁的了解和信任再多一点,再细心一点点观察,就会发现许佑宁只是在跟他演戏。
如果发现了许佑宁只是在演戏,那么后来的发生的一切……不至于那么惨烈。
走到走廊尽头,阿光推开最后一间房门,神色凝重的说:“佑宁姐,你暂时先住在这里。”
许佑宁探头往里看了看,房间虽然小,但收拾得干净整齐,生活设施虽然简陋了些,但至少是齐全的。
以前为了顺利的执行任务,她面对过比这更恶劣的生存条件,咬咬牙都能挺过去,所以眼前的“监狱”她还能接受。
反倒是阿光,一脸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拒绝的表情。
许佑宁故作轻松的调侃道:“阿光,你这副表情,会让我以为接下来要被关进来的人是你。”
“佑宁姐……”阿光笑不出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叮嘱,“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许佑宁一愣,随即笑了。
她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策划逃跑,去A市找康瑞城,替外婆复仇……
唯独傻事,她不会做,也没有时间做。
许佑宁拍了拍阿光的肩膀,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我现在还不想自杀。还有,自杀这么懦弱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做吗?”
阿光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抹笑来配合许佑宁轻松的口吻:“总之你要记得,你只是暂时呆在这里而已,七哥他……他不会真的伤害你的,我也会帮你!”
穆司爵?
光是想到这三个字,许佑宁唇角的笑意已经凝注。
阿光居然以为穆司爵不会伤害她……。只能说,阿光高估她太多了。对于穆司爵而言,她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而且,她已经把事情闹大了,就算穆司爵有心放她一条生路,为了计划,她也会逼着穆司爵对她下手。
阿光恐怕要失望了。
想到这里,许佑宁避重就轻的跟阿光说了声“谢谢。”接着提醒他,“你该回去交差了。”说完,主动走进了房间,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阿光脸色沉重的落锁,把许佑宁困在里面,想了想,还是通过小窗户把手铐给许佑宁解开了,临走前又觉得不放心,回头叮嘱许佑宁:“佑宁姐,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许佑宁挤出一抹笑,冲着阿光挥了挥手,示意他走。
阿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就是无法彻底放心,一步三回头,半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他愣是走了一分钟才进电梯上楼。
看着阿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后,许佑宁立刻关上窗,不着痕迹的把整个屋子扫了一遍,没有发现监控摄像头。
但对穆司爵的了解告诉她,房间里一定隐藏着摄像头,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穆司爵的眼睛。
所以,哪怕她有所动作,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想了想,许佑宁躺到床|上,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她此刻的姿态,通过摄像头传输到显示终端,一定倍显绝望。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穆司爵和阿光相信她真的不想活了。
这样一来,穆司爵就会对她放松戒备,她逃走成功的几率将会大大提升。
至于为什么不让阿光帮她逃走……
她不想连累阿光。
现在,她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哪怕这一次赌输了,也不过是死在穆司爵的枪下。
没了她,日夜还是会照样更替,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风吹草动。
可是阿光不同,他父亲和穆家渊源深厚,他现在又深得穆司爵信任,他有光明的未来,大好的前途,他可以拥有一段美丽的人生。
一旦帮她,阿光就会失去穆司爵和手下兄弟的信任,他的一切都会被她毁掉。
她已经害死外婆,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
所以,她告诉阿光她不想活了,哪怕阿光想救她也无从下手。当事人不配合,谁能强行救一个不想活的人?
至于阿光有没有相信她的话……就看她的演技发挥得怎么样了。
事实证明,许佑宁的演技可以拿满分,阿光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一离开地下二层,阿光就急匆匆的去找穆司爵了,他迫切的想告诉穆司爵许佑宁要寻死,企图唤醒穆司爵的同情心。
可是,穆司爵不在办公室,不在公寓,电话也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却连穆司爵的影子都见不到。
最后,一个手下告诉阿光,穆司爵离开会所后就自己开车走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没说要去哪里,也没人敢问。
阿光想了想,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叹了口气:“算了,我明天再找七哥。”
今天晚上,除非穆司爵自己出现,否则恐怕谁也别想找到他。
许佑宁对穆司爵的影响,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大。
几乎和阿光离开会所是同一时间,穆司爵抵达G市的另一家会所。
虽然穆司爵很久没来了,但会所的工作人员都认得他,见他脸色不善,招呼起来也小心翼翼的:“七哥,茉莉和薇薇安她们都在,你要找……?”
穆司爵眯了眯眼:“随便。”说完,径直进了电梯,去楼上的房间。
实际上,他快要半年没有踏足这里了,什么和茉莉或者蔷薇,他早已记不清她们如出一辙的脸。
哪怕到了现在,填满他脑海的,依然是那张不算惊艳却能让他咬牙切齿的小脸。
一进房间,穆司爵先去冲了个澡,出来时,一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卧在床|上,眉目含情的看着他。
“七哥,”茉莉的声音娇娇柔柔的,仿佛一种能让人酥了骨头的特效药,“你好久没有来了,我每天都在想你。”
穆司爵盯着眼前的女孩,她的五官奇迹般出现变化,变成了许佑宁那张脸。
许佑宁,如果他放她走,让她回到康瑞城身边,她会不会想他,还是……
“七哥,你在想什么?”茉莉起身走向穆司爵,柔弱无骨的双手不动声色的缠上他的腰,“这种时候,你不可以想其他事情的哦。”
“……”穆司爵的眸色蓦地冷下去,不是因为茉莉,而是因为他正在想其他事情——他想放许佑宁走。
许佑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是康瑞城派来的卧底,如果放走她,等于向全世界宣布,他是可以包容卧底的。
以后,其他兄弟如何信任他?
穆司爵托住茉莉的脸,细细端详。
大眼睛,秀气的鼻梁,红|润的薄唇,柔和的轮廓……这是一张按照美女的标准打造的脸,堪称完美,比许佑宁那张脸要精致上许多。
周姨常跟他说,由俭入奢易,他放弃三流的许佑宁,享用这种一流的尤|物,不需要多久,就能适应吧?
“七哥,”茉莉以为时机到了,踮了踮脚尖,努力让自己距离穆司爵更近一点,吐气如兰,“我真的好想你。”
穆司爵低下头,茉莉一喜,非常配合的抬起头,红唇微张,期待全写在脸上。
这才是男人喜欢的反应,而许佑宁,只会反抗。
穆司爵的呼吸熨帖在茉莉的鼻尖上,虽然温热,却是正常的节奏,不像许佑宁靠近他的时候,一秒钟就能让他呼吸的频率变得紊乱。
但是,谁敢否认这种理智不是好的?
就在穆司爵的唇要落到茉莉的双|唇上时,许佑宁那张脸毫无预兆的从他的脑海中掠过,人畜无害,却令他恍如触电,他蓦地松开了怀里的女人。
“七哥?”茉莉扶住穆司爵,双手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来回,试图挑起他的兴趣,语气却是关怀的,“怎么了?不舒服吗?”
“……”
“七哥,告诉你一个秘密。”茉莉揪着穆司爵的衣领,轻笑着说,“我是护理专业的哦,实习的时候当了一年的护士呢。”
穆司爵眉头一蹙,突然厌烦这样的卖弄:“出去。”
茉莉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穆司爵手一挥,她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不大确定的娇|声叫道:“七哥……?”尾音里有浓浓委屈。
只可惜,穆司爵这一辈子最不懂的就是怜香惜玉,双眸一眯:“滚!”
他的双眸里好像住着两头发怒的狮子,目光阴狠得几乎可以吞噬一切,茉莉浑身一寒,连姿态都顾不上了,提着高跟鞋跑出了房间。
然而,茉莉的离开并没有让穆司爵心头的烦闷得到纾解,他砸了床头柜上名贵的台灯,看着一地的碎玻璃渣,许佑宁的脸再度浮上脑海……
许佑宁,这三个字,这个女人,像一个魔咒,紧紧的箍在他身上。
曾经,穆司爵以为没什么不可替代,女人更是,许佑宁这种别有目的接近他的女人,甩掉或者处理掉,只是他一声命令的事情。
现在他才知道,他错得离谱。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许佑宁,他独独喜欢这一个许佑宁。
他找不到替代品,许佑宁也不可复制。
可是,他不能让许佑宁活下去……
穆家老宅。
离开会所之前,穆司爵喝了很多酒,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暖色的灯光投映在古砖上,不经意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单手抵在门上支撑着自己,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神情在酒精和烟火的麻痹下,不复往日的冷峻镇定,目光中甚至透出几分涣散。
后来有人说,穆司爵活了三十多年,唯独这几分钟他毫无防备,是暗杀他的最好时机。
当然,穆司爵没有给任何人把握这个时机的机会。
他伸出手,重重的拍在厚重的木门上:“周姨……”
周姨早就睡下了,但穆司爵只叫了一声,她立刻就从梦中惊醒,忙忙起身跑出来开门,没想到的是门一推开,穆司爵就倒在了她身上。
穆司爵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小男孩了,如今他超过185的大高个对周姨来说,绝对是重量级的负担。
周姨“哎哟”了一声,勉强一边扶着穆司爵一边把门关上,拍拍他的背:“司爵?”
“……”穆司爵听得到周姨的声音,可是他没有出声,他觉得很累,于是理所当然的闭上了眼睛。
周姨太了解穆司爵了,没再说什么,扶着他穿过院子回房间。
周姨记得很清楚,上次穆司爵这种状态回来,是因为许佑宁。
这次,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还是因为许佑宁。
回房间后,周姨也没有开大灯,只是随便亮了一盏台灯,让穆司爵坐在沙发上,蹲在他跟前轻声问:“饿吗?”
穆司爵睁开眼睛看着周姨,过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
周姨知道,穆司爵答非所问。
她握住穆司爵的手:“告诉周姨,到底怎么了?”
“……”
“……”
“她是别人派来的卧底,我早就知道了。”过了许久,穆司爵才出声。他靠在沙发的角落里,自嘲的笑了笑,“我曾经想过,永远也不拆穿她这个秘密。”
是的,他曾经想过把康瑞城送进监狱后,想办法彻底断了康瑞城和许佑宁的联系。
这样一来,许佑宁再也回不去了,或许她会被迫选择留下来。
只要她留下来,不再记挂康瑞城这个人,他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是康瑞城的卧底这个秘密,永远烂在她的心底。
可是,只是有人耍了一个小手段,许佑宁就失去控制,将他视为杀害她外婆的仇人,不惜一切要他偿命。
或许,在许佑宁的心里,“穆司爵”这三个字,等同于“任务”。
他是康瑞城交给她的任务,她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然后回到康瑞城身边。
……
周姨过了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把她关起来了。”穆司爵说,“按规矩,我应该让她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消失。”
“……小七,你舍得吗?”短暂的犹豫后,周姨突然问。
“……”穆司爵像是被什么突然击中要害一样,沉默的怔在沙发上,但不过半秒钟的时间,他的目光沉下去,变得深不可测。
“你根本舍不得。否则,你不会犹豫。”穆司爵明明没有回答,周姨却仿佛已经听见他的答案一样,用陈述的语气讲出来。
穆司爵站起来,走到窗前,语气中透出淡淡的讥讽:“周姨,她只是一个有点特殊的女人,我承认她无可替代,但……没什么好舍不得。她威胁到整个穆家的利益,我知道该怎么选择。”
周姨的视线透过不甚明亮的灯光盯着穆司爵的背影。
她知道此刻穆司爵的神情肯定和他的语气不符,但还是没有劝说,只是长叹了一声:“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人一辈子只出现一次,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司爵,有时候,你可能只是需要试着把感情表达出来。”
说完,周姨离开房间,顺手帮穆司爵关上了房门。
房内只亮着一盏台灯,门一关,外面的光亮透不进来,房间顿时又被黑暗淹没了一半。
穆司爵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烟和和打火机。
他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一口,让烟雾在肺里慢腾腾的转上一圈,细细体会那种烟熏的感觉,给大脑带来短暂的麻痹。
把感情表达出来?
也许周姨是对的——许佑宁一直在骗她,可是,他何尝对许佑宁说过实话?
这个晚上,穆司爵彻夜无眠,第二天早早下楼,发现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
周姨把蒸好的包子端出来,看透了他的疑惑般,解释道:“阿光打电话说要过来。”
穆司爵刚坐下,阿光就从院子跑进来,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七哥,早。”
穆司爵面无表情,朝着他对面的座位点了点下巴:“坐。”
“好啊。”阿光自然而然的坐下,自然而然的提起,“对了,昨天没有找到你,也就没办法告诉你,我已经把佑宁姐……呃,许佑宁,关在地下二层了。”
穆司爵淡淡的吩咐:“看紧点,她比你想象中厉害。”
“不用担心。”阿光摆了摆手,一副毫无压力的样子,“她说了,她昨天去找你,就是去找死的。”
穆司爵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沉沉的盯着阿光:“说详细点。”
阿光“哦”了声,用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凝重的说:“许佑宁说,她外婆走了,她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背负罪恶感之外没什么意思了。可是她外婆走前又希望好好活下去,所以她昨天才去会所找你,她知道落到你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穆司爵冷冷一笑:“许佑宁想借我的手解脱?”
阿光点点头:“差不多这个意思,嗯,等于……她要利用你!”
“她做梦!”
穆司爵突然起身离开。
周姨端着热腾腾的豆浆出来,看穆司爵的早餐根本没动几口,急忙叫了一声:“小七”,话音刚落就被阿光按住。
阿光笑嘻嘻的:“周姨,你不用叫了,七哥找佑宁姐去了。”
周姨觉得有些奇怪:“他昨天才跟我说,要按照规矩处理许佑宁的,我还担心……”
“你现在不用担心了!”阿光笑得十分有成就感,“这个方法我想了一个晚上,现在啊,七哥保证不会处置佑宁姐了!”
周姨疑惑:“你干了什么?”
“告诉七哥,佑宁姐来找他就是想找死啊!”阿光说,“七哥的性格你最了解了,他做决定,没有人可以干涉。可是万一他的决定恰好是别人想要的,他肯定不会答应!现在知道佑宁姐想死,他肯定就不会让佑宁姐死了!”
说完,阿光一脸笃定的握了握拳。
周姨想了想:“但愿你可以曲线救国,我担心的……是佑宁那孩子真的一心寻死。”
实际上,这样担心的不止周姨一个人,还有穆司爵。
一号会所。
尖锐急促的刹车上划破早晨的宁静,穆司爵从车上下来,连车门都顾不上关就走进会所,直接下地下二层。
出了电梯后,他急促的脚步停在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前,开门前,他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原本,他以为许佑宁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可现在,阿光告诉许佑宁想寻死。
他们之间还有多少账没算清,她怎么敢死?
想到这里,穆司爵扫描掌纹,猛地推开房门。
许佑宁蜷缩在床|上。
这里的床很小,堪堪一米,许佑宁在这么小的床|上蜷缩成一团,用双手抱着自己,一个防备又自我保护的姿势,整个人像极了一个无助的流浪动物。
她的颈椎极度弯曲,头深深的埋在枕头里,枕上有清晰的泪痕。
许奶奶去世这件事,她也许还要哭很久才能接受。
穆司爵心脏的地方刺了一下,但他很快忽略了这种感觉,冷冷的出声:“许佑宁。”
许佑宁在做梦。
梦中,她看见了外婆。
外婆站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可是很奇怪,她把外婆看得很清楚。
外婆也笑眯眯的看着她:“佑宁,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外婆,我想你。”
“外婆没有走,你不用太想外婆。”外婆说,“孩子,外婆只是换了个方式陪伴你,你还年轻,还可以体验很多种生活。不要放弃,好好活下去。”
她摇头,泪眼婆娑的哀求道:“外婆,对不起,你带我走吧,不要留下我,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傻孩子。”外婆笑得很无奈,眼神里却充满了慈爱,“外婆怎么能带你走呢?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啊。外婆不怪你,你从小虽然任性,但一直很听我的话,我相信你这么选择是有理由的,外婆支持你,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外婆不希望看见你这样子。”
“……”除了哭,许佑宁什么都不能做。
这时,外婆突然笑了笑,朝着她挥了挥手:“佑宁,外婆真的要走了。”
“不要,外婆……”她苦苦哀求,“外婆,不要走……”
不管她怎么哀求,那股黑暗还是蔓延过来,淹没了外婆,她最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穆司爵的声音:
“许佑宁。”冷冷的,充满了怒意和杀气的声音。
许佑宁猛地睁开眼睛……
房间不见天日,许佑宁睡了一觉,醒来时根本不知道今日是何年。
以至于看见穆司爵的时候,她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就像怀疑外婆是不是真的愿意原谅她一样。
关在这里的,都是随时会被穆司爵要了命的人,穆司爵应该不屑于踏足这种地方才对,他为什么出现在她的房间?
“起来。”穆司爵面无表情的盯着许佑宁,冷声朝着她下命令。
许佑宁想了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微笑着直视穆司爵的目光:“我现在可以不用听你的话了。”
她以为身份暴露后,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穆司爵深邃的双眸危险的一眯,攥住许佑宁的手,一把将她拉起来:“许佑宁,只要你还在我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话。”
许佑宁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如果我不听呢?”
穆司爵冷冷的“嗤——”了一声:“你只有听话一个选择。”
“……”靠,太狂妄了!
腹诽完了,许佑宁慢悠悠的问:“你找我有事?”
“回答我两个问题。”穆司爵说。
许佑宁“哦”了声:“我看心情回答你。”
穆司爵没有理会许佑宁的挑衅,目光如炬的盯着她:“你为什么交出芳汀花园的致爆物?康瑞城费尽心思炸了一排楼,就是要损毁陆氏的声誉,你为什么反过来帮陆氏?”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简安。”许佑宁如实说,“既然你知道我是卧底,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差点导致简安和陆薄言离婚的那些文件,是我交给康瑞城的。我的目标人物是你,无论如何,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简安,把文件交给康瑞城之前,我也没想到康瑞城会拿去威胁简安和陆薄言离婚。那次,简安差点流产,这是我欠她的,我本来就应该把致爆物交出来,还陆氏一个清白。”
说到这里,许佑宁突然想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盯着穆司爵:“那个时候,你叫我一个人重新回事故现场调查,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没错。”穆司爵淡淡的勾起唇角,“那次,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许佑宁的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原来,那个时候穆司爵就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了,他叫她回去重新调查,实际上是给她一次赎罪的机会。
如果,那次她没有借机把芳汀花园的致爆物交出来,或许……她早就死在穆司爵的枪下了。
许佑宁不动声色的掩饰好震惊,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说有两个问题吗,另一个呢?”
“几个月前在A市,康瑞城派人截杀我,你跟我在同一辆车上,明明可以趁机杀了我,为什么最后反而救我一命?”穆司爵的目光平平静静,波澜不惊的落在许佑宁身上,似乎他一点都不期待许佑宁的答案。
没人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的握成了拳头。
如果许佑宁的答案是他想要的,或许他会听周姨的话,对许佑宁说实话。
许佑宁陷入了回忆。
那件事已经快要半年了,可她记忆犹新。
那是她第一次违抗穆司爵的命令,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为了这些“难忘”的第一次,她在医院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可这些,都没必要告诉穆司爵。
想到这里,许佑宁“嗤——”的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轻蔑:“穆司爵,那是一场戏,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穆司爵怔了半秒:“什么?”
“那是一场演给你看的戏!”许佑宁冷着声音轻描淡写,“谁都知道要取得你的信任不容易,所以我想出了最狗血的方法,让康瑞城来配合我演一场美救英雄的戏码,然后再跟你表白,我以为至少可以感动你。”
“……”穆司爵的拳头蓦地收紧,指关节暴突出来,泛出苍白的颜色。
许佑宁冷冷淡淡的看向穆司爵,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可惜我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你已经发现我是卧底了。早知道的话,那个时候我一定趁机杀了你!你死了,我外婆就不会遭遇你的毒手!”
穆司爵的眸底阴沉沉的,风起云涌:“救我,表白,都是一场你自导自演的戏?”
“不是戏是什么?”许佑宁奇怪的打量着穆司爵,讽刺的笑出声来,“穆司爵,你该不会以为是真的吧?我听说你亲手培训过卧底,那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卧底爱上目标人物是大忌,你觉得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就像看见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轻蔑且事不关己,穆司爵眸底涌动的风云蓦地平静下来,一点一点的沉淀成了一层冷意。
“很好。”穆司爵俯身逼近许佑宁,目光中透出的冷意几乎能把空气都冰封,“阿光说你一心寻死,我成全你。”
许佑宁迎上穆司爵的目光,淡定的一笑:“谢谢。”
她突然庆幸以前认真学过控制和掩饰情绪的技巧,否则的话,这个时候哭出来,真的是祖宗二十八代的脸都会丢光。
为什么想哭?
她不想承认,是因为穆司爵真的想杀了她。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真感情,但她好歹帮穆司爵做了那么多事情啊,还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他了,他却毫不犹豫的就可以杀了她?
靠,别人总结的一点都没有错,穆司爵的血是冷的,感情这种东西,更不指望他会有。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许佑宁若无其事的从床上滑下来,沉吟了片刻,又说,“算了,你还是不要告诉我比较好,我不想等死。”
曾经,许佑宁坦言自己怕死怕得要死。
可现在,她突然不再贪生,坦然的面对自己即将要死的事实。
穆司爵突蓦地识到,阿光说得没错,许佑宁是真的想死。
他攥住许佑宁的肩膀,猛地把她按在墙上。
许佑宁瞪大小鹿一般的眼睛:“七哥,怎么敢劳烦你亲自动手杀我?这种事,还是交给你的手下来吧……”
靠,穆司爵在这里杀她,她哪里逃得掉?
她不是真的想死啊喂!
穆司爵的双眸燃起了两团怒火,像是要把许佑宁燃烧殆尽一样:“许佑宁,你做梦!”
许佑宁还没反应过来穆司爵说她什么是做梦,他的双唇突然覆下来,她如遭雷殛,整个人懵了……
穆司爵恍若失控,不由分说的撬开许佑宁的牙关,狠狠的榨取她的滋味,丝毫不顾许佑宁的感受。
许佑宁下意识的想把穆司爵推开,穆司爵却先一步察觉她的意图,一手轻易的控制住她的双手,另一手紧紧的箍住她,两人之间毫无罅隙。
就像是为了惩罚许佑宁一样,穆司爵越吻越用力,许佑宁感觉她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榨干了。
靠,这简直就是耍流|氓!
许佑宁豁出去了,猛地抬起脚,却在顶上穆司爵之前就被他按住,他稍微松开她的唇,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像包含着极深极浓的感情,一时间,两人暧|昧丛生。
很快地,许佑宁意识到她和穆司爵不该这样,一个毫不含糊的拳头砸在穆司爵的胸口上。
她以为这样可以激怒穆司爵,最好是引得穆司爵跟她动手。
然而,穆司爵无动于衷,他只是那样复杂的看着她,双唇留恋的在她的唇|瓣上辗转了几下:“许佑宁,我给你一个机会。”
许佑宁心底一动:“什么机会?”
“留下来……”穆司爵的声音沙哑而深沉,透着一种莫名的诱|惑。
许佑宁承认,只听了三个字,她就已经臣服了,她满脑子都是:“我愿意。”
可是,她不能这么自私。
理智突然回到许佑宁的脑海,她猛地一把推开穆司爵,嘲讽的看着他:“我把你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你做梦!”
穆司爵眯了眯眼:“许佑宁,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许佑宁不假思索,狠狠的“啐”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让我留下来,答应放我一条生路,但你的条件是我要背叛康瑞城,把我所知道的关于康瑞城的一切都告诉你,对吗?”
过去好久,穆司爵才出声:“你能想到,只有这些?”
“你留我下来还有别的目的?”许佑宁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不用说了,我不需要知道,因为——我不可能答应你。”
穆司爵:“……”
“穆司爵,先不说你是害死我外婆的凶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背叛康瑞城?”许佑宁笑得那样不屑,“你高估自己了。”
“你果然喜欢康瑞城。”穆司爵冷冷的勾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捏住许佑宁的下巴,“可惜,上次墨西哥那一面,是你们最后一面了。”
说完,穆司爵松开许佑宁,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只是想让许佑宁留下来。
只要她愿意留下来,他可以让她活下去,条件是永远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至于她掌握的关于康瑞城的情报,他不需要,凭他和陆薄言的能力,完全查出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许佑宁说得没错,他高估了自己,她根本不愿意在他身边多呆一秒。
既然这样,她也别想见到康瑞城!
穆司爵走后,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只剩下许佑宁。
也许她天生反射弧长,穆司爵走了好久,她才无力的滑到地板上,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穆司爵说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留下来。可是,她早就失去这个机会了。
为了从她身上套取康瑞城的情报也好,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都好,不管穆司爵出于什么目的让她留下来,她都很清楚,穆司爵这一走,她最后的机会也没了,接下来,她只有死路一条。
能不能逃出生天,全凭运气。
想着,外婆的音容笑貌浮上许佑宁的脑海。
她失去父母的时候,外婆何尝不是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但外婆硬生生忍着丧女之痛,鼓励她坚强,抚养她长大成人,这么多年,外婆从不抱怨辛苦,对她的期许仅仅是她快乐就好。
从小到大,外婆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她,就连离开这个世界也是因为她。
她不能就这样认了,更不能死!
想到这里,那些流失的力量一点一点回到了许佑宁身上,她擦了擦眼泪,倔强的站起来。
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逃走,回到康瑞城身边,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至于穆司爵,还有什么爱情和未来,反正没有可能,也就不需要去想了,想多了也只是白想。
现在,她只需要考虑穆司爵处理她的时候,她要怎么从他的手下逃走。
同样在飞速运转脑子的,还有穆司爵。
听见许佑宁亲口承认她喜欢康瑞城的时候,他确实想要了许佑宁的命,让她无法再回到康瑞城身边。
既然他得不到,康瑞城也妄想拥有!
可是,杀了许佑宁就代表着许佑宁会死,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许佑宁的人,哪怕他有再大的能力,也无法再让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承认,他无法开口吩咐处理许佑宁的事情。
可是,许佑宁是卧底的事情已经传开,他不能不按规矩处理她,否则他无法向众多兄弟交代。
回到办公室后,穆司爵叫来了阿光。
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他能信任的,只有阿光。
阿光刚从穆家老宅吃饱早餐赶到会所,闲适自如的晃悠进办公室:“七哥,怎么了?”
穆司爵看向阿光,淡淡的吩咐:“明天晚上,把许佑宁处理了,动静不要太大。”
“……”阿光整个人愣住,第一反应是他出现了幻听,他拍了拍耳朵:“七哥,你说什么?”
“明天晚上,把许佑宁处理了。”穆司爵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冷冷的盯着阿光,“听懂了?”
阿光听懂了,每个字他都听得很懂,可这些字连成一句话的时候,他却反应不过来,脑子嗡嗡乱成一片。
他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穆司爵明明是喜欢许佑宁的,现在知道许佑宁一心寻死,按照他的作风,不是应该把许佑宁留下来困在身边当宠物逗|弄吗?
他为什么不按他的剧本走,想杀了许佑宁?!
“我听懂了,不过——”阿光咽了咽喉咙,“七哥,你说的“处理”,是杀了佑宁姐的意思吗?”
阿光目不转睛的盯着穆司爵,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企图从这些细微的表情里,捕捉到穆司爵根本不想杀许佑宁的讯息。
然而,阿光失望了。
穆司爵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语气冷得掉冰渣:“没错,我要许佑宁的命。还有,这件事不需要保密。”
“七哥,你真的考虑好了吗?”阿光走到办公桌前去,“把一个人杀了很容易,可是人死了就活不过来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许佑宁!”
“你跟谁学的废话?”穆司爵不为阿光的话所动,眸底隐约浮出怒气,“还有,杀了许佑宁是命令,你需要做的是执行,不是质疑。”
阿光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你真的想杀了佑宁姐……”
“我为什么不杀她?”穆司爵整个人陷在黑色的办公椅里,神色轻松,姿态如一个运筹帷幄的王者,“她是康瑞城的左膀右臂,掌握着不少康瑞城的关键机密,我不动用手段逼她把那些机密吐出来,已经是看你的面子了,你最好不要再废话。”
这一番话,穆司爵说得冷漠无情,一阵寒意从阿光的脚底生出来,逐渐侵袭他的全身。
阿光最后劝穆司爵:“七哥,你会后悔的。”
穆司爵不以为然:“也许。但不处理许佑宁,我会更后悔。”顿了顿,冷冷的说,“你可以出去了。”
阿光的双唇翕张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能做的他也已经做了,许佑宁还是没办法留下来,穆司爵还是执意要杀了许佑宁。
他只有走那步险棋了……
看着办公室的门自动关上后,穆司爵眸底的冷漠和不以为然终于土崩瓦解,他闭了闭眼睛,片刻后睁开,眸底又只剩下一片淡然。
这一次,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赌注。
冷静了片刻,穆司爵拿出手机,拨通陆薄言的电话。
陆薄言和苏简安已经回A市了,这个时候接到穆司爵的电话,陆薄言多少有些意外,凭着直觉问:“许佑宁出事了?”
穆司爵说:“许奶奶去世了,许佑宁认为是我下的手,当着很多人的面揭穿了自己是卧底的事情。”
电话另一端的陆薄言蹙了蹙眉:“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让阿光明天晚上把许佑宁处理掉。”穆司爵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陆薄言没有像阿光那样震惊意外,相反,他的注意力停留在“阿光”这个名字上,他没记错的话,穆司爵的手下里,就数阿光和许佑宁的感情最好。
陆薄言太了解穆司爵了,不用多想就看穿穆司爵的打算,沉吟了片刻,问:“你赌得会不会……太冒险。”
“……听天由命。”顿了顿,穆司爵回到正题上,“简安的预产期快到了,这件事能瞒着她先瞒着。你联系一下苏亦承,我没记错的话,苏亦承和许佑宁的外婆关系很亲,他应该知道老人家去世的事情。”
说完,穆司爵挂了电话,离开会所。
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会所一眼,司机疑惑的叫了他一声:“穆先生,忘了什么吗?”
“没有。”穆司爵收回视线,拉开车门坐上去,“去公司。”
这一面,也许是他和许佑宁的最后一面。
发动车子之前,司机把一份文件递给穆司爵:“秘书说这份文件比较急,你需要在十点钟之前处理好。”
穆司爵翻开文件,看了一行,和许佑宁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毫无预兆的浮上脑海。
那还是一年前的时候,许佑宁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活蹦乱跳的进|入她的视线,在边炉店把几个阿姨逗得哈哈大笑,小鹿一般的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他按照惯例让人查了许佑宁的底,但从没怀疑过许佑宁和康瑞城有关系。
他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对一个卧底产生不可割舍的感情。
真是……讽刺。
穆司爵合上文件,按了按太阳穴。
司机从内后视镜看见他的动作,小心的询问:“穆先生,你不舒服吗?”
穆司爵没有回答,只是吩咐:“打个电话给林特助,让他把早上的会议推迟一个小时。”顿了顿,又改口,“算了,不用。”
一个许佑宁,还不至于影响到他在会议上的决策。
“……”司机挂断拨给助理的电话,看了看穆司爵神色,不大好,但什么都不敢问。
穆司爵也没有再打开文件,看着车窗外急速流逝的光景,思绪慢慢的拉远。
他和许佑宁之间的一切,都是一场戏,许佑宁演技太好,把他带得入戏太深。
许佑宁走了之后,他应该很快就会忘了这个有一双鹿一般的眼睛的女人,像她从没有出现过那样,过回原来的日子。
很久之后穆司爵才知道,他高估了自己。
到了公司,穆司爵刚出电梯就看见杨珊珊,眉头无意识的蹙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边说边往办公室走去。
杨珊珊一直跟着穆司爵,到了秘书室门口,她突然拔高声调吼道:“我都听说了,许佑宁是你的死对头派来的卧底!”
他的声音很大,秘书和助理办公室里的人想忽略都难,一时间,所有人都诧异的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不可置信的看出来。
穆司爵的眉头蹙得更深:“姗姗,闭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杨珊珊一脸愤怒,“你那么信任她,把她的地位提得跟阿光一样高,结果呢?呵,居然是卧底!”
秘书办公室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已经低声讨论开了。
穆司爵眯了眯眼,走进办公室,杨珊珊理所当然的跟着他进去,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许佑宁?我爸爸说,按照规矩,你应该暗中把她处理掉!”
穆司爵突然转过身,冷冷的盯着杨珊珊:“许佑宁是卧底没错,但目前为止,她还是我的人,我要怎么处理、应该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你过问的太多了。”
“司爵!”杨珊珊跺了跺脚,“你应该……”
“出去。”穆司爵打断杨珊珊,冷冷的指着外面,“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杨珊珊走后,穆司爵拨通了助理的内线电话:“刚才杨珊珊的话,你们当做没有听到,不要让我听见这个消息在公司内部传开。”
他可以把许佑宁处理了给手下的兄弟看,但终究还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许佑宁是一个卧底……
晚上,一号会所。
阿光带着一些许佑宁喜欢吃的东西,乘电梯直达地下二层,敲响最后一间房门。
“谁?”里面传来许佑宁防备的声音。
“佑宁姐,是我。”阿光努力把语气粉饰得很轻松,“我来看你了。”
“阿光?”许佑宁的声音轻松下去,“进来吧。”
阿光扫描掌纹,推开门走进去,看着坐在床上的许佑宁。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和许佑宁第一面是什么场景了,但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喜欢上许佑宁的。
在他的印象里,跟着穆司爵的无非是两种女人。
一种是风月场所上的,性|感娇|媚,每一个部位都仿佛按照审美标准打造,绝对的尤|物,但看多了,难免审美疲劳。
另一种是替穆司爵做事的,永远面无表情,永远狠辣果断,身手强悍得惊人,有时候比他这个大男人还要嗜血。
而许佑宁,她不属于任何一种,她介于这两种女人之间,有美丽,也有魄力。
许佑宁可以美得不可方物,也可以冷脸在刀尖上舔血,不偏不倚,正好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惜的是,许佑宁喜欢穆司爵。
那天早上,看见许佑宁从穆司爵的公寓走出来,他只能默默的告诉自己,他的幸福也不远了。
可最终,他和穆司爵,谁都没办法幸福。
许佑宁看着阿光脸上复杂的神色,扬起唇角问:“什么时候了?这里见不到太阳,也没有个钟表什么的,我连什么时候该睡觉都不知道。”
阿光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
“晚上?”许佑宁笑了一声,“刚才睡了一觉,我还以为现在是早上呢。”
“佑宁姐……”阿光无法像许佑宁那样轻松,为难的欲言又止。
许佑宁好笑的看着阿光:“有话直接说啊,犹犹豫豫不是你的风格。我已经听过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消息,也失去最重要的人了。相信我,现在没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阿光嗫嚅了片刻,犹犹豫豫的说:“七哥命令我……明天晚上,秘密chu理……你。”
阿光的话在许佑宁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然后,许佑宁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甚在意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阿光的目光渐渐变得诧异——许佑宁这么淡然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以为许佑宁听到这个消息,脸上至少会出现震惊,至少会意外片刻。
可是都没有,她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仿佛明天丢的不是她唯一一条生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许佑宁看穿了阿光的疑惑,耸耸肩:“反正我不想活了,穆司爵让你杀了我也好,省的我在这个鬼地方还要想办法自杀。”
“佑宁姐。”阿光猛地上前,一把抱住许佑宁,同时握住许佑宁的手,“孙阿姨没有跟你说吗?你外婆走前最大的愿望,是你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就这样放弃,好不好?”
说完,他不动声色的把一个什么放到了许佑宁的掌心上。
许佑宁诧异了一下,从轮廓中感觉到阿光给她的是一把钥匙,她将之捏紧,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阿光……”
“要不要走,我把选择权交给你。”阿光打断许佑宁的话,握紧她的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放弃了,你一定会后悔,因为……事实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许佑宁知道阿光暗示的是什么,却选择了装傻,冷声一笑:“事实?事实是我外婆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她一把推开阿光,“如果我不死,我不会放过穆司爵的!”
阿光摇了摇头,目光中浮出失望:“在你心里,七哥是那种对无辜老人下手的人吗?”
“你跟着穆司爵的时间比我长,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穆司爵的心狠手辣吗?”许佑宁嘲讽的扬起唇角,“不要告诉我你觉得穆司爵是好人,不好笑。”
阿光双眸里的惋惜终于全部变成了失望,她看着许佑宁,不着边际的说了句:“也许七哥的决定是对的。明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走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说完,阿光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很清楚,许奶奶就像许佑宁心中的一个执念,失去唯一的亲人后,许佑宁几乎陷入了疯狂的状态,穆司爵的话,她恐怕半句也不会相信。
所以,也许穆司爵不告诉她真相的决定是对的,只有让许佑宁自己去发现,她才会相信害死许奶奶的真凶不是穆司爵。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她只会当是谎言。
房间内。
许佑宁枯站在原地,听着阿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没过多久,地下二层恢复原先的安静,她终于什么都再也听不到了。
从此以后都听不到了。
许佑宁像虚脱了一样坐到床上,怔怔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不自觉的攥紧了阿光给她的钥匙。
明天……
她将来的命运如何,全看明天了。
……
MJ科技公司。
秘书把咖啡放到穆司爵的手边,想了想,离开前还是提醒穆司爵:“穆总,已经很晚了。”
穆司爵看了看时间,十点整,头都没有抬一下:“你们先下班。”
秘书的唇翕张了一下,明显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默默的离开办公室。
她只是觉得奇怪。
穆司爵并不是那种严格意义上的工作狂,而且他的工作效率很高,一般处理完事情就会离开公司,这一两个月更是,有时候还会早退,而且心情看起来都很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公司逗留到这个时候了。
秘书很轻易就联想到早上杨珊珊那句:“许佑宁是你的死对头派来的卧底!”
穆司爵的心情……是被许佑宁影响了吧?这种情况下,她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话。
办公室内。
穆司爵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端起来又放下去,打开一份明天处理也不迟的文件。
可是才看了不到半行,那些方块字就幻化成许佑宁的脸,微笑着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闭上眼睛,重重的按了按太阳穴,试图把许佑宁的脸从脑海中驱走,却没想到事与愿违,许佑宁的脸非但没有消失,还带出了一个个他们在一起的片段。
他才发现,原来他把和许佑宁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么清楚,连她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像是镂刻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无比。
“我喜欢你!”
许佑宁在病房里对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眸底透着一股无谓,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只为爱豁出去。
有那么几个片刻,他几乎要相信许佑宁的话了。
可就在十几个小时前,许佑宁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戏。
“啪”的一声,穆司爵合上文件,起身离开办公室。
司机收到穆司爵下楼的消息,把车开到公司门前等他,见他出来,忙忙下车打开车门:“穆先生,回老宅还是回公寓?”
穆司爵:“去一号会所。”
司机诧异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的。”
这么晚了,会所没什么事情的话,穆司爵是很少再去了,不过想到许佑宁关在一号会所,司机顿时又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到了会所,穆司爵告诉司机:“不用等我,你先回去。”
说完,他迈着长腿下车,径直走进会所。
进电梯后,他的目光扫过楼层板,最终还是按了顶层。
这么晚了,明明也没什么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看许佑宁?呵,这太讽刺。
可是,许佑宁在这个地方,确实是他来这里的理由。
穆司爵一出电梯,会所经理立马跟上他的脚步:“七哥,你需要……”
“不需要。”穆司爵的声音里透着骇人的冷意,“没我的允许,不要让任何人随便进来。”
经理点点头:“知道了。”
穆司爵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也不开灯,只是点了一根烟若有若无的抽着,烟雾缭绕在他蹙着的眉间,却掩不住他眸底的深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烟灰缸上的烟头逐渐变多,窗外的灯光却一盏接着一盏暗下去,凌晨降临,半座城市陷入了沉睡。
穆司爵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半。
他离开办公室,进电梯后连续按了好几个数字,电梯逐层下降,最终停在地下二层。
这一层,电梯开门时是没有声音的,光可鉴人的钢化门缓缓向两边滑开,外面走廊上的感应灯一盏盏亮起来。
他走出去,踏着灯光停在许佑宁的房门前,站了片刻,扫描掌纹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走进去。
许佑宁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蜷缩在小小的一张床上,姿势就像婴儿尚在母体里的时候。
她闭着眼睛,像平时在他身边睡着了那样,睡得深沉安宁。
穆司爵伸出手,缓缓靠近许佑宁,最终却停在她的脸颊旁边。
触碰到,又有什么用呢?许佑宁不会相信他,明天过后,如果她不死,他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穆司爵缓缓的收回手,就像一点点的放开许佑宁让她走,把她从心脏的位置缓慢抽离一样,虽然身体里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但这种痛,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最终,穆司爵的手回到身侧,握成拳头,转身离开。
很久以后,穆司爵梦回此刻,每一次走只能从懊悔中醒来。
如果他听从心底的声音触碰许佑宁,如果他像许佑宁当初跟他表白一样,豁出去对她说出去全部的实话,而不是词不达意的让她留下来,那么后来的一切,也许不会是那样……
离开会所后,穆司爵开车回穆家老宅。
这一次,他很清醒,也没有吵醒周姨。
但也许就是因为太清醒了,躺在床上半个小时,他仍然毫无睡意,许佑宁的脸时不时从眼前掠过,心上好像被凿穿了一个洞,空落落的。
可是,许佑宁本就不是他的,他明明没有失去什么。
东方的天空泛白的时候,穆司爵起身吃了几片安眠药,这才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房间内光线暗沉,他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只是隐约看见房间里有人。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高挑纤瘦的身材,长长的头发,动作十分灵活。
他恍恍惚惚的坐起来,“许佑宁”三个字已经在唇边,那人却突然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着他:“小七,醒了?”
是周姨。
穆司爵如大梦初醒,按了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周姨,我睡了多久了?”
“现在是傍晚,天就快要黑了。”周姨给穆司爵拿了套衣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有发现?”
“今天凌晨。”穆司爵说,“太晚了,也没什么事,不想把你吵醒。”
周姨不紧不慢的在床边坐下,目光慈爱的看着穆司爵:“小七,真的没事吗?”
穆司爵还小的时候,周姨总是叫他小七,带着一种包容和溺爱的意味,像极了穆司爵母亲的语气。
但没过几年,穆司爵就可以独当一面了,锋芒毕露,浑身锐气,越来越多的人对他又敬又怕,周姨也慢慢的不再叫他小七,转而叫他的名字。
只有穆司爵很好,或者他看起来很不好的时候,周姨才会叫回他的小名,像小时候柔声安慰他那样。
一时间,穆司爵答不上来周姨的问题,真的没事,还是确实有事,他也没有答案……
周姨似乎是看出了穆司爵的犹疑,又问:“你真的决定把许佑宁处理掉?”
“……今天晚上。”
说完,穆司爵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他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心脏像被一只长满刺的手揪住,发紧发疼。
周姨太了解穆司爵了,完全没有错过穆司爵细微的表情,握住他的手:“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改变主意?穆司爵承认他想,可是,他不能。
“周姨,早就来不及了。”穆司爵轻描淡写,似乎真的不在乎许佑宁的生死,自然的转移话题,“我饿了,给我做点吃的吧,我洗个澡就下去。”
周姨叹了口气:“好。”
周姨走后,房间蓦地安静下来,穆司爵看着放在床头上的手机,拿起来又放下去。
知道许佑宁已经被带走,或是还在会所又怎样?该发生的,今天晚上始终会发生。
穆司爵拿起衣服,正要迈步走向浴室,手机突然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阿光的名字。
他几乎是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抓过手机接通电话:“说。”
“七哥,”阿光的声音低低的,“快要八点了,我现在去接许佑宁,把她带到山上处理。”
“……”那只长满刺的手,瞬间穿透穆司爵的心脏。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可以用平常的口吻说话:“小心点,许佑宁……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嗯。”阿光说,“处理完了,我会给你电话。”
“不……”
“需要”两个字还卡在穆司爵的唇边,他没有兴趣知道许佑宁死了还是活着,可是话没说完,阿光已经把电话挂了。
他一松手,手机掉到地毯上,“砰”的一声,心里好像也有什么随之掉落了,整个胸腔只剩下横流的鲜血。
浴室那么近,穆司爵却恍若失去了走过去的力气。
这一次,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赌注,他却只能把输赢交给别人来决定。
相比之下,本该最难过的阿光却没什么反应,时间一到,带着小杰和杰森直接下地下二层。
小杰和杰森都对许佑宁印象极深。
几个月前穆司爵在墨西哥遇袭,她是手下里唯一一个知情,而且赶到墨西哥照顾穆司爵的人。后来她在商场被康瑞城绑架了,小杰还被罚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呆了好久。
现在,阿光告诉他们许佑宁是康瑞城派来的卧底,穆司爵要杀了她?
“光哥光哥,”小杰十分不淡定,“这是真的吗?许佑宁真的是卧底?”
阿光不答反问:“你质疑七哥的判断?”
“不不不!”小杰连连摆手,“我只是意外,很意外……”
“意外什么?”阿光问。
“意外七哥居然对许佑宁痛下杀手啊!”小杰不可置信的说,“谁都知道七哥和许佑宁的关系,关起来都比杀了她好吧?杀了……人可就没了啊。”
阿光顿了顿,肃然道:“这是七哥的规矩,你们忘了七哥最无法容忍背叛吗?”
小杰看了眼杰森,杰森耸耸肩,表示他也没有答案。
很快地,三个人到了地下二层。
阿光扫描掌纹,推开房门,许佑宁赫然躺在床上睡大觉。
杰森咋舌:“佑宁姐……心大得漏风啊,她不知道自己今天要死了?”
许佑宁闻声睁开眼睛,不紧不慢的坐起来:“谁说我不知道?”
杰森被许佑宁吓了一跳:“那你还睡觉?”
“有死前不能睡觉这个规定吗?”许佑宁慢腾腾的下床,朝着阿光伸出双手,“拷上吧,穆司爵让你来处理我,我没什么遗憾了。”
阿光拿出手铐将许佑宁拷上:“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跟谁说的,或者……有没有想见的人?”
“有啊。”许佑宁微微笑着,不假思索的说,“我想再见穆司爵一面。”
阿光面露难色:“这个……”
小杰和杰森也面面相觑,有点怀疑许佑宁是不是死前失心疯。
许佑宁看了看这三个人的表情,叹了口气:“你们身上的幽默细胞为零。”
小杰和杰森双双松了口气:“你只是开玩笑的啊。”
许佑宁耸耸肩,笑得若无其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是她顺利回到康瑞城身边,还是死在枪下,无论哪种结果,以后……她都看不见穆司爵了。
所以,她想再见穆司爵一面。
可是她也知道,没可能的,不过,托阿光给苏简安带句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阿光,”许佑宁挤出一抹微笑,“接下来我的话是正经的,你听好了——我需要你替我跟简安和亦承哥道歉。你告诉简安,差点害得她和陆薄言离婚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如果我知道康瑞城要那些文件是为了威胁她,我一定不会交出去。”
“我会转告陆太太的。”阿光点点头,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许佑宁摇摇头:“没有了,走吧。”
小杰和杰森在工作性质上,跟许佑宁算是同行,而干他们这一行的人,无一不特别惜命,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像许佑宁这样坦然的面对死亡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好奇的问:“你不怕死的?”
“不怕。”许佑宁扬起一抹谜一样的笑容,“我等这一刻,好久了。”说完,看向阿光。
一瞬间,阿光好像懂得了许佑宁的意思,不动声色的递给她一个眼神,带着她上地下一层,直接上了一辆商务车。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后,阿光告诉许佑宁:“我们要去恩宁山。”
许佑宁对G市很熟悉,恩宁山是G市唯一一座没有被开发成旅游山的高山,山上地势复杂,一般人上去很容易就会迷路,但对她这种方向感爆好的人来说,恩宁山是个逃跑的好地方。
她云淡风轻的“嗯”了声:“埋尸的时候,你们记得帮我选一个风水好点的地方。”
杰森一脸诧异的看着许佑宁:“见鬼了。”
许佑宁瞥了杰森一眼:“我现在还是活的。过了你今天你还能见到我,那才是见鬼了。”
杰森:“……”
很快地,车子开上恩宁山,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地方。
深夜的山上,黑暗像一只魔爪笼罩着每一个角落,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但这对许佑宁和阿光几个人来说,这种气氛什么都不算,他们经历过比这恐怖太多的场面。
杰森有些犹豫的掏出枪,看着许佑宁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觉得你死了挺可惜的。”
许佑宁耸耸肩:“真巧,我也这么觉得。”说完,她的笑容变得诡异。
小杰和杰森还在参悟许佑宁嘴角那抹诡异的笑,许佑宁已经用阿光昨天给她的钥匙,自己解开了手铐。
“过了今天你还能见到我,那才是见鬼了”——杰森想起许佑宁这句话,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叫了小杰一声,“她想跑!”
就在这时,许佑宁一脚过来,轻松勾走杰森的枪握在手上,同时避过了小杰喂过来的一枚子弹。
小杰和杰森总算领略了许佑宁的凶狠,吼了阿光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拿下!”
阿光平静的走向许佑宁,看似要和许佑宁对打,可是和许佑宁交上手后,他突然不反抗了,许佑宁条件反射的反扣住他的双手,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他的脑门。
事情发展成这样,许佑宁自己也意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喝住小杰和杰森:“你们别动,动一下,我就让你们尝一次子弹的滋味。”
小杰和杰森不断的示意阿光反抗,阿光却摇头,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阿光:“你……”
“你们别动。”阿光十分冷静,“放心,七哥如果追究起来,责任全在我身上,你们不会有事的。”
“阿光,你疯了!”小杰吼道,“你这样配合她,等于背叛七哥!”
“背叛总比让他后悔好!”阿光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你们放下枪,回车上!”
许佑宁见状,枪口慢慢从阿光的脑袋上移开,对准了杰森,“咻——”的一声,一枚子弹穿破消yin器,带着火花射出去,堪堪从杰森的耳边擦过。
而素有神枪手之称的杰森,根本没看清许佑宁的动作,更不知道许佑宁是如何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下瞄准的。
许佑宁的声音冷冷的:“按照阿光说的做,否则,子弹就不仅仅是从你们的耳边擦过去这么简单了。”
“阿光!”小杰握紧手中的枪,还想劝阿光回心转意。
阿光毫不犹豫的打断小杰:“我想得很清楚,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回车上等我。”
“这么做的后果呢?你也想清楚了吗?”小杰问。
阿光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很清楚。”
小杰终于不再说话,示意杰森跟他上车,就在他们关上车门的一瞬间,阿光把车锁死,同时启动了车内的信号干扰器。
这样一来,除非他们砸了车窗跑出来,否则,他们无法联系穆司爵。
许佑宁这时才问阿光:“你为什么要配合我?我们明明可以演一场戏。”
按照许佑宁的计划,应该是她来制服杰森和小杰,再从阿光的手下逃脱,也只有这样,阿光才能撇清关系,穆司爵就是想追究她逃跑的责任,也追究不到阿光头上。
可是,阿光却当着小杰他们的面让她俘虏,这样一来,她逃脱的责任就全在阿光身上了。
“小杰和杰森联手,你是打不过他们的,而且他们会找机会联系七哥。”阿光说,“只有我配合你,才能保证你成功逃走。”
“你有没有想过……”
许佑宁话没说完就被阿光打断,阿光的预期堪称轻松:“我想过。”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只是在赌。”
“赌什么?”许佑宁一时无法明白阿光的意思。
阿光摇了摇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先走吧,破解一个信号干扰器对小杰他们来说不算难事。”
许佑宁看了眼车内疯狂拍打车门的杰森,点点头,跟着阿光,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阿光带着许佑宁七拐八拐,很快地,两人到了到了山上的另一条路,路边停着一辆性能优越的越野车。
许佑宁明显没想到阿光连车都给她准备好了,愣了愣才说:“谢谢。”
“不用,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阿光挤出一抹笑,“七哥故意让你调查我,那个时候如果你拉我垫背的话,七哥肯定会把我送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再骗你说我已经被处理了。但你没有,说明你还是够义气的,我帮你这点算什么。”
许佑宁摇了摇头:“阿光,你认为那次我没有拉着你垫背是因为我善良?你就不会这样想吗——我本来就不应该拉着你垫背。”
“我才不管什么应不应该呢,我只知道你没有。”阿光把车钥匙递给许佑宁,“车里有一个背包,里面放着你的假身份护照,还有一些现金和子弹,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已经够了。”许佑宁接过车钥匙,“阿光,我欠你一次。等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我会还给你。”
阿光笑了笑,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攥住许佑宁的手:“该做的事?你指的是什么事?”
许佑宁方知失言,黑暗中,她的眸底掠过一抹什么,但很快被她用浅笑粉饰过去:“当然是替我外婆报仇的事啊。我的意思是,哪天我回来对付穆司爵,我不会针对你。”
阿光的目光变得很深:“佑宁姐,其实……”
“我该走了。”许佑宁预感到阿光想说什么,毫不犹豫的打断他,“再见。”
被这么一打断,再加上想起穆司爵的叮嘱,阿光也绝口不提“真相”二字了,点点头:“再见。”
许佑宁冲着阿光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后退了两步,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下山。
所有的动作,她都做得行云流水,半秒钟的停顿都没有。
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她怕自己稍有停顿就会露馅。
其实,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害死外婆的凶手不是穆司爵,她知道警察查到的“真相”只是表象。
她也知道她应该去找谁报仇。
穆司爵曾经问过她,为什么真的相信他是害死她外婆的凶手,为什么她认为他做得出对一个老人下手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她毫不犹豫的说穆司爵就是那种人,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甚至不问穆司爵为什么。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穆司爵不是那种人,他绝对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老人。
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凶手是穆司爵。
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是留下来,变节成穆司爵的人,帮他对付康瑞城。
可是,就算穆司爵愿意收留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简安和苏亦承,更何况,目前的形势,她回到康瑞城身边,对陆薄言和穆司爵是有利的。
至于回到康瑞城身边是一种冒险,她已经不在意了,生命对她而言,在外婆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然而,哪怕这样想,真的离开的这一刻,胸口的地方还是隐隐作痛。
她不想承认,但确实是因为她舍不得穆司爵。
她回到康瑞城身边的真正目的,总有一天会被康瑞城发现,而康瑞城身边没有一个愿意为她冒险的阿光,到时候她想逃脱,可能性几乎为零。
留在穆司爵身边,穆司爵给她的是一条死路,回到康瑞城身边,等着她的也是死。
她只能告诉自己,人终有一死,早死早超生。
想到这里,许佑宁擦了擦雾蒙蒙的眼睛,踩下油门加速离开。
很快地,越野车尾灯的最后一束光也从阿光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阿光松了口气,转身想往回走,刚迈出一步就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一下,才想起夜视镜已经给许佑宁了,他默默的在心底咒了一声,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借着这束光走回去。
回到原地,小杰和杰森刚好破了车锁从车上下来,见了他,神色复杂的掏出手机。
“现在联系七哥也没用了。”阿光说,“许佑宁已经走了。哦,她有车。”
“你给她备的车吧?”小杰懊恼的收回手机,“阿光,你真的不怕七哥追究吗?”
“怕啊。”阿光耸耸肩,笑了笑,“但是,七哥追不追究,这个还真说不定。”
“……”杰森和小杰一致觉得阿光在说梦话——杀个人这种事他们三个王牌搞砸了,七哥会放过他们?
“等着看。”阿光上车,踹了踹驾驶座上的杰森,“开车吧,送我去老宅。”
杰森边发动车子边说:“你去老宅送命啊?你就应该和许佑宁一起逃走,不走七哥也会把你发配到越南的边疆去。”
“我倒希望七哥把我扔到鸟不生蛋的地方。”阿光伸了个懒腰,“这样我就可以休个长假了。”
“……”小杰和杰森无言以对。
没多久,车子回到穆家老宅,阿光下车,转头对车上的两人说:“你们可以回去了。”
“我们还是先别回去吧。”小杰探出头对阿光说,“我们留在这儿,七哥要弄死你的时候我们可以进去替你求个情。”
阿光:“……滚!”
他头也不回的进了老宅,看见周姨在客厅擦几件古董,跟周姨打了个招呼,问:“七哥呢?”
周姨指了指二楼:“在房间呢。他今天睡了一天,天黑才醒过来,说饿了,让我给他弄点吃的,接过我给他做的面条都凉了也不见他下来吃。”
阿光疑惑的问:“你怎么不叫他?”
周姨笑着摇摇头:“这个时候我可不敢叫他。对了,他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许佑宁逃走了。”顿了顿,阿光接着说,“我放她走的。”
周姨想了想:“也好,许佑宁还活着,小七就算后悔也还来得及。”
“周姨,你也觉得我的做法是对的,对吧?”阿光笑了笑,“那一会七哥要打死我的时候,你帮我拦着点啊。”
说完,阿光跑到二楼去了。
快要走到穆司爵的房门前时,阿光的脚步蓦地慢下来。
穆家的老宅,对穆司爵来书就像避风港,遇到什么事情,他就喜欢回家睡觉。
但是,他从来不会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
这一次,他大概是真的难过了。
在门前站了好久,阿光才敲响穆司爵的房门,里面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他只好又敲了一遍。
过去好久,穆司爵终于传出来:“周姨,我不饿。”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有些沙哑,阿光听着,莫名就有些难过。
“七哥,是我。”阿光说,“我回来了。”
“……”
这一次,穆司爵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声,就像没有听到阿光的声音一样。
阿光不由得联想到——穆司爵是不是害怕听到结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也许他赌对了。
想着,阿光推开了房门,黑暗扑面而来,过了好一会他的眼睛才适应这种黑暗,看清楚穆司爵就站在房间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