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又躺下十人,不过没有死的那么快。
他们痛苦挣扎着,濒临死亡的绝望,让他们神情变得狰狞,双手掐在地上,泥土深深陷在了指缝里。
沈冽迈过他们,不顾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咽气,提剑走到了刘腾跟前。
刘腾早就被吓傻了,缩在了软榻里面,举着把匕首看着他。
眼见少年手里的长剑一划,带着银光指来,刘腾吓得快要尿裤子了,还是颤着声道:“你,你可知我是什么人,你竟敢来坏我们的好事。”
“我正想问,”沈冽俊容冰冷,沉声问道,“谁让你们来做这些的?”
刘腾却又没说话了,脸色惨白的看着沈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看对方的气度和举止,就知道非富即贵,出身绝非寒门。
这天下怕他家老爷的人很多,可是不怕他家老爷的人更多,要是今日这些事被传出去,他自己的脑袋掉了事小,就怕他整个家族都要被对付了。
刘腾颤着唇,一向怂包的他今日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的手腕一转,手里举着的匕首方向一转,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的刺了过去。
只是未能如愿以偿,在这之前,沈冽手里面的剑一挑,利索的就将他的匕首给挑走了,清脆的飞落在洞石上。
“不要耍花样!”沈冽寒声道,“你若不肯说,我有的是方法折磨你,十根手指够我砍一阵子了,还有你的脚趾,切完了我再慢慢切你的手掌和手腕,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皮肉下面包着的骨头是什么样子的?我倒是要看看,你到时候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硬气。”
一番话说得,刘腾气都喘不过了,别的不说,毕竟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那都是实打实的。
“谁让你来做这些的?”沈冽又问。
眼看刘腾依然不说,沈冽手里的剑一扬,当真就将刘腾的手指头给生生的削下来一根。
“啊!!!”刘腾发出惨叫,伸手捂住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
“我数到五,就是第二根手指头了。”沈冽说道。
“我说!我说!”剧痛让刘腾直接就服软了,高声叫道,“我说!是陆容慧!陆容慧!”
沈冽一顿,道:“刑部尚书……陆容慧?”
刘腾面容惨白,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懊恼自己怎么真的就说出来了。
“为什么?”沈冽又问道,“他为什么要弄这些?”
刘腾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说道:“这是别人给的药方,能治、治小少爷的……”
“那个脑瘫儿。”沈冽冷笑。
刘腾青着面容,点点头:“是。”
“这是报应吧,”沈冽收回手里的剑,淡淡道,“陆容慧这十几年没少作恶,报应都在他儿子上了,现在还要做这等恶事,我看他儿子也活不长了。”
刘腾抿了抿唇,忽的扑过去,抬头说道:“大人,要不这样,你放我一条生路,你绕过我,我去替你作证,我去揭发陆容慧,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的,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替你做!”
沈冽厌弃的退开一步,看着他说道:“先才见你还有几分胆气,敢拿匕首对着自己,如今反倒又贪生怕死了?”
“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这是助纣为虐,但是这一切并非出自我本愿啊大人,我做这些都是因为受命于人,我也不愿意手里面沾着这么多恶!你绕过我,我给你做狗,你以后让我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刘腾又忙道。
“冯泽。”沈冽转过身去,边走边开口叫道。
“少爷。”冯泽应道。
“交给你了,问清楚该弄清的。”沈冽说道。
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和这个人多说话了。
“是。”冯泽应声。
从洞穴出来,沈冽立在河道高处,看着下面宽阔奔腾的河流。
风吹来寒意深重,他肃容静默,背在身后的手拿着已经入鞘了的剑,心里面说不出的厌恶。
身后传来声音,沈冽回过头去,是那些流民,他们缩在洞里面,用破布勉强遮挡自己的身子,看着洞外相隔三四丈的他。
“何事?”沈冽开口问道。
“多谢公子……”一个年老的流民开口说道,眼眶通红。
“多谢小公子!”又一个流民哭道,直接在地上跪了下来。
随着他跪下,越来越多人跪下,有人在地上磕头。
“不必这样。”沈冽往一旁退去一步,生平最不喜这样的场面。
流民们还在叩拜感谢,哭声越来越密集。
杜轩和章孟赶来,忙将他们给劝了回去。
才劝回去没多久,洞中便响起一阵求饶的尖叫,随后,冯泽擦着刀上的鲜血走出:“少爷,他知道的不多,药方只说是一个高人给的,具体哪个高人,只有陆容慧自己清楚。从这里开始战乱,他们就过来了,好下手许多,前后杀了多少人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至少有三百个。托人带回去了三次,这一次所挖来的那些‘药引’,因为时间和没能好好保存的原因,都已经坏了,所以现在才重新找。现在他们迷路了,好不容易找到出去的路,又遇上了李骁他们,便又跑了回来。这里提到的是,李骁和蔺宗齐,可能是一前一后两批到此的。”
“三次。”沈冽冷冷的说道。
“是,”
“三百人。”沈冽冷笑,“这么多人命,陆容慧一个人还得起么?”
“……恐怕是要更多的。”
沈冽点点头,没再说话又
“少爷,这些流民打算怎么办?”冯泽又道。
“既然要去佩封城,那一并带上吧,”说着,沈冽看了看天色,又道,“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现在天寒,他们衣不附体,夜间行走怕身体熬不住,令他们明日自行过来。今晚就先在这里休息,让他们自行处理那些尸体。”
“那我们呢,留下吗?”
“我不想呆在这,”沈冽侧眸看着他,“你让杜轩和章孟收拾下,我们可以走了。”
“是。”冯泽应道。
沈冽何止是不想呆在这,这个洞穴他也不想多呆一刻。
虽然亲手杀了人,也在杀人的时候没有眨眼,可是对于尸体,他到底不喜欢看,更不喜欢近距离。
夜风渐渐变小,带着微寒吹着檐外几细枝桠,敲打在窗棱上。
屋内点着六根火把,窗户开着,将火把几度吹得明灭。
大屋中间架着一艘船,还未完全成品,女童的小身影正在四周上上下下检查着,尤其是相衔接的关键处,会检查的格外用心。
半个多时辰后,她将火把的火熄灭,拉开木门走出。
船的进度比她所想的要快许多,不出三日,她就能离开了。
抬头看了看夜色,已隐隐冒出了几颗星子,这一场大雨终于算是过去了。
这样沐着清朗晚风,她心情也跟着大好,不过,想到白日所见的赵秥,唇角的笑意便淡去了一些。
跟记忆里面的比,赵秥瘦了整整一大圈,本就是个生活粗糙的男人,在这样的困境里似乎越发懒得收拾自己,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嘴边一圈胡渣。
她跟赵秥,前世也算是颇多交集。
夏昭德早年从军,跟赵秥是一个兵营里滚出来的。
那时她虽幼小,但因是定国公府的唯一千金,又师从名门,所以从小名声在外,赵秥对她也颇多好奇和喜爱,因着夏昭德这一层关系所在,便也自居是她大哥,时不时就要给她寄些东西,赵秥差不多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后来,赵秥的长女出生,又恰逢元宵过节,夏昭衣回京,赵秥便亲自抱着女娃寻上门来,非要夏昭衣给赏个福袋,赐个小名。
所以算起来,她还是赵秥那女儿的安福人呢。
这一次和赵秥遇上,纯属偶然,不过随着她回返京都,一路上所遇到的熟人怕是会更多。
胸腔里面的心跳忽然加快,夏昭衣抬手抚着胸口,极不喜欢这种感觉。
近乡情更怯,尤其是不知家中变故如何的归人,这样的怯意,只会更重吧。
这边夜色静谧,远处的佩封西城外,却有无数火把高亮,灯火里,千军万马集结在大水中,凝视着远方这座百年老城。
一直都处于被动,等着对方发兵打来,今日终于跃过山野水泽来了,林耀心里面是满腔热血和期待。
如果能拿下这座城池,那么他就有个切切实实的地盘了,虽说佩封的粮仓现在应该已空了,可是这块地,着实是个好地。
城墙上面的灯火也高高亮开一排,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城墙望来,这么多人影里,林耀一眼就能判断得出那个赵秥身在何处。
赵秥同样也看得到他,同他隔空对望,面容紧绷,手里的兵器冰冷,亟欲嗜血,誓要将这叛军首脑的脑袋砍下。
“将军!”方冠仙骑马奔来,至赵秥身前后喝道,“诸事皆妥!等将军令下!”
林耀点头,随后“锃”的抽出手中长刀,直指赵秥,高声道:“兄弟们,看到那边站在城墙上的人了没!”
万千目光都齐齐朝赵秥望去。
林耀骑马走出,回身叫道:“之前,就是这个赵秥,一直来打我们!他不肯放过我们,明知道我们为什么而聚在一起,还一直想着对我们赶尽杀绝,没有一丁点的同情和怜悯!兄弟们,我们是为了什么才想着要反的!”
“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马闻泽带头高声叫道。
众人紧跟着齐声高喝:“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
前边声音传来,每个士兵都被带动,数万人齐声高喊,声音响彻云霄。
隔着遥远空间,城墙上边的人也将这些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赵秥眉头紧锁,目光中似燃起火焰。
“是!”林耀叫道,“我们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我们不想在这乱世里面被当任人踩踏的刍狗!我们的家没了,庄稼没了,家人没了!就只剩下我们自己了!可是这些人不给我们饭吃,还不准我们自己去找吃的!我们饿得要死,树根吃过,草皮吃过,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却每天大鱼大肉!他们就希望我们永远当奴隶,兄弟们,这口气能忍吗!凭什么我们生下来就要被糟践!凭什么!”
“凭什么!!”大家齐声叫道,群青激愤。
“我们今天就把这座城给打下来!”林耀回头,看向前面坚固巍峨的城墙,怒喝,“打下来后我们把他们的人头挂起来!要他们看着我们是怎么占领这座城池的,我们还要一路朝北打过去,我们要把狗皇帝的脑袋砍下来,我们就是要反了他娘的!”
“打!打!打!!”
何川江看向赵秥:“将军。”
赵秥抽出手里的兵刃,回身走到城墙边,看着墙内集结的大军,密密麻麻,到视线尽头,黑压压的铁甲,在黑暗里面反着光。
“他们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吗?”赵秥叫道。
“听到了!”不少人高声应道。
“此战,不赢则亡!我们不仅是为了自己活着,我们还有这城里的百姓要守!我们还有这天下要守!一旦输了,我们要死,城里的百姓要死,他们拿下我们后会一路北上,沿途所有村庄和大城都会惨遭祸乱,你们的家人也会死!我们从军是为了什么?除了饱一口饭,我们还有要守护河山的男儿热血和壮志!江侍郎的辎重已在来的路上了,今日若战死,我们的粮食,我们的肉,就要全部被这些叛军贼子给抢走了!给抢吗!”
“不给!”
“给不给!”
“不给!!”
“好!”赵秥怒喝,“开城门!!我们杀出去!!!”
沈冽骑马跟在一个士兵后面,听到远处的声响,微微勒马,抬头望去:“那些叛军打来了?”
“是,”士兵回头道,“将军现在应在西城。”
跟在后边的冯泽和杜轩皱起眉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而后看向沈冽:“少爷……”
若真是如此,他们绝不应该在这里停留,不管最后谁赢谁胜,带沈冽远离第一战线,是郭澍对他们的严厉要求。
沈冽略一点头,说道:“那直接去西城吧。”
“好!”士兵应道。
“少爷!”冯泽和杜轩同时惊道。
“在外边我说了算。”沈冽说道,跟上士兵。
惯来处变不惊的人变得这样一个模样,让夏昭衣唇边笑意变暖。
她垂眸看了看发簪,又抬头看回面前的男人,说道:"先生,进去说吗?"
"来来来。"言回先生忙道。
他起身关门,很轻的声响,将一街清寒也关于门外。
后堂干净宽阔,地上铺着一张软席,置着一座四方小案,案上一本书,一壶茶,一个烛台,一个纯铜香炉,香炉上淡烟袅袅,是一品的水沉。
"这发簪,你是哪来的?"言回先生跟过来问道。
"故人的,"夏昭衣笑道,"他与发簪主人交情不浅,临走前让我拿这只发簪来此地找活干。"
"故人?是男是女?"
"男,是我族中兄长。"夏昭衣回道。
"那你所说的临走前...你兄长临走,去了哪?"
夏昭衣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言回先生微顿,而后也笑了,带着些许无奈。
是了,与她相关的人或事,且又交情不浅,定不是什么寻常等闲的人物,这类人大多数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行踪,怎好多问,问了又有何干。
而且,这小女童不卑不亢,端正端庄,身上的衣服料子却着实极差,兴许是家中出了变故了。
"罢了,"言回先生说道,"看在这发簪的份上,我便收留下你吧。"
小女童却又摇头,认真的说道:"不是的,先生,我之所以给你看发簪,是想要告诉你,我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我要找的活不是斟茶倒水,也不是端盘子和洗碗,我来此,更不是求你收留的。"
"有意思,"言回先生一笑,"那你说说看,你会什么?"
夏昭衣略微沉吟,而后说道:"这里的单子,超过三百两又无人接手的,能否都给我看看?"
言回先生皱了皱眉,这小丫头先前的一言一行着实令人舒服,可是现在这出口便是三百两的语气,又让人觉得不讨喜了。不过,倒也有可能是因为出身贵胄,对三百两没有个概念罢。
"你是叫阿梨?"言回先生说道。
"梨花的梨。"
"这样,阿梨小姑娘,"言回先生道,"这三百两的大单子,你是接不得的,这些单子动辄会要人命,不慎还容易被卷入一些是非中去。我这倒有几个好玩的活给你做,你可会写字?"
夏昭衣轻叹,第一次体会到两世为人的落差待遇。
前世,李言回和唐陆岭因着和她有点交情,遇上那些棘手麻烦的单子,三番五次登门找她,一次还上了离岭,爬了两日的山,上去后腿都软了,还是她送他们下来的。
当然,那些单子,她一个都没接。
前世她太忙,师父要她学的东西太多,一有空闲她便想着要去游山玩水,哪里会去管这些替人干活的差事。
但那些动辄千两万两的单子,她若说想要,他们怕是会抢着送来,哪像如今,她只想要个三百两的单子,却要被拎去写字。
"罢了,"夏昭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见她真要走,言回先生拦着她:"等等,你这便要走了吗,现在夜深,你不如留下来,明日我去找找墨坊和书坊的人,这里的人我都认识,给你找份活不会是难事。"
"明日先生在吗?"
"我这几日都在。"
"好,我明日找你。"说着,夏昭衣朝他手里的木簪看去,"这个发簪..."
"哦..."言回先生这才想起,垂眸看了看这根木簪,不舍的递了出去。
"我先告辞了,"夏昭衣接过来后说道,"我明日再来找先生。"
看着小女童将发簪随手收在袖子里,转身要走,言回先生心里难受,忙叫住她:"阿梨小姑娘!"
夏昭衣停下脚步:"先生还有何事?"
言回先生动了动唇,而后说道:"没,没什么事情,只不过这木簪是我那位故人的,她在这世上所留之物不多,这木簪...你好好收着,千万别弄坏弄旧,当然,如果你想要出让也可以,我给你三百两。"
夏昭衣失笑,想说这发簪根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话到嘴边咽了下来。
到底是他人喜欢和珍视之物,她怎好言语相踩,而且,旁人看重的并不是这发簪自身的价值,而是对发簪主人的情义。
"好,"夏昭衣应道,"先生不要去找墨坊和书坊的人了,我明日还会来找先生的,我先告辞。"
她抬手揖了下礼,转身便走了。
言回先生看着她离开,没有再多加阻拦,思及那簪子,心里有些叹惋,变得沉重难过。
一夜翻过,日上云霄。
言回先生特意嘱咐了店里伙计留意一名女童,但过去整整一日,都不见女童出现。
入夜后,他怎么都平静不下,坐在案前,连书也看不进去了,心绪难平。
直到敲门声三重四轻的响起,他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过去打开侧门。
门外还是这个女童,跟昨日一样的衣着和形容,不过手里多了一个小袋子。
"阿梨小姑娘。"言回先生说道,有些欣喜。
"言回先生。"女童甜甜一笑。
"来,进来坐吧。"
言回先生关了门,回去到案前,女童已经脱了鞋子盘腿坐下来了,看着他坐下,女童说道:"先生今日没去找墨坊和书坊的人吧?"
"倒是没有,不过给你找了份还不错的差事,若做的好,每个月可以拿五钱银子。"
"那的确是不少了,"夏昭衣由衷说道,"言回先生有心了。"
五钱对于一个女童来说着实太多了,寻常酒楼里的跑堂伙计,偏远一些的两钱银子,京城这样的大地方,好一些的可能也才五钱。
"那阿梨小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在富贵绣坊的水月号做个小掌事,你可听说过富贵绣坊?"
"天下三大绣坊里,唯一一家和皇家无关的民间绣坊。"夏昭衣笑道,"先生竟能将我一个小女童安排进去做掌事,先生厉害。"
"哈哈,"言回先生笑了,"我这可是清阙阁呀,阿梨小姑娘。"
实在是与这来历不明的小女童不算多了解,否则言回先生愿意,动用一下清阙阁的关系,甚至能给她寻到一个月五两银子的活。
现在这世道,能有这么多银子真的不错了。
小女童却笑着,打开一旁的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件小物。
言回先生转眸看去,是一个掌心大小的木盒,没有上漆,外边的木头还有一些扎手。
夏昭衣拿了一根小木棒,在小盒子顶端不起眼的小孔里面轻轻戳入进去。
小盒子像是变戏法一样,四周瞬息弹出六七个暗格。
言回先生愣了愣,看着这盒子,再抬头看着女童。
"我今日做的,一个小机关,"夏昭衣放下小木棒,"先生可以检查一下,我一个钉子都没用,不过你仔细自己的手,可能会被扎到。"
言回先生抬手捡起木盒,做工非常精细,木头边缘削的平整,衔接处所用的皆是榫卯。
"你...做的?"
女童没回答,又从袋子里面取出一物。
言回先生看去,是一本音谱。
他伸手拿起,外表看上去有些陈旧,打开后才发现是新的,越往后边,纸页越新。
"只有一日时间,我完全不够将它做好,加之材料也不够,只能仿个一半,"夏昭衣说道,"不过,日后这种造假的事我不做的。"
"所以,你现在无非是想让我看到,你有这么一手?"言回先生抬头道。
"先生信不信是我做的?"
言回先生皱眉,心中有些震惊,一时找不到言语了。
"那,先生再看看这个,"夏昭衣将小袋子提起,"不过,我怕会吓到你。"
"是什么?"言回先生看去,他不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能够吓到他。
"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夏昭衣说着,从小袋子里面取出又一个小袋子,边道,"可谁让先生觉得我小。"
言回先生正好奇看去,下一秒整个人猛的往后退去:"你!"
小女童抓着一条蛇出来,那蛇太粗大,蛇身还在动个不停,扭啊扭,拼命挣扎。
"毒牙我处理掉了。"夏昭衣说道。
"你快些放回去!"言回先生摆手说道。
夏昭衣失笑,将蛇给放了回去。
言回先生确定袋子已经被扎牢了,这才缓过气来,坐的端正了些。
他重新看着这女童,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些,谁教你的?"言回先生问道。
"我师父。"
"你师父是?"
看他脸色不太好,夏昭衣说道:"言回先生,你稍微平复一下吧。"
言回先生点头,又忍不住看这女童一眼。
这天下有太多奇才,他见过不少,可这女童气定神闲的模样,总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也总觉得,这样的淡然镇定和自若,这世上只该属于自己最钦佩的那位女子,其他人若也有这样的神情仪态,真的不喜欢。
当世无双,贵的便是无双二字,诚然眼前这女童必然压根做不到如她那般,可言回先生就是觉得堵得慌。
不过,这样的想法不太好,他觉得自己未免有一些太狭窄了,毕竟面前这个女童,才多大点个子。
"原来你也有师父在教你的。"言回先生说道。
夏昭衣笑了笑,点头道:"嗯。"
"我现在知道你有手艺在身了,"言回先生声音略微变冷,"不过那些大单子真的不好轻易去接,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的。"
言回先生看了那边装蛇的小袋子一眼,起身道:"那你随我来吧。"
"嗯。"
夏昭衣将案上的东西略微收拾,跟了上去。
清阙阁共三栋楼宇,这边的侧门是最南边的,前堂三间被打通,极为宽敞,平日用来招待食客。
言回先生走的略慢,在拐角口提了一盏灯,转身去往楼上。
青袍大袖笼住了橘光,留给身后跟着的女童,只有极淡的幽明。
二楼上去,一排窗户都敞开着,后边有一座池塘,夜风带来凉意,伴有隐隐桂香。
夏昭衣经过时,转眸朝窗外看去。
个子不够,看不到池塘,不过屋后有一颗齐屋的大树,树荫被月色投照了进来,枝桠后边,月明星稀,越衬的夜晚安宁。
言回先生伸手推开一道门,吱呀轻响。
夏昭衣跟随着迈过门槛。
"你且在这里等着。"言回先生回头说道。
夏昭衣点头:"好。"
言回先生在桌上留了盏烛火,便进去里边了。
这是一个小旁厅,前边有道座屏,绣着山水河川,四周有不少书,窗户紧闭着,满室墨香。
夏昭衣在案旁坐下,望着蜡烛上跳跃的火光。
过去好久,言回先生才从里边出来。
将小箱子放在桌上,他在夏昭衣对面跪坐,开口说道:"阿梨,这有些不合规矩,但我见你与我有些渊源,便将你领到了这。现在我先问你,哪些单子你可以接,哪些单子你不愿意碰?"
"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我肯定不做的。"
"哈哈,"言回先生一笑,"可我这清阙阁,最多的就是这些啊,恶人呢?恶人你杀不杀?"
夏昭衣摇头:"不杀,我不是刽子手。"
"哈哈,"言回先生低声朗笑,将小木匣推了过来,说道,"除去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剩下的只有这些了,你且看看,觉得合适你就接下,我再给你看具体详细,但是有言在先,一旦你接下,你就不能不做了,我清阙阁可不是想来则来,想走便走的地。"
"我知道的,先生。"夏昭衣说道。
木匣的锁扣已开了,她抬手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卷一卷的花笺。
夏昭衣随手拿出一卷,缓缓铺开,是寻找亲生骨肉的,酬劳五百两。
夏昭衣将花笺递过去给言回先生:"就这个吧。"
言回先生淡淡看了眼,说道:"你要接吗?"
"嗯。"
"这是一个大户人家,所寻的是一个私生子,这种事情一旦被传扬出去,名声败坏,极为难听。"
"我知道的,我不会说。"
言回先生笑了笑:"把这个喝了。"
他拿出了一个青花瓷小瓶。
"喝了便是接了这笔单子,我随后就告诉你是哪个大户人家,以及详细的线索。"
酒客们你一句我一句,最后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人再继续。
几个人闷闷的喝酒,其他桌子的人被影响到了,心情也变的低落。
一个酒客又喝了一大碗酒后,将碗给砸了,嚷道:"不扯这个了,聊别的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另一个酒客说道。
那碗的碎片,有一些溅到了夏昭衣这边。
夏昭衣捏着手指,算不出什么来,天象也看不出什么。
她轻悠悠呼了口气,依然还是趴着的,不过稍稍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点的姿势。
既然要聊别的,一个酒客便转了话题,说道:"最近的事情你们听说了没?"
"什么事情?"其他人看过去。
"京城里边传着的那个林姑娘。"
"林姑娘?谁啊?"
另一个酒客这时说道:"说是很厉害呢,未卜先知,提前了一个月便知晓了佩封城的大雨会有十日之长。"
夏昭衣对这些事情本兴趣不大,正欲闭上眼睛,闻言愣了下,眉心轻蹙。
"怎么可能,提前一个月?"
"可不就是,当时很多人都知晓她提过的,而且她料准了的事情多了去了,神通广大啊。"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事情的?"
"成,那你们可就慢慢听着了。"
夏昭衣也在这边听着,中间因为趴久了,脖子不舒服,她将自己给转了过来,朝里面趴着,顺便看着这酒客说话。
他说的兴致勃勃,手舞足蹈,方才大堂里面的那些闷沉感,似被消散了。
不过他说话的时候,旁人总有打断他,说吹牛,他就跟人争。
看他们这样说着争着,夏昭衣终于有了一些困意了,她唤来伙计付了钱,指指桌上的饭菜:"我一口都没碰,都是干净的,谁要便送谁吧。"
"这...是不是我们店里的饭菜不符合小爷的胃口啊?"伙计好奇的问道。
"不,这些饭菜很香。"夏昭衣笑道,其他的不想多说了,抬脚朝楼梯走去。
第二日一早,她就回京了,在城门口排了长长的队,递了一份造假的户籍,进城后便直奔清阙阁。
招待的不是言回先生,这位先生面生,夏昭衣不认识。
因言回先生事先有过嘱咐,所以这位先生没对这么一个小童的到来有什么奇怪之感,直到翻开记录在册的名字后,这先生才摸着胡子讶然的重新抬头看着夏昭衣:"你...叫阿梨?"
"对的。"夏昭衣道。
"你是从何而来的?"先生又问。
"盛景长街。"夏昭衣回答。
"盛景长街?你家住在那边?你不是从城外来的?"
"你需要对我知道的那么多吗?"夏昭衣看着他。
先生这才觉得自己失态,讪讪道:"失礼了。"
"无碍,但是你为何对我好奇呢?"夏昭衣反问。
先生失笑,摸了摸胡子,道:"实不相瞒,近来京城传言一个从佩封而来的女童,也叫阿梨,很是神奇,我见你们名字相同,于是有此一问。"
"哦,"夏昭衣点头,"那,先生,我这一笔单子的话..."
先生收起书册,道:"我需要把这些东西递交过去,令雇主核查,你后日来取余下银两和解药。"
"好的,"夏昭衣说道,"不过,我还想再接一笔。"
"嗯?"先生好奇看着她,"你竟还想要?这么多银子,还不够么?"
"先生,规矩。"夏昭衣道。
先生失笑,点头:"好,我不多问,你且等着。"
"嗯。"
先生重新取了木匣出来,夏昭衣随意挑选了一个打开,忽的笑了。
先生这次没有多问,安静的等着,虽然不知道她挑选了哪一个。
夏昭衣放下来说道:"又是寻人。"
"嗯?"
"找阿梨,"夏昭衣放下手里的花笺,道,"看来先生说对了,这阿梨真的很神奇。"
先生也笑了,点点头:"是,我本不该告诉你,但是近日来寻她的人很多。"
"有人接了吗?"
"接出去几笔了,能不能找到,谁先找到,看他们自己的命数。"
"开出来的银子,都是一样的?"夏昭衣好奇。
"有一千两,有两千两,少的五百两。"
"应家找个亲生儿子才给五百两,现在寻一个素不相识,甚至都不知传闻几何,是否真假的女童,竟愿意花上两千两。"夏昭衣说道。
"接么?"先生看着她。
"不接。"夏昭衣笑道,将花笺收卷,系好后放回木匣,重新选了一个出来。
这次打开,她略略看了眼,对先生道:"就这个吧。"
先生接过去看了眼,点头,道:"好,我去给你取详细,你稍等。"
"嗯。"夏昭衣应道。
待先生走了,夏昭衣看着桌案上留下来系花笺的细绳,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等取来详细后,她没有再喝那小瓶子的药,直接领了一百两银子,便离开了。
街上熙熙囔囔,贩夫走卒遍地,她走的缓慢,一直在想东西。
不知不觉,穿街过巷,待她抬起头,发现自己又到了湖边的这间茶馆。
说书先生的抚尺拍的响,她却有些不太爱听了。
回过身来,准备寻个清幽之地,她的脚步却一顿,看着远处的一个人影。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靠在那边吹着湖风,非常大大咧咧,没有规矩的姿势,双手枕在脑后,正夸张的打了个哈欠。
旁边好些身着锦衣的人路过,有的安静说着话,有的轻笑着打闹,愣是没有一个人认出那靠在树下准备打盹的人是工部尚书宋度的儿子宋倾堂。
算算之前在重宜跟他见面,也快要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当初莽撞横冲的小儿,如今成了马匹上英姿飒爽,执枪荡匪的少年郎,夏昭衣眼眸浮起了笑意。
不过不打算上前和他说些什么,她抬脚走了,经过这边的老树时,脚步未停。
宋二郎真的快睡着了,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吸了吸鼻子,忽的皱了下眉,有所感的抬起头朝右手边看去,只看到一个小童走远了的背影。
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算了,睡觉要紧。
他彻底闭上了眼睛。
曹幼匀并不是从大门出去的,而是自后院绕过去。
宋倾堂的动静不小,不过好在没有引来夜巡的官兵。
看到曹幼匀出来,宋倾堂登时大步上前,怒声说道:"好你个曹子均!"
"你给我小点声,别人不要睡觉的吗?"曹幼匀压低声音说道。
"你跟我走!"宋倾堂过来后就拽着曹幼匀的手腕,朝前边带去,"你真是不要命了!"
"你这是干什么的!"曹幼匀怒声说道,想要挣开宋倾堂,但压根不是对手。
宋倾堂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曹幼匀年长宋倾堂六岁,却被他像个弟弟一样拎着,直接就给推上马车:"上去!"
曹幼匀从来高高在上,鲜少这么狼狈和跌跌撞撞,被推上马车后,他整理衣衫,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宋倾堂上来。
宋倾堂上了马车,让随从扬鞭驱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曹幼匀问道。
宋倾堂面色难看,冷冷道:"我何止知道你在这,我还知道你们在这干什么,曹子均,你胆子可真大,谋逆之事你都敢干!这样聚众在一起,虽黑灯瞎火,可你当真以为无事了?"
一开始曹幼匀尚有一些侥幸,只当他是误打误撞,现今听到"谋逆"二字时,他眼眸瞬息浮过一丝杀意。
宋倾堂没有看他,一脸不在乎的看着前边,说道:"你可知你这样会害了曹家?说不定连带我宋家也被你们拖累了,你现在日子过得不舒服了?钱不够花?权不够用?"
曹幼匀是宋倾堂的表哥,宋倾堂的生母曹氏,正是曹幼匀的父亲曹孟庭的幺妹,两家渊源极深。
曹幼匀没再说话,面色难看,心里面打着鼓。
车厢里面沉默着,一直去到宋府,下车后宋倾堂又非常不客气的将曹幼匀给拽了下来。
曹幼匀心里面极为羞怒,他也曾练过剑术骑射,可一点都不是宋倾堂这在战场上真正拼过长枪,流过血泪的郎将的对手。
进到书房之后,宋倾堂就将曹幼匀给推摔了一把,曹幼匀差点没摔倒,踉跄扶稳后说道:"你这是要与我动手了吗?"
"我已经动了!"宋倾堂说着,去书案上拿了封信,递过去,"你自己看看!"
曹幼匀一把夺来,拆开信后看了眼,俊容一下子变作青色。
"丁凤!"曹幼匀咬牙道。
"曹子行也掺和了这事,表嫂发现后寝食难安了一个多月,这才给我娘亲写信。"宋倾堂说道。
"你娘也知道?"曹幼匀一个头两个大。
"能不知道么?"宋倾堂眉头一皱,"就你们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样子的蠢事!这稍有不慎,得多少人掉脑袋?"
"那你今日还去拍门?"
"拍门又如何?我不拍门,能让你们警醒?能让你们知道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能让他们继续留着你和曹子行?"宋倾堂气恼的说道,"不要一股脑子热血你就冲上去,这天下还是姓李的!曹家现在一半的人都在京城,这李家就算将来会丢了大半个天下,但只要他们还是这京城的主,就能随时要了你们曹家的命!"
曹幼匀垂头看着手里的信,对丁凤语气里面的又怨又恨和哀哀丧丧,着实生恼的很。
"妇人就是容易坏事!"曹幼匀怒声说道。
还是丁凤这样家境不怎么样的妇人,嫁给曹曜,真是高攀!
"你少扯这些!"宋倾堂叫道。
曹幼匀将信递了回去,说道:"我们所行的事情没你们想的严重,我自己也有分寸,怎么护住曹家,我都懂,全身而退的法子也多得是。"
"听你的意思,你是要继续了?"
"你胆子便这么小?"曹幼匀看着他,"你真的以为我不去做这个了,曹家就能安稳了?你不记得定国公府是怎么没的?他们什么都没做,整个夏家就直接在史书上被抹平了!什么都不存在了!你以为我们不做,苟且着,就能活着?你想多了!刀子在那狗皇帝手里,他要对谁挥下就对谁挥下!你说得对,曹家现在一半的人都在京城,所以哪天狗皇帝一个不高兴,想要把刀子架到我们曹家,或者你们宋家的脖子上的话,你有什么能力去反抗吗?你是不是就跪在那边,乖乖的把自己的脖子伸过去,让他们砍?就跟当初的夏家一样,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
宋倾堂咬牙:"你这是胡扯,你扯那么远干什么?你我都知道,宣延帝之所以敢动定国公府那是因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对,夏家能打的人一个人都没有了,所以夏家就被推出去灭了,但是狗皇帝要对我们动手的话,也根本就不用费力,他若是来一个一个拔掉我们,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宋倾堂,你怎么还不清楚,这大乾烂的透顶,这狗皇帝就不是个东西!"
"你不要再说了!"宋倾堂叫道。
曹幼匀抬手扶额,先才说话太过激烈,他有些接不上气,顿了顿,道:"今后还是这样,我的事你不用多管,我说过了,我自有分寸,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不行。"宋倾堂沉下脸,"这件事情你不能再管,不然我对你可不客气了。"
"怎么?"曹幼匀看着他,"你还想要对我如何?"
"我能对你如何?"宋倾堂冷冷一笑,"我顶多就是留你下来做客,再想办法去解决掉那群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曹幼匀神色变得冷肃,"宋倾堂,你不能乱来,那些人是什么你可清楚,我们全部都是因为夏昭学而聚在一起的!这世上能记得住定国公府的人就我们了,你要对付他们,你对得起当初死在北地雪原上的定国公和世子,还有夏大小姐吗!满门忠烈,落得如此下场,你心里作何之想!"
"因为定国公?"宋倾堂皱眉。
"是!"
"哈哈,"宋倾堂笑了,"说的好像大义凛然,可你们这样做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看你们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小乞丐拿了钱离开了。
夏昭衣看着惠平当铺的门口,想了想,也转身走了。
今日有很多事要忙,首当是惠平当铺,但如今这情况,惠平当铺没什么可去的了。
按照这几日听来的,赵秥还要留在佩封,不过陶因鹤和朱培已经往京城赶了,要么今日,要么明日到。
夏昭衣这些时日算了算,朝廷还能剩多少兵力,也去了解过赋税和兵役,发现宣延帝的情况可能比她所想的还要糟糕。
这一次陶因鹤和朱培回来,一方面是安置伤员和处理阵亡的士兵们的后事,抚恤家属,另一方面,朝廷调度了顾泸军去往佩封守城和反攻。
田大姚不能不管,宋致易也不能放松,同时各地的叛军动乱频频爆发,虽然这些流民所组成的叛军不像田大姚和宋致易那样根基深厚,可是聚拢和发展的速度非常快,动乱爆发的密集,绝对比田大姚和宋致易更令宣延帝不安。
除却这些,北边还有北元军在虎视眈眈,冬天到了,他们的南下已是必然。
但对于宣延帝而言,他心里边应该还有一个顾虑,就是这些在京城的世家大族们。
说他们的心向着宣延帝,别说宣延帝,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信,各家有各家的谋划,一旦李家的江山不保,他们抛弃李家绝对只是眨个眼的功夫。
这里面,似乎醉鹿的郭家比较危险,郭家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家,但在京城只有一个占地不那么大的宅子作为往来落脚之地,跟其他世家卯足了劲要来京城不同,郭家虽然与诸多官员交好,却特别不愿意参与到任何朝政事情上来,也正因为他们的势力全在外边,且宣延帝没那么容易控制得到,所以,宣延帝绝对会在郭家身上下功夫。
这一次佩封救济,郭家出了不少力,夏昭衣已经隐有听闻,宣延帝要对郭家行赏了。
而这个行赏,未必就是郭家想要的"赏"。
郭家缺钱吗?不缺。
缺什么?官位。
毕竟郭家如今最大的官位,是郭澍的第二个儿子郭兆海,只是个江州刺史。
夏昭衣甚至连说法都替宣延帝想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再赏你们一个京官做好了,即日便来上任吧,不得抗旨,否则就是不给我这个做皇帝的面子。
在大乾没有彻底倾覆倾倒之下,鲜少有人愿意直接与宣延帝作对吧,朝廷对付叛军流寇没有多大能耐,但是对付这样的世家,磨好了刀子就是。当然,也有可能会彻底将郭家逼的反了,不过这样的可能性比较小,毕竟谋反太累太吃苦,费力不讨好。
而对付郭家,不过仅仅只是宣延帝要去做的其中一步而已,比郭氏更麻烦的事情,还有大把。
脑中边随意想着,夏昭衣朝城门处走去,离城门太远,至少还要走半个时辰,她的鼻子下边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夏昭衣停下脚步,因这香气而鼻尖一酸。
她抬眸朝前边看去,不知不觉走到了芳尘楼前,而这熟悉的香味,是她以前最爱吃的十香排骨。
以前回京,二哥总要牵着她到处乱跑,寻找吃喝,她最爱的有两个,一是常味鲜的百花糕,二便是这里的十香排骨。
这次回京,她忙于奔波,几乎没有来过这里,现在不经意间闻到这味,夏昭衣眼眶瞬息便微微红了,想极了二哥。
门内这时走出一个年轻男子,青衣长衫,腰悬翠玉,手里拿着打包好,用油纸连盘子包裹着的食物,朝另一边走去。
夏昭衣脑袋嗡的一响,目光凝在年轻男子削瘦高挑的背影上。
男子走的徐缓,步伐轻松散漫,这模样姿态,几乎要和记忆里边的人重叠在一起。
夏昭衣的心咕咚咕咚跳了起来,拔腿跑了上去。
"等等!"夏昭衣叫道。
男子回头看来,长得清秀,但完全陌生的脸。
"干啥呢?"男子奇怪的看着这个小童。
旁边些许路人也好奇的看过来。
夏昭衣抬着眼睛,顿了顿,说道:"失礼了,我认错人了。"
男子点点头,上下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夏昭衣心跳还有些乱,她极少会这样失态,但刚才那个瞬间,激烈的情绪翻涌着,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了。
这时,门内又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一袭深色布衫,胳膊略有些粗,看上去很壮,手里同样拿着打包好,用油纸连盘子包裹着的食物。
他看了看这边停着的小童背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街角拐口停着一辆朴实的马车,男子上去马车,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坐在车上的少年:"世子。"
少年不过十六岁,穿着材质上品的褐色锦衣,容色精神,星眸奕奕,皮肤雪白光滑,接过递来的排骨,修长的手指就要覆盖上去。
"仔细烫。"一旁的男子忙道。
"嗯,"少年点头,手掌盖在上边,说道,"烫才是好的。"
"现在去哪?"男子又问道。
少年将手里的排骨放在一旁,说道:"要么去鹤归湖,要么去别仙苑,你让车夫看着心情去吧。"
"好。"男子点头。
马车从拐角驶出,朝着夏昭衣来时的路跑去。
.........
京城二十六道城门并未全部紧闭,有七道尚还可以通行,但是查的非常严格。
城门外鲜少有人进出,跟往日的长队相比,太过萧条。
到了未时,一列马队走在空旷宽敞的大道上,朝城门走来。
几个守城官兵上前,马队最前边的大汉跳下马,摸出怀里的信和册子,就欲开口说话,城墙上的城门郎忽的高声说道:"来者可是云梁沈家沈公子?"
戴豫一顿,抬起头朝城墙上看去,叫道:"正是。"
城门郎抬手抱拳,漫不经心的遥遥拱了拱,而后对城楼下的守城兵们说道:"放行。"
"是。"几个守城兵应道,而后没多问话,转身回去。
杜轩冯泽同戴豫一样,都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城门郎,心里暗觉古怪。
不过,这里到底是京师,他们没多问,也不想多在这里停留,便进城了。
少年下了车。
绣着墨绿云烟纹的黑靴一落地,旁边的护卫们纷纷翻身下马。
少年腰上坠着一枚白玉,白玉撞在车上,琅琅一声清脆。
车夫撩起的车帘复又放下,遮住了坐在车中的男子。
“少爷,那。”车夫说道。
少年抬头看去。
他生了张俊美面庞,但太过倨傲淡漠。
日头除了让他赛如美瓷的白肤更耀眼一些,似乎不能化去他身上的冰冷。
而说是少年,除了容貌略显青涩,个子已较一旁的车夫护卫们相等了。
寂寂长道前方,竖插着两块木板。
木板上似有字,少年说道:“去拿来。”
护卫跑去拿回。
字以绿色汁液所写,两块拼凑在一起,四个大字:“此路不通。”
“这个……”车夫看着上面的字,“前头驿站那边,可没说这条路不能走啊。”
“我当是什么,”少年随手将木板递回去,“扔了吧。”
护卫接过木板。
少年却拿着不放,又抽了过去。
“等等。”少年道。
他垂眸看着木板上的字,又抬头看向前路。
“怎么了,少爷。”车夫问道。
“这个字很好看。”
少年捏着木板朝前走了几步,四下望着,又望向地上的石砖。
虽是官道,实则早就是荒山野地,木板上的落字却一看便出自大家之手。
左右相谐,虚实开阖,流纵且轻盈,落字又富有力道。
而且这么大的字不易写,木板上却一气呵成,神韵气格呼之欲出,似天光破云。
哪个大家会来这里,又有哪个大家随身不带笔墨,用这种绿汁。
夏昭衣提着沉甸甸的包袱,从河对岸的野林里拄着树杖出来。
抬头便见到对面官道上,一个清俊少年提着木板站在那边。
模样生得好看,清风朗月,气度也不错,就是太阴郁了些。
夏昭衣擦了下汗水,看向他手里的木板。
少年有所感的回过头来。
衣衫破烂的小女童,满头大汗,发丝沾在脸上,脏兮兮的。
“叫她过来。”少年说道。
车夫看过去,扬声叫道:“女娃!”
夏昭衣呼了口气,朝那边的小木桥走去。
“这里怎么会有乞儿,”车夫说道,“这种地方,独个儿怪可怜的。”
少年看回木板上的字,认真端详。
待夏昭衣走来,少年问道:“你可曾见过什么人来?”
说话时,头也未抬,正眼都不曾看去。
夏昭衣又抹了下汗,摇头:“没有。”
“你在这多久了?”少年侧眸望来。
两人岁数相差不过四五,个头却相距甚大。
一高一矮,夏昭衣须得仰着头才能看着他。
“你是想问这木板是何人所立,对吗?”夏昭衣问道。
“你知道?”
“我。”
少年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顿了下,说道:“你?你什么?”
“我写的,我立的。”
少年眉头轻蹙,望着她的眼睛。
双眸清澈明亮,没有惧色,似月下秋水。
眼角唇边及脸颊有青有紫,脖子上还有不少红痕。
一身褴褛,脚下鞋底还缠着草木和沙土。
“是不是有人让你这么说,替他打掩护?”车夫开口问道。
夏昭衣笑了笑,没说话。
信他们所信吧,反正信不信,于她又没差。
“前面路不行,你们别过去了,”夏昭衣又一次擦汗,“这不是说笑的。”
语毕,转身要走。
“等等!”车夫又喊道,好奇的看着她包袱里的东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似乎有东西在动,一鼓一鼓的。
夏昭衣单手掂了掂,一笑:“蛇啊。”
“蛇?!”车夫叫道。
少年看过去:“蛇?”
夏昭衣热的出奇,面色也变得红通通的。
这几日又爬山,又淋雨,加之阿梨身体本就高烧,所以方才捉蛇时,稍微不留神,不慎被咬了一口。
所幸她处理的快,放血迅速,清洗迅速,找药草也迅速。
蛇毒是没什么危险了,可是嚼的这药草,却让她汗水一层一层的往外冒。
其实排排汗也没事,对身体也不是没好处的。
又擦了把汗,夏昭衣道:“你们要吗,都是活的,蛇胆也还在,我这里有七条,给你们一个便宜价格,五两,要不要?”
少年和车夫对看了眼,两人将目光投回到她的包袱里。
“真是蛇?”车夫道。
“要不要呀?”夏昭衣又问。
不要她就走了,身体可难受的很。
车夫摇头,退开一些:“我们要这个有什么用,我们……”
话音未完,被车里的低沉男音打断:“与我看看,什么蛇。”
夏昭衣回头朝车厢望去。
一只枯槁暗沉的手撩起车帘,车里还坐着一个男人,抬眸望来。
若只看手,定让人以为他有四五十岁,而这面貌形容,大约也就是二十上下。
男人与这少年眉宇面貌有六分相似,墨发长垂,面色惨白了些,看上去死气沉沉,毫无精神。
夏昭衣抬步朝他走去。
车夫却一步挡在她身前,伸手拦住。
少年看向车夫:“让她过去。”
车夫放行。
夏昭衣偏头看着车夫,顿了顿,又回头看向少年。
少年正望来,目光相对,少年眉心又微微皱起。
夏昭衣收回视线,朝马车走去,将装着蛇的小包袱拎上马车,她站在车旁打开。
“你不用怕,毒牙我都拔了,上面还架了木枝,它们冲不出来。”
男人垂眸看去,一包袱的蛇,艰难蠕动着,逼仄空间让它们非常难受。
“都是你抓的?”男人道。
“不管是不是我,总之是我在卖,你若要,就五两,若不要,我便走,我不还价的。”夏昭衣道。
“知彦。”男人看向少年,“我买了。”
“付钱。”少年对车夫道。
车夫有些不太情愿,从荷包里摸出钱来,古怪的看着小女童,伸手递去:“给。”
“多谢。”
夏昭衣接过,想了想,又回头看向车内男子:“你还要吗,如果还要的话,你可以预定,我现在去捉了就给你送过来。”
“喂!”车夫忍不住叫道。
叫完被少年横了一眼。
车夫讪讪闭了嘴。
男人笑了笑,有些疲累的说道:“不必了。”
夏昭衣点头,看着男人面色,也一笑:“那好,就此别过。”
男人病容虽然糟糕,但他们这架势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总是大有能医者所在。
她便不狂妄多事了。
宋二郎眨巴眼睛,看着来人。
旁边有人想要起哄,笑这女人学他们郎将的行事。
话刚起了个头,被宋二郎瞪了一眼过去,生生打住。
宋二郎一眼就能认出,这女人的脸与唇是真伤,而不是什么假猪皮。
想着,他脸上的皮有些烫。
他伸手揭下,但是仍被对方看到了。
当初之所以弄这样一张皮,是看到兵营里有个人被伤成这样,觉得乍一眼很惊悚,便就做了一叠,带去战场。
其实没多少效果……
两军相逢,浴血奋战,眼睛都杀红了,还管你什么样子。
不过偶尔也难得有吓到过一两个,而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就是胜负决杀的事情。
他做了好多,坏了一张,重新贴一张,做的技术也越来越娴熟了,有段时间还在兵营里兜售,结果被将军拎走,挨了十板子。
反正,宋二郎如今觉得这面皮已是幸运之物了,便常常带着。
众人看着赵宁,终于渐渐意识到,她脸上的疤跟宋二郎不同,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看着她的眼神便也起了变化。
苏举人手指发颤,想要上前在她身前挡着。
赵宁先一步上前,走在最先,款款福了一礼:“官爷晚好,未想到这边还能这么热闹。”
“你们是何人?”秦三郎问道。
“啊!苏举人!”远远一个仆妇看到这边,开口叫道。
听闻声音,凤姨她们都抬起头望来。
“认识啊?”宋二郎问道。
凤姨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走来,梁氏和余妈也跟了上来。
“苏举人,你们怎么现在才到?”凤姨问道。
在山上时,没什么太多交流,相反还有些彼此互看不顺眼。
现在下来了,倒莫名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赵宁看着马棚那边的仆妇们,眼神在人群中寻找。
“阿梨呢,可与你们在一起?”苏举人问道。
凤姨和余妈梁氏对望了眼,轻轻摇头:“没有。”
又是阿梨。
宋二郎和秦三郎也对看了眼。
“阿梨到这里没多久便走了,什么都没说,就说要回家。”凤姨说道。
“是了,她说她惯来喜欢独行。”赵宁垂下眼眸,“倒真是可惜了,我有一些话想要问问她的。”
“你与阿梨认识?”凤姨看着她,目光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有些犯怵,“你是谁?”
“她是我师娘,一直关在地牢里,快二十年了。”苏举人道。
凤姨她们一愣。
梁氏惊道:“山上那地牢?”
“嗯。”苏举人轻点了下头。
几个妇人对望,都难以掩住眸中惊讶。
梁氏还算年轻,但在山上也有十个年头了。
更不提凤姨和余妈,其实她们具体记不清多久,可是绝不少于二十年,却从未听闻地牢里面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
“阿梨真的什么话都没留下吗?”赵宁有些遗憾,又问道,虽然心里觉得那个女童的性子,也真的不可能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妇人们摇头。
余妈有些叹惋:“她一个小女娃,身上还负着伤,不知道今晚要怎么过了。”
“那你们怎么不拦着他?”苏举人道。
“拦不住的。”赵宁淡淡道。
她看向宋二郎和秦三郎,又施礼:“今夜可能要在此休息,还望军爷们赏块地方。”
说话时大大方方,目光干净,没有一点因为自己脸上的模样而觉得有什么躲闪与见不得人。
路上为躲其他土匪,他们藏了又藏,借着夜色才小心摸索着离开了那个猛兽之地。
苏举人曾建议撕下衣上布料来系在赵宁脸上,为她挡脸,赵宁却偏偏不要。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就是我的面貌,我要带着这面孔出去,等吓到第一个人后,我再遮掩。”
心性傲气,一如从前,没有因为困宥囚笼而有丝毫改变。
她现在站在这里,双肩端挺,背脊端正,一头长发梳洗过了,剪了一半,仍垂在臀下,发梢被夜风清爽带起,而她的广袖一起翻飞。
这模样,似乎能教人忘了她的岁数与面上狰狞。
凤姨看着她的模样,轻轻抿了下唇,心里有些歆羡。
以前从未觉得人与人有什么不同,现在却知道,一些人真的仅凭气度举止,就能压你一头。
与富贵无关,与权势无关,那是一种由内而外,蕴在骨子里的清华。
比如年龄不过九岁的阿梨,又如眼前这个面容狰狞的妇人。
“后面有些肉汤,”秦三郎温然道,“你们应也是从那山寨里出来的,一路提着心眼,大约也没怎么吃过饭,先去喝碗吧。到了此地便已安全,其他无须再挂念,凡事有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儿郎在。”
赵宁看着他,眼睛泛起红晕,又施了一礼:“多谢军爷。”
“我倒不是什么军爷,他才是。”秦三郎笑着,看向一旁的宋二郎。
“他不是军爷,可是他来头不小。”宋二郎伸手在秦三郎肩上一拍,说道,“这位跟我偷跑出来的儿郎,是我们岭南及剑南节度使的小儿子。”
众人愣了下,朝秦三郎看去。
秦三郎淡笑,脸上微有红晕。
“两位倒都是少年才俊。”后面响起一个低沉笑音。
一直坐在车厢里的男人扶着车厢,缓步走出。
马车的灯笼已经熄灭了两只,他们一行人身上的光被散去大半。
如今将目光投去,好些人都有些恍惚。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这里常年清冷的关卡仿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这马车带来的几人实在高大,而这两个紫衣的郎君更是挺拔出挑,身材修长笔挺,模样俊美的如画中走出一般。
沈谙落了地,在沈冽旁边站定,一袭墨紫长袍与当前时令有些违和,但他模样不见燥热,俊白的面容血色淡薄,一看便知身有抱恙。
宋二郎想起他们现在说的“剿匪”二字,再见他这模样,不由道:“莫非,你是个军师?”
沈谙冲他淡笑,看向赵宁。
“你们说的阿梨,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女童,眼眸乌黑明亮,生得白净,脸上很多乌青,脖子都是红痕,且衣衫破烂,双脚缚草的那个吗?”
“先生认识?”苏举人一喜,问道。
“她卖了些蛇给我,我们在路上吃了顿蛇肉,这才来晚了。”沈谙笑道。
扛匪村外,一筐一筐的石头被壮丁们挑来,堆砌成长长的一排。
健壮的妇人帮忙一起搬运或推车,身子单薄一些的聚在村北烧火做饭。
村长和村中几个有些名望的老人站在村头古树下,望着远处的河湾,讨论要如何防御。
年轻一些的管事和县令派来的人在另外一处商讨,面色都有些难看。
他们刚被痛骂了,众人恨不得打死他们。
赵嫣和丝竹是被敲敲打打的声音给吵醒的,两人整理了东西下楼,发现掌柜的也在收拾东西,跟昨日一样。
“客官醒了,”掌柜的抬起头,“刚好,我正准备去喊你们呢。”
“你这是干什么?”丝竹问道。
“昨天收到消息,说那些马贼要联合打过来了,可那几个管事却今天才说,还说怕引起大家恐慌!”掌柜骂道,“这日子,什么是个头,折腾死了要!”
“那正好,”丝竹看了后院一眼,“我们就准备走,要不你带上那些吃的和我们一块?”
“走?”掌柜摇头,“他们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要走,你去那爬山去!”
“走不出去?”赵嫣一愣,“凭什么!”
掌柜没说话了,将装着衣服账本大把铜板的小包袱给捆成大包袱。
丝竹“切”了声,挽着赵嫣的胳膊:“小姐,我们走。”
“嗯。”
但如掌柜说的,她们去到昨日来时的村头,快连落脚的地都要没了。
推车的推车,挑筐的挑筐,成堆的石头倒在路上,砌成几堵高墙。
他们的马车过去太过挡路,招致了不少骂声,有几个妇人嘴皮子利索,好一顿臭骂。
车夫坐在外边,被骂得受不了,回头看向车厢:“我说两位姑娘,我都要你们别来了吧,你们非得来!”
丝竹趴在窗口,看着外面这情况,被弄得心慌:“小姐,要不我们真的别走了。”
赵嫣顿了顿,忽的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丝竹一愣,忙跟上:“小姐?”
“那成,你在这里吧,”赵嫣看着车夫,“我们自己回去,不过你不要说得像是我们害了你,那钱,你不也收了吗?”
丝竹跳下来跟在她旁边,闻言也道:“就是!”
说话间,路边又有妇人在骂。
赵嫣不屑跟这些村妇争执,拉着丝竹离开,朝村头走去。
本就不宽敞的村道被挤的没地方下脚,赵嫣拉着丝竹走旁边的小路。
未出几步看到一个人影,在一座土屋前踯躅,来回走上几小步,模样几分眼熟。
丝竹定睛看了看,说道:“小姐,那不是店里的伙计吗。”
听到声音,伙计也看了过来。
“喂,你干嘛呢!”丝竹叫道。
伙计手里捏着封信,闻言忙将手背在身后。
“你又藏什么?”丝竹狐疑看着他,顿了下,忽的高声道,“哈!我知道了!好一个伙计,难道你是那些马贼派来……”
“不是不是!”伙计打断她。
丝竹快步走过去,一把夺来他手里的信。
“欸!”伙计叫道。
“干什么!”丝竹瞪他,捏着信往后面躲去。
“这个东西有用啊,是要给萧管事的。”
“什么东西,古里古怪!”丝竹将信封来回看了眼。
“给我。”赵嫣说道。
将信接过来,赵嫣来回看了眼,信上没署名。
她凑在鼻子下面又嗅了嗅。
“小姐,你嗅什么?”
“看看有没有毒。”
“毒?”丝竹吓了跳,又道,“不过有毒也闻不出来啊。”
“没毒的,我捏了这么久,没事的。”伙计说道。
赵嫣朝他看去:“谁给你的?”
见伙计有些犹豫,丝竹凶道:“说啊!”
“就,就那个女童。”
“女童?”丝竹想了想,恍然,“她啊!这个小叫花子还会写信?还是别人给她的?”
伙计没回答,伸手想要夺回那信。
赵嫣也学着丝竹方才的样子,往后躲去,丝竹一步上前,挡在了伙计跟前:“你想干什么!”
赵嫣回了身,已经拆开信封了。
三页信纸,字迹清雅干净,浑然大方。
她略略看了两眼,愣道:“像是,破敌之策。”
“破敌?”
“这东西不能耽误,”赵嫣忙将信塞了回去,看向伙计,“你怎么不送过去?”
“我,我这不是害怕么……”伙计支吾。
也是。
这上面说的方法,其实她也不是很看得懂。
“万一这方法有用,你这样就是害人知不知道?”赵嫣说道,“如果这方法是假的,想要跟马贼们里应外合,那也该给那些人看看,让他们自己判断。”
这话说的,和那个女童倒是挺像。
伙计点了下头,没吱声了。
赵嫣又一阵鄙夷,暗道这里的客栈小打杂,能有什么出息。
她将信递给丝竹:“你去交,跑过去。”
“嗯!”
丝竹接了信就跑走了。
伙计看她将信送走,自己反倒松了口气:“那,我走了。”
赵嫣看都不看她一眼,朝丝竹离开的方向走去。
“信?”一个男人伸手接过来,看着面前这丫头。
丝竹跑的累,扶着老树大口喘气:“就是信啊,你们自己看呗。”
那边几个男人闻言走来,其中一个一把夺了过去。
好些字不认识,他看向那边的萧誉冒:“萧管事,你看看。”
萧誉冒大约二十三四岁,书生模样,穿着一身洗的褪色的布衣。
他伸手接过递来的信,看了眼后,眉目一轩,轻轻挑起。
“这个……”
他低语着,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讲什么的?”身旁有人问道。
“三个办法。”萧誉冒道。
“办法?”有人一喜,“什么样的办法?”
“解困局之法,”萧誉冒一笑,看向丝竹,“多谢姑娘送来!事后再谢!”
“你别谢我,这可不是我的!”丝竹忙道。
她还记得赵嫣刚才说的那些话,什么这方法是假的之类的,万一到时候出事了,这个罪她可担不起。
“好。”
萧誉冒随口应道,回头看向那边的几个大汉,伸手招来两个关系好的:“快,跟我来!”
旁边一个县官拉住他:“你去哪?”
“山上摇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