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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门外动静,一直在檐下徘徊的曾氏立即下台阶,朝后门疾步而去。

    家仆打开门,见回来得的南宫皇后,曾氏长长吐出一口气:“娘娘,可将我担心坏了。”

    南宫皇后斗笠下的脸憔悴衰老,很轻地道:“她不答应。”

    曾氏压了一日的怒气登时爆发:“这小贱人谋权篡位,携众造反,给了她一条生路还不知好歹!娘娘您劝了她一整日,她都不答应?”

    南宫皇后失落一笑:“倒不是,我没有在她那多留,只是我去了皇宫,又去了刑部,都进不去。”

    “她大权在握,鸠占鹊巢,可不得将尾巴翘上天,皇宫如今已是她的地盘了。”

    “我在东宫外的茶馆坐了一日,别说隔着那么高的宫墙,即便当初还在皇城内,我也是见不到诃儿的。刑部,便更进不去了……”

    曾氏上前扶住她:“娘娘,我想办法再派人去打听太子下落,太子人善,从不作恶,亦无党争,那小贱人不会对太子如何的。”

    见南宫皇后眉眼郁郁无光,曾氏越想越急:“这委实可恨!夏家忠君报国,无一不是忠烈,怎么,怎么出了这么个放肆的邪佞妖女!当年在京城时,就应该将她围剿诛杀的,如今酿作大祸!”

    “你话不当这么说。”

    “娘娘,”曾氏扶紧她的臂弯,认真道,“毕兴磊已率兵至拜庐乡了,今夜丑时就会发兵救京,毕应和毕萧也都来了。毕应勇冠三军,神勇了得,反观那小贱人,她除了胁迫百官,她什么都没有。娘娘出于仁善,已给她一条活路了,是她不知道好歹,乃她自己之过,与人无尤。”

    南宫皇后道:“进屋吧。”

    “嗯,娘娘你莫担忧。”

    绕过长长的檐廊,迎面快步走来一个穿着挑丝双绣桃红如意裙的贵妇,是这家大宅的家主夫人,郭蔡氏。

    见到曾氏和南宫皇后,该贵妇脚步加快,进了见其眉眼分外焦灼,曾氏皱眉上前:“发生了何事?”

    郭蔡氏对南宫皇后匆匆行了礼,道:“老爷让我将此信交给娘娘,是城外送来的,说是,说是出事了。”

    南宫皇后低眉望着,手指动了数次,都没能伸手去接。

    一旁的曾氏便先接来,匆匆拆开信,曾氏的面色瞬间变了。

    南宫皇后道:“当真是出事了吗?”

    曾氏看了看她,道:“信上说,城外探到几路来历不明的兵马,泉嘉村、普平道、水梨云庄和通往拜庐乡去的山道都有。”

    说着,曾氏看向郭蔡氏:“送这信回来得人是谁?”

    “是可靠的,”郭蔡氏眉头轻皱,“不过,老爷还是将他抓起来了。”

    南宫皇后道:“为什么抓起来?”

    郭蔡氏恭敬道:“先严查他家人是否都安全健在,有无出事。再严查他这几日的动向,有无忽然多了来历不明的钱财。”

    南宫皇后懂了:“你们是怕,这封信是假的。”

    曾氏收起信,肃容道:“这封信若是假的便好,就怕是真的。而若是真的,那么,对方是真的有这么多兵马,还是对方的奸计,故意乱我们的视线。”

    南宫皇后问郭蔡氏:“这封信只送来河京吗?可有送去拜庐乡?”

    郭蔡氏轻叹:“这便是老爷现在又遇到的一个棘手之处,我们任何消息都送不出去,河京外的各大道都被封锁严查了,而且,还是燕云卫的人在查。”

    曾氏气得发抖:“燕云卫?!堂堂京兆府十二巡守卫队之首,上午锦屏宫才翻天,皇上被奸人所害,下午,燕云卫就投敌叛国了?!”

    南宫皇后问:“那么殡宫那边呢?三皇子四皇子他们,可有出来?”

    郭蔡氏摇头:“没有,那边完全没有半点消息。”

    南宫皇后面色变得凝重。

    “得想办法,”曾氏咬牙,“娘娘,不论这信真是假,敌军数量是多是少,我们都要想办法联络上毕家军。”

    郭蔡氏道:“毕夫人,老爷在后堂与几位先生正商议此事,你们可要过去。”

    “我去即可,”曾氏说道,侧头看向南宫皇后,福身一礼,“娘娘您尊荣金贵,不宜在此抛头露脸,先去歇息吧。”

    南宫皇后疲累道:“便辛苦你了。”

    曾氏眼眶变红:“这是大乾的江山,能否保下就看这两日,何谈辛苦。只是,妾身着实感到心寒,朝堂里的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是人杰!读那万卷书,只学得个自私势利,谀佞投机,半分丹心肝胆气都未沾到!若是妾身的夫君还在世,他定气得提剑便去将他们的头都砍了!还有,还有那夏公国养出来得好女儿!戾女阿梨!定将她大卸八块!”

    “你莫气,”南宫皇后握住她的手,“保重自己的身体。”

    “嗯,”曾氏拭泪,“妾身便先去后堂看看。”

    曾氏随着郭蔡氏迈入后堂,这家宅府的主人名叫郭耿平,今年不过才三十出头。

    后堂里除了郭耿平外,还坐着几位郭家门客和三位曾氏此前不曾见过的男人。

    几人见了曾氏,纷纷起身问好。

    曾氏回礼,走去郭耿平另一边坐下。

    郭耿平起身为曾氏逐一介绍,介绍到其中一个男人时,郭耿平停顿了下,道:“这位,乃宫中太史局穆玉海。”

    曾氏朝他打量:“太史局的人?”

    穆玉海一揖:“见过毕夫人,下官久居宫中摘星楼。”

    “东宫如今情况如何?戾女阿梨,可有对太子下手?”

    穆玉海沉默了下,看向一旁的郭耿平。

    郭耿平对他点了点头。

    穆玉海道:“毕夫人,太子暂时安全,但东宫有消息传出……”他的声音变低,小声道,“称,若河京不保,他们会先以太子殉国奠万民。”

    “河京,不保?”曾氏道,“何意?”

    穆玉海没再说话。

    一旁的郭耿平道:“言下之意是,若毕家军或李氏铁骑等闯入河京,便先对太子……下手。”

    曾氏已隐约猜到,听闻仍面色煞白。

    郭耿平继续道:“如今困守在殡宫的其他皇子们,恐也要这样。”

    曾氏颤声道:“那言下之意便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郭耿平沉默许久,道:“除非,我们舍得下宣延帝这一脉……”

    曾氏忙道:“何意?”

    郭耿平神色异常严肃:“毕夫人,这一脉,救不了了。”

    眼看着曾氏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郭耿平继续道:“放眼历朝,若是外敌入侵,则先破外,再攻内,帝王都是最后才……而若遇宫变,从内先破,则总有各路王侯出兵援京,来解皇家危机。那时,要么危机除去,皇帝仍是皇帝。要么遇上心狠的王侯,借势将帝王拉下马,自己称帝。而如今我们所遇之危局,不仅是太子困守,各路皇子极其子嗣都……”

    说难听点,以前死一个太子,这没什么,多得是能登基的皇子。

    可是眼下,能登基的皇子皇孙全都挤在河京这么一个小地方,现在,更是全部都挤去殡宫了。

    郭耿平声音变得非常低:“不在河京的,还有建安王、平宁王、奉名王等,那年轻一辈里,有李循、李骁、李乐安、李乃歌、李长柏……”

    曾氏听着他一个一个说着,喃喃道:“李循、李骁、李长柏……?”

    郭耿平道:“倒是想起来,李骁那身本事,也是当世翘楚。”

    曾氏闭上了眼睛,唇色泛白。

    李循带过兵,宣延二十四年的重天台祈福,便是为李循出兵而设,结果敲响了整个大乾的丧钟序曲。

    可那李循,带兵十万出征,未有多大战绩,只打了十来场局部战役,有败有胜,并无碾压之态。

    没多久,他便因水土不服,染了重病,坚持数月后,撑不下去了。

    彼时,皇帝已迁都至河京,李循历经千险万苦,回去归禾建安王府,从此再无半点音讯,说是他一直在府里静养生息。

    而同样出自于建安王府的李骁,一个好战之徒,生得秀气白净,内里却鲁莽粗犷,一旦上头,他什么都可不顾。

    当年在永安,曾氏听闻他竟直接将郑国公家的赵唐当街折断手。

    郑北十二府的人,皇帝都要敬几分,李骁居然敢。

    除却莽撞,他还有一颗藏都藏不住的狼子野心,只是这么多年了,只见他有野心,却未见他有半分作为。

    那李长柏,是平宁王的小孙子,但在曾氏看来,整座平宁王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平宁王的二女儿,尚安郡主李奕舒。

    曾氏直摇头,就这么个女子,不过也只是矮个子里拔高。

    郭耿平低低道:“毕夫人……”

    “何苦来哉,何苦呢?”曾氏虚虚望着地面,“我夫君赤胆忠心,忠君爱国,不惜舍弃身躯。当年先帝临终前,要我夫君同欧阳安丰、夏文善、翁迎四人力护新君。如今,新君成旧帝,身陷囹圄,遭众群嘲,百官背弃,江山崩殂。我夫君他们,四人皆殒,无人可护国之昌运,要平白便宜了那些王公贵戚。”

    郭耿平叹道:“曾夫人,至少,皇后娘娘还是娘娘,今后,她便是至尊无上的天后。”

    这于曾氏的确是一种宽慰,可这种宽慰,在风雨凋零的李乾江山前,又根本不足以解忧。

    一旁的穆玉海这时起身,声音很轻地道:“郭伯父,我得先回去了,我怕监正他们会有事寻我。”

    郭耿平点点头,又道:“你今天还要回宫吗?若是回,可有办法去往东宫?”

    穆玉海为难:“今日定是回不去了,明日也不知可否能进宫,即便进了,也去不到东宫那的……”

    “如此,便算了。”郭耿平说道。

    待穆玉海离开,曾氏这才想起过来的目的,看向郭耿平:“城外送回来得那封信,郭老爷,你怎么看?是真是假?”

    郭耿平肃容道:“应当是真,那阿梨非等闲姑娘,怎可能不做绸缪便翻天掀地呢。”

    “若是真的,那我毕家军……”

    “若是真的,毕家军也不必怕,”郭耿平抬手轻轻捋着胡子,“毕家军,可是有毕应,毕萧两位大将的,并且,关宁行军也快到了。”

    曾氏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诸事顺畅,天佑我大乾。”

    穆玉海从郭府后院离开,才出来,听得空中一声古怪的鸟叫,他眉头轻皱,但没有抬首去看,而是快步离开。

    待去到不远处一个无人角落时,他才停下朝四周张望。

    那古怪的鸟叫声没有再出现了。

    穆玉海神色愈发严肃,忽然,他的肩膀被人一拍,吓得他心脏快跳停。

    穆玉海回过头去,暗夜里,对方的个子比他要矮半个头,一双眼睛冷鸷阴暗,眸中三分为黑,七分留白,直直地看着他:“穆玉海,好久不见。”

    穆玉海吓得快尿裤子,结结巴巴道:“全、全爷。”

    全九维上下打量他一眼,道:“跟我来。”

    夜已深,街上仍到处都是忙碌身影。

    一队男人推着装满石块的板车从他们跟前路过,待人全部走完,全九维领着穆玉海穿过几条长道,推开一道没有半点光亮的院门。

    从酒窖深入地下,视野里才终于出现烛光。

    不太大的屋子中坐着至少十个男人,正在说话,声音细细碎碎,空气里散着一股难闻的味。

    穆玉海在黑暗里磕磕绊绊半日,额头被撞得生疼,他揉着脑门逐一望去,全是陌生脸孔。

    直到看到了翀门辉。

    翀门辉坐在最后面,正在吃烧鸡,本就难闻的气味,因这烧鸡更难闻。

    全九维的忽然出现,男人们短暂停下朝他和穆玉海打量,但很快便又收走目光。

    翀门辉抬手招他们过去。

    穆玉海近了后瞄了眼,翀门辉脚上依然穿着双绣花鞋,不过这双很新,绣面洁净,只有一点点污泥。

    翀门辉是徒手撕得,双手都是烧鸡的油腻,他嘴巴一圈也全是油,鸡骨头被他嚼得稀烂,看骨头堆里的鸡大腿,他应该已经吃了好几只烧鸡了。

    翀门辉用小拇指剔着牙缝,道:“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听到这话,那些正说话的男人们渐渐停下,朝穆玉海看去。

    穆玉海小声道:“前辈知道了多少?”

    翀门辉眉头一皱,忽然暴躁:“哎!老夫又不知全貌,所以怎知道老夫所知道得占了全貌的多少?你就说,有什么说什么,全都说!”

    这地下小室内一共三盏烛火,桌上一盏,两旁各一盏。

    翀门辉一发火,脸上神情在幽幽烛光中忽显狰狞。

    穆玉海知道他是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儿,忙恭声道:“前辈息怒,小的这就说给您听。”

    穆玉海从宫变前的政文殿开始说起,但翀门辉手一抬,将他打断,要他从摘星楼发现那四个黑衣人的尸体开始说。

    穆玉海领命,犹豫了下后,道:“不过,小的那夜虽然就在摘星楼,但小的当时在寻机大殿,事发是在经文室和极路阁,小人知道的着实不多。”

    “有什么说什么。”翀门辉道。

    “是。”

    穆玉海知道的确实不多,且信息很杂,都是从旁人那听来的。

    翀门辉听完他说的,将细枝末节一顿整理,一翻白眼,唾骂:“你真是个废物,人就在摘星楼,近水楼台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桌边一个中等个头的邋遢男人道:“这几个黑衣人冒死在那时进宫,肯定有急事。”

    穆玉海细弱蚊声:“前辈,我那会儿差点以为,他们是你们派来的……”

    翀门辉怒吼:“我派去的我必然会联系你!”

    “嗯……前辈说得有理。”

    全九维眉眼幽深,道:“去摘星楼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借寻机大殿观星定卜,二是想要摘星楼里的神祀礼器或经文要书。当时寻机大殿都是人,必然是后者。又逢南宫皇后大丧,整座皇廷空前热闹,他们敢在那时进宫,定要做好万全之备。”顿了顿,全九维看向穆玉海,“当时还活着的人,有谁?”

    “不,不少的,不过大多数都被迷晕了。”

    “给你五个时辰调查清楚,”全九维声音阴冷,“我要这些人的所有名字。”

    穆玉海硬着头皮道:“是。”

    全九维送穆玉海离开,回来后在翀门辉对面坐下。

    烧鸡吃够饱了的翀门辉掏出一个小竹筒,竹筒不大,里面盛着他废了不少功夫弄来得宫廷玉液。

    一口气将竹筒里的酒全部喝完,翀门辉大呼一声痛快,瘪吱着嘴巴,心满意足。

    “义父,你怎么看?”全九维问道,“那些黑衣人听起来,也不可能是阿梨的人。”

    翀门辉收起竹筒道:“那可太广了,没处猜。就连江南兵营的那个庄孟尧,他这些年神神叨叨,是他们派得人都有可能。”

    全九维道:“要不我回熙州一趟,让张筠筠说服其父,去联系太史局的人,打听清楚?”

    翀门辉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你就去一趟吧。”

    整座河京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夜色已经非常深,但大半座城池的灯火都亮着。

    大风过去了半个多月,修葺工作却好像这才正式开始。全九维准备妥赶路的水和干粮,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西城门,男人们高亢的呼声远远传来,随着叫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全九维看到,那整座城墙竟被他们摧枯拉朽般推倒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这大米和银钱啊,我们到手咯!

    在场的所有劳工登时全部鼓掌欢呼。

    远处围观的路人们多以妇孺为主,听闻消息也开心地拍手。

    全九维抬手挥着跟前的尘烟,看着前头甚至有女人喜极而泣,他厌恶地皱起眉头,大感扫兴反胃。

    皇帝都倒了,不知去哭丧,还笑。

    当然,他也不喜欢李据,因为潘家就是被李据灭门的。

    他只是恶心这些本该贫贱的人群,忽然有了钱,有了米。

    “呸!”全九维唾了口,朝另一边走去。

    他和翀门辉是中午才到河京的,不过他们是从东北城门进来的,现在他要去熙州,得从西城门离开。

    东北城门那一片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但是他这会儿一连去到几处往熙州方向的大城门,无一不是围满干活的人。

    一晚上走下来,都快卯时了,他的双脚发疼发酸,却连城门都没走出去。

    全九维寻了个暗巷坐下,从包袱里翻出水袋喝水,越想心中越觉暴躁,将水袋放回去后,他看到了包袱里的匕首。

    全九维拿出匕首,缓缓拔出,只露出三寸刀刃,其银光已足见锋利。

    他侧头看向路口,稍后若是有谁打这边经过,他定上去就捅,当解心头这口气。

    这个念头冒出来没多久,便见两个妇人走来,都是高高兴兴的模样。

    年龄略大的那个提着双烂鞋,喜道:“我家大郎才回家呢,他想多干点,那大人不同意,说干多了小命保不住。我家二郎这才去没多久,我想起他穿着这双破鞋啊,就把他那双好鞋给他送去。你瞧瞧这鞋,破成了啥样。”

    另一个妇人道:“我是回来取针线的,我一直守着我家大勇在那干活呢,听到说招人手绣东西,也不知道绣啥,哈哈,我去了再说!”

    老妇感叹:“哎呀,没想到这日子说好就好起来了,前几日还担心揭不开锅,怎么一下子能挣钱了呢。”

    “是啊!这全在忙呢!”

    她们越走越近,年龄略大的老妇到家了,另外一个跟她道别,朝全九维这边走来。

    妇人脸上喜色未褪,浑然没瞧见黑暗里坐着个正盯着自己的男人。

    就在她离全九维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外边忽然传来沸反盈天的吵闹动静。

    “让开,大家都让开,都让开!

    “让路,快,后边的让路!

    妇人眉头一皱,转头朝外面跑去,不知发生了什么。

    全九维忽然拔刀,朝妇人追去。

    只是越往外,灯火越亮,快追上妇人时,那巷口外边到处都是人,全九维只得收刀。

    妇人听到动静回头,见不知哪冒出来得一个男人,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滚开!”全九维恶狠狠地叫道,推开妇人走出去。

    一直有人叫嚷让路,人群往两边退来,巷口这挤进来好多人,将中间的大道空出。

    全九维狠劲十足,毫不客气地将人推开,站在最外面看向城门方向。

    脚下大地渐渐传来震颤,全九维不陌生,这是马蹄踏出来的。

    人群里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所有人纷纷探头,踮起脚尖看向西边。

    这边的城门还有得修,所以不用全部推倒,城墙上的几处飞檐各悬着只数人合抱的大灯笼,灯笼里烛火通明,无数盏烛台齐亮,

    远处城门大开,城门外的兵马渐渐出现,他们速度不慢,很快,先头的士兵们策马进城。

    人群屏息望着,全九维双眉拧作一个结,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很快,这些士兵们便打他跟前而过。

    骏马膘肥体壮,四蹄结实,踏地如震。

    这些士兵则无一不健壮威勐,他们高高骑于马上,身着崭新的银亮玄甲,不论貌丑貌美,此事皆有难以言说的气势和魄力,俊朗威风。

    他们匆匆而来,快速离去,朝着宫城方向。

    待最后一个士兵消失在视线里,众人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男人们目露羡慕向往,女人们双目含着憧憬企盼,全九维眼中则丝毫不掩憎恶鄙夷。

    前后约五百个士兵过去,他们身上所穿的不是李乾任何军制里的兵种制甲,看其崭新程度和入城的架势,这些士兵极可能是那个妖女的兵马。

    前面一个工部官员高喝,集结人手回去,城门又被关上。

    全九维看着被慢慢合上得城门,心里越发暴躁,顿了顿,他忽然抬手拉住一个中年男人:“我想要出城,得如何才能出城?”

    正要去干活的中年男人被猝不及防地一扯,反手推他:“你有病吧!”

    全九维被男人推得踉跄,暴怒:“你找死!”

    中年男人身旁的人都朝他看去。

    每个人都瘦骨嶙峋,脸上没半点肉,相比之下,同样也瘦的全九维算得上是他们中较强壮的那个了。

    全九维抓紧包袱,忍住去拔匕首的冲动,但越忍越怒,自己将自己憋得双手发颤。

    一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少人讥讽几句,继续干活去了。

    用了许多功夫,全九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睁眼看着远处的城门,他今日非得过去不可。

    这时一个身影缓步走来,在他身旁止步。

    全九维的余光有所感,转过头去。

    是个岁数略大的老人,身材瘦长挺拔,高出全九维少说半个头,他也侧过头来看着全九维,和全九维四目相接时,老人微微一笑,道:“全贤侄。”

    全九维双目警惕:“你是谁?”

    “你这脾气性情越来越暴戾了,”老人笑道,“好好问话,别人未必不肯告诉你,但我见你连最基本的与人交谈的能力都丧失了。没暴君的命,却有暴君的脾气,这可不行。”

    全九维咬牙:“你到底是谁?”

    越来越亮的天光下,老人一身仙风道骨,巷道里的风扬起他的衣衫,全九维这才看清其衣衫材质,看似寻常简素,却是上好的月绫织锦。

    【鉴于大环境如此,

    “我是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老人仍是笑着,“过几日你我还会再见,那时若你的脾性有所改善,我便送你件东西。”

    “老子不稀罕你的东西,”全九维恼怒,“你休要卖关子,快告诉我你是谁!”

    老人笑笑:“你可

    莫要让老夫失望,切记,你的脾性一定得改。”

    老人说完,转身离去。

    “站住!”全九维上前,“你若不说,我不会放你走。”

    眼看老人脚步不停,全九维探手要去捉他,老人慢慢悠悠的步伐忽然加速,他这一手直接落空。

    “你别着急,”老人恢复慢吞吞的步伐,摇了摇头,“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全九维暴怒,他伸手去抓匕首,不过看到周围这么多人,便又作罢。

    “站住!

    ”全九维重新跟上。

    这时迎面推来数十座装满石头的板车,人群朝两边挤来,老人的脚步重新变快,如轻舟越重山般,瞬息绕开人群。

    全九维被几个退过来的人影挡住,再定睛去望,哪里还有老人的身影。

    “你他娘的,到底是他妈的谁啊!”全九维低声怒斥。

    老人推开一座酒楼的后门,负手走入,眉宇沉重。

    早起的伙计见到他,赶来道:“客官,怎那么早就出门啦。”

    老人扬起笑容:“早。”

    “早早,您也早!”

    老人迈上台阶,上三楼后,敲了敲左手边第三个客房的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清亮的老者声音。

    老人关门后便叹:“这好好的人,怎么生得这么暴戾呢。”

    老者立在窗边,一双清澈的目光望着街道上忙碌的人群,澹澹道:“可能原先就不是“好好的人”。”

    老人走到他旁边,望了眼满目人间烟火气,再看向越来越亮的天幕,忽道:“你我赌局,不如作废?”

    老者瞥他一眼:“不讲信用。”

    “哈哈哈……”

    “他走了。”老者冷冷地看着全九维。

    “你还睡得着吗?”老人问,“是睡会儿,还是去找你徒弟?”

    “睡会儿,”老者转身朝床榻走去,“找她不急,她这会儿可能在城外。”

    老人点头:“那我也回屋去睡。”

    “记得关窗。”

    “你刚才不是在窗边吗,懒不死你。”

    老人说着,抬手将窗扇关上。

    “阿嚏。”夏昭衣轻轻打了个喷嚏。

    正抱着册子过来得詹宁见到,赶忙道:“二小姐,生病啦。”

    夏昭衣澹笑摇头:“不是。”

    詹宁将手里的册子放下,滴咕道:“我不知京兆府送来这些作甚,二小姐要得又不是这些。”

    “送来就送来吧,还有吗?”

    “还有的,我去搬!”

    夏昭衣起身拿了几本翻了翻,除却历来所有由京兆府下达的政策公示备桉,还有大大小小的税政收纳和套算方案。

    不仅是李乾来了河京这些年的赋税,以前在永安的户税、丁税、商税、关税,也都清楚整理在册。

    大到几万两的大型商贸,小至寻常茶、盐、糖、铁都逐一列举。

    詹宁又放下一捧册子,推在其他几列一旁。

    见夏昭衣看得认真,詹宁在高高叠起的册子上托腮,忽然八卦了起来:“二小姐,您昨晚何时回来的?”

    夏昭衣想了下,道:“大概子时。”

    “这么晚啊,我都睡了,我还以为你和沈将军出城去了的。”

    “嗯,沈冽出城了,我因为腰不好,不便一起过去,毕竟骑不了马。”

    “那这么久时间,你们就在那大街上走来走去呀?”

    夏昭衣摇头,边翻去一页边道:“沈冽走得比较早,我去了一趟工部,再去了一趟户部,回来便晚了。”

    “噢……”

    夏昭衣顿了下,掀起眼皮看他。

    “嗯?”詹宁打起精神。

    夏昭衣笑道:“你怎么那么关心我和沈冽呢。”

    “哪有,我家事国事天下事,哪样都关心的。不过……二小姐,你和沈将军郎才女貌,你们……”

    夏昭衣打断他:“女才郎貌。”

    “哎,女才貌,郎也才貌,这样行吗?”

    夏昭衣秀眉轻拢:“怪怪的。”

    “那,天作之合,这样行吗?”

    “也是很怪,窗户纸还没捅破呢,怎么就合了。”

    詹宁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罢了,”夏昭衣拍了拍手里的册子,“正事要紧。”

    “好吧,不过二小姐,你今天感觉腰如何呢?”

    “还行,不骑马,不坐轿子颠簸,便不成大问题。”

    詹宁轻轻叹气:“我再去搬,便不打扰你啦。”

    “嗯。”

    詹宁边走出来边忍不住嘀咕,哪里是什么郎才女貌,女才郎貌,这两人凑一块,男痴女钝还差不多……

    没多久,一辆马车悠悠在金兴酒楼前门停下。

    车夫停下后,掀起车帘进去半个身体,一直推攘着车上的人:“东家,大东家?”

    回应他的,是杨冠仙被他推得嘴巴一张,打出来得呼噜声。

    “大东家,大东家,到了,醒醒!”

    好半天,杨冠仙缓缓睁开眼睛,嘴巴发出猪吃食的咕噜声:“哦,到了啊。”

    “东家,您瞧您困的……”

    杨冠仙“哦”了声,翻了个身,继续又睡了。

    见他困成这样,随从没办法,进去喊人帮忙。

    胡掌柜闻言,道:“直接睡马车上那不累惨,脖子都要折了,走走,去把詹侍卫叫来,一并给抬楼上去。”

    刚搬完册子的詹宁走来,好奇问:“抬谁啊?”

    “詹侍卫,您来得正好,那位杨先生从宫里回来,困得直接睡街上了!”

    詹宁干笑几声:“我还是去隔壁搬救兵吧……”

    早知便不装逼吹牛说什么每天都要锻炼,就爱这样抱着书来回跑了,喊人一起抬书得了。

    杨冠仙一觉睡到午后,詹宁就守在房里。

    杨冠仙将醒未醒时开始说梦话,詹宁正在看小人书,听到后边传来得分田,分人头,几成利率,蚕丝买卖,詹宁回过头去。

    杨冠仙说着说着,忽然又道:“夏大娘子,夏二哥……”

    詹宁神色变得悲愁,上前推他。

    杨冠仙睁开眼睛看着他,詹宁道:“你嘀嘀咕咕,说了好多梦话。”

    杨冠仙眨着迷惑的小眼睛,顿了顿,从床上坐起来,抬头打量周围。

    詹宁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将他睡死过去的事简单一说,指了指楼上:“二小姐在楼上,你特意从宫里出来,肯定有事找她,你要过去的话,先去漱个口。”

    “哦……”杨冠仙睡意惺忪,“好的。”

    他抬手揉着脖子,着实觉得没睡够,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他仰头倒了回去:“我再睡会儿。”

    詹宁拾起跌在地上滚了数圈的小杯子,起身发现,他真就睡着了。

    “真是头猪……”詹宁嘀咕。

    “真的是头猪!可胖了!”男人用手比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宽度,“他们用门板拼成床板子,给他抬上去的。”

    翀门辉看着他的形容,脑补了下画面。

    一旁折腾一夜了的全九维同样刚睡醒没多久,看着男人大大张开的手,忽然道:“他大概长什么样?”

    “这倒是没看清,就知道很胖,又白又胖,像是套上了黄色衣服的猪!”

    全九维又问:“他们如何称呼他的,可有提到杨这个姓?”

    “这,我离得太远,倒也未听清。”

    “你怎么一开口就是杨这个姓,撞见了?”翀门辉看向全九维。

    全九维摇头:“没。”

    只是听到胖子两个字,他的脑袋里面率先跳出来得人脸只有杨冠仙。

    想了想,全九维爬起,冷冷道:“我去金兴酒楼看看!他定会出来,瞧一眼就知是不是他了。”

    “是或不是,有那么重要?”翀门辉问。

    “是,我就杀了他。”全九维说道。

    “你与他有深仇大恨?”

    “义父,此人的二弟,你可知是谁?”

    “谁?”

    “灵峰山道观,杨长山。”

    翀门辉一怒:“竟然是他!”

    “现在就看看,这个胖子是不是杨冠仙本人了了。”全九维道。

    据说阿梨就在金兴酒楼,所以全九维需得乔装打扮。

    好在街上到处都是干活修地的,他简单乔装,本就晒得又黑又皱的肌肤,让他融入人群之中,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一日下来,那金兴酒楼大门前至少停下三十次坐骑,皆是送信而来,这些信来自四面八方,有皇宫方向,各大城门的方向,还有各个官廨。

    除了信,来拜访得人也颇多,基本都是朝廷官员。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唯独不见有大胖子出来。

    在后院盯梢得几个人送来消息,也不见有胖子出没。

    倒是翀门辉那边送来一封信,信上是穆玉海所提供得那日在極路阁里的能够查得到的所有人的名字。

    翀门辉要他抓紧时间,最好快点去对付这些人。

    全九维咬牙,他守了一日,不想就这样离开。

    强撑着又等了半个时辰,全九维暴躁地呸了一口浓痰,准备带人离开。

    便就在这时,他盼了又盼的黄衣服胖子终于出现在视线里了。

    车夫提前将马车拉到门口,杨冠仙慢慢悠悠地走出来,脸上神情非常严肃,像是在思考什么。

    全九维眼睛一眯,果然是他!

    车夫搬来一张方竹凳摆在地上,杨冠仙扶着马车踩上去,一个瘦瘦巴巴的民工跑来,见到杨冠仙上车,忙焦急叫道:“大老爷,大老爷救命啊!”

    杨冠仙朝他看去:“啥?”

    民工朝身后放指去:“那边的石板块忽然掉了下来,砸中我兄弟了!求求大老爷快带点人来帮帮我吧!把他抬出来吧!”

    杨冠仙眉头一皱:“那还了得!”

    他回头看向车夫:“你速去喊几个人手来,我们先去看看。”

    他转身下了方竹凳,带着自己的两个随从两个打手随民工过去。

    街上仍到处都是人,但大家各忙各的,都累坏了。

    杨冠仙沿着一条被挖掘开的土石路边边跟着民工往前走去,一路都是乒乒乓乓,周围全是敲砖和撬石头的声音。

    一个民工挑着担从前面横穿经过,边漫不经心地朝杨冠仙他们打量数眼。

    待离开杨冠仙他们的视线范围后,他加快脚步跑走。

    全九维带人埋伏在暗巷里,挑担民工一过去便道:“全哥,加上那个死胖子,一共来了五个人!”

    全九维身后的几个手下互相朝彼此看去,他们算上那个去找人的,一共是八人。

    一人道:“全哥,那死胖子太胖了,我们又太瘦,他一个能打我们好几个吧……”

    好半响,全九维语声阴冷道:“我们不是找他们打架的,我们只是来杀人的。”

    他回身看向身后诸人,压低声音:“此次我们赢面极大,只要趁其不防,一刀宰了他,立即就跑!”

    “嗯!”众人点头。

    “去,都藏起来。”

    这条路特别不好走,杨冠仙无处落脚。

    终于跟着民工到暗巷,果真有只手被压在石板下面。

    杨冠仙赶忙叫道:“快快,这还了得,快去救人!”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两个手下立即随领路的民工过去,还有一个民工就藏在杨冠仙后边,他握紧手里的刀,就要朝杨冠仙的脖子刺去,杨冠仙忽地转身朝暗巷外走去,恼道:“让喊几个人手过来,慢慢吞吞!”

    余光忽地瞥见一抹亮光,杨冠仙下意识看去,便见一刀匕首朝着他的脸面直接刺下。

    慌乱里,杨冠仙赶忙扬手去打。

    那两个随从和两个手下听到动静,登时大惊,立即追来帮他,一个随从骤然惨叫,被人一举刺中,黑暗里又窜出好几个民工杀手来。

    全九维手里的刀直接朝杨冠仙刺去,杨冠仙边怪叫边扬手乱打,上上下下,从头到叫一顿乱挥,双臂快得看不清形状,还有他因受伤而乱飞溅的血水。

    全九维再度刺去,就要近杨冠仙身时,他的手腕骤然被人拿住。

    全九维登时抬头,竟是今日凌晨在西城门内所见到的那个老头。

    “是你!”全九维怒目瞪他。

    老头抓着全九维的手腕同时,一脚将另外一个民工踹走。

    身后响起一片惨叫,全九维赶忙回头,随他来得几个民工杀手几乎在同一瞬全部摔坐在地,纷纷捂着口鼻,手掌下全是鼻血。

    又多了个老头,他正俯身去扶杨冠仙的一名手下,检查这名手下身上的伤口。

    全九维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啊!”

    杨冠仙停了下来,一年的运动量都交待在这了,他大口大口呼吸,快喘不过气,睁着眼睛看向抓着全九维的老人。

    全九维努力挣扎,老头子看着瘦骨嶙峋,手劲却非常大。

    “松手!”全九维扬脚踹他。

    老人顿时松手,全九维被他摔了出去。

    全九维赶忙爬起,手里的匕首对着他们:“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早上还对他嬉嬉笑笑,这会儿双目中全是鄙夷之色:“翀门辉教得真是好啊,一个好好的男婴,让他教成了非人非鬼。”

    全九维谨慎地往后退去一步,虽猜不出这老头的来历,可是隐约能猜到是哪一类人了。

    而这类人,就算翀门辉来,他都得罪不起。

    “哎哟!”杨冠仙忽然捧着自己的肚子,“哎哟哎哟!”

    老人朝他看去,一惊:“你肚子挨了一刀!”

    “哎哟!!”杨冠仙捧着血淋淋的肚子一下子站不住了,跌在了坑坑洼洼的泥坑旁,“哎哟!”

    胡掌柜正带人赶来,见此情况大惊,先吩咐一人回去喊夏昭衣,他则加快速度带着剩余人过来。

    老人忙检查杨冠仙的伤口,让他松手。

    杨冠仙痛得惨叫,紧张得浑身痉挛,不敢松开。

    全九维眉眼阴冷,紧紧盯着老人的背影,握紧手里的刀。

    另一边的老者替杨冠仙的手下简单处理后,起身走来。

    就在全九维准备将想法付诸于实际时,他的手瞬息被人挡住,全九维一抬头,“啪”地一声,一记耳光落在他脸上。

    全九维怒从心头起:“你敢打我。”

    他朝老者砍去,手劲再度被人挡掉,再一记耳光。

    全九维的脑袋都被扇嗡了,他呸出一口浓血,再度去砍。

    又一记耳光。

    他再砍。

    又又一记耳光。

    他的所有攻势像是打在一堆棉花上,对方全程冷漠站着,只动了两只手臂,一只格挡并化解他的力气,另一只手则用来打他的脸。

    又双叒叕一记耳光后,全九维满脸都是血,瘫软靠着身后破败的砖墙上,头眼昏花,眼前的老者变成了四个重影。

    他颤颤巍巍地再提起刀。

    老者根本不考虑他已经完全举不起刀的可能,该来的巴掌没有迟到,力量也没有减少,仍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地一声,全九维握不住手里的兵器了,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胡掌柜先吩咐人把杨冠仙的几个手下都抬走,至于杨冠仙,从门口抬到楼上都费劲,而这不好走的一路,胡掌柜想想都脑壳疼。

    “师父?!”夏昭衣清脆的叫唤骤然响起。

    胡掌柜等人纷纷朝少女看去。

    顿了顿,反应过来她说出口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后,众人第一时间唰地一声,飞快朝全九维跟前的老者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睁得圆圆的,像是看到了什么神仙一般。

    老者穿着最寻常的朴实衣裳,背影清瘦高挑,闻言回过身来,右手背在身后,一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容看向急匆匆赶来得少女。

    “徒弟。”老者说道。

    杨冠仙的伤口很深,伤口创面大,因为全九维在捅刀进去的瞬间,扭转了刀把,等于在杨冠仙的身体里面狠狠地剜了一下。

    杨冠仙痛得浑身发抖,被抬回去的一路,他涕泪纵横,紧紧拽着少女的衣裳不松手,一声一声喊着阿梨姑娘,絮絮交代着遗言。

    夏昭衣索性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要担心。

    杨冠仙好大一个人了,张开嘴巴嚎啕大哭,越哭越惨烈。

    隔壁灯前茶楼的人就等在门口,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见到杨冠仙血呼啦啦的模样,所有人都惊了,赶忙上前一起抬门板。

    最后,杨冠仙是被放在门板上,从窗外吊上二楼的。

    因失血过多和受惊不轻,他没多久便陷入了昏迷。

    好在经检查,肚子上的一刀并不致命,自伤口流出来得除了血,还有大量属于杨冠仙的脂肪,厚重的油脂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他的内脏。

    除却肚子,他手上的伤口也很严重,手心手背和手前臂鲜血淋漓。

    两个老人分工合作,老者处理肚子上的伤口,另外一个老人负责双手。

    夏昭衣在楼下照顾随杨冠仙一并过去的手下,伤得最严重的一个是被人从身后偷袭,一刀直接戳进了腰子。

    后院传来动静,在夏昭衣身边帮手的詹宁抬头看去,见是隔壁灯前茶楼的人帮忙把全九维他们押回来了。

    “二小姐,我出去看看。”詹宁说道。

    “嗯。”

    詹宁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胡掌柜,快步走了出去。

    武少宁将全九维丢在地上,看向迎面走来得詹宁:“经问话,他们共八人,一人跑了。”

    “八人?”詹宁目光扫去,站得站,摔得摔,还有一个躺着的。

    “这不是就八人。”詹宁说道。

    武少宁朝被抬来得那具尸体看去:“这是才被他们杀害,压在石板底下的,这些奸人就是用他做鱼饵,将杨先生他们引去。”

    詹宁大怒,一脚朝地上的全九维踹去:“如此草菅人命,你当千刀万剐!”

    全九维被踹得捂紧肚子,整个人缩作一团。

    武少宁道:“这男子应当就是附近干活的,待稍后我差人去打听打听。”

    詹宁点头:“辛苦了!”

    想了想,他又道:“我去问问二小姐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好。”

    詹宁回来请示,夏昭衣抬眸朝院外投去一眼,道:“差个人去京兆府,让官兵过来把他们带走,全九维留下。”

    “嗯!”

    夏昭衣冷冷地看向地上的全九维,眼睛里鲜少浮起这般浓烈的厌恶与鄙夷,很快,她收回视线,继续处理伤者们的伤口。

    城门十里外的殡宫四周,被一块一块罗列严正的兵阵包围。

    兵阵高亮的火把,让整个殡宫外墙变得耀眼。

    自高处俯瞰,东西两边各有四大长方形兵阵,西北两边则是各三,共十四列阵。

    两两兵阵中间相隔约六丈距离,这六丈距离便像是一条暗河,将明光璀璨整齐切割。

    此画面对于强迫症而言分外治愈,对于藏在高出料察敌情的毕家军斥候而言,更是愉悦。

    因为看似规模庞大,但也可见兵力有限。

    十四列阵,每个列阵不到两千人,满打满算,便是三万人不到!

    若毕家军忽然发起攻击,和殡宫里的人里应外合,那么杀开一条道来,绝对不是问题。

    斥候又细细观察许久,想了想,掉头离去。

    这片丘陵四通八达,山上河道诸多,斥候的马停在余黄村土地庙附近。

    他快速下山跑去,翻身上马,朝来路狂奔。

    余黄村最远的村道是一片坟山,这个点了很少有人,赶路也断不会从这边过。

    斥候策马狂奔而去,跑着跑着,他忽觉不对,立即勒马。

    马儿轻轻一声打鸣,仰起头来。

    斥候竖起双耳,警惕地看向周围。

    顿了顿,他从马背上下来,双脚一落地,他便大感不妙,立即将耳朵贴到地上去。

    那轰隆隆从远处传来得巨响,像是要将大地给踏碎。

    没个六七千兵马,走不出这样的动静。

    而这六七千,断不可能是毕家军的人。

    毕兴磊带兵谨慎,从不冒进,在未知殡宫军情前,他不会随意率兵。

    斥候想了想,翻身上马,朝这动静来源处靠去。

    他跟着这些兵马很快离开余黄村范围,所去方向为西北。

    而若是直走往西三十里,就会到毕兴磊如今所在的拜庐乡。

    斥候不理解这些兵马此时去西北做什么,他尽量选择山道,不过山道时常会无路,所以他不得不兜兜绕绕。

    大约小半个时辰,他在一座半崖上停下,遥遥眺着远处的火光,一瞬目瞪口呆。

    那辽阔的长野上,到处都是兵马,一路延续至天尽头。

    火把亮作一片火海,比殡宫四周的更为耀眼。

    大地起风,所有火把晃动,似金灿灿的浩大汪洋起了鎏金的浪。

    而那些清一色的银亮玄甲并未因火光而暖,反因灯火之温,更对比出金属盔甲的森冷冰凉。

    斥候兵傻眼,愣愣攥紧缰绳。

    他不敢给一个明确数字,可是眼睛无法欺骗自己,那边最起码,有近十万人的列阵!

    他以为对方的所有兵马都在殡宫前了,这里竟还藏着这么多。

    他一路跟随而来的七千多兵马缓步列入兵阵中,斥候的视线一路朝前望去,望不到站在最前边的人影。

    紧跟着,他又有了一个惊人发现。

    这支兵马所立方向,是朝南的。

    而此处一直往南,不正是拜庐乡!

    斥候慌了,他得立即赶回去!

    斥候立即牵马。

    暗处两双眼睛已经盯着他很久了,待这名斥候离去,一双眼睛的主人就要跟上,另外一人拦住他:“叶大哥说了,不跟。走,去找叶大哥!”

    叶正不在军列前,他带着一队兵马前去清点人数。

    沈冽也不在,他带着一支三十多人的兵马已率先往南而去。

    旷野的风越来越大,漫空没有一颗星子,月亮被密黑的行云遮脸,时而露出一角苍白色的银华。

    因这缕森冷隐匿的月光,五月的夏夜,好似忽然有了一份罕见的冰冷腥潮。

    拜庐乡的乡长和乡绅们此时愁白了头发。

    他们聚在拜庐乡破败荒弃的大祠堂外,门前守卫不放行,他们一群百来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送去的饭菜被里边留下了,不说半句赏赐,连一声回话都没有,只有守卫出来让人走。乡长乡绅们不走,守卫也没有赶人,只是不放行。

    祠堂外黑黢黢的,唯一的光亮是祠堂内的空地上亮着一盏灯笼,周围一片无光。

    虫鸣在田边啾啾,偶有青蛙呱呱路过,河京五月上旬的夜还没到燥热难耐的地步,那风一起,竟还有些冷。

    老乡长双手拄着拐杖,愁眉苦脸。

    真要说他们来这里是为什么,老乡长自己都说不清,就是不踏实,焦虑难眠。

    京城里出了很大的事,他们消息闭塞,打听不到具体的,但知道,是了不得的翻天大事。

    现在,拜庐乡这十村八店的又来了千军万马,谁能不慌呢。

    便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奔回,一路畅行无阻,直奔大祠堂。

    祠堂前的男人们赶忙围过去,纷纷大声问发生了什么。

    因这番动静,祠堂里出来几个军官模样的男人。

    别的人老乡长不认识,但是一眼能够认出毕应。

    “毕将军!”老乡长叫道,“毕将军!”

    毕应看了看他们,跟身后手下低声说了几句,身后手下领命,从祠堂里出来。

    “老乡长,”手下近了说道,“我们将军说,你们如果再留在这里,就要动用军法赶人了。”

    “这,这凭什么!”老乡长愤怒,“这是我们拜庐乡的地儿!”

    “这儿如今已是兵家重地,我们将军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若还不走,就只好请你们走了。”

    请这个字,被他特意加重语气。

    众人大怒,一群男人围上去要说法,守卫们以手中长枪拦住他们,不准上前。有几人过于激动,忽然对守卫们动手,现场一下子大乱。

    忽然,拜庐乡男人们里有人高喊:“士兵来了,军队来了!”

    见远处真的跑来一大群士兵,拜庐乡的男人们掉头就跑。

    慌乱里,往东南西北去的都有。

    有几个跑慢了的被现场守卫抓住,刚赶来得士兵们也不客气,追上去抓人。

    乡长一把老骨头,被一众乡亲几乎架着跑,他们这一伙儿人跑出去很远很远,确认身后没有追兵了,众人停下休息。

    “呸!”一个男人骂道,“在我们的地盘上这样撒野!”

    “就是,这不是咱们的家吗?”

    “看着都是个人物,实际上个个不是东西!”

    ……

    众人骂骂咧咧,骂着骂着,有人小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人低头看地。

    一人忽然趴在地上,将自己的耳朵紧紧贴着地面。

    听了一阵,他的神色大变:“你们听听看!”

    好几人都趴了下去。

    老乡长却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起身,目光一眨不眨地看向远处。

    “都起来,”老乡长语声凝重,“你们看。”

    乡人们从地上爬起,看向远处奔来得兵马。

    一人喃喃道:“又是军队……”

    “嘘!”一人叫道。

    眼尖的人很快发现,这些不是毕家军的制甲。

    拜庐乡地处旷野,在河京和熙州交界处,此地经常有兵事走动,对于附近几大州省的兵种制甲,他们不说全部认识,但一半以上都是极为眼熟。

    乡长很轻很轻地道:“来者不善……”

    尚还有百步时,为首男子放慢马势,逐渐停下的坐骑缓步走到他们跟前。

    乡长握紧拐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月光这时又半露一弯,天地间的视野再度变好,为首男子的眉眼也变清晰。

    望见他的五官,乡长等人睁大眼睛,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

    夜色苍苍,月华微茫,四面风声清啸,远空的山与云都成了夜色的垂帘。

    男子勒绳坐于马上,幽潭似的乌玉黑眸自众人身上冰冷扫过,落在乡长身上。

    面目极其冷峻,却也极其俊美,剪月为颜,熔玉成骨,摘星作眸,偷白自雪,墨缎似的马尾被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亦拂眉扫额,清寒料峭。

    一柄长枪斜背于他端挺的背脊后,长枪上的寒光熠熠夺目,更增其冰冷和杀意,似阴司夺路而出的修罗阎王。

    老乡长一时连怕都忘了,愣愣地看着他。

    沈冽开口道:“此处可是拜庐乡?”

    老乡长缓过神来:“你们……是何人?”

    沈冽继续问:“夜半三更,你们这一行人预备去哪?”

    老乡长捏紧手中拐杖,求助般地看向两旁乡亲,其中一个还是附近村庄的村长。

    沈冽见他模样,问回之前的问题:“此处,可是拜庐乡?”

    毕家军所占据得祠堂,在刚才的一炷香时间内,先后奔入两个士兵。

    前边那一个,便是去殡宫查探的斥候。

    后面那一个才进去不久,是毕家军的巡守队队正,他遥遥看到北方来了兵马,第一时间回去禀报。

    两个士兵爆发了短暂争执,一人说看到了千军万马,一人说,北方来得兵马五十人不到。

    不管来者多少,毕应亲自带了兵马出来,并派手下去各大部营叫人。

    那些火龙先去祠堂,再往第二个士兵所指得方向赶来。

    而第一支从祠堂出来得火龙,已骑快马,快至沈冽他们所在的乡道。

    沈冽看了老乡长他们藏身的长野一眼,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离开。

    毕应的副手鞠子厚有一双视力极好的眼睛,遥遥望见暗夜里的兵马,伸手指向远处:“将军,就在前面!”

    毕应叫道:“追!”

    一众骑兵狂奔,马蹄踏夜,泥草飞扬。

    忽然,毕应抬手叫停,缓缓勒马止步:“不对!可能是引我们过去的陷阱!请君入瓮之计!”

    鞠子厚朝前面张望,一愣:“将军,看不见他们了。”

    毕应握紧缰绳,身后士兵高举得火把将他的脸照亮,分外严肃。

    他们后边是跑步而来得士兵们,正在用尽力气追他们。

    火光越聚越多,周围被照亮,鞠子厚蓦然大惊,看向东面:“将军!”

    毕应循声望去,眉眼一凝,立即抽出手中武器,高声喝道:“何人!”

    夜凉如水,野地光线黯淡,这群无声立在黑暗里的骑兵们被微光描摹出高大暗影。

    毕应驱马过去,鞠子厚等亲兵立即跟上。

    火光逐渐蔓延,暗影里的三十多个骑兵被照亮,沈冽的眉眼最先出现,剑眉星目,俊美无俦,千嶂层云下,凝冷若修罗。

    毕应的眉头深深皱起,顿了顿,他缓缓道:“沈冽?”

    沈冽看着他:“你是毕应,还是毕萧?”

    “本将正是毕应!”

    说完,毕应朝沈冽身后看去,道:“你就这点兵马?”

    沈冽道:“先礼后兵。”

    “哈哈哈……”毕应大笑,“如何个礼法?尔等擒我帝王,覆我大乾,礼?乱国之奸佞也配谈礼!”

    “我不与你做口舌之辩,我只问你,可愿带兵去北境塞外诛杀北元人。”

    毕应冷冷看着他,沉声道:“若我说愿意呢。”

    “那么你择日出发,今日我们便当没有见过,你路上所需粮草辎重若有需求,开口就是。”

    “好狂的口气!那么,若我说不愿意呢?”

    “毕将军会不愿意吗?”沈冽道。

    “你这狗贼!”毕应手里的兵器指向沈冽,“我且问你,你这会儿提起北元,你居心何在?你怕了?怕河京被我们毕家打回来是吗?”

    程解世叫道:“住口,毕家的龟儿子!尔等龟缩河京,忘了国仇家恨,何等糟劣下贱!我们提起北元能有什么居心,无非教你不要忘了你父辈之血仇!你骂旁人狗贼,殊不知这天下最大的狗贼,正是你满心要去孝顺的李据!”

    毕应看去,怒不可遏:“你又是何人?!”

    “在下醉鹿程解世!”

    “不知名的路边草,也配来本将跟前叫唤?”

    沈冽道:“毕将军肯还是不肯?发兵北元,助北境前线一战。”

    “你怎不去?”毕应叫道。

    “我有五万兵马已去,待河京风波平息,我也将去。”

    “哈哈哈……”毕应厌恶道,“沈冽,等你去了,又死了,本将再去给你收尸!!”

    沈冽没有被他激怒,仍是平静口吻:“毕将军,我给你三个时辰,你回去同毕兴磊等毕家人商议考虑。三个时辰,足够你平息心中愤懑了吧。”

    “你都到我跟前了,你觉得我会放你走?”

    “传言毕将军为人耿直大气,今日我敢只带三十人来见你,莫非毕将军反而不敢放我走?你这胸襟气魄比我这狗贼还不如?”

    毕应握紧手里的兵器,竖眉瞪他。

    若是寻常时候,毕应是真敢放的,可是现在这关头,沈冽都主动送上门了,他若意气用事将人放走,不仅无法回去交代,跟无法和天下还有皇上交代。

    “擒贼先擒王,”毕应冷冷道,“沈冽,我敬你是条汉子,但是,对不住了!”

    说着,他扬手:“拿下他们!不必活捉沈冽!谁若看下沈冽头颅,赏黄金千两!!”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毕应看去。

    不是因为他话里所提到得对方的骏马有多好,而是因为毕应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

    毕应此前与吕眉晖、洪元杰、李骁、包速唯等人齐名,这里面,也包括沈冽。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接触过李骁和包速唯,还有那个才任命燕云卫正将,却被沈冽拦道打成残废的洪元杰,在这些小有名气的将帅中,毕应无疑是脾气最好的那个,但他此时着实暴躁。

    屋里安静一阵,毕兴磊打破沉默,他看向军师:“城中还没有消息送出?”

    军师名叫阮举庆,摇头道:“没有,算上今夜,夫人和皇后……已整整一日未有消息送出了。”

    毕兴磊神色严肃,沉目看向桌上的行军图。

    屋里的其他人都朝他看去。

    毕应忽然感觉气氛不对,道:“怎么啦?此事莫非还真要讨论商议?你们有投敌之心?”

    毕兴磊道:“斥候回报,说北地有至少十万兵马。”

    “我知道,他说得时候我就在这站着。”

    “我们倾尽全军,拢共才四万。”

    毕应皱眉:“三伯,听你之意,看来你是要……”

    毕兴磊没有说话。

    毕应起身失望地看着他:“三伯,你该不会真的是要去找沈冽谈和吧?皇上还在牢里,皇后还在城里,皇嗣还在殡宫!三伯,沈冽和夏家那私生女,乃,乃是窃国逆贼啊!”

    屋内颇会察言观色的几人见毕兴磊神情,心中皆知方向已定,一人道:“鞠副将,沈冽贼子当真说可让我们去北元?”

    鞠子厚道:“是。”

    “当真亲口说,要提供我们辎重粮草?”

    鞠子厚看了眼毕应,道:“是。”

    “那杀北元逆贼,何乐而不为?!”

    其他人也开口附和。

    毕应大怒:“成霜,你倒是聪明,绕开我直接问鞠子厚这些东西,再搬出北元来说道!那个沈冽为何提北元,他不就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们毕家军若不伤对方一兵一卒就这样离开,今后颜面何存?你们丢得起这个人,我毕应丢不起!!”

    毕兴磊皱眉,看向军师阮举庆,目光带着求助。

    阮举庆对上他的视线,顿了顿,阮举庆点头,出列道:“六将军,你先息怒。此事无关丢人与否,你听我三言。一,于公,国库已空,我们毕家军军饷迟迟未到,全靠毕家族亲们苦力支撑。可是我们自永安到河京,无田无产,能撑得几时?且李乾已如破船,危海中沉浮跌宕,随时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毕家及时谋得出路,乃幸事!”

    “二,于私,毕大将军当年和夏国公、欧阳将军亲如手足。欧阳将军之子欧阳隽私下庇护夏家军残部数年,再亲手交还给定国公府遗孤手中,已足见欧阳家立场。且有此例在先,那么毕家军和夏家军亲厚,也是世人眼中的理所应当,哪有丢人不丢人的说法?”

    “三,六将军战功彪炳,胜绩辉煌,名扬东南,凭这年少轻狂之意气,让你与沈冽低头,你不服也是人之常情。不如这样,六将军便去寻沈冽一战?是胜,六将军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就算我们与沈冽谈和,那也是我们脸上有光。若是败,那,六将军,你服是不服?”

    问题一下子给摆到了毕应跟前。

    所有人都朝毕应看去。

    毕应被说得一愣一愣,眨了下眼睛。

    阮举庆分析得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尤其是那“三”,阮举庆好像的确戳中了他心里的不服气?

    “你,你胡扯,”毕应忽然不太自在地道,“我讨厌沈冽,因为他是狗贼,什么我年少轻狂,什么不想输给沈冽?”

    阮举庆道:“六将军,你且说敢不敢应这一战?”

    “好你个阮举庆,你不愧是当军师的,你激我?”

    毕兴磊道:“别管什么军师不军师,六郎,你敢不敢?”

    毕应叫道:“我为何不敢?!”

    毕兴磊一锤定音:“行,那就说定了。”

    毕应皱眉:“你……”

    毕兴磊看向自己阮举庆:“去下战书吧。”

    阮举庆应声:“是!”

    毕应看着阮举庆掉头便往外走去,上前叫他,阮举庆理也不理他。

    毕应的眉头越皱越深,怎么矛头一下就拐到他身上了,忽然就这么莫名其妙了。

    晏军原地扎营,一座又一座帐篷大敞。

    最大的帐篷里,沈冽高大挺拔的身子坐在行军桌前,正在看城里送来得信。

    几个时辰前发生的杨冠仙被刺一事,由于路途遥远,他现在才收到。

    除却杨冠仙被刺,全九维被抓,信上还提到她的师父来了。

    沈冽此生没怕过什么人,但是那老者……在敬重之外,沈冽是有一层畏怕在的。

    当年老者那双几乎要看透他的目光,沈冽至今还记得。

    而他自小没有与长辈打交道的经验,或者这么说,除了祖父和外祖父之外,他和其他长辈的关系都不好。

    并且他的外祖父还……

    沈冽的黑眸一瞬黯淡。

    不过,她的师父在此时过来,其实也是好事,凭这位老者的智慧,能为现在的她省去大量心力,她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而且有她师父在,她的腰伤应该能好得更快。

    “报!!”一名士兵在外叫道。

    叶正掀帘出去:“何事?”

    士兵后面还跟着一名士兵,那名士兵身上所穿制甲乃毕家军的蓝裳银铠。

    叶正扬眉:“这才半个时辰不到,毕家的将军们就拿定主意了?”

    毕家军士兵双手捧上一封信,一面旗,诚恳道:“我们将军愿意谈和,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这位将军领我去见沈将军!”

    “什么不情之请?你先说。”

    “我们将军吩咐,定要亲口当着沈将军的面说。”

    叶正上下打量他,正要说话,大帐里传出沈冽清越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叶正侧身道:“是!”

    叶正看向左右亲兵,道:“搜身!”

    “是!”

    左右亲兵立即上前,不仅仔细搜身,连他的信和旗都要逐一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