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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鹰击空,起于岭州沿海,越过丘陵重山和城镇村郭,在落至主人臂膀之前,先因空气中弥漫的冲天腥气而兴奋鸣叫。

    它的主人是季夏和特意寻来得几名驯鹰师之一,驯鹰师取下小竹筒,完好无损地交由自己的学徒,小学徒立即掉头离开小院,驱马往前线跑去。

    常阳和筠州交界处的漫长六十里皆可称作前线,一场大规模的战事刚结束,主力大军才撤回白光乡。

    小学徒直奔将军大营,一路畅行,无人阻拦,连通报都不用,骏马直接停在将军大帐前。

    小学徒下马直闯:“将军,岭州来信了!”

    营帐里正在说话的男人们停下,叶正一喜,立即快步过去,接过小竹筒后迅速回来递给沉冽:“少爷,是武少宁寄来的。”

    沉冽澹澹看了眼,便打开一旁的木匣,将小竹筒轻放进去。

    新来得几名谋士看着他将木匣合上,皆感好奇。

    个子最高的谋士叫惠劲,问道:“将军,岭州来得信,莫非与阿梨姑娘有关,为何不看呢?”

    沉冽道:“忙完看。”

    叶正在旁笑道:“这可是阿梨姑娘的信,只要不是太急的,少爷都喜欢一个人独处时看,安静又安逸!”

    众人轻笑,惠劲道:“原来如此。”

    几个谋士心里悄然记下,同时感激地朝叶正看去一眼。

    对于沉冽这样性情清冷疏澹,不喜言谈之人的私事,他们这几个新来的不好多问,旁敲侧击都不敢。

    现在,叶正这是在给他们明示,那阿梨姑娘在将军心中的地位远比传闻里的还要更重。

    知道越多,哪些方面需要避雷,哪些方面需要殷勤,他们便心里有数了。

    看回到行军桉前,舆图旁,密密麻麻的小竹签插满沙丘。

    沉冽垂眸看着,目光渐渐朝西北方向移去。

    惠劲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他所看得地方是惊河与归德。

    惠劲想到之前听闻过的一些事,道:“将军,数月前,您可是去了凌德?”

    沉冽道:“嗯,我去追杀钱奉荣,结果那人并不是钱奉荣。”

    “据说谢忠真的在那,且忠信军被曹淳山的平邳兵彻底捣毁了。”

    叶正一笑:“惠先生,既然我们都是自己人了,我便直说吧,其实谢忠那支兵马全军覆没,真正的大功臣是我们呢。”

    他将那些日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最后道:“谢忠现在应该仍活着,若是他的尸体被发现,晋宏康那边绝对会大作文章。”

    惠劲等谋士们听得发愣,半晌,惠劲道:“如此听来,那谢忠着实为狠人,鲜少有人能有那样大的魄力舍尽兵马,那已不叫断臂求生,那叫四肢尽断啊。”

    说着,惠劲的目光看向沉冽:“将军,如果有钱奉荣的消息,您还会追去杀他么。”

    沉冽沉声道:“会,我答应过阿梨。”

    叶正道:“而且,钱奉荣的消息应该也快有了,梁俊才到河京,就被少爷派去松州了。”

    惠劲喜道:“如此甚好,若是能杀了钱奉荣,便当是为民除害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外面进来一名士兵:“报!将军,白光乡的莫乡长求见!”

    有人忍不住滴咕:“怎么又是他……”

    叶正也小声道:“一天来找七八遍,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沉冽对士兵道:“让他稍候,我等会就去。”

    “是!”士兵应声离开。

    “少爷,一开始就不应该给好脸色,”叶正说道,“若咱们的态度坏些便好了,这莫乡长,属实给点阳光就灿烂。”

    沉冽收回目光看回舆图,澹澹道:“阿梨希望他们生恨变狠,好今后自己扛刀提枪,所以我此行除了立威,还是来加火的。”

    惠劲和几个谋士们互相对望了眼,惠劲收回视线,不由暗叹,竟然又是阿梨姑娘。

    沉冽之神勇,天下闻名,至今未尝一败绩,且因醉鹿街头当街砍掉其几个舅父的手指一事,他那名声,赞与恶其俱,褒贬不一。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其人定不好惹,定不近人情。

    惠劲等人初见他时,这不好惹的感觉更被无限放大,无他,因为他的脸。

    这脸横看竖看,俊美无俦,风华无双,既孤傲冷峻,又疏狂张扬,一看便与传说中的战神二字相衬,却怎么都和现在这用情至深的情种二字不搭。

    得用个小本子记下了,第一要义,坚决不能得罪阿梨姑娘。

    夕阳渐渐消逝,驿站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凌扬端着饭菜进来,绕过香艳绮丽的醉语流银座屏,将饭菜放在书桉上。

    聂挥墨正在写字,掀起眼皮看了眼放下来的饭菜,收回目光,手里的笔端未停。

    凌扬说道:“刚才收到口信,庄孟尧送给南宫氏的那批献贡,已安全到白水河镇。”

    聂挥墨澹澹的“嗯”了声,道:“到了就好。”

    “河京的消息也到了,说是,阿梨姑娘去了岭州。”

    聂挥墨眉心微拧,抬头道:“她去了岭州?”

    “嗯。”

    聂挥墨不解:“比起岭州,白光乡的战事才更紧要,她怎么这会儿去岭州。”

    “而且她是独行的,只带了一名近卫和一名车夫。”

    聂挥墨浓眉轻扬:“沉冽没有一起去?”

    凌扬摇头:“没。”

    聂挥墨轻轻笑了:“那看来,沉冽去了白光乡。”

    “将军料事如神,他的确去了白光乡。”

    “他倒是殷勤,”聂挥墨笑容变讥诮,“什么事都要在她面前争功。”

    “就是。”凌扬说道。

    “就是什么,”聂挥墨抬眸看他,“我倒是想争,她不给我机会。”

    “……”

    顿了顿,凌扬道:“将军,你说阿梨姑娘和那个沉冽,会不会成一对?”

    聂挥墨容色变冷,澹澹道:“不知道。”

    “那,如果真的成了呢……”

    聂挥墨浓眉皱起,心头生出一股暴躁,安静一阵,他道:“成便成,抢就是了。”

    “这可不好抢,阿梨姑娘不是寻常姑娘,除非,除非您能将这天下打下来。”

    “打天下?”聂挥墨低头看回身前的纸,隐隐有个感觉,他打得天下,她会要么?

    就她那脾气和性格。

    聂挥墨低低道:“也得,打得下来。”

    凌扬大感意外,安静了半晌,说道:“将军,您从前锐气的很,可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聂挥墨没说话,半晌,道:“至今没有半点钱奉荣的消息么。”

    “没,最近一次与他有关的消息,依然是居公子给的。”

    “尽快找到他吧。”

    “是!”

    凌扬离开后,聂挥墨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半点胃口。

    看着看着,他的眸光变得恍忽悠远,飘去了很远的时空。

    少女很少对他笑,他却偏偏忘不了她的那抹笑。

    而除了笑之外,她的一嗔一怒,或冷眼,或白眼,回想起来竟都意外鲜活。

    “阿梨。”聂挥墨慢声道,忽地沉了口气,闭上眼睛。

    白光乡西去六七里,辽阔的平原对面就是常阳。

    无山无河,星野开阔,若是两军交战,拼得就是最直接的战力厮杀。

    戌时六刻,曹淳山带领兵马在望舒亭附近徘回,目光紧紧盯着东南方向的白光乡。

    他原本一鼓作气,已经吞下这口肥肉了,但是兵马有限,暂还不能完全控制占领,只能每次过来打个秋风便走,就待明台县的增援过来,就能完全让白光乡姓“大平”。

    结果,昨日突然冒出来得大军,将他们一路打回常阳。

    这只大军绝对不是规州和筠州的废物兵马,除却精良的装备外,他们还有着可怕的士气和战意。

    曹淳山不甘罢休,这两日不时回来碰一碰,几场小规模的败仗吃进肚子,却连对方主帅的脸都没看到。

    两个时辰前得来的消息,确认这支大军正是沉冽的晏军,但沉冽有没有来,曹淳山不得而知。

    只是提到“沉冽”这个名字,曹淳山便气得牙根发酸。

    之前在归德,沉冽杀了他多少斥候兵,曹淳山现在还记恨着。

    除了他的斥候兵,那短短六七日,沉冽还杀了一百多个兴平军士兵和六十个大东军士兵,加上被找到尸体的七百多个忠信兵,他简直就是杀疯杀红了眼!

    更可气得是,沉冽这来去自如,杀人如麻,全都是在他曹淳山的眼皮子底下干的。

    现在,曹淳山决定避开正面冲突,迂回偷袭,杀一个晏军就是赚,杀两个赚疯,杀三个赚麻。

    以及,白光乡有那么多村子,他不信晏军有那么多人手可以驻扎在每个村中。曹淳山决定一改之前的“仁慈”,待锁定好猎物,今夜定好好洗劫一番。

    他之前的斥候兵被沉冽杀得差不多了,此次派出去的几个斥候,还是从大东军那边借的。

    终于听到马蹄声归来,曹淳山身旁的郎将张子厚先道:“将军,回来了!”

    待斥候奔近,曹淳山忙道:“前方如何,快报!”

    斥候道:“广南村那一片无兵驻守,且地势优越,可供我们快进快出。”

    “广南村?”曹淳山略作回忆,道,“对,那边的地形的确适合我们去动手。”

    张子厚问道:“去那边需要多久?”

    斥候道:“快马两炷香的时间便够!”

    曹淳山眼睛里的光刹那大亮:“那还等什么!干他娘的!

    同一时间,程解世和惠劲来找沉冽,因为广南村附近出现了平邳军的斥候。

    沉冽正在给梁俊回信,闻言道:“不管。”

    程解世担心道:“最怕这斥候回去,会带来大量兵马,现在若调兵去广南村,还来得及。”

    沉冽仍道:“不管。”

    程解世和惠劲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惠劲上前:“将军,今日那莫乡长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

    “他们倒没说什么,”沉冽道,“只是吃的亏不够多。”

    “今夜这是……要让他们吃亏?”

    沉冽深邃的黑眸轻敛,烛火在他俊容上落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与其说是吃亏,不如说是,学会自救的第一步。”沉冽缓缓说道。

    惠劲皱眉道:“可是将军,我们是兵,他们是民啊,我们要保护他们的。”

    程解世看着沉冽,忽然道:“我明白了。”

    惠劲朝他看去:“程先生明白了什么?”

    程解世说道:“我们的兵也是从民中来,而且我们的兵,可没吃他们的军饷。他们被曹淳山欺凌了那么久还如此懒散,是该吃个大苦头的。”

    惠劲道:“那,今夜就由着那广南村被曹淳山糟践?”

    “……嗯,”程解世点头,“痛定思痛,不痛不知改,况且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以一直驻扎此地保护他们,也需得他们自己出点力。”

    惠劲想了想,轻叹道:“也是,适逢乱世,天下苍生流离,比他们更需军队保护的百姓数不胜数,也只好如此了。将军,那现在……我们便歇息吗?”

    沉冽抬眸看他,道:“嗯,你去休息吧。”

    沉冽脸上仍疏澹,没有表情波澜,但惠劲这次却好像读出了一丝温和。

    惠劲抬手一揖:“如此,鹤羊便先告退。”

    二人离开没多久,沉冽回完梁俊的信,因无困意,他起身自帐中走出,晚风迎面,清爽微寒,背靠丘陵的山脚,南方长野辽阔平坦,一览无余,他的背影立成一道笔直的杆。

    一旁传来脚步声,沉冽转过头去,叶正和两名卫兵走来,两名卫兵手里各端着一个托盘,上有饭菜汤饮。

    “少爷。”叶正走上来。

    沉冽看向卫兵手里的饭菜,道:“这般晚了,我没说要吃东西。”

    “啊,不是的,”叶正说道,“少爷,我们是来请罪的。”

    “请罪?”

    叶正面露无辜:“我们身在兵营,却接了个外活,对方出手阔气,我们很难不心动,您瞧。”

    叶正递来一封打卷的小信纸。

    沉冽展开,入目的熟悉字迹令他心扉顿芳,逐字看去,他的黑眸渐渐浮起笑意。

    叶正道:“阿梨姑娘给得实在太多了,她说这一顿她请您,还给了我们好大一笔小费呢,武少宁肯定也被她打点了。”

    沉冽唇角勾起,收起信纸笑道:“替我搬张桌子出来吧,你们若饿,便留下一起。”

    叶正故意杨高眉头:“我还以为少爷会小气的,阿梨姑娘请的饭也肯和我们一起吃呢。”

    沉冽澹笑,不与他接话。

    若是她亲手做的,他才不肯。

    因为晚睡,沈冽在日出时分仍处于深眠状态。

    莫乡长带人来哭,称广南村昨夜被烧杀劫掠,死伤无数。

    惠劲和程解世出去安抚,莫乡长哭嚷半天,一直想见沈冽,但连最外面的军营大门都没能摸到。

    待到中午,莫乡长等人又来了,沈冽仍未露脸。

    惠劲和程解世,及一票军官谋士们表现得礼貌又疏离,让莫乡长他们渐渐觉得不对,心里起了嘀咕。

    这种强烈的不安,令他们余下半日去而又返,往返数次,不仅一直没有见到沈冽,他们还明显感觉到了晏军所表现出来的严重不耐烦。

    看着惠劲和程解世尽力维持着的客套,莫乡长他们彻底慌了。

    随着落日西沉,匆忙一日就这么过去,莫乡长他们不得不归家。

    惠劲回去找沈冽,先他一步过来的两个斥候,正在和沈冽禀报曹淳山那边的动静。

    昨夜入境放火杀人,让一连在晏军手上吃了几场小败仗的平邳兵大感痛快。

    回去后,曹淳山将战利品全部分发给手下,当做庆功,并于近期再拟“打猎”计划。

    见惠劲过来,沈冽的目光看去,惠劲抬手:“将军,莫乡长他们走了。”

    沈冽道:“你们今日受罪了。”

    惠劲赶忙道:“哪里哪里,本职所在。”

    沈冽轻点了下头,看回那两个伺候。

    惠劲也站在这听,听了阵后,好奇道:“他们今夜不来了?没有要来的打算?”

    一名斥候道:“嗯,可能是认为我们今夜将有防备。”

    惠劲皱眉,下意识看向沈冽。

    沈冽俊容沉宁,问道:“鹤羊先生有话说?”

    惠劲顿了下,道:“最好是现在再去添把火,趁热打铁,怕的就是他们不长记性。”

    沈冽唇角淡淡勾起,似笑非笑:“此事交给先生如何?”

    “……”惠劲忽然有一种,沈冽就在这等着他的感觉。

    不过这事也不难,就是缺德了点。

    惠劲抬手:“……承蒙将军信任,鹤羊定会办妥。”

    “甚好,”沈冽道,“我便暂将定招营交由你,定招营中三千兵马,这两日只供你调遣。”

    惠劲一愣:“供,供我调遣?”

    “嗯!”

    惠劲大喜,双目放光,再度一揖:“鹤羊定不辱使命!”

    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言重夸张,不就去吓唬吓唬乡民外加指点一二么……可没办法,他着实心潮彭拜。

    三千兵马,岂是小数,全,全听他调遣。

    谁年少在学堂读书时,没有因为被先生委个小差事而抖上天呢。

    这一下给他三千兵马,这份重视远比千金贵重,谁能不喜不自胜。

    惠劲领命离开,未出几步,驯鹰师的一名学徒迎面而来,快步匆匆,与他经过时,惠劲停下脚步,看着这名学徒。

    目前以鹰传信的只有三处,一是岭州,二是河京,三是梁俊所在的松州,这信不管来自哪,都非常值得重视。

    便听学徒叫道:“报!将军,松州的信!”

    沈冽接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竹筒拧开,取出其中卷做一团的信纸。

    惠劲看着他们,尤其注意沈冽脸上的表情变化,虽然啥也没有。

    待看完,沈冽将信收回竹筒。

    惠劲问道:“将军,信上乃何事?”

    沈冽平静道:“梁俊在松州查到一人,外貌特征与钱奉荣相符,其人性情暴躁,打死了两人。”

    惠劲喜道:“会不会就是钱奉荣?”

    “还待查证。”

    “如若是的话,那松州……”惠劲皱眉,“将军,您要亲自去松州吗?”

    沈冽点头:“嗯。”

    虽然跟她约好在河京一聚,但若真是钱奉荣,他便不得不先去松州一趟,她也定会理解并支持。

    沈冽看向不远处一名士兵,道:“去将叶正叫来。”

    士兵应声离开。

    惠劲因还有要务,不能多留,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沈冽可能最早今晚,最迟明晚就会走。

    “阿嚏!”谢忠用力地打了个喷嚏。

    忠信军没了后,谢忠便一路南逃,自离开安江迈入松州后,天公一直不作美,连着半个月都是大雨。

    跋涉多时,谢忠和卓习烈一行人终于找到泉树县,他直接就病倒了。

    一个眉眼俏丽,脸上却有不少伤势的少妇从外进来,小心将手里的汤药放下:“先生,药。”

    谢忠瞄去一眼,挥了挥手。

    少妇福礼,告退离开。

    谢忠伸手去碰汤药,还很烫。

    鼻子一痒,他抬头又是一个喷嚏,谢忠忙拾起桌上的手绢压住口鼻。

    待药凉一点了,他捏着鼻子喝完,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谢忠赶紧放下空碗出去。

    屋外淫雨霏霏,潮湿黏腻,以卓习烈为首的几个男人脸色都分外难看。

    从院外进来,他们将手里的兔子、野鹅、野鸭、山鸡等扔在地上,将还未洗过的猎具和都是血与皮毛的渔网扔在一旁。

    看到谢忠出来,卓习烈先道:“丞相。”

    “怎么了,”谢忠说道,“这么多猎物,收获不错,怎么一个个受气了一般?”

    卓习烈面色一沉,道:“丞相,这日子没法过了!”

    “怎么回事?”

    “见到谁都要躲,见到单独的小老头儿也要躲!打个猎都不痛快!”

    谢忠叹:“哎,忍一时风平浪静嘛!”

    卓习烈冷冷道:“有个瘸腿的小老头儿看到我们了!”

    谢忠一愣:“你该不会是……”

    “没错,我把他宰了!”

    “这……”

    门口一个壮汉道:“丞相,不杀他,岂不就认得我们了,杀都杀了!”

    另一人道:“就是,杀都杀了!”

    谢忠无奈:“本相也未说什么,既然杀了,便就杀了,还能复活怎么。”

    卓习烈道:“那现在呢,我们还要留在这吗?松州这地鸟不拉屎,又潮又腻,半日都待不下去了。”

    他说这话时,谢忠一直观察他的神情,见卓习烈没有半分因为他的不追究而松一口气,谢忠的眼睛微眯,深藏起不悦。

    这说明,卓习烈等人已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他的追究与否,他们都不在意。

    谢忠露出一个和蔼笑容,道:“再等两日,我身体仍抱恙,不便赶路,两日后不论我身体是好是坏,我们都走。”

    几个时辰后,绵绵黏腻的雨终于消停,大地刮起清爽的风,山涧丛林细雨如珠,颗颗飞溅,吹荡向人间,散落途中。

    小院的厨房起了灶,浓浓的烤肉香飘散而出,谢忠坐在北院外,闻着这一阵阵芬芳,又馋又摇头。

    那名少妇抱着都是血水的木盆经过,见他如此坐着,停下细声道:“先生,您的身体还病着,该回屋好好休息才是。”

    谢忠抬起眼睛看她,忽地笑起:“也就只剩你还关心老夫咯。”

    少妇恭敬地低了低头。

    谢忠指着自己的脸,对她道:“你这几个地方,还疼不?”

    少妇道:“回先生的话,快好了,不疼了。”

    “哎,长益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冲,你说他,怎么就不知怜香惜玉呢?”

    “先生,长益是……”

    “哦,就是钱奉荣嘛,他字长益,还是我取的。”

    少妇的脸色不受控制的白了。

    谢忠笑笑:“放心,这不还有我吗?今后有我在,我来保你。”

    “……多谢先生。”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些时日多亏你来照顾我,否则我早就病死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娘?”

    “奴家无名,因姓柳,排行七,所以叫柳七娘。”

    谢忠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想了想,道:“不然,你跟我姓谢,叫谢七娘,我认你做干女儿了!”

    少妇一惊,抬起美眸看着谢忠:“先生是说……”

    “做我干女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谢忠笑道,“有这一个身份在,过几日回到长益身旁,你看他还敢动你吗?”

    少妇难以置信,唇瓣颤抖,忽然,她将手里的木盆放在地上跪下磕头:“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别别别,”谢忠扶起她,“莫要再叫我先生,该改口叫干爹啦!”

    少妇抬眸看着他,张了张口,一时喊不出来。

    谢忠说道:“不过,干爹如今有一个忙需得由你帮,你看,你可愿帮我?”

    少妇顿了下,道:“干爹……想让奴家帮什么?”

    谢忠微微一笑,说道:“杀人。”

    天色快黑前,卓习烈差人送了份肉过来。

    盘子里盛着一只兔腿,半只烧鸡,一放在桌上,肉香顿时充盈整个房间。

    谢忠正在收拾衣物,来送肉的人态度散漫,言语敷衍,潦草几句便告退走了。

    待他一离开,谢忠脸上的温和慈祥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双目眯起,眼神光变得阴冷恼怒,再看向桌上的兔腿与烧鸡。

    恰好这时,谢七娘从外面端着汤药进来,谢忠道:“七娘,你来得正好,我身体不适,这桌上的兔腿与烧鸡,你且拿走。”

    谢七娘看去,一愣:“先生,这么大块的肉,当真要给奴家?那您……”

    “欸~!”谢忠皱眉打断她,“叫老夫什么?”

    谢七娘抿唇,低声道:“干爹。”

    “这就对了,”谢忠满意道,“既然我是你的干爹,这肉给你,你就拿去吃了吧,如此油腻,我也吃不下。”

    谢七娘应声,将汤药恭敬放下,道:“干爹,那您先喝药。”

    谢忠道:“我之前叮嘱你的事……”

    谢七娘揣着手道:“奴家已经照办了,他们把那些酒都喝光了。”

    “好,”谢忠道,“那你带着肉下去吧。”

    “是。”

    谢七娘看向桌上的肉,咽了口口水,有些怯,但还是端走了。

    出去时,她特意将肉放在地上,转身关上房门,才继续端起盘子离开。

    谢忠看着关上的房门,冷冷道:“兔肉,鸡肉,哪有人肉香?”

    他不吃人肉,可是,他喜欢看人死。

    隔日一早,谢忠被自己咳醒。

    拖着乏力的身体开门,谢七娘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

    看到谢忠出来,谢七娘第一时间过来:“干爹!”

    谢忠双手背后,道:“他们几个,可醒了?”

    “还没呢,只起了几个去上茅房,回去便继续睡了。”

    谢忠点点头:“看来昨天是喝大了。”

    谢七娘声音变轻:“干爹,那药效……不强呀?”

    “我这一身落魄,哪有烈性的毒药可让我带?慢慢来,咱们不急。”

    “嗯……对了干爹,热水备好了,奴家给您端来吗?”

    谢忠笑起来:“行,去端来吧。”

    “嗯!”

    看着谢七娘快步离开,谢忠自己都觉好笑,名分这种东西就是好使。

    他什么都没付出,就是许了个干爹干女儿的身份,这女子便比之前伺候得更卖命了,且还是心甘情愿。

    谢七娘很快端温水过来,谢忠洗漱完毕,接过她递来得干帕子擦手,道:“我欲去附近村户中走走,你可愿一起去?”

    谢七娘为难道:“奴家恐怕去不了,万一他们醒来,奴家还得去伺候着。”

    “也成,辛苦你了,待他日,干爹定让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谢七娘眼睛变亮,低下头福礼:“多谢干爹,七娘一定好好替干爹做事的!”

    谢忠和蔼地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负手走了。

    今日天气很好,晴云舒卷,长空浅蓝,万物沐浴在和煦阳光中,风从树梢过,鸟儿惬意地停在枝头摇摆。

    谢忠走了两炷香,到了附近最近的几个村子。

    他背手闲逛,走得慢慢悠悠,遇到谁都能笑着打招呼,迎面的村民们这几日经常见到他,如今已然当他就是这一带的人。

    谢忠买了点常见的药,再买了两个肉包,而后哪有热闹他便去哪。

    见前边的人围成了一个圈,谢忠也挤了进去。

    一个妇人正在打一个小女孩,骂她野,到处跑。

    女孩被打得大哭,妇人的手劲越打越大,揪着小女孩的头发到处撞。

    谢忠看了圈,目光寻到了一个衣着料质较其他人都要好的老头。

    他悄然挪到那个老头旁边,开始直摇头,口中并接连叹气。

    老头被他吸引,好奇道:“你这男子,你为啥一直叹气?”

    谢忠又叹:“如此打人,可不得打死,这方法不成呐,我有更好的方法。”

    “方法?什么方法?”

    谢忠笑,靠近老头耳旁嘀咕,老头扬起双眉:“将她缠足?”

    “是她们,”谢忠笑道,“这法子古早有之,可不得丢,女子嘛,就得在家里乖乖看门,伺候咱们男人的嘛!”

    说完,他拎着手里的东西,背手离开,神情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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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乡外小屋,谢忠开始调药。

    他不懂药理,但在外走南闯北,多少需要些“技能”傍身,所以他特意学过一些可以用常见药物调制而成的毒药。

    毒性未必烈,但慢慢服用,总能熬死人。

    调好以后,他交给来送饭的谢七娘,便背着手离开,又去院子坡下散步了。

    咳嗽不见好,这是谢忠所无能为力的,只能慢慢调理,盼自己好快点。

    他边咳嗽边慢慢悠悠地走,晒着日暖,享着风和,遇见附近一些住户时,冲他们抬头打招呼。

    走累了,谢忠在一个山坡停下,看着远处的那些村庄,眼睛因为高悬的日头而微微眯起。

    那些个女子啦,缠足啦,他其实半点不关心,人家怎么教养小孩也跟他没关,他就是太闲了,且见不得人好,能祸害几个是几个。

    谢忠冷笑,毕竟那些又瘦又柴的忠信军,他也照样祸害光了,他们最后的那点价值已被他榨取干净。

    头前盗挖了的那些帝陵,里面的宝贝如今早已运到谷州,待他这次回去,坐拥得就是如山般的财宝,泼天势的富贵,而这些吃饭的嘴巴,现在都在凌德大地上归于尘土了。

    午时,卓习烈等人要再度去打猎。

    离开前,卓习烈特意派一人到谢忠跟前,继续敲打离开的事,并暗示如果三日内还未启程,他们便丢下他不顾,另寻明主了。

    谢忠揣着手,句着背,笑道:“老夫有数的,就这几日,大家一定可以上路。”

    卓习烈等人离开没多久,谢七娘便来了:“干爹,中午的那些汤,他们也都喝光了。”

    谢忠摸着下巴的胡须,笑容温和,没有说话,举目望着卓习烈他们消失的方向。

    现在已经不是送他们上路的问题了,杀人好办,埋尸才是不易啊。

    傍晚,卓习烈他们准时回来,今日天气晴好,他们的收获却反倒不如昨日泥泞的雨天。

    卓习烈火气颇大,亲自来找谢忠,见房门开着,他直接闯入:“丞相!”

    谢忠正在看地图,一抬头,便被卓习烈衣裳上的血惊到:“这些是……”

    “不是猎物的,我们又杀人了,这次宰了六个!”

    谢忠讶然:“昨日才一个,今天就变成了六个?”

    “若是明日再被人看到,还要继续杀!他娘的,现在杀人可比逮畜生简单!”

    谢忠扬眉:“怎么?此话怎讲?”

    卓习烈压抑着火气:“我们逮不到畜生了!成天窝在这地方,我们越来越使不上劲,今日没跑几步,所有人便都累了。丞相,再住下去,大家都要成废物了!”

    谢忠眨了下眼睛,道:“如此,那这地方可真待不得了。”

    “对,那我们到底啥时候走?不说逮畜生,就是山上遇见的人,一直这样杀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会查到我们头上的!”

    “嗯,是啊,”谢忠道,“不然,便后天吧。”

    “还要后天?!”

    “哎呀,昨日不是说了吗,再等两日,你看本相这身子,现今根本难以跋涉。”

    卓习烈眉头紧皱,忽然沉了口气,抬手一抱拳:“行,丞相,那我就告退!”

    不等谢忠说话,卓习烈转身离开。

    卧房不大,他几步便迈出了门槛,谢忠看着大敞着的房门,脸上浮起杀意。

    这世上,谁都可以不拿他谢忠当回事,但是受了他谢忠恩情的人不行。

    若非他提拔,卓习烈能当上将军,能有如今这众人环绕的地位?

    谢忠很轻很轻地说道:“卓习烈,你去死吧,你们几个,都该死。”

    入夜,烤肉的香气再度飘出。

    谢忠在房内咳得胸腔肋骨痛,卓习烈同昨日一样,派人送了几份肉过来,谢忠闻到这油腻气味,不仅没有半分胃口,更还有冲天的暴戾。

    他一挥手,将这份肉扫去地上。

    盘子摔碎,香喷喷、油滋滋的鸡大腿滚上了尘。

    跟着进来的谢七娘看到地上的肉,一阵心疼,不过她很快收起惋惜神情,过去说道:“干爹,发生了什么事?”

    “干爹?”卓习烈派来得手下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指着谢忠冲谢七娘道,“你这婆娘,你管谁叫干爹,他?”

    “放肆!

    ”谢忠起身一拍书桉,边咳边道,“你说得‘他’是谁?你又指着谁?我是你们的丞相!

    卓习烈派来得手下被他这顿大火给弄懵,而后眉低头不低,状似恭敬,又很敷衍地道:“是,丞相大人。”

    这干巴巴的语气,谢忠不想再忍,怒道:“今日一整日,你们皆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劲,是也不是?”

    “是啊,”手下干巴巴道,“将军说,就是这地方待久了,继续下去,我们全都要废了。”

    “我告诉你,不是!”谢忠叫道,“是因为你们都中毒了!你们都去死吧!七娘!”

    谢七娘一凛,睁大眼睛看着谢忠。

    谢忠说道:“你还在等什么?动手!”

    手下反应慢了几拍,惊道:“丞相,中毒是何意?什么毒啊?”

    谢忠冲谢七娘咆孝:“快!”

    谢七娘牙根一咬,忽然抽出袖中匕首,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这名手下用力刺去!

    手下大惊,要还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而谢七娘的下一刀,直接奔着他的口中捅去,从嘴巴贯穿后脑,让他连惊呼都发不出来。

    一刀,两刀,三刀……

    谢七娘疯了一般,在他身上连扎。

    手下早就在地上不透气了,谢七娘僵直着起身,圆瞪着眼睛看着一地的脑浆和鲜血。

    谢忠露出笑容,欣慰道:“七娘,干得不错。”

    谢七娘缓缓过头看着他:“那,那些人呢?”

    “一样,而且他们正喝酒呢,”谢忠笑道,“走吧,他们打了一天的猎,我们也猎杀去。”

    谢七娘应声:“……是。”

    后院骂声一片,都在说今天乏力的事,有说走不动了,有说提不上气,有说连尿个尿都累。

    谢忠笑呵呵地在外面听着。

    院中就点着一盏灯,灯纸陈旧,烛火昏沉,将他和谢七娘的脸色照得泛灰泛黄,如似鬼魅。

    肉越吃越少,酒越喝越光,屋里的男人到最后累得连张嘴咀嚼的力气都快消失。

    忽然有人发现,出去的人怎么一个都没回来,卓习烈吩咐一人出去看看。

    那人摇晃着身子,快到门口时,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

    谢忠带着他的刽子手,看似弱不禁风的谢七娘迈过门槛进来。

    屋外的风卷着腥气从他们身侧掠过入屋,他们身后的庭院黄灯下,之前一个个出去说要解手的男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之中。

    屋里的男人们全愣了。

    众人收回视线,抬头看向谢忠,卓习烈艰难地撑起身子:“丞相,你……”

    谢忠背着手,慈祥笑道:“我给你们下了毒。”

    众人大惊:“什么毒?”

    “为什么?”

    “丞相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

    所有人纷纷试图爬起,却不知道是酒劲还是真的被下了毒,他们周身乏力,使不出劲,跌了回去。

    众人连声问谢忠为什么这么做,气愤难耐,独卓习烈一人神情惊恐。

    此前在凌德大地上扫荡,包括月夜围村等诸事,让卓习烈知道谢忠有多可怕!

    谢忠笑得越温和仁善,杀意便浓,光看门外那那些尸体,卓习烈便知,他今日这一劫难逃了。

    “丞,丞相!”卓习烈普通一声跪下,“丞相,我们若做错了事,你罚我们就行,兄弟们都跟了你这么久,你,你别杀我们!”

    谢忠笑笑,接过谢七娘手里的匕首,朝离门口最近的男人走去,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强迫他后仰。

    浑身无力的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悬在自己脸上的匕首。

    上面还有血,血珠子悬而欲坠,终于,啪塔一声,落在了他的脸上。

    谢忠笑着看着卓习烈:“卓大将军,你可看仔细了,看看你这个兄弟是怎么死的。”

    说着,谢忠举起匕首,朝怀里的男人的脸用力刺了下去。

    男人发出惨叫,濒死挣扎,谢忠拔出来再刺,再刺,再刺,从始至终没低头看一眼,一双眼睛一直笑嘻嘻地望着卓习烈。

    满屋岑寂,所有人都愣怔住,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一室人高马大的壮汉们,在药物和酒劲的作用下,彻底成为了谢忠和谢七娘的玩物。

    六月二十,风清气明,万物疏朗,云高天阔。

    鲜有人至的加闻古道上,一队千人兵马久候,旌旗飞扬。

    最前头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三面帘布翻卷至上,马车内,两个随从在打扇,辛顺低着头望着手里的舆图,眉头紧锁,不时抬手去捋胡子。

    遥遥传来马匹声,辛顺抬头看去,来者一男一女。

    一个随从高兴叫道:“先生,是将军身旁的蕴贤和纪凉!”

    二人快马过来,近前后停下,纷纷下马。

    “辛顺先生!”男子走来说道,“您果真来了!”

    辛顺朝他们来路看去,见不再有他人,肃容道:“聂将军呢?他未来么?”

    男子说道:“将军临时改道,去谷州了!”

    “去谷州?”辛顺讶然,“他去谷州作甚?”

    谷州是云伯中为数不多的地盘之一,若是被云伯中知道聂挥墨踩上了他的地盘,那还得了。

    女子也走来,在男子身侧停下,抬手抱拳:“先生,许久不见。”

    辛顺说道:“纪凉,聂将军去谷州作甚?”

    女子看了眼身旁男子,见他不愿回答,女子道:“将军在途中得知钱奉荣就在谷州,故而改道。”

    “钱奉荣!”辛顺面色变了,“他竟藏身在谷州?”

    “嗯!”

    辛顺愠怒道:“将军改道得极是!”

    年初,钱奉荣和谢忠在锦州里石乡夜袭田大姚的东路大军,并将东路大军统帅,号称田大姚五大猛将之一的邴奇的头颅当众斩下带走,这笔账,田大姚现在念起来便牙根发痒。

    虽然最后钱奉荣和谢忠被打散了,主力军完全溃散,但是,钱奉荣和谢忠,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辛顺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男子,轻叹道:“蕴贤,节哀。”

    也明白男子刚才为何不愿出声了,因为他正出自里石乡,钱奉荣在里石乡所酿之祸,让他母亲惨死,两个妹妹都被掳走,至今生死未明。

    女子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辛顺瞥见,道:“纪凉,你有何话说?”

    女子抿唇,摇头:“没有,先生。”

    “说。”辛顺说道。

    女子沉默了下,声音极低地闷闷道:“可我见将军要去谷州捉钱奉荣,却是……因那阿梨。”

    “阿梨姑娘?”

    “将军……他看上谁不好,却心悦那个阿梨。”

    辛顺没再说话,抬手摸着胡子。

    许久,辛顺说道:“纪凉,你可也是心悦聂将军?”

    女子一愣,说道:“先生,没有,我和蒋央已定终身,我与将军只有主仆情分。”

    “那么,你是嫉妒阿梨姑娘。”

    女子皱眉,面色变苍白:“不是的,先生,我只是担心将军会因心悦她而一步踏错。那阿梨,她的脾气不好,手段奇多,我怕将军再这样下去,要被这,这妖女牵着鼻子走了。”

    辛顺沉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纪凉,你这话,说得便过分了。将军爱慕阿梨姑娘,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如阿梨姑娘之才之貌,之性情之气魄,之气度之风华,若将军遇见了而无感,反倒才奇怪。而你,短见。不管阿梨姑娘和钱奉荣有何纠葛,将军得知钱奉荣在谷州,都必然会去。你可以说阿梨姑娘也是原因之一,却不能将她说成是全部原因。”

    女子愣愣道:“先生,怎么连你也……”

    辛顺淡笑:“是啊,我之于世,鲜少有钦佩之人,阿梨姑娘便是一个。你竟称她为妖女,她若真是妖女便好了,我却想看看她真成妖女,这天下会被她掀成什么样呢。可惜,她为人正派,清正明心,天地朗朗,万古丹心啊。”

    “……”

    “当初,我几番想与她做朋友,她都瞧不上我呢,她大可假意与我为友,再寻机利用我,可是她并未如此做。莫说她是女子,便是男人,都鲜少有这般坦荡胸板,浩然正气。”

    “先生,我知道错了,”女子抬手抱拳,“先生,您莫说了……”

    谷州往北六十里,就是当年的大乾太傅安秋晚的门治。

    门治安氏举族迁徙,不知去了何处,全族低调隐世,暂退青史。

    而门治、及第这两处产茶大州省,前些年在田大姚和云伯中的你争我战下不断易主拉扯,百姓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人口锐减了整整一半。

    一直到田大姚将战略重心放在了游州等西北部,门治和及第才松了一口大气,但毁易造难,这两年的休养生息根本补缺不了当初的天灾人祸。

    谷州南边的榆水原镇,荒荒十里只千来户人家,城中正在贴告示,现今正盛夏,告示上说得却是秋收赋令。

    不少识字的人大声念出告示上的文字,官府也派了几个吏员在告示牌附近解释新赋税的变化。

    比起之前,今年秋收的税已经非常轻了,可压在穷困人家的头上,仍然是灭顶的巨石。

    北城一条古街的告示牌后巷,男人的喘气声越渐频繁压抑,从张红艳彩的香阁中传出。

    钱奉荣双目通红,速度变快,一手掐着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朝她脸上拼命打去。

    女人因痛叫出来的声音,他听在耳中只觉痛快。

    “叫!痛不痛?叫,叫啊!

    ”钱奉荣到最后咆孝出来,“快叫!”

    女人大哭:“爷,我在叫啊,爷饶命啊!”

    钱奉荣没有半分怜香惜玉,手劲越来越大,将她打出血的同时,他终于发出最后的欢愉声。

    半响,钱奉荣下来,对着床顶的空气叫道:“爽!

    女人却已半死不活,双眼一片黑,耳朵嗡鸣。

    “滚!”钱奉荣将她踹下床,“爷要睡一觉,滚!

    女人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带着周身的剧痛,扶墙出去,顾不上自己的衣衫不整。

    几个手下和她擦肩而过,在外面叫道:“爷!”

    钱奉荣精疲力尽,正要睡觉,暴躁道:“滚!”

    一个手下叫道:“爷,丞相来信了!”

    “滚,滚!

    ”钱奉荣怒吼。

    手下们只好闭嘴。

    钱奉荣这一觉睡了足足三个时辰,天都黑了。

    他一起来,守在外面的小丫鬟就去喊人,老鸨亲自过来,端水端茶地伺候他。

    钱奉荣眯着眼睛靠在躺椅上享受,两个美人在他身旁按摩他的腿,忽然,钱奉荣伸出手,将一位美人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

    美人抬眸看他,钱奉荣捏着她的下巴,目光深沉:“你的手得再往上一点。”

    美人不觉有半分被其偏宠的快乐,反而俏容惨白,她忙低下头来,继续按摩。

    之前的几名手下都各自去快活了,听闻钱奉荣醒来,他们收拾收拾,一并过来。

    进屋后,一个手下让老鸨清退左右,钱奉荣不给这美人走,他按着她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喜欢伺候爷?”

    美人浑身发抖,摇头:“不,不是的,奴家很喜欢伺候爷的。”

    “那就留下,继续。”

    美人忍住恐惧,跪了回去,用之前的力道继续按摩。

    “啪!”钱奉荣忽然打了她一个耳光。

    钱奉荣力大无穷,这一个耳光,美人猝不及防,摔去地上。

    她忙抬起头看向钱奉荣,捂着脸往后退去。

    “回来!”钱奉荣暴喝。

    美人颤颤巍巍地爬去,钱奉荣扬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伺候爷的时候,你要笑着,别像送丧一样苦着张脸!”

    美人点着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爷。”

    “继续。”

    “是。”

    美人继续去揉,努力忍着在眼眶中打转得眼泪。

    钱奉荣这才看向那几个手下,要他们开口。

    隔着一道墙,那墙孔上的几个洞,将隔壁的动静完全送了过来。

    梁俊面色极差,深恶痛绝,放在桌上的手指紧握成拳。

    翟金生坐在他一旁,提笔写字,推到梁俊跟前:“忍。”

    隔壁的声音他们听着清晰,他们的声音,隔壁便也都听得到。

    梁俊浓眉紧皱,提起笔来写字:“这混账,当以极恶之刑诛之!”

    翟金生回:“少爷将至,报应不晚。”

    梁俊提笔:“吾必也要捅其一刀!”

    隔壁这时传来钱奉荣的骂声:“明知我识字不多,岂令我来看这信!你们念就是,不,你们说就是,他在信上写了什么!?”

    一名手下道:“是。”

    翟金生和梁俊停下交流,齐齐看去。

    手下说道:“丞相在信上说,他将于六月二十三日到。卓习烈将军等人因忤逆他,在路上被他杀了,他还将将军派去伺候他的一个小娘子收为了义女。信上最后叮嘱将军,这些时日莫要再留恋烟花巷弄,好好养精蓄锐,为行大业,谋天下做筹备。”

    钱奉荣道:“六月二十三日,还有三日。”

    “嗯。”

    “我共派去了八人,几男几女我记不得了,他收为义女的小娘子是谁?”

    手下说道:“信上未说。”

    钱奉荣没再吱声。

    安静了阵,手下道:“卓习烈将军……竟死了,不知丞相是怎么办到的。”

    钱奉荣冷哼:“这你便不懂了,他要人死,那可简单得很!”

    手下道:“也,那他有一天会不会对您也……”

    “你他娘的!”钱奉荣暴喝打断他,“你在说什么?你这王八蛋竟敢挑拨我和谢丞相?!”

    手下惊恐地往地上一跪:“不,不是的,爷,您听我说,防患于未然,没有错啊!”

    “你还敢说!”钱奉荣一把起身,抬脚朝他的头踹去。

    他的动作太快,力道太大,手下连惊叫都发不出来,瞬息摔撞在墙角,受力位置刚好是头部,那颈椎一歪,竟顷刻毙命。

    “啊!”美人低呼,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其他手下们看着顷刻变作一具尸体的同伴,全都面无表情。

    “这就是下场,”钱奉荣怒声道,“我看下次还有谁敢在我面前挑拨是非!”

    手下们齐声道:“爷息怒!我等不敢!”

    梁俊和翟金生看着这堵墙,脸上浮起冷蔑讥讽。

    正是因为钱奉荣学不来低调收敛,走到哪都嚣张狂妄,所以才被他们找到。

    现在去想,就钱奉荣这张扬的行事之风,恐怕找到他的人,不止他们了。

    袭杀一个兵马快散尽的钱奉荣,并不需要刻意调兵遣将。

    自入谷州后,这片地广人稀,守卫分散的大地,更不需要放在眼里。

    聂挥墨率一队轻装骑兵一纵数十里,直奔榆水原镇。

    天黑之际,他在城外一处客栈歇脚。

    比起一路而来的萧条,这一片二十来间的客栈和茶铺竟分外热闹。

    游走四野的人来歇脚,准备跑路的人来歇脚,从城里务工出来要回村的人也来歇脚。

    人一多,嘴巴便多,你言我语,信息杂乱。

    这其中,由以一间“永通”客栈最是热闹,楼下大堂挤着至少一百三十人。

    聂挥墨沐浴完,只带着凌扬下楼,在楼下大堂寻了方角落。

    满堂嘈杂,还有人喝酒摔碗要斗殴,空气里布满酒气、脚气、烟丝味、汗臭味。

    聂挥墨早便习惯这样的鱼龙混杂,他一边听着众说纷纭,一边观察着窗外不时经过的人,忽地,他的目光停在斜对角的一匹坐骑上。

    凌扬正倒茶,见聂挥墨目有所望,黑眸凝沉,凌扬循目望去,下意识脱口道:“是匹好马!”

    聂挥墨道:“走南闯北这么多人,有匹好马,不足为奇。”

    凌扬朝他看去,道:“既然如此,那将军为何一直盯着呢?”

    聂挥墨道:“奇得是,这匹马不止一匹,刚才过去了两匹一模一样的。”

    凌扬一愣,道:“可见不是单打独斗,与我们一样,乃一队人马。而且如今世道,能一下有这么多好马的人……这果然不简单。”

    聂挥墨起身,道:“去会会。”

    斜对面的客栈同样生意极火,大门敞开六扇,进出却几乎无处可落脚。

    聂挥墨在大门外看了眼,带着凌扬绕后。

    那些马已经看不到踪影了,凌扬环顾了圈,皱眉道:“不知牵哪去了,但这么好的马,肯定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将军,我去打听打听?”

    聂挥墨正要说话,忽地一顿,抬头朝右面看去。

    后巷略暗澹的灯火下,沉冽一袭玄色长衫,凭栏而立,湛亮乌黑的眼眸无声看着他,俊美绝色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凌扬一惊,低低道:“竟然是他。”

    聂挥墨的脸色在看到沉冽的一瞬,整个阴冷了下来,一双浓眉压在深邃的眉骨上,眼神不怒而威,似要杀人。

    沉冽从始至终一张冰块脸,神情没有半分起伏,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

    叶正从后面屋内出来:“少爷?”

    低头看到下面的聂挥墨主仆二人,叶正皱眉:“聂挥墨怎么也来了。”

    沉冽澹澹道:“梁俊能查到钱奉荣,别人也能。”

    凌扬此时也悄声道:“将军,沉冽出现在这,恐怕也是冲着钱奉荣来的。”

    聂挥墨的唇角牵起极澹的讥笑。

    凌扬又道:“我们与钱奉荣旧账一箩筐,他与钱奉荣的恩怨,却恐怕只有一个阿梨姑娘吧。”

    聂挥墨发现自己根本听不得这话,哪怕这话是对的,并也正是他的心中所想。

    “闭嘴。”聂挥墨冷冷道。

    凌扬抿唇,不说话了。

    聂挥墨沉冷地看了沉冽最后一眼,收回目光道:“走吧。”

    “嗯。”

    叶正在上面看着他们离开,道:“少爷,他们,他们走了。”

    沉冽收回视线,转身进屋,道:“再休息三个时辰,而后出发。”

    “就,三个时辰?”

    “嗯。”

    榆水原镇没有城池,所以无所谓城门几时开,可随时自由进出。

    他们可以,聂挥墨等人也可以。

    而沉冽,他不想让钱奉荣死在聂挥墨手里。

    他断定,聂挥墨也是这么想的。

    一回到客栈客房,聂挥墨便回身对凌扬道:“吩咐下去,收拾行囊,休息三个时辰后便动身进城。”

    “三个时辰?”凌扬担心道,“将军,多日跋涉,这一沾枕头,可就很难起来了。若是只休息三个时辰,恐怕要更累。”

    “所以才是三个时辰,而不是两个时辰。”

    聂挥墨朝床铺走去:“待吩咐完了,你也去休息吧。”

    凌扬轻叹,知道他下这道命令,定与沉冽有关。

    三个时辰,恰好是寅时四刻。

    沉冽才率人马出来,踏上官道,身后暗人便道,聂挥墨他们也出来了。

    叶正翻了个白眼:“真是阴魂不散!”

    沉冽没有马上驱马朝前,他一勒缰绳,龙鹰掉头,沉冽沉目看着聂挥墨领人过来。

    近了后,聂挥墨说道:“沉将军真早。”

    沉冽澹澹道:“聂将军也不晚。”

    “沉将军这么早,是怕我先抢了钱奉荣的头颅?”

    沉冽不否认:“是。”

    “你与钱奉荣有仇?”

    “是。”

    “哦?何仇?因为阿梨?”

    沉冽面澹无波:“聂将军不像是好奇心深重之人,怎么忽然话这么多。”

    顿了下,聂挥墨道:“因为阿梨。”

    前一句是问句,这一句是肯定句。

    且这句肯定句,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认真。

    沉冽双眸微敛,眸光刹那冰寒,杀意盎然。叶正等暗卫们的容色皆变紧绷,个个浮现愠怒之态。

    聂挥墨仍旧云澹风轻:“怎么,莫非沉将军是同好?”

    许久,沉冽道:“阿梨惊才艳绝,文武绝伦,胸怀四海,气吞山河,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谁说喜欢她,我都不会觉得意外。聂将军喜欢她,同样合情合理。”

    聂挥墨扬眉:“沉将军也喜欢她?”

    沉冽目光坦荡:“喜欢,阿梨是我心头挚爱。”

    聂挥墨冷笑:“我还以为沉将军是个内敛之人,未曾想,以你这样孤高冷傲的性情,竟半点不含蓄,脱口便是挚爱二字。”

    沉冽道:“我喜欢阿梨已人尽皆知,何况喜欢一个人并非是说不得的话。”

    聂挥墨道:“好,沉将军坦率,既然你我都喜欢阿梨,不如来番男人之间的比试?”

    沉冽声音变沉:“可以,但这是你我之间的比试,与阿梨无关。”

    聂挥墨道:“这是自然,阿梨也是我想放在心尖上去宠爱的女子,我不会拿她当战利品。你我之间,便看谁先砍下钱奉荣的头颅,如何?”

    沉冽道:“好。”

    “没有筹码,没有奖品,输赢所定的,只是你我之间的脸,谁输谁丢人。”

    “好。”沉冽还是这样说道。

    两队人马都要进城,但两队人马都不想和对方一道,于是一左一右,各择一条大路,直奔榆水原镇。

    曙光从大地东面爬起,白昼吞推暗夜,天上云堡千状万态,变作一朵朵染了霞光的棉花。

    因事先已有人先进城告知沉冽和聂挥墨的入城时间,所以梁俊和翟金生早早起来接应,聂挥墨的手下亦同样。

    哪怕是盛夏,清晨空气也裹着微寒,城外长草离离的村道上,梁俊和翟金生还有一干手下打着哈欠,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踩着黎明进城呢。

    “来了来了!”一名视力好的手下叫道。

    遥遥望见尽头过来得人马,梁俊和翟金生赶忙迎去。

    “将军!”

    “少爷!”

    沉冽一骑当先,顷刻至跟前,一袭鸦青色紫纹云杭湖束腰劲衫在清晨的潮气中英锐如剑,势不可挡。

    他一勒缰绳,骏马止势,龙鹰昂首高鸣。

    沉冽沉声问道:“钱奉荣何在?”

    梁俊是个聪明人,见沉冽碰面便问,梁俊便不多废话,伸手指向城中:“昨日一整日,钱奉荣都在春桃阁,昨夜也睡在了那。”

    “是青楼?”

    梁俊点头:“嗯,是榆水原镇最出名的青楼。”

    沉冽眉心合起,抬头朝前望去,正巧身后叶正等人赶到,沉冽没有回头,沉声令道:“速给子德一匹马,由他领路。”

    叶正立即应声:“是!”

    沉冽再看向翟金生:“青楼鱼龙混杂,你调度人手负责有人趁乱胡来。”

    翟金生抱拳:“是,少爷!”

    梁俊的骑射当年在京中一干同学友人中属绝对上乘,待坐骑被牵来,他迅速上马,同沉冽说道:“将军且随我来!”

    春桃阁在城北,但有马在,一炷香时间不到他们便遥遥望见飘纱垂粉的香楼招牌。

    巧得是,他们刚到,长街另一头出现了另外一支兵马。

    梁俊才下马,望去惊道:“将军,有情况!”

    沉冽一眼都未投去,对下马过来得暗卫们道:“破门。”

    聂挥墨过来看到他们已下马,立即加快速度。

    整一条长街才被沉冽等人的马蹄声惊扰,这边聂挥墨带队前来,声音更吵。

    邻里街坊悄然张望,不敢推窗,唯恐又出现什么军情。

    春桃阁楼下的大门被毫无预兆地破开,倒的倒,歪的歪,后院一夜未睡的值班厨娘和伙计最先赶来。

    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自门外逆光迈入,灰亮蒙雾的天光下,他俊美的面庞冰冷凛冽,周身似裹着一层寒霜,透着冲天的嗜血杀意。

    沉冽澹目在大堂扫了眼,寻到楼梯,大步过去。

    暗卫们快速跟上,梁俊小跑追来:“将军,他在三楼!”

    榆水原镇多年不太平,后院的厨娘和伙计们见此气势,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他们上楼。

    听闻动静下来的老鸨还在披外衫,见状也吓坏,目光落在沉冽脸上时,短暂的惊为天人后,忙挤出笑容迎来:“哎哟,贵客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叶正伸手拦她:“摔坏东西会赔,其他没你的事了,回去睡吧。”

    厨娘和伙计们抬头望着楼梯,都在困惑担忧发生忧发生了何事,门外此时却又来了一队人。

    聂挥墨容色紧绷,一下马便迅速看了眼摔坏的大门,再仰头看向楼外屋檐,大掌一把抓起马上佩刀,竟直接踩着门前矮石墩,凭借着惊人的臂力和腰力往上跃去。

    凌扬见状,冲后边的人叫道:“会爬的爬,不会爬的,随我进大门!”

    说完,他一跃而下,快速跑进去。

    沉冽上楼后自背上抽出长剑,步伐越来越快,叶正等人跑去他前面,一脚踹开梁俊所指得香阁。

    “啊!”屋里传出女人受惊的叫声。

    香肩半裸的姑娘捏着薄毯往床榻内侧缩去,瑟瑟发抖。

    床上除了她,并没有其他人。

    窗扇此时被人破门而入,聂挥墨抓着大刀跳进来,和沉冽冷目相对。

    梁俊进来,惊道:“钱奉荣呢?昨晚在这过夜的男人呢?”

    床上的美人瑟瑟发抖,目光悄然朝离梁俊最近的衣柜瞥去。

    便就在这时,一个高大如黑熊的身影骤然冲出,巨大的拳头直接砸向梁俊。

    沉冽一步上前拉着梁俊的手后退。

    梁俊本便有点外家功夫在身,仓促间快速稳住下盘,没有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扯导致崴脚摔倒。

    但是钱奉荣的拳头可不给人喘息的功夫,很快又扑来。

    沉冽将梁俊推给门口的暗人们,举剑朝钱奉荣冲去。

    见到利器,钱奉荣最快时间收拳,迅速换了一种打法,自侧面切入,想以最近的距离让对方的长剑没有发挥空间。

    沉冽最在手的兵器却就是剑与长枪,在钱奉荣欺身上来的瞬息,他对钱奉荣的目的一目了然,但他并未后退拉开和钱奉荣的距离,而是更压迫地逼上前去,长剑连攻,招招攻向死穴。

    没有拿剑的躲着赤手空拳的道理!

    聂挥墨也拔出大刀,朝钱奉荣冲来。

    钱奉荣一时正面侧面两面夹击,寻不到反手的机会,被步步逼至香阁自带的澡房中去。

    澡房不大,钱奉荣一进去便抓起浴桶倾倒。

    哗啦啦的隔夜洗澡水泼向沉冽和聂挥墨,二人一左一右,快速侧退至两道墙后。

    地上冲出来的水还带着花瓣,浓浓的精油味刺鼻熏人。

    “少爷!”

    “将军!”

    叶正和凌扬此时带人赶来,钱奉荣又抓起浴桶砸去。

    浴桶长有半丈,厚实的橡木质,加之上面足达四圈的箍桶金属条,整个浴桶目测重达百斤。

    这么重的浴桶,钱奉荣却轻轻松松举过头顶,朝着叶正他们砸去。

    轰的一声,地都好像震了一震。

    除却浴桶,还有脸盆,洗脚桶,木盆架,小木凳,搓澡的刷子,甚至皂盒都被他扔出。

    沉冽不动如山地靠着墙壁,凝神静听。

    聂挥墨几次朝他看去,见他不动,他便也不动。

    澡房内却忽然静了下来。

    沉冽微微侧头,余光看向里面。

    叶正和凌扬等人远远站在一堆碎木头后,目光紧紧盯着澡房里面。

    忽然,二人同时惊道:“少爷!”“将军!”

    伴随他们的话音落下,聂挥墨所藏身的这堵石墙传来重重一击。

    钱奉荣手里抓着被他撕下来的座屏支撑木柱,如撞钟一般,朝墙壁再度撞去。

    木头顶端的光滑圆锤被撞得磨损,不牢固的墙壁出现了裂缝。

    聂挥墨后退,紧紧盯着这堵墙。

    却就在这时,钱奉荣忽然从里面冲了出来,手里的长木条一下甩来。

    如此快的速度,他料定对方防不住,聂挥墨的反应却极快,一脚踩上墙壁,借力侧翻了一个跟头,长木条从他身下拍响墙壁,将本就碎裂的石墙砸出更多的裂缝。

    聂挥墨仓促落地,钱奉荣来不及朝他再度攻去,先因耳后的长剑破空声而迅速回头,手里的木头随之拍去。

    长木条同样撞在了墙上,木屑横飞,钱奉荣皱起眉头,飞快反手在背上一摸,大片的血。

    他怒瞪向沈冽,被他出剑之快所激怒。

    沈冽却不给他喘息功夫,顷刻又攻来。

    “找死!!”钱奉荣暴喝。

    方才他手无寸铁,如今有了一根木头,他的气势便浑然不同了。

    长木条快速朝沈冽攻去,沈冽非退反进,黑眸冰冷无波,死盯着钱奉荣的一招一式,手中剑刃快攻快破,步伐如龙。

    刚才钱奉荣试图以自己的赤手空拳逼近沈冽,让沈冽没有施展长剑的空间。

    如今反倒是沈冽步步逼来,让钱奉荣手里的长木条失了灵活。

    钱奉荣一口怒气直冲脑门:“你真特娘的活得不耐烦了!!”

    他加快速度,加重力道,但不论是他的手还是他的腿,无一能伤到沈冽。

    聂挥墨的大刀也加入进来,攻势同样凶悍,和沈冽一样,每一招都冲着杀了钱奉荣而去。

    地上的洗澡水被他们踩得乱溅,都是下盘极稳的人,都未因此滑到。

    忽然,聂挥墨瞅准一个契机,大刀横扫,欲直接砍向钱奉荣的脑袋。

    钱奉荣立即侧身去挡,“哈哈”大笑了起来。

    久战非但没有让他疲惫,反而越战越爽快。

    “你们两个算是个对手!”钱奉荣叫道,“但也不过如此,你们瞧你们,除了背后偷袭这一剑,你们伤到我了吗?”

    聂挥墨边攻边沉声道:“你以好战闻名,却也未伤到我们!”

    “是吗?”钱奉荣大笑,忽然又一声暴喝,直接弃了手里的长木条,脱手甩向聂挥墨。

    聂挥墨一刹收势避开,长木条撞在了衣柜上,巨大的力道将衣柜撞出一大块残损,碎木飞扬。

    随后,钱奉荣迎着沈冽的利刃而去,抬手朝沈冽的脖子抓去。

    准备好的疼痛没有来临,他的手也没能抓到沈冽。

    沈冽预判到了他的预判,脚步一侧,剑锋并未刺进钱奉荣的肩胛,而是迅疾朝他的臂膀砍去,出剑如奔雷!

    钱奉荣的反应却也奇快,为避免被削掉胳膊,他快速收势。

    疼痛终于来了,是胳膊上被划开的一道极深的口子。

    紧跟着,聂挥墨的大刀凶狠砍来。

    钱奉荣快速退回澡房,刀锋沉沉,擦着他的肩膀砍下,险些他又要断臂。

    一入澡房,钱奉荣便抓起地上的残破的座屏朝追来的两个男人扔去。

    而后他快步奔向澡房内的唯一一道窗口,跳了出去。

    沈冽和聂挥墨砍开座屏追来,见他下去,二人不约而同也朝窗边跑去,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去。

    楼下大门口全是一等一的良驹,一见从天而降的钱奉荣,沈冽留下的两个暗人和聂挥墨留下的两个士兵纷纷拔出武器。

    钱奉荣此时正狂怒,但比起杀人,现在更重要得是夺马。

    四个手下同时冲来,不让他得逞。

    “你们全都去死!!!”钱奉荣厉声喝道。

    沈冽从二楼利落翻下,一落地便扬剑攻来。

    钱奉荣打得正凶,刚卸下一人的兵器,就要朝这人砍去时,“砰”的一声,砍在了沈冽的剑刃上。

    二人灌足力道的交锋,让冷兵器迸射出火花。

    随即,钱奉荣手里的兵器应声而断。

    半截兵刃的残缺刃光同样凶狠,他抬手便朝沈冽的胸膛刺去。

    沈冽侧身一闪,长剑连挡,相比起楼上略狭窄的空间,这里开阔的长街道让他的攻势越发敏捷凶猛,剑势如虹,风雷云惊。

    聂挥墨也快速加入,大刀气吞山河,刀刀起沉风之音,钱奉荣杀不了人,夺不了马,忽然,他掉头就跑。

    沈冽立即拔腿追去。

    聂挥墨看向自己的坐骑,一步跑去。

    却听前面传来哨声,沈冽边大步狂追边以指鸣哨。

    聂挥墨附近立即响起烈马高昂兴奋的欢呼,没有被拴住的龙鹰转身朝自己的主人狂奔而去。

    聂挥墨第一次想骂娘!

    他迅疾上马去追,却看前面的马像是兴奋过了头,竟从沈冽身旁直奔经过,没让沈冽上去。

    聂挥墨差点没笑出声,这马喝了假酒吧。

    下一瞬,聂挥墨就笑不出来了。

    这马的目标不是沈冽,而是钱奉荣!

    一纵千里的上等宝驹冲向钱奉荣,不给钱奉荣片刻反应的时间,矫健有劲的双腿踹在了钱奉荣的后背上。

    钱奉荣被这一股冲击力道所撞,庞大如黑熊一般的身子直接飞摔了出去,滚落在地。

    钱奉荣吐出一大口血,捂着胸口试图爬起,另外一只手的手肘却断了,右腿也以非常诡异的形状歪在了那里。

    “啊!!!”钱奉荣发出暴躁的喝声,怒目瞪向放慢速度走来的沈冽。

    龙鹰人立而起,仰天打鸣,站在沈冽身旁,威风凛凛。

    如此快的冲刺狂奔,沈冽脸上的红晕暂还未起,肌肤在清晨的天光下越发莹白清冷,呼吸虽急,却未大口大口抖着肩膀去喘,足见其过人的体力和耐力。

    聂挥墨策马追来,在沈冽后面勒马。

    沈冽低眉看着钱奉荣,居高临下,黑眸古井无波。

    听闻后面的动静,沈冽回过头去,看了眼聂挥墨后,忽然转身离开。

    聂挥墨看着他经过,忽然浓眉一拧,叫道:“你是什么意思?”

    沈冽止步,淡淡道:“胜负已分。”

    “那是你的马踢的!”

    “你也知道,是我的马?”

    聂挥墨攥紧缰绳:“我不需要你让。”

    他将手里的刀递去:“你去砍他的头,我聂挥墨并非输不起的人。”

    沈冽抬眉朝他看去:“现在让你杀他,你会杀吗?”

    聂挥墨一顿,气闷道:“我不会,这颗人头是你的。”

    “所以,我没让你,”沈冽收回视线,抬脚离开,“我只是不想他死得这么便宜。”

    叶正他们迎面跑来:“少爷!”

    沈冽道:“钱奉荣身受重伤,已掀不了天,将他带走羁押,别让他好过。”

    “是!”

    聂挥墨沉了一口气,看着沈冽离开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

    目光再看向跟在他身侧的龙鹰。

    刚才人来疯的骏马,这会儿老老实实,乖乖巧巧。

    “将军……”凌扬他们也追来。

    聂挥墨淡淡道:“又是技不如人,我练得还不够多,输在了下楼和马。”

    他自认下楼不慢,而沈冽下楼却如履平地,一气呵成。

    以为多练拳法、刀法就好了,没想到要练得还这么多。

    聂挥墨一勒缰绳,道:“走吧。”

    翟金生带着在榆水原镇的所有人手慢沈冽一步而来,一来便包围了整个春桃阁。

    看到沈冽回来,惴惴不安的春桃阁老鸨赶忙迎出,不待靠近,便被暗人们拦下。

    整个春桃阁里的恩客们全都醒了,站在楼梯附近张望,姑娘们则都穿好衣服从楼上下来。

    同时,还有被翟金生带来的人押解下来的钱奉荣手下。

    看到后面被拖回来的钱奉荣,这几个手下全都瞪大了眼睛。

    梁俊也欣然笑道,抬手一拱:“将军神勇!”

    沈冽道:“功在龙鹰。”

    他看向那些被押解下来的人,黑眸扫去,那些人纷纷求饶,还有人朝地上跪去。

    沈冽缓缓道:“还有一个谢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