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轩起草编写并修订过晏军的军制,所以经验充足。猎鹰营的相关规章,他回去卿月阁后,连夜便拟好了。
招募令更简单,把当初晏军的招募令拿来,修改上几个限定条件,再换种措辞润色即可。
午后申时,学生们抄写好的一共三百份招募令,先在衡香府的各个角落张贴开去。
街坊里的那些“大嘴巴”们也被杜轩派人打点过,要他们到处宣扬,逢人便说。
时至黄昏,不管是真想报名的,还是来看热闹的,总之各个报名点皆挤挤挨挨,七成以上都是妇人。
杜轩这边忙得火热,支离那边也开始布线观察诸葛盼,而夏昭衣又在书房里待到天黑后,终于拉开了书房门。
庭院外各自说话的人们停下,纷纷朝她看去,一时间都上前:“阿梨姑娘!”
“阿梨!”
“阿梨姐姐!”
……
叫阿梨姐姐的这个声音,让夏昭衣转眸看去。
舒小青梳着两根马尾,穿得干干净净,背手站在大恒和李满身侧,脑袋微微偏着,乐呵呵地看着夏昭衣。
“阿梨姐姐,好久不见呀。”
夏昭衣看了看她,目光望向大恒和李满。
大恒恭敬道:“大东家,舒小姑娘执意要来见您。”
“你有什么事吗?”夏昭衣问舒小青。
舒小青将自己的头扬起,目光浮起挑衅,左腿甚至开始抖动起来。
夏昭衣挑眉:“要打架?”
“那你不是欺负人吗?我打得过你吗?”
“那你说,找我何事。”
舒小青道:“哼!”
夏昭衣埋于书案一日,已颇为倦怠,但她仍很有耐心,安静等着舒小青开口。
不过回想,舒月珍和舒小青这对姑侄还挺有趣。
当初舒小青帮楚筝要杀她,后来就在这知语水榭的空庭苑上,舒小青又冲她破口大骂。
但因舒小青救过林双兰和屠小溪她们,夏昭衣便没有同她计较之前飞霜阁前的暗杀之事,不过王丰年觉得留着舒小青有用,所以并未放舒小青自由。
后来将舒小青从暗室放出后,王丰年令人为她准备得吃穿用度,皆为一等一,媲美衡香府中最会享受生活的屈夫人。
而舒小青的姑姑舒月珍,在河京时,杨冠仙和牧亭煜联手,两个心狠手辣的人,不仅将舒月珍在李乾的所有产业吞个干干净净,还迫使舒月珍从外调度银两至河京。
河京后来那一派兴旺和百废重生之象,舒月珍的财产帮了天大的忙。
这对姑侄,好几次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被迫立功。
见夏昭衣不出声,舒小青拿眼瞄她,又“哼”了声,干巴巴道:“我知道阿梨姐姐不喜欢我,我也不是故意要上门讨嫌的人,阿梨姐姐那么聪明,不如猜猜我今日来干什么?”
“卖消息,”夏昭衣道,“不必拐弯抹角,你开个价。”
舒小青皱眉,阴阳怪气道:“行啊,阿梨姐姐真是聪明啊。”
“与聪明无关,这不难猜。”
“好,我想要一万两黄金!”
“如果你的消息值得上一万两黄金,我砸锅卖铁也给你。”
舒小青“切”了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弯卷得信。
她的目光看了眼那边目不转睛盯着她们的汪固等人,收回视线冷冷道:“人多,耳朵多,我不想给他们听到,好在我聪明,呐!我要说的都写在上面了,酬劳你看着给,我知道阿梨姐姐阔气,如果消息对你有用,你肯定不会亏待我的。”
信封摸着颇有厚度,不待夏昭衣拆开,舒小青道:“就这样,我走了。”
她转过身去,背着手边走边神气道:“还不跟来!”
这话是对大恒和李满说的。
大恒是王丰年身边最得力的亲随之一,李满当初随夏昭衣走过许多路,还曾一起在万善关外为西北回来得夏家军们接风洗尘。
现在,他们二人奉王丰年之命监看舒小青,却被舒小青吆喝得如似随从。
徐寅君走来,沉声道:“大东家,这小丫头越发不像话,不然,我们将她再……”
“无妨,”夏昭衣低头拆开信,道,“没事。”
她读东西一直很快,舒小青这几页字,她很快读完。
夏昭衣眉心轻拢,抬眼看向舒小青走远的背影。
小姑娘似有所感,在水榭上回过头来,还是那张得意得要上天的神情,抬手冲夏昭衣俏皮挥着,边挥边后退。
忽然脚下一绊,她“哎哟”一声,后脑勺砸地。
速度之快,大恒和李满反应不过来。
舒小青被他们从地上扶起,忽然很暴躁,推开二人:“滚开!别碰我!废物,没用!”
她拍拍屁股爬起,哼了声,快步走了。
“真是讨厌啊。”徐寅君道。
夏昭衣看着他们走远,看回手中的信。
信纸三张,说得内容却极多。
与颜青临有关,与那些人有关,甚至还与唐相思有关,起因是楚筝那具尸体被人发现了,不过与这些势力涉及到得都只是些皮毛,舒小青并没有被过多卷入进去。
夏昭衣收起信纸,递给徐寅君:“派个值得信任的人,送去给支离。”
“是。”徐寅君道。
夏昭衣转头看向汪固和陶因鹤等人,走去道:“汪军师,久等了。”
汪固道:“阿梨姑娘才回衡香,手头事务要紧,如今可忙完了?”
“忙完了,”夏昭衣道,“汪军师,请,我们去喝杯茶吧。”
汪固抬手一揖,笑道:“谢阿梨姑娘请茶。”
知语水榭的茶厅,是徐寅君上个月才在屈夫人的亲自指点下修好的。
屈夫人喜好颇广,喜爱的风格尤其多,她为知语水榭指点得这处茶厅,立得是清雅秀色之风,特意撇去水墨,抛却禅意,清得是淡白,雅得是浅绿,秀得是不经意中的一点粉与鹅黄。整座茶厅,清淡中透着甘甜,颇显少女之色。
佣人奉上茶水,汪固谢过,恭敬问夏昭衣:“阿梨姑娘,此次来衡香,您预备留多久呢?”
夏昭衣道:“不超过十日。”
“这般急?”
夏昭衣笑笑,忽地道:“汪军师,我们的袖箭,您带回去看了之后,觉得如何,可要为郑北订制一批?”
夏昭衣这话一落,陶因鹤和赵唐的面色顿然变难看。
汪固笑道:“阿梨姑娘说的是什么袖箭?”
夏昭衣收了唇边的笑,淡淡道:“汪军师是个聪明人,如果真的要行窃,汪军师绝对不会用最笨的办法。你故意在支长乐跟前演这出戏,不就是为了引我么。那夜取走得袖箭,汪军师可满意?”
她的眉眼并不倦怠,语气也无不耐,但在场的人都觉察得出,她很累。
赵唐和陶因鹤在旁打量她。
当年名震京都的女童在沉寂数年后重新出现,去年才短短数月,她便重又名动天下。
从南至北,从西到东,有关她的传闻,随便哪一件归在别人名下,都能在史册上记上一笔。
这少女,必然已成青史传奇,而她还如此年轻,这莹润丰盈,吹弹可破的饱满肌肤,葱嫩葳蕤,青春正尚好。
赵唐皱了下眉,侧头望向汪固,用眼神瞪他。
陶因鹤也瞪了过去。
汪固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避开他们的视线。
一个人正值倦怠和疲累,正是最好“下手”的时候,在话术上给她绕一绕,叠一叠,他可以很轻易为自己这方谋得大利。
哪怕将一支袖箭价格砍下几文,对于成千上万的货来说,那都是一笔巨款。
但汪固莫名的,有点不敢也不想这么做。
他看了眼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神,哎,不论是外界还是他们的宝贝世子爷,对这少女的评价,都是心机重,城府深,不带上一百个心眼,不要轻易和她说话。而若要和她做交易,那得全身上下都挂满心眼。
汪固现在去看,与这少女打交道,真有那么费劲吗?
汪固道:“阿梨姑娘连日奔波,刚至衡香又忙于沉繁事务,那,汪某便直说了。”
“好。”
“不止是这袖箭,郑北每年还需三万铠甲,战枪易损,需得十万。以及,我们还需甲骑具装。”
夏昭衣道:“郑北要打造一支同李氏铁骑和攻袭营一样的重甲骑兵?”
“不不,那套玄甲虽牢不可摧,却实在沉重,不仅伤马,士兵也累。我们只要护马头的面帘、护马胸的当胸即可,保护躯干和马臀的那几个部分,便省了。”
夏昭衣想象了一下,沉默了。
那军容定不好看,而军容在一定程度上,是会影响到将士士气的。
这个道理,赵琙不会不知,汪固、郭自豪等军师也不会不知。
所以……郑北如今这么穷了吗。
不过,郑北所在的那片土地,的确要什么没什么,他们的绝大多数粮食都要南下调度。
也许当初沈冽在华州遇见陶因鹤和赵唐,并不是赵琙非要来当搅屎棍,而是出来闯闯,才有机遇。
如此一想,赵琙也是艰难,在永安帝都当了二十多年的贵胄世子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大乾一倒,他们跑回郑北后才发现,郑北原来是那般贫瘠的大地。
不对,说贫瘠,郑北不一定真的贫瘠。
夏昭衣手指轻轻敲着,节拍规律,她乌黑明亮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一旁的汪固不知她在想什么,想问,又觉出声打搅她不好。
赵唐和陶因鹤坐在旁边也沉默。
都是统率一方的军中将领,但在这少女跟前,他们连说话都不知说什么。
佣人送来茶水,上好的石花,茶香清润馥郁,满室绕雅。
夏昭衣望着茶烟,顿了顿,一笑,看向汪固:“可以,每年三万铠甲,十万战枪,至于甲骑具装,我再补给你们一件马身甲。”
汪固扬眉:“补?”
夏昭衣看着汪固的眼睛:“三万铠甲,我收一万的钱。十万战枪,我收三万的钱。甲骑具装,不收你们的钱,我且再加一件马身甲,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郑北十二府中最西南的柔岭府,我要开采权,十年。”
“采矿?”
“对。”
轮到汪固沉默了。
有关土地这么大的事,他做不了主。
而且柔岭府占地,是十二府中仅此于轻江府的土地。
但每年三万铠甲,算一万。十万战枪,算三万。甲骑具装,白给。
谁受得了这样大的诱惑?!
汪固抬手摸胡子:“柔岭府并未听闻有玉脉,这开采,能采什么?”
夏昭衣道:“赤铁矿、锡矿、刚玉。”
“这……好采吗?十年的话,能采多少?”
夏昭衣淡笑:“不过才十年,对柔岭府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九年一毛。”
汪固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夏昭衣道:“汪军师回去后给郑北写信吧,虽然这信一去一回,我未必还在衡香,但后续你可同王总管事协商。不过我有言在先,这赤铁矿和锡矿别处也有,我不是非要柔岭府。以及我们开采时,你们可派人过来,我们的开采手法和器具,你们尽可照搬学走。”
“那阿梨姑娘为何不要白花花的银两,而是……”
“父辈交情,”夏昭衣弯唇,“我父亲生前和郑国公交情甚笃,定国公府出事时,郑国公一直为夏家奔波,其后两年,郑世子对我二哥也有相护之情。”
那两年的二哥,是被人绑在铁柱上,架在火上炙烤的。
一面是定国公府被满门抄斩和流放,一面是颜青临以残忍决绝的恩情相要挟。
周围无一是亲朋,所谓的“惠平当铺”,打着定国公府的旗号在为宋致易当开路铺石。
那两年里,唯一能让二哥稍显轻松的,应该就是赵琙去陪他了吧。
汪固在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赵夏两家这份交情,还是有用的。
此前世子一直说自己在衡香被坑得如何如何,甚至还被迫去钻狗洞,让汪固以为赵夏两家的交情,到这一代的“私生女”身上,已经终结。
汪固抬手一揖:“阿梨姑娘,我回去后便写信,姑娘仗义侠气,多谢相扶。”
“应该的,不过,”夏昭衣一笑,“若是汪军师能帮我查清一件事,我立即赠郑北八千支箭矢。”
汪固大为心动,但这样的“买卖”未必是他能心动得起的。
“姑娘想要我查清何事?”
夏昭衣道:“陶安岭那座被灭满门的寺庙,我想知道是何人所为。”
汪固与赵唐离开后没多久,东平学府送来拜帖,明日有六位先生要登府拜访。
夏昭衣才收下信,廉风书院的杨老院长来了。
杨老院长携五份文章和十几份拟定的有关兴文潮的告示和相关过来。
这五份文章各有新意,辞工皆绝佳,他们挑不出最好的,排不出名次,争议颇多。
而兴文潮的告示和相关,则来自于夏昭衣在河京寄来得信。
对于兴文潮,杨老院长大为盛赞,若说赴世论学是为心怀报复的有学之士们而设,那么兴文潮,则属于全天下的人,不管有学无学,不论贫贱富贵。
随杨老院长一并来得几位先生也赞不绝口,几人一直聊到天彻底黑下才离去。
他们前脚离开,后一头,在外等候多时的衡香新刺史来拜见。
等他们也终于走了,林双兰和屠小溪、冯安安一起,在外悄悄探头,朝茶厅里张望。
少女单薄纤细的侧影坐在椅子上,低头正在看文章,不见半点疲累,脊背挺拔端正。
听闻动静,夏昭衣转过头去,见是她们三个,她将文章放在一旁,冲她们弯唇微笑。
林双兰她们进去,也微笑:“阿梨姑娘。”
夏昭衣道:“有事找我?”
三个姑娘们对视了眼,林双兰很轻地道:“是那个女兵营……我们三个,也想去。”
夏昭衣笑道:“猎鹰营,不是女兵营。”
“啊?”冯安安一愣,“不是说,只收女兵嘛。”
“嗯,只收女兵。你们三个,今日去报名了吗?”
冯安安吐舌头:“那队伍太长,我们排了几个时辰都没有轮到……”
夏昭衣笑了笑,看向屠小溪:“小溪,你也去排队了吗?”
“嗯,我也去了。”
“明日你不用去了,兵营需要不少文官,你直接去找杜轩先生,让杜轩先生为你安排。”
屠小溪一喜,眼睛大亮:“阿梨姑娘,你是说,我是猎鹰营的兵了!”
“是文官。”夏昭衣笑道。
林双兰和冯安安在旁目露羡慕,夏昭衣对她们道:“你们若是也能苦练出一手好字,我也为你们开后门。”
冯安安为难道:“我不爱写字,我还是去练力气吧。”
夏昭衣道:“术业专攻,都可以,若是又爱写字,力气又大,那更好了。”
林双兰见夏昭衣手边茶几上都是文章和书册,知她还有很多事要忙,不好多打扰,又聊几句后,她便和冯安安屠小溪告退离开了。
夏昭衣拾起未读完的文章,抬手揉了揉额头,继续去看。
茶厅里的灯火一直敞亮,无数双眼睛隔着顺于湖遥遥望着这头,从黄昏至夜深,灯火未灭。
顺于湖另外一头的文和楼上,几双眼睛也看着这边。
在这几双眼睛后边,是正争执不休的文士们。
赴世论学已近尾声,当初济济一堂的文和楼,如今人走了大半。
留下得都是满腹才学的,一边谁也不服谁,一边又会抱团分派系。
有按地区语系分,有按志同道合分,还有出身贵贱分。
什么六茶士,江南九客,竹州七才等,名号取得尤其响亮。
而他们有时争执的原因,甚至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被无限放大,能升至天文地理,或叛国背祖。
现在,这些人又在吵,引经据典,连类引譬,非要论出个高下。
支离坐在角落里,一身学士打扮,还带了顶帽子。
在他一旁,是东平学府的姚臻。
自为好友卓昌宗之死四处奔走后,如今姚臻在衡香渐渐得到王丰年的一些重用。
现在,支离和姚臻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前站着的那三人。
楼下大堂吵得越来越凶,有一人拍案起身,跟人吵得面红耳赤。
全场目光皆看去,那三人都无动于衷。
“支小公子。”一个很轻地声音在支离身后响起。
支离回过身去,认出是知语水榭的人。
来人将一份信函递来:“我寻了很久,可算找到小公子了,这是大东家要我给您的。”
支离接来,温和道:“有劳了。”
信正是舒小青写给夏昭衣的,支离一行行看去,俊秀的浓眉皱起。
“可恶……”支离很轻地道。
姚臻不好过问旁人信件上的事,只道:“信上所说之事,莫非很严峻?”
“哦,倒不是,”支离收起来,“我气恼这些人,怎不让我小师姐喘个气,小师姐多累啊。”
思及那少女利落清爽的从容模样,姚臻佩服道:“阿梨姑娘是个了不得的人,望前后百年,只此一名。”
支离清逸一笑:“嗐,这前后百年也好,千年也好,一名也好,百名也好,都是些虚名,我小师姐看不上,谁在意呢。你看这大堂里的人,争来争去的,放我小师姐身上,谁要去管什么高下。”
姚臻笑笑:“支小公子也是个洒脱之人。”
支离看向那三人的背影:“既然事多,那我便不等了,我这就去将这三人拿下,只是这审问,或许要麻烦你了。”
姚臻忙道:“能为阿梨姑娘做事,怎谈麻烦二字呢,是我之大幸。”
“哈哈,不至于如此,走吧!”
支离起来使了个眼神,坐在他不远处的几个模样较为清儒,同样扮作文人士子的夏家军们便起身,不动声色地朝那窗口走去,将那三人带走。
姚臻随后跟去。
支离去到那三人立着的窗口,目光穿过顺于湖,看向远处的知语水榭,这个角度望去,看得确实清晰。
支离将手中折扇打开,在身前轻摇,思及信上内容,他神情变得严肃。
舒小青是舒月珍的侄女,舒月珍一直在替颜青临办事,而楚筝,曾是颜青临手里的刺客。
楚筝之死传了回去,对于已经大为损兵折将的颜青临而言,不过死了一个叛徒而已。
但是,楚筝所死的地方,却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其他人,可不知道楚筝背叛了颜青临。
现在相当于,颜青临被误打误撞卷入其中。
信上提到,颜青临的手下死得越来越多了,除却之前在河京惨死得那一批之外,这一个月,在各地都有无数伤亡。
其中一个侥幸活着的人声称,有一个老人,手法刁钻,心狠手辣,武功奇高,自称姓方。
这个方姓老人,将来衡香。
也是这句话,让支离现在不开心。
此前在衡香被小师姐一网打尽的以方贞莞为首的方家人,也是姓方。
若说金家是那些人的匠工,那么方家,便是那些人的杀手。
方家世代习武,个中高手不绝,能得颜青临手下刺客都说武功奇高的人,支离在想,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高法。
更夫在外敲着梆子而过,汪固书房里的灯仍亮着。
赵唐起夜经过,瞧见灯火高亮,过来叩门。
汪固的声音响起:“赵将军,请进。”
赵唐推门,进来道:“汪军师好耳力,听得出是我在敲门。”
“那可是,”汪固笑眯眯道,“您这敲门声文雅得多!”
书案上摆着一整张衡香地图,包括衡香城郊,赵唐望见他在古寺周围圈圈画画,最后那箭头一直通往正西方向。
那山涧里面,标注着两个字,林泉。
赵唐垂眸而观:“先生真负责,前脚刚应下,后脚就开始研究了。”
“有个人名,”汪固道,“叫侯睿。”
“此人是谁?”
“我从青香村那詹九爷和曾记事口中打听到,此人奸邪,杜轩先生他们从游州回来时,路过那古寺山脚,将此人从黑熊口中救下,此人却恩将仇报,将沈冽身边一名暗人五马分尸了。”
赵唐愣住:“还有这种人!”
“我觉得,此人及其身后势力,便与这古寺被灭满门有关,”说着,汪固抬手摸下巴胡子,“阿梨将军让利如此之多,近十万两白银,果然有原因,此事相当棘手。”
“先生有何打算?我们明日便去,还是……”
汪固一笑:“汪某刚才想了很久,其实这林泉,有无数人可以替我们去。”
“比如……”
“应金良,颜青临,田大姚,或者那些在外四处浪荡,无家可归的流军,譬如李氏铁骑。这样吧,将军,就看您,您想和谁合作?”
赵唐了然了:“先生这是,又想当搅屎棍了。”
“哈哈哈哈!”汪固哈哈大笑,摸着胡子道,“然也然也,乱中才好取胜嘛!”
说着,汪固看回地图,笑道:“阿梨将军胆识大,一出赴世论学,揽尽天下有才之士,依汪某看,汪某也可来个群英会,把这天下枭雄也聚一聚。”
“还是不要了吧,”赵唐皱眉,“这些人若来,衡香之安宁,必然不保。”
“所以,得均衡,”汪固拾起桌上的尺子,以手指托着,尺子摇摇晃晃,最终持平,“我见阿梨将军那模样,她不会在衡香留太久,衡香事务虽多,但她如今左右皆是能人,包括这新起的猎鹰营,你看她甚至都无需亲自过问。她同我说留在这衡香最多不超过十日,我却觉得,她明日不定都能说走便走。待她一走,西北之战必然会打响,而这大后方的中原,哪家会闲着呢?我若能把各路的目光稍微往衡香收拢过来,指不定对这天下格局,反而是有益的。”
赵唐看着他手里的这把尺子,接不了话。
“不然,就这么干?”汪固看向赵唐,“将军,你觉得如何?”
“你去问赵琙吧,”赵唐道,“我不说话。”
说完,赵唐转身离开。
“那可巧了,”汪固低头朝桌上的“林泉”二字看去,嘀咕道,“世子说过,衡香这一切,由我全权处理,那,汪某就不客气咯。”
隔日一早,汪固将连夜所写的书信交由手下,奔赴城外驿站,再送去八方。
熬了一宿的汪固倒头就睡,另外一边,终于睡了一个饱觉的夏昭衣打开房门,迎来了大胖的热情欢呼。
胖乎乎的狗子直接扑上来,夏昭衣忙将它抱住,那狗子就在她肩上和颈窝一顿蹭。
夏昭衣边笑边捋着它的狗头:“你脏的还是干净的,这么贴我。”
徐寅君道:“大东家,它倒是干净的,这狗可喜欢洗澡了。”
待大胖玩累了,停下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夏昭衣摸摸它的狗头,对徐寅君道:“帮我喂下马,稍后我出城一趟。”
徐寅君道:“是!”
“走,”夏昭衣放下大胖,“随我去吃饭。”
“汪!”大胖冲她开心叫唤。
吃完早饭,夏昭衣单人单马,出城后直奔阮家里。
阮家里后山如今被重兵把守,远远见到夏昭衣骑马奔来,今日负责看守此地的赵亚以为看错了,随后令人将马牵来,他骑马迎上去:“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夏昭衣笑道:“赵副将,我来看看那座神女像。”
“来,二小姐,这边来!”
赵亚是简军副将,这些时日,他和夏俊男的副将夏率二人,轮流带兵看守此地,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已发现了无数道近路。
夏昭衣跟在他身旁同去,赵亚的几名近卫跟随在后。
过去路上,夏昭衣问起这些时日这里可有异常,赵亚如一相告,最后抬手一拱,请罪道:“对方戏耍我们,将我们当猴!其中几人神出鬼没,来去如风,末将等,实在无能!”
夏昭衣道:“不怪你们,兵家乃征伐也,论阵、论整、论士气,他们这类江湖客,讲究个单打独斗,行踪轻便,你们没能跟上他们的步伐,不奇怪,更谈不上无能二字。”
“那女刺客的尸体倒是还在,他们想要夺走,但难以带走。”
夏昭衣道:“应该让他们带走的,省得我们再收拾。”
赵亚不好意思道:“那,下次一定!”
由近路而去,很快抵达长殿。
空荡荡的一座幽冥,哪怕是日上中天,内里的光线都难见远。
赵亚身后的亲随快速前去点灯,偌大殿堂逐渐变明,照亮堆沉在那神女石像脚下的皑皑白骨。
当初如何,现在亦如何。
夏昭衣接过赵亚手中的灯笼,抬脚朝神女石像走去。
赵亚也提着一盏灯笼,相随在后。
离最近的白骨只有十步远的距离后,夏昭衣停下,抬头看向高悬空中的神女像。
每一樽神女的面容皆不一样,有的慈净悲悯,有的风情妖娆,有的轻慢浪荡,有的讥讽不屑。
赵亚在夏昭衣身后停下,随着她的目光也抬头,看着这些神女像。
夏昭衣忽然道:“明日多寻些人手,将这些白骨运去埋了吧。”
赵亚道:“是。”
“肯定要挖一个很深很深的巨坑,”夏昭衣道,“待填平了,在其上多种些树。”
“好,二小姐,那,里边那位姓楚的女刺客呢?”
夏昭衣敛眉,缓缓道:“将她尸骸打包,送去永安,扔在宋致易殿前。同时留张字条,要好好谢谢颜青临。”
赵亚一顿,失笑:“二小姐这招厉害,听说那大平皇帝越来越看不惯颜青临,这一招岂不是催着他们翻脸。”
夏昭衣也笑:“是啊。”
沿着破损的墙体,夏昭衣提着灯笼,深入风清昂的石洞,走过一间间刑房后,她沿着暗道上来,到了最初下去的那间“胞宫”。
赵亚和两名亲兵相随在侧,夏昭衣不说话,他们也无声。
此处光线比,还有外面正飞过的鸟儿啼叫。
夏昭衣负手而立,灯笼被她捏在身后,她的目光定定望着那些孔洞,赵亚和两名亲兵不知她在想什么。
过去许久,赵亚忍不住出声,低低道:“二小姐?”
夏昭衣侧头看他:“嗯?”
“您在想什么呀。”
“衡香县志。”
“这个好办,我这就差人回衙门去拿?”
夏昭衣淡淡一笑:“我都看过的,不用,我记得住。”
她抬眸打量四周:“神女像中的白骨,年岁太过悠久,但是风清昂收藏得这些骸骨,都是近百年的。”
赵亚皱眉:“他还摆得整整齐齐,那骨头累得,如同砖墙一样平整。”
不仅是砌墙的本事好,这还需得极大的耐心,一经想风清昂摆弄这些人骨时,脸上那专注疯狂的神情,赵亚就觉得头皮发麻。
夏昭衣若有所思道:“近百年来的衡香县志中,未破陈案只有百十来件,其死伤与此地白骨并不符。而衡香官员都是朝廷从外省调迁而来,逢五年一变,这些官员不太可能在县志上作假欺瞒。所以这些尸体,大多都来自于衡香之外。”
“嗯,不是说,大乾那名刑部尚书陆容慧与他妻儿的头颅,就在
“陆容慧与他妻儿,这是碰上了乱世,”夏昭衣转过头来,“太平年间想要运这么多的尸体,如果是你们,你们会用什么办法?”
赵亚和两名亲兵被问住了。
想了想,一名亲兵道:“装在……大箱子里?”
另一名亲兵道:“会不会是走镖?”
赵亚道:“不,镖局也要过关卡,是……驿馆?”
亲兵道:“如果是驿馆,即使每个驿馆中安插一个驿卒,这都得近百人了吧。”
“驿馆,驿卒,”夏昭衣轻声道,忽然一笑,“我明白了。”
她转头看回墙上的小孔洞:“与其在每个驿馆安插人手,不如直接与当时的节度使、观察使,或者馆驿巡官打好交道,那时的馆驿巡官,大多是一人统管数州。”
赵亚一拍脑袋,道:“对,我想起来了,大乾沿用后禺旧制,驿道一直用驿券,在二十年前才因滥发驿券而取缔。所以二十多年前,只要有馆驿巡官签发的驿券或檄牌,关卡好过得很。”
亲兵道:“那,二十年后呢。”
“大差不差,”赵亚道,“驿券不用了,关系还在呢。二小姐,那现在,是要去查那些巡官或驿丞吗。如果挖下去,说不定真能挖出些什么呢。”
夏昭衣笑道:“嗯,这个简单,我回去安排人手。就算年限久远,也能查。”
从暗道出来,出口是山上的坟包。
秋风荡来,远峰连云,碧空与群山之顶,似架起了一座纯白的天栈。
夏昭衣看向西北高空,忽然道:“若得闲,真想去那林泉看看。”
“二小姐,我们可派人去一探。”
“不了,危险,”夏昭衣转身往山下去,边道,“而且过几日,我们都要走了。”
“我们?”
“对啊,你,夏叔,夏俊男将军,夏川将军,简军将军,我们都要一起走。”
赵亚眼睛一亮:“去西北吗?我们整个夏家军吗?”
“高舟去不了,”夏昭衣笑道,“他们还在河京呢,除河京的之外,其余的,都去。”
“太好了!!”赵亚和两个亲兵异口同声道。
“我不会忘的,”夏昭衣停下脚步,眼睛望向天尽头,目光深长,望穿云海,“夏家军留在北境大地上的鲜血,我们要亲手让北元人,一一奉还。”
“对!血债血还!我们亲自去!”
绕着高山一大圈,回到来时的初始点,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夏昭衣不着急走,又去神女石像那望了许久,才终于离开。
城内依然热闹,赴世论学还未结束,民间已起风,是廉风书院逐渐放出去的消息,要兴文潮。
此次文潮不再是文人学子们的事了,但凡腹中有故事,有分享欲,爱唠嗑,爱八卦的人,男女老少,全民皆能参与。
夏昭衣牵着马,缓步沿着街道走,快到通临长街时,迎面走来两个高个子大汉,恭敬道:“阿梨姑娘。”
夏昭衣打量他们:“你们是何人?”
少女的眼睛太过明亮,大汉甚至不敢直视:“我们是宁安楼的,如果阿梨姑娘无忙事,我们大娘子想请您喝杯茶。”
夏昭衣失笑:“赵宁啊,好,走吧。”
赵宁并不在宁安楼,在屈夫人的听曲苑。
夏昭衣跟在两名大汉身后上楼,步入未关门的雅厅,便见赵宁和屈夫人各自斜靠着一个软榻,一边听曲,一边假寐,身后是正在为她们按摩揉捏的小丫鬟。
空气里漫着馥郁的清雅桂香,淡色鹅纱被窗外的风吹动,轻盈起伏,珠帘也被撞得清脆叮咛,落满风情。
倚秋先看到夏昭衣的,惊喜道:“大娘子,阿梨姑娘来了!”
赵宁和屈夫人同时睁眼坐起,立即看去。
夏昭衣笑吟吟道:“看来没料到我来,所以,不是守株待兔来请我,是街上偶遇啊。”
两个大汉一愣,赵宁笑道:“这不是怕你忙嘛,所以没去你府上。”
屈夫人迎来:“是呀,我们只是派人上街,若是在街上看到你,请一请,不忙就来喝杯茶,耽误不了你功夫。”
夏昭衣笑:“那不是大海捞针。”
屈夫人道:“反正我们都是闲人,闲得慌的人。”
赵宁示意那两个壮汉推下后道:“倒是没大海捞针那么难,这不就是把你请来啦。”
倚秋跟在那两个壮汉后面离开,准备去楼下亲自吩咐茶点,刚下去,迎面碰见诸葛盼。
诸葛盼手里捏着一封信,倚秋一眼看到信封上盖着的朱金云丝牡丹章,金色,是宁安楼二等加急的信。
“倚秋姐姐!”诸葛盼笑容轻快阳光,唤了声后,便要从她身旁上去。
“哎!”倚秋抬手一挡,“大娘子有贵客在呢,你将信给我吧。”
“我知道!”诸葛盼笑道,“是阿梨姑娘嘛,说来,阿梨姑娘还是我与宁安楼的牵线人,我给大娘子送信,顺便呀,我去道一声谢!”
说着,他三步并两,直接上去了。
“喂!”倚秋冲着他的背影叫唤了声,摇了摇头。
雅厅大门辽阔,诸葛盼快步过去,恭声有礼地对门口立着的一个俏丫鬟笑道:“春儿姐姐,有劳帮我将此信送入进去交给大娘子。”
俏丫鬟接来,一笑:“好,我去同大娘子说。”
诸葛盼忙又道:“再顺便帮我请示下大娘子,我可否能进去!”
“好~!”俏丫鬟笑道。
雅厅内舞乐依旧,但已无人再赏。
屈夫人坐到了赵宁的软榻上,她舍不得松开夏昭衣的手,脸上挂满喜爱,连着问河京的事。
春儿将信送入进来,赵宁接来,扫了眼信封上的朱金云丝牡丹章,便将信搁置一旁。
“这金色,是加急之意吗?”夏昭衣问。
“没有多重要,”赵宁淡淡道,“不管它。”
屈夫人笑道:“她呀,是偷懒。分个所谓一等二等,实则是为了省去读最次等的信,那些信浪费时间。”
“若真是急信呢。”夏昭衣道。
“你我二人的信,信封上另有标注,至于其他,我看她也不会管了。这浮生啊,闷得很。”
赵宁没接话,见春儿有话要说,道:“还有何事?”
春儿道:“大娘子,诸葛先生想进来。”
赵宁看向夏昭衣:“阿梨,你意下如何?”
夏昭衣莞尔:“好。”
赵宁看了眼春儿,春儿福礼,恭敬告退。
没多时,诸葛盼便进来了。
一进来,他就瞧向凑在赵宁软榻上的三个女人。
赵宁侧卧在软榻上,单手支颐。
屈夫人坐在她身前,两条肉乎乎的腿儿盘着。
夏昭衣则坐在软榻边,那手被屈夫人一直抓着。
这般模样,着实感情甚笃。
雅厅里曲音泠泠,美人们腰肢如蛇,舞动灵巧。
诸葛盼垂首绕过大场地,走去赵宁的软榻边,抬手一揖:“见过大娘子,屈夫人。”
说着,他看向夏昭衣,露出皓齿,灿烂一笑:“阿梨姑娘。”
“许久未见。”夏昭衣道。
“是啊,有一阵子了,”诸葛盼道,“阿梨姑娘在河京之事,实在畅快。这不,听闻你到衡香后,便盼着与你再见一面。”
夏昭衣笑笑:“你在宁安楼,看来过得不错。”
“嗯,大娘子仁善,待我多为照顾。”
夏昭衣点头,忽道:“见到诸葛盼,我倒是想起件事来。”
边说着,她边扭头看向赵宁:“赵宁,近些日,你有陈永明的消息吗?”
说话时,她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赵宁,清澈明亮。
并没有过多暗示的目光,却让赵宁收到意会。
“倒是没有,”赵宁淡淡道,“你都没查到,我又如何查得到呢。”
屈夫人问:“陈永明是谁?”
赵宁道:“陈韵棋之父,原游州从信府县尉,”说着,赵宁略带埋怨地对诸葛盼道,“便不该让你进来,阿梨与你在文兴官道的青山林山脚初见,瞧见了你,她难免想起从信府。想起从信府,难免想到那些扫兴的。”
夏昭衣笑道:“却也不扫兴,和彦颇当初收买得人,正好成为我的棋子。”
“棋子?”诸葛盼扬眉,目光欣然又好奇,“阿梨姑娘,那些坏人,还能成为你的棋子?”
“自然,”夏昭衣道,“当初游州遍布和彦颇的眼睛,这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游州本地的官员。这些人一旦成为和彦颇的人,他们只能卖命,否则败露,便是抄家之罪。从信府事发后,如陈永明之辈,他抛妻弃子,跑得最快。但可惜,这时的和彦颇,哪里还用得到他们呢。不过,和彦颇也杀不得弃不得,杀了,他便无信用了,他如此喜欢收拢人心,为了日后在中原大地继续布线,他只能善待这些无用之人。”
诸葛盼看着她,由衷道:“阿梨姑娘,妙计啊,如此都能被你想到!那,他们可有所为?可有送回什么有用的?”
夏昭衣笑笑,脸上神情,显然不想和他说太多。
“赵宁,”夏昭衣看向赵宁,“我事务繁多,兼顾不得,寻找陈永明一事,就有劳你了。”
赵宁道:“你已有那么多双眼睛了,还要一个陈永明做什么?”
“他城府深,胆也大。”
“仅此而已?”
夏昭衣又笑了:“已胜过许多人了,我此次去北元,想以一场惊世之战来做开门红。”
“哦?”赵宁挑眉。
“韶光之战前,北元八千轻骑兵穿过至屠天堑,突袭李乾北军,此次,我想要以牙还牙,也从这险峻天堑杀回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宁从软榻上坐起来,目光变明亮:“你竟有这等想法,如此一开战,便定是大战,你可一定要胜!”
“我败过吗?”夏昭衣笑容明艳灿烂。
“那,你要这陈永明……”
“他足智多谋,若是能和他里应外合,定能事半功倍,可惜,”夏昭衣轻叹,“当初他跑得太快了,不像赵心辉他们。可惜赵心辉等人,远比不上他机智。”
赵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赵心辉是很愚笨。”
她们慢声说下去,你一言,我一句,屈夫人在旁插不了话。
这时,倚秋领着听曲苑的伙计们进来,伙计们手中的托盘端着美酒与佳肴。
赵宁远远看去一眼,对诸葛盼道:“你先去忙吧。”
诸葛盼应声,抬手冲夏昭衣一揖:“阿梨姑娘,得见你一面,莫大荣幸,我便先告退了。”
“好。”夏昭衣温和笑道。
端盘在侧放下,都是些清冽可口,菜色菜品上乘的美味。
待伙计们离开后,屈夫人便忙问:“那赵心辉,可有故事听?有多笨?可害到你们了?”
赵宁淡淡道:“我不认识此人。”
“你不认识?”
“阿梨,他是谁?”赵宁问。
夏昭衣微笑道:“我现编的,并没有这个人。”
我回来啦,目前腰伤瘫痪中,但我尽量保持住日更!谢谢还在投票的姐妹们,大家不用再给我投票和打赏了,实在无以为报。我会写完,绝对不会烂尾和太监的!
夏昭衣此话,令屈夫人眨了下眼睛,而后恍然。
屈夫人惊讶地望向诸葛盼才送来得信封,道:“我还道这诸葛盼眉清目秀,俊朗善谈,结果,他,他是坏人?”
赵宁道:“我猜阿梨只是怀疑,还不清楚具体。阿梨,这赵心辉三字,想来可以变作一份鱼饵,用来试探了。”
“嗯,我正有此意。”夏昭衣说道。
屈夫人看着她们,忽地一笑:“我算是发现了,你们方才那些对话竟全是现编的,还编得煞有其事,一唱一和,一对一答,你们这默契,我是自弗不如了。”
“是赵宁厉害,”夏昭衣由衷开心,“她不仅接得住我的话,她还能顺着我的话为我铺路。”
“先别夸我,”赵宁笑道,对屈夫人道,“我教你一招,今后瞧见阿梨无端放话,口出狂言,那定是在演戏。”
屈夫人道:“哈哈,旁人是不是说大话,我一眼能辨认得出,放在阿梨身上,别说开门红,惊世之战,便是一夜端了整个北元,我都是信的。”
夏昭衣被逗笑:“这,我还是做不到的。北元之辽阔,便是北元人自己都不清楚呢。”
屈夫人好奇:“嗯?有那么大吗?”
“很大很大,”夏昭衣望向被清风拂开的纱帘,微笑说道,“若两地无战事,去那纵马狂奔,该是极畅快的一件事。”
但这很难。
北元人粮食匮乏,严寒干燥,常年低温,为生存,他们必须要往南下肥沃的中原大地挥起屠刀。
也许有那么一日,两地能平息战事,和睦相处,但夏昭衣确认,这三百年内不会有那一天。
“阿梨,”赵宁调整坐姿,认真地握住夏昭衣的手,“此去北元,万事小心,我等你凯旋。”
“嗯,”夏昭衣点头,“你且放心,为这一天,我已筹谋多年。”
“那便好,对了,你的猎鹰营,进展得如何?”
夏昭衣笑了,看了看赵宁,又望向屈夫人,很轻地道:“以前我总是不屑权势,如今才知,权势在手,那么多事能轻易达成。猎鹰营之成立,甚至无需我亲力亲为去做什么。”赵宁平静道:“是啊,权势是好东西,有人凭它得富贵,有人凭它得糟践人命的一时之乐。此二项之外,权势能做的,还有太多。阿梨,今后猎鹰营中的女子,便因你手中权势,破锁出笼,乘风而上,云阔天高,自由翱翔。”
屈夫人双眉皱起,忽道:“阿梨,我听闻了些许河京政令,心中颇觉遗憾,若你登基为皇,以你才华,这天下必丰饶物盛,四海升平。”
夏昭衣想了想,神色变得郑重:“一来,我喜好云游四方,让我治理天下,我会疲倦。我如今所做,只是因我推翻了李乾,我需得去为皇权覆灭下的万万苍生负责,我不想因我的家仇而牵累无辜。二来,我登基为皇,日后呢。新皇成旧,又复新皇。但凡再出一个庸帝,又成苍生之劫。用整个天下去赌一人之德、之品,此举大险大错。”
赵宁道:“皇权,它不应当存在。”
夏昭衣笑容灿烂:“对。”
“真好,”赵宁欣慰地看着夏昭衣,“阿梨,你还如此年轻,日后芳华数十载,有你在旁盯着,山河定无恙。”
夏昭衣无奈笑道:“我才说会累,你又给我担子扛了。”
“哈哈哈哈!”屈夫人大笑,赵宁也跟着笑。
楼下大门外,史国新翻身下马,进来打听,得知少女就在此处,他是在一个小丫鬟的带领下上楼。
还未到雅厅大门,便遥遥听到屈夫人的爽朗笑声,史国新不由止步。
笑声停下,没多久又是一串笑声。
旁边的小丫鬟望着雅
厅那头,笑道:“还是头一次见我们大娘子也笑成这样呢。”
史国新竖起耳朵听,这里面也有他家二小姐的笑声。
赵宁和夏昭衣的笑声不及屈夫人豪迈,但也完全能够听出,她们此时有多开心,畅谈有多欢。
小丫鬟走了几步,见史国新停在原地,小声道:“军爷?”
史国新轻叹:“不急,我等二小姐聊完吧。”
他们出来找夏昭衣,一是王丰年从枕州回来了,二是有一个神神气气的人跑来叫嚣。但这两件事,其实都不着急。
就这样,史国新选择在门外等候,等少女聊个尽兴畅快,聊完再出来。天色渐渐转黑,齐墨堂二楼书屋里,几名小厮进来点灯。
王丰年刚回来,身上风尘一身,他只洗了把脸,便坐下收整垒了一桌案的册务。
过去许久,终于听到楼下少女归来得动静。
王丰年一喜,起身迎出去。
“大东家!”
夏昭衣气色很好,抬头望去,一笑:“王总管事。”
王丰年看着她走上来,激动跟在身侧:“一别半年,大东家便将河京翻了个天地!真的如梦一般!我至今都觉不可思议,那李乾竟真就没了!”
“是啊,没啦,”说着,夏昭衣望见王丰年衣摆上的尘埃,“回来这么久,风尘还未抖落呢。”
王丰年不好意思地笑道:“因想着是等大东家回来,要第一时间与您说事,生怕我去沐浴更衣,就让您等着了。东家,我此次去枕州,顺路去了一趟黄路县。您还记得当初绑走林双兰、冯安安、屠小溪她们去做果儿的绛眉姑娘吗?”
夏昭衣停下脚步,叹笑说道:“事情过去不到一年,我怎么会忘呢。黄路县,乃屠小溪从绛眉的丫鬟云杏口中所问出来的,有两位姓钱的男子,可对?”
“……东家,我才对您提过一次,您竟都记得。”
夏昭衣笑道:“你去了黄路县,有何发现?”
“有!”王丰年做了个请,“大东家,先进书房!我慢慢同您说!”
书案已被王丰年整理干净了,中间摆着一幅画像,夏昭衣低头望去,画像上是一位丰腴富贵的妇人,年约三十五岁,穿金戴银,贵气环身。
夏昭衣道:“此人是?”
“此人姓乔,名均兰。”
“乔?”
夏昭衣看回画像,她脑中忆起杨冠仙当初在鲁象岭时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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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杨冠仙多年后重逢的再次见面,杨冠仙对她极不信任,因为救下杨冠仙的王姓友人之妻乔氏,说了太多有关她的不是。
没多久,夏昭衣又在河京收到了澹观主寄来得信,信中藏着另外一封乔家人所写的信中信,字里行间,尽是对她的咒骂。
杨冠仙说,这些乔家人四散,彼此都断联,就连最亲近的妻子丈夫,都不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结果出奇的,这样一群零落天涯的人,对她的恨却相同。
夏昭衣并不认为是乔溪央或者乔砚池的父亲,对这些乔氏人做出过什么背刺之举,否则,不论是杨冠仙的友人之妻,还是写信骂她的那位乔氏,都不会半字不提。
以及此前就在衡香,她从丁跃进口中得知,乔砚池的父亲乔惊羡,早就死在了“那些人”手中,被活生生制成了干尸。
所以,究竟恨她什么呢,就连她“父亲”都是惨死的。
“乔均兰,”夏昭衣说道,看着画像里完全陌生的面孔,“她是谁?”
王丰年道:“东家,此人得从钱氏伯侄二人说起。绛眉与钱振都,钱佚伦这对伯侄皆相好。钱振都只图绛眉之貌,但钱佚伦不同,其在绛眉身上花钱更爽利,便是想借绛眉之耳目,寻到乔家人。”
说着,王丰年指着画像:“此妇乔均兰,是钱佚伦的继母。她已死,同钱佚伦之父一起,双双惨死于那些人的刀下。钱佚伦怕同父亲一样受牵累,央求那些人饶他身家性命,并主动承下,要帮他们一起搜寻乔家人。”
夏昭衣道:“那,有找到过吗?”
“还不少,绛眉为衡香花魁,周遭不缺蜂蝶,鱼龙混杂,她又善于钻营,八面玲珑,门路颇多。这些年,绛眉一面找果儿贩卖,一面从中为钱佚伦送去不下于二十个乔氏族人,男女老少,皆有。都被钱佚伦转手送去给那些人,与他的接头的,姓方。”
夏昭衣皱眉:“又是方家。”
“深挖下去才知,方家族系极大,方贞莞领着得那群莽夫不过其中牛毛。不过据钱佚伦说,与他接头的那些方家人,在这两月都陆续死了。”
“死因是?”
“横死,死相惨烈,钱佚伦说,凶手应该怀着极大的仇恨下手的,他猜测,会不会是来复仇的乔家人。所以在我寻上门并表明身份后,他什么都同我说了,跪求我一定要救他。”
夏昭衣不禁笑了:“求了方家人,又求你,下一步,大约是要去求乔家人。”
“东家,还不确定那些凶手真的就是乔家人。”
夏昭衣话锋一转:“郭观的死,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王丰年一顿,想了想,道:“这个,暂时不好说。”
“他死状惨烈,死得并不轻松。”
“会不会,也是乔家人?”
夏昭衣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认为极大可能是。”
如果是‘那些人"灭口,他们没必要对自己人下手这么重,会给郭观一个非常利落的死法。
诸葛盼也可以排除,他当时也是状况外,才会想要进东平学府一探究竟,并利用了余一舟。
虽然没有弄清诸葛盼身后是哪方势力,但他可能是北元人,可能是宋致易、颜青临的人,也可能是田大姚、云伯中等任何一方的人,却绝对不可能是乔家人。
诸葛盼目前为止,接触得都是宁安楼的往来账册,这些账册流动,细辨是可以看出战局走势的,此人极其危险。
“乔氏、唐相思、风清昂,”夏昭衣缓缓道,“杀害郭观的人,应是这三方之一。”
“对了,东家,”王丰年取出一物,放在书案上,“这枚玉佩,是乔均兰的
遗物。钱佚伦称,他不敢在方家人跟前提到乔均兰,所以事后整理她衣物时发现这枚玉佩,也不敢交出去。”
夏昭衣拾起玉佩,皱眉道:“好怪的玉佩。”
银钩嵌玉,玉中镶铁,铁锈斑斑,大小约她拇指半长,玉中铁上虽有锈斑,仍能见其微雕之精益。
说古旧,这微雕技艺不出五十年。说时新,这冶铁和银钩锻打的手法,又实在拙劣,落于人后。
“东家,乔均兰,约莫也是乔家嫡系的。”王丰年道。
“巧了,”夏昭衣淡笑,“乔惊羡也是嫡系一脉,据说族中排行第三。”
说完,夏昭衣掂了掂手里的玉佩,道:“此玉便交给支离吧,还有这画像。今后‘那些人"及乔氏,便交由支离和邬人豪。王总管事,接下去,北地要变繁忙了,军务辎重,都需你调度。”
王丰年神情变得认真,抬手一揖:“东家,您何时出发?”
“越早越好,就这几日了。”
“这般匆忙!”王丰年懊恼,“早知我昨日就该回的!”
夏昭衣笑了:“若非你去找钱家,也不会耽误,你瞧,你还给我带了这块玉佩呢。”
“也就查出这么点东西来,”王丰年失笑。
“已足够多了,王总管事,你好好休息,我先回知语水榭。史国新方才来寻我时说,还有个疯子在知语水榭门口吵着要见我。”
“疯子?”王丰年的疲劳一扫而光,“东家,可需我同去?”
“没事,”夏昭衣收起玉佩,“说来,我还挺喜欢疯子的,疯子好玩,有趣。你先休息吧,我走啦。”
“嗯。”
夏昭衣带着画像与玉佩下楼,史国新等在楼下,在她下来时接走她的画像与玉佩,低声道:“二小姐,就在刚刚,徐管事又差人送来一个消息,称有一人上门,是去找康剑的。康剑已回沈将军在衡香的府邸,徐管事不知要不要告诉那人康剑的去处。”
夏昭衣脑中一下想到不久前清阙阁查出来得杨柳楼。
“徐寅君做得对,”夏昭衣边走边道,“回去再说。”
知语水榭附近,一个老汉瘫坐在地,正在嗷嗷大哭。
在老汉跟前,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双手抄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地上大哭的老汉。
他们宛如铜墙铁壁,老汉稍微起身,他们就上前一步,以这样的方式将老汉远远“推”离知语水榭门口。
周围的百姓被老汉的哭叫声吸引,但没人凑前来瞧热闹。
满衡香的人都知道知语水榭是什么地方,竟然有人敢在这里大吼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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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衣回来时,沿路灯火夺目,燃金点玉,璀璨耀眼。
她看着远处只剩干嚎,掉不下泪了的老汉:“就是他吗?”
“怪事,”史国新道,“我出来时,他神神气气的,怎么这会儿瘫地上去了。”
夏昭衣再三打量老汉的脸,很眼生,她没见过。
老汉压根没留意旁人,他只自顾自地嚎,还嚎了很久,声音彻底嘶哑,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散了大半。
他的衣裳很破烂,瘫坐在地上,就那样扯着嗓子,冲着天叫嚷,声音叫着叫着,甚至有了调,唱大戏一般。
“你不饿吗?”少女清脆的声音忽然自身侧响起。
老汉停下,转头朝少女看去。
少女弯身看着他,一双明眸雪亮清澈,一触及这双眸子,老汉愣了下,喉间的哭声都快忘了,像是要被她的眼睛吸引进去。
夏昭衣伸手,在老汉跟前挥动:“嘿?”
“喂!”史国新也同时出声。
老汉如梦初醒,一把扑过来,要抱住少女的双腿。
少女身姿灵活,迅速避开,连片衣角都没让他沾到。
旁边那一直沉默的五个大汉骤然暴喝,上前去拦老汉,给他往后头架走。
“阿梨!”老汉伸手在空中乱抓,“阿梨,过来!阿梨!快点,来!”
夏昭衣抬脚过去,弯唇一笑:“你认得我?”
“给我口吃的!”老汉张大嘴巴,“啊——!我饿死了,给我口吃的!快点给我吃的!”
夏昭衣道:“给你食物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来着,”老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忽然叫道,“你是阿梨,对吧?你是阿梨?”
“二小姐,看起来,真的是个疯子。”史国新在旁低低道。
夏昭衣的声音也很轻:“你不是说他很神气吗?”
“我也不知啊,我出来时,他还是个正常人来着,忽然就疯癫了。”
“阿梨,阿梨!你救救我!”老汉忽然开始剧烈挣扎,无奈,押解着他的几个男子魁梧高大,他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倒是他的口音,让夏昭衣皱眉,朝他细细望去。
又是中原口音,又有探州咬字,说话腔调大一些时,还会透出一股豪阔。
这种豪阔,只有天地间尽情驰骋过的人才能发出,非性情粗犷就能,非蛮横大吼就能,也非位高权重者能。
夏昭衣神情变严肃,看着他道:“你,从探州来?”
“探州?”老汉眼睛浮起迷茫,随即点头如捣蒜,“啊!对!探州!!!我从探州来的!”
他抬起自己的脚:“我的鞋子没了,我的鞋子丢掉了!”
一只丢了,还剩一只,且大脚趾头处破了一个大洞,很是滑稽。
夏昭衣看着他的脚,再看回他这张满是沟壑的脸,很轻很轻地道:“……你努力想想,你姓什么,叫什么,为什么能到这儿来?”
“阿梨,我饿啊!”老汉忽然大哭,“我好饿,你让我吃口饭吧!求你了!”
“史国新,”夏昭衣侧头,“就近买个烧饼,或者买碗饺子。”
“是!”史国新应声,掉头朝不远处的摊子跑去,远比进府再去后厨要快。
很快,史国新带着竹筒糯米饭和一碗牛肉粉丝汤回来,摆在老汉跟前。
架着老汉的男人们一松手,老汉趴在地上,直接用手去抓。
热气腾腾的糯米饭,老汉的手一碰到,后知后觉才开始痛得大叫。
“你吃慢点,”夏昭衣蹲在他跟前,“没有人会跟你
抢的。”
老汉似是听不到,吃得非常凶。
“小师姐?”支离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你在这做什么呀?”
夏昭衣转过头去,夏智和颜海戚也在,纷纷唤道:“二小姐。”
夏昭衣看向史国新:“你去同他们说一下吧。”
“嗯!”
史国新走去,将情况大致告知。
“还有这等事,”支离讶然,见老汉吃得开心,他走来在夏昭衣身旁也蹲下,看了阵后,对夏昭衣道,“小师姐,史国新提到得口音,他是什么口音啊?”
“待他吃完吧。”
“好。”
想了想,支离又道:“小师姐,我们昨日在文和楼带走得那三人,经连夜审问,他们都招了。这三人出身寒门,有人一直雇他们做事,不仅仅是盯着顺于湖这边的知语水榭,他们从头到尾都在给人办事。对了,自他们住处搜出了这个,小师姐,你看看。”
夏昭衣接来,最上方压着一张长麟钱庄的票根,后面是几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对方写给他们三人的,语气冷漠,言辞疏离。
“你方才说他们从头到尾在给人办事,那他们提供过什么给对方?”夏昭衣问。
“太多了!”支离生气道,“其中一人,将赴世论学从初办第一日开始的胜负概况全都记载了下来,每位论道过的学子名字、来历,全都送去了!其余二人则负责誊抄每一篇赢得过满堂彩的文章,这数月下来,他们仅送去的文章就达三百九十四篇!气死我了,这窃人心血之作,与杀人何异?”
“杀人?!”正在吃东西的老汉像是也吃了个八分饱,听到这二字时,不再狼吞虎咽的他停下,抬头看着支离和夏昭衣,脸色惶恐,“什么杀人?谁要杀人?!”
夏昭衣就要说话,支离道:“小师姐,我来,我有经验。”
这几个月,支离天天和郭云哲待一块儿,他知道什么样的说话方式会让他们接受。
“你别紧张哦,”支离温和地对老汉道,“我们说得是砂糖杏仁,你要吃吗?很好吃的。”
“杀人,杀人……”老汉却仍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忽然,他抓起跟前的碗,朝着支离的脸泼去。
“支离!”夏昭衣已经是最快速度去反应了,但她和支离身手再好,也做不到在蹲着的情况下,立即抽身。
半碗牛肉汤泼在了支离的衣襟上,男人们大怒,一把架起老汉,往后拖去。
夏智和颜海戚见状亦快步奔来:“二小姐!”
史国新上前大怒:“你这老东西,委实可恨!”
“没关系没关系,小师姐,不打紧的,”支离接过夏昭衣掏出的巾帕,冲那些男人道,“你们松开他,我无碍。这不,我小师姐动作快,没让这汤泼我脸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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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没有松开老汉,将目光投向少女。
夏昭衣点点头,男人们这才将老汉放了。
岂料老汉一得自由,竟又双指成爪,冲着支离扑去。
男人们赶忙又去抓他,但老汉的情绪实在激动,瘦骨嶙峋的身子不顾和男人们在力量上的悬殊差距,抵死要去抓支离,口中一直咒骂。
忽然“喀嚓”一声,老汉发出惨叫,他的左臂险些被扭断,极其诡异地垂挂下来,几个男人赶忙再度松手。
老汉捂住左臂,顷刻痛得大汗淋漓,他往后缩去,神情惊恐,口中的咒骂也变作了求饶。
一人预备将他扶起,忽然停下动作,看向夏昭衣:“二小姐,他尿裤子了。”
一股子臭味散开,老汉边哭边爬,嚎嚎大叫,声音好不悲厉。
夏昭衣打量老汉,想了想,看向男人们:“让府里来人收拾打理,再给他换身干爽的衣裳,先送入府。”
男人们应声:“是!”
半个时辰后,夏昭衣坐在书房里看信,支离来敲门,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夏智和徐寅君。
老汉已被安置妥帖,好几个精壮的男人一起上手,给他好好搓洗了一顿。
不过老汉并未吃东西,先前在府外狼吐虎咽,现在大鱼大肉为他安排上,他反而没有胃口。
夏智说,老汉已不识得支离,他完全忘记之前在府外因支离口中的“杀人”二字而癫狂,但他什么都记不得,却唯独只记得要找“阿梨”。以及,他的神情模样也不似疯子,他与常人无异,除了记忆丢失。
夏昭衣忽道:“他换下来得衣裳呢?”
徐寅君道:“还在,我特意叮嘱,令人不要扔掉。”
夏昭衣点头,顿了顿,缓缓道:“他的口音,你们怎么看?”
徐寅君立即道:“怪!这口音听着熟悉,又听着陌生。”
“是探州口音,”夏智道,“或者说,是贺川语种里的口音,但他的话里又有永安咬字。”
支离看了看夏昭衣,欲言又止。
“支离?”夏昭衣温言道。
支离皱眉,很轻地道:“小师姐,我之所以待他耐心,便是因为听出了他的口音。我有一个……猜测。”
夏昭衣道:“当初我夏家有数百人被流放去往贺川荒地,你觉得,他可能是其中一个生还者。”
徐寅君一愣,看向支离。
支离艰难点头:“嗯。”
夏昭衣淡笑:“是啊,可是,他出现得太过刻意了。”
“刻意?”支离想了想,点头,“也是,他……怪怪的。”
说着,支离忽然一拍头:“我知道他怪在何处了!以他的心智,他是如何从探州到此的?便是流浪,又如何知道小师姐在知语水榭?”
徐寅君皱眉:“可是大东家,我见他那模样,他并不像是装的。”
支离道:“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他?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却一直嚷嚷,念着我小师姐的名字。”
“如果真的有人在操控他,那么此人的目的会是什么?”夏智道。
支离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他也有可能真的是夏家人……可恶,小师姐都要去北境了,临行前来此一出。此事,又得查。”
“不着急,我们人多,慢慢查,”夏昭衣说道,取出支离先前给她的那些信与的票根,“文和楼里的那三人则不用查了,信上口吻与字迹,我确认是我们的老熟人,林清风。”
“她!?”支离大感意外,“她不是已经被……她竟还能搅和这些事?”
支离非常讨厌林清风,暂长麟钱庄不提林清风曾经的所为,光是她那样对余小舟,支离便不喜。
当初就在衡香,发生了东方十之事后,支离听闻林清风被人以匕首划破了脸,还说她半张脸被划破,那面皮耷拉垂挂了下来,鲜血淋漓。
后来,夏昭衣给了应金良一个面子,将林清风放回同渡,但夏昭衣又不是真正要放过她。林清风两面三刀的多重身份,夏昭衣差人分别告诉给了应金良和云伯中的手下军师白秀玉。
自那后,支离唯一一次听到林清风的名字,是应金良软禁并准备择日鸩杀她。
夏昭衣很少将话说绝对,现在用了“确认”两个字,支离便也确认,操纵那三名学子的人,应该就是林清风了。
支离困惑:“小舟曾对我提过,说林清风除了是应金良的奉仪和白秀玉的妻子外,她一直还有另一重身份。但这个身份,小舟不知情,对了!”
支离低头,将夏昭衣才递来的、置于最上面的长麟钱庄的票根取出:“小师姐,有这个,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查下去,总能找出她来!我还可以去找赵大娘子帮忙!”
夏昭衣莞尔:“杀鸡焉用牛刀,让舒小青书信一封给她姑姑,由她姑姑去查。”
徐寅君道:“舒月珍?”
“嗯。”
徐寅君不解:“东家,找她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赵大娘子就在衡香,近得多,且赵大娘子本事通天,定很快就能查出来的。”
“因为,舒月珍还是颜青临的人,”夏昭衣笑道,“而颜青临的人,却替我们办了这么多的事,你说,好玩吗?”
“懂了!”徐寅君乐道,“宋致易定要气炸,东家是往火上倒油!”
史国新这时自外进来:“二小姐,几个小厮过来说,那老汉又嚷着要找您,寻死觅活呢,说不找到你,就不活了。”
“真是胡闹。”夏智皱眉说道。
夏昭衣起身淡笑:“无妨,是要见他的,他身上的谜团,需得当面聊一聊。”
支离赶紧道:“小师姐,我现在去找杜轩大哥吧,他们在探州住过,对贺川定有了解,对此老汉所说的话,或能辨个真假。”
“没事,我也能分辨。”夏昭衣笑道。
不论贺川荒地,还是探州,她也了解很深,甚至,她的了解还会比杜轩他们多的多。
一因夏家族人流放贺川时经过探州,二因沈冽被探州重用,此二原因,让探州成为天下诸州省中在她心里最重视者之一。
离开前,夏昭衣打开笔架旁的一个桌上小抽屉,取出王丰年下午给她的玉佩,交给支离,再将王丰年所说的钱佚伦和乔均兰相关告之。
支离接走玉佩,第一反应也是道怪,第二反应则是问,此玉佩可否给苏玉梅一看。
步出书房,他们边走边聊,支离忽然很轻地道:“说起苏姐姐,小师姐,苏恒的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他什么事?”夏昭衣随口问道。
“他早早走了,说是去宁泗胜赏镇寻古迹了,这几月一共给苏姐姐寄了五封信,一日苏姐姐整理书册时我无意瞧见,有一封信夹在其中,是他要给你的。”
看了后面的夏智和徐寅君一眼,支离将声音压低:“我问起此事,苏姐姐说,苏恒压不住心中倾慕之苦,要同你倾诉爱意。”
晚风清凉,夏昭衣停下脚步,细碎的刘海被风拂开,她的脸在夜色中光洁雪白。
“支离,”夏昭衣认真地看着他,“我与沈冽之事,你可知晓了?”
支离的双眼立即变得明亮,亮闪闪地看着少女:“小师姐,你当我不知晓,你好好同我说说!”
夏昭衣被逗笑,笑容清媚如桃梨:“你择个时机委婉告诉苏玉梅,我和沈冽已成双燕,要她也择个时机,将此事告知她兄长。”
若是别人,夏昭衣不会去管,但苏玉梅是她看重的朋友,她再对苏恒无感,也会因苏玉梅而去管上几分。
毕竟不管苏恒如何,苏玉梅是他的妹妹,都会为他牵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