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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秋端了温烫的鸡汤来到门口,房门虚掩着,门里的人吵闹声不小。

    听到敲门声,赵宁的声音传来:“进来。”

    倚秋这才将门推开。

    屋内还有十三人,宽敞的屋室变得分外拥挤。

    见来者不过一个小丫头,屋内的人继续话题。

    赵卉气得面皮发紫:“你的钱不干不净!你当初来京城的时候,手里那几百万两银子是哪来的?你敢说不是我赵家拿去的?”

    赵宁坐在窗边,正在看账本,倚秋刚放下来的鸡汤散出浓浓香味。

    “我唤你一声姑姑,那是我客气!你拿了我们赵家那么多银子来京城摆威风,你现在还要让人回湖州对付我们?赵宁,你还是不是人了!”赵卉继续骂道。

    倚秋被她吓到,不敢多呆,匆匆离开。

    “赵姑娘二十未到,说话还是客气点的好。”楚管事说道。

    因为这是赵家的事情,且真没弄明白来龙去脉,所以平时伶牙俐齿的楚管事,这会儿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

    “要你吵嘴!”赵卉一手指头指去,“你算什么东西,没我赵家的钱,你屁都不是!”

    赵卉的丈夫蔡鹏义坐在一旁,没怎么说话,冷冷的看着一声不吭的赵宁。

    赵嫣和丝竹也在,赵嫣手里捏着帕子,因为赵卉该骂的都骂了,她也没什么好说。

    “你是打算一直当哑巴了?”赵卉又道,“赵宁,我在跟你说话呢!你他妈嘴巴漏风就不能说话了吗,还是你干尽缺德事,老天爷把你的喉咙给毒哑了!”

    回答她的,是赵宁淡淡将账本翻了一页,动作有些温吞。

    “赵大姑娘,注意你的言辞,”楚管事怒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赵卉抓起一旁的杯盏,朝着楚管事就砸了过去:“你给我闭嘴!”

    赵卉的母亲林氏生了赵卉和赵嫣后,唯恐被上头那爱好带把的赵励养父骂她也是个不争气的肚子,所以在赵嫣出生后,就开始把自己的长女赵卉当儿子养,省得以后赵励的妾室生个儿子,自家女儿吃大亏。

    所以,早早跟着林氏管理酒庄的赵卉,嘴巴骂起人来毫不客气,一身泼辣蛮横。

    被杯盏砸中的楚管事看向赵宁,气道:“东家!”

    赵宁这才终于肯抬起头来,正眼看向眉眼倒竖的赵卉:“林氏怎么跟你说的?”

    “三百万两,”赵卉手一摊,“你从我赵家拿走了三百万两!”

    “错了,”赵宁说道,“是五百万两。”

    楚管事愣住,这钱,还真是从别人那拿的。

    “好啊,”赵卉咬牙,“五百万两,你还给我们!”

    “不还。”赵宁看着她。

    “不还也可以!你在京城的所有产业现在全部归我们了!”赵卉看向楚管事,“她那些账,你肯定最清楚了,对吧?她这半年来是不是收购了许多粮食和茶叶,还有丝绸布匹?!”

    “那是我们东家的。”楚管事说道。

    “你放屁,是我们赵家的!”

    “区区五百万两,”楚管事都不知是气是笑了,“在我们东家眼里算什么,我们东家一个月挣得都不止这五百两。”

    “玉明!”赵卉看向身后随来的大丫鬟,看上去有点岁数了。

    玉明上前:“大小姐。”

    “去,”赵卉说道,“叫上我们带来的几个账房,把我们外头的人手都叫来,我们现在就把这地儿给接管了!”

    “那倒不必,”进来始终未说话的蔡鹏义终于开口,“现在京城乱成这样,接不接手这些产业还得看以后,这样吧,姑姑,”蔡鹏义看向赵宁,“你屯来的那些粮草和面粉,它们在哪?”

    “给了你们粮食,京城这些产业你们还会计较吗?”赵宁问道,面容始终平和,不见喜怒。

    “你说呢!”赵卉怒骂,“恬不知耻,别人家的东西你也敢拿!手那么长,你怎么不死在那重宜呢!当然是全部还给我们!”

    这时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进来的是程掌柜,直接走到赵宁身边,俯首说道:“东家,阿梨小姑娘来了!”

    赵宁几日不见柔软的神情露出温情笑意:“阿梨?”

    “对,是说来借住几晚的。”

    “令人将厢房打扫干净,备些好酒好菜。”

    “是。”

    程掌柜本欲离开,看了屋内这些人一眼:“他们……”

    “无碍。”赵宁说道。

    程掌柜点头,离开房间。

    楼下大堂来办事的掌柜们仍有不少,从女童进来后就渐渐停下喧哗。

    一个壮汉跟在女童后面,还有一个壮汉在外牵着三匹马。

    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早先有过通缉令,以及一个多月前,她拦下皇上御驾时,不少人还在场。

    好像长高了点,身姿挺拔,削肩纤脖,俨然一个小少女的玉立之态。

    不多时,程掌柜便下来了,盛情将她们往后院领去,同时差人去将外头的三匹马领去马厩喂养。

    “赵宁呢。”夏昭衣跟在程掌柜后边问道。

    “在楼上接客呢!”说完觉得不像是客,又道,“好像是湖州那边来的亲戚,来势汹汹,正在上面吵架,可凶。”

    “应付得过来吗?”夏昭衣问道。

    “能的能的,”程掌柜笑道,“我家东家什么场面没见过,我就没见她遇事局促过,这几个人不足为道。”

    一楼后院有几个厢房,干净敞亮,程掌柜将他们领过去,再去唤后院仆妇过来稍稍打理,做一桌酒菜送来。

    老佟和支长乐饿的要死,不过跟在夏昭衣身边久了,不好意思狼吞虎咽,尽量吃的跟她一样慢。

    待吃完,老佟捂着肚子去找茅房,夏昭衣打算去楼上看看赵宁,支长乐跟在她后面。

    沿着楼梯上去,到缓步台时,听到楼上传来摔东西的动静和极大的谩骂声。

    “打起来了啊!”支长乐吓了一跳。

    楼梯口等着个人影,是被赵宁遣出来的楚管事。

    见到夏昭衣和支长乐,楚管事说道:“阿梨姑娘。”

    “楚管事好。”夏昭衣认得他。

    “阿梨姑娘,我们东家特意让我在这等着您,”楚管事说道,“您先别过去,里面正吵着呢,是他们赵家的事。”

    楚管事将他所知道的经过差不多跟夏昭衣说了一下。

    支长乐举起五根指头:“真,真拿了人家五百万两啊?”

    “说是卖了他们所有的庄子,还将他们几家分店全卖了。”楚管事说道,“可也才五百万两而已,我觉得我们庄家刚来京城那会儿,手里头可不止这个数。”

    赵宁刚来京城广撒银子那会儿,那是妥妥的富可敌国的架势。

    五百万两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天价之位,但是对于能直接盖过京城那么多大商贾,大富豪,坐稳京城神豪的地位,让那么多人侧目注意她,五百万两真不够看。

    “也许还有她夫家的吧,”夏昭衣说道,“这些先不论,里边吵成这样,需不需要我们去帮忙?”

    “里边还有两个打手在,倒不怕的,”楚管事说道,“阿梨姑娘,你之前去了哪?”

    夏昭衣莞尔一笑,说道:“找亲人。”

    赵卉她们闹了很久,终于从楼上离开。

    夏昭衣已经回楼下了,不过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后院眺望着对面的定国公府。

    凛冽寒风阵阵而来,拍在她身上,鼻下一阵清幽梅香。

    赵卉下来后没有骂,脚步踩得很响,面色阴冷。

    待人都走了,不多时,赵宁也下来了。

    赵宁没去前堂,而是往后院来,遥遥看到夏昭衣,赵宁笑道:“阿梨。”

    夏昭衣回头,莞尔:“赵宁。”

    简单问了夏昭衣近来去了何处,虽然夏昭衣没有开口问起楼上动静,但赵宁主动提了。

    “她们早早便来了,”赵宁笑道,“刚来京城前一天,恰遇上皇上离京,城中大乱,她们跋山涉水走了那么远,不甘心回去,便留在了外城,数日前终于进来,总算见着了我。”

    “你打算怎么应付?”夏昭衣问道。

    “我母亲留在赵家的嫁妆可不止五百万两,”赵宁眺向前边的定国公府,说道,“本来想将他们赶走了事,但他们明示暗示,反复惦记着我早早囤着的那些粮食,倒让我兴趣颇浓。”

    夏昭衣点点头。

    一旁的楚管事松了口大气:“原来那些钱是东家拿回自己应得的,吓得我真以为是不义之财呢。”

    “不义之财又如何,”赵宁朝他看去,“有那么重要吗?”

    楚管事语塞,想说当然有,可又不想顶撞自己东家。

    “阿梨,”赵宁望回夏昭衣,“接下去有何打算呢?”

    “你呢?”夏昭衣反问,“京城乱成这样,你不打算离开吗?”

    “当然要离开,”赵宁一笑,“只是还没想好要投靠谁。”

    “投靠?”

    “是啊,”赵宁说道,“宋致易,大成王,燕南军,横评君,江南兵营,大溯军……委实选不过来,谁也不知最后谁成谁败。若非我年岁已高,不爱折腾,不定我自己去招兵买马,自立为王了呢。”

    说着,赵宁又笑了。

    楚管事在旁听着怪。

    这还不爱折腾,恐怕整个京城除了身旁这位阿梨姑娘,第二能折腾的女人就是自己这东家了。

    她们聊了阵,夏昭衣赶路疲累,便回去睡觉了。

    晚上醒来,赵宁特意令人在后院烧着一大锅热水,夏昭衣沐浴完后吃了些东西,又继续睡觉。

    隔日巳时,夏昭衣带了支长乐去往京兆府,老佟仍在闹肚子,留了下来。

    整个京兆府仍乱,到处都是人,好多来打听消息的百姓,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

    北府兵的巡逻守卫们刚经过,在京兆府前留了片空地,夏昭衣和支长乐骑着马,遥遥望着他们,绕道往另外一边。

    “我说不上是谁可怜,”支长乐说道,“这些百姓可怜,但城外那些流民也是老百姓来着。我昨晚睡不着,起来找店里的伙计们闲聊,听说当初那些流民翻过了广渠门,一路快杀到正阳道了,死了好多好多人,那些尸体现在还没清理干净。”

    夏昭衣敛眸,垂头望着身前缰绳,不知说什么。

    “苦的都是老百姓。”支长乐叹道。

    夏昭衣点点头,仍然沉默。

    到了侧门,一眼看到立在后门外的高大身影。

    宋倾堂转过头来,也看到了他们,顿然咧嘴,灿烂一笑。

    “阿梨!”宋倾堂叫道,大步走来。

    近了抬起手,去牵夏昭衣的坐骑,作势还要扶女童下马。

    夏昭衣被他扶下来,古怪的看他。

    “你昨夜睡在哪?”宋倾堂牵着马问道。

    “床。”夏昭衣回答,朝里面走去。

    “不是地就好!嘿嘿!”宋倾堂说道,边将缰绳扔给门口一个守卫,令他看好。

    宋倾堂追上来:“你来找朱大人吗?”

    这会儿,连支长乐也用奇怪的眼睛看着他:“你真是宋郎将?”

    “对啊。”宋倾堂朝他看去。

    支长乐点点头,没说话了。

    夏昭衣跟昨天一样,没有直接去找朱岘,而是去了隔壁小院,在院外一个台阶上坐下。

    宋倾堂没多呆,去了隔壁大院看情况。

    这时,夏昭衣后面的门打开,姜司录手里捧着一大堆书出来,见到夏昭衣,姜司录皱眉骂道:“哪来的小童,让开!”

    夏昭衣回头的同时,起身往一旁让去。

    姜司录带着几个从事很快离开。

    支长乐在夏昭衣旁边坐下,嘀咕骂道:“这也太凶了吧,什么人!”

    “如今还能留在京中办公的,都是有担当的好人。”夏昭衣说道。

    支长乐讪讪,抿唇点头:“也是,阿梨说的对。”

    宋倾堂去了很久,终于回来,不复之前的兴奋,肃容说道:“朱大人和我爹又被派了道圣旨。”

    “圣旨?”夏昭衣说道。

    “嗯,召我们去河京,”宋倾堂在旁边坐下,说道,“但是去不了了,早上收来的消息,说那些流民冲击了安河官道,正沿着安河官道往河京去,我们即便想要去河京,也去不了了。”

    夏昭衣没有说话,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望着远处白云。

    “天成营要走了,”宋倾堂又道,“之前那些流民攻入进来,若非天成营及时赶来,恐怕现在伤亡的百姓人数远远不止一千,但是郑国公说撑不住了,得带着他们离开,以及赵秥将军也要离开佩封了,他们要回郑北。”

    夏昭衣想起离京那一夜,在郑国公府里所听来的。

    赵琙当时不可能知道她藏在外面,所以那些话绝对不是故意说给她听。

    当时赵琙说,兵就是用来保家卫国的,要护得一方百姓周全。

    而实际上,郑北军是真的太惨。

    夏昭衣完全能够理解郑国公府要脱离大乾,回归郑北的想法,不论是在佩封守了半年之久,几次弹尽粮绝的赵秥,还是如今拼死护卫京城的天成营,郑国公府仁至义尽,并未对不起大乾。

    说话时,有人过来了。

    夏昭衣抬起头,是离开有一会儿了的姜司录,这次身后只跟着一名小吏。

    撞上女童的目光,姜司录的面色有些不好,脚步也略有停滞,不是很自在的避开她的视线,继续走来。

    他身后跟随的那边小吏中等个子,神情有些阴鸷,冷冷的看了夏昭衣他们一眼。

    夏昭衣这下没有坐在门前,不碍着他的路,他们从她旁边经过,推开门,又合上门。

    支长乐不喜欢这人,但想起夏昭衣之前说的,不好吐槽什么,只低声道:“阿梨,可能认出是你了。”

    夏昭衣觉得坐在这里会妨碍别人,起身说道:“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京兆府后衙极大,他们离开这,又去隔壁。

    宋倾堂跟着他们在石桌旁坐下,夏昭衣和支长乐朝他看去,目带不解。

    “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吗?”夏昭衣问道。

    “城门那边如果出事,会快马来喊禀报的。”

    夏昭衣等了会儿,见他说完这句,没有继续说下去,便也不说话了,在这望着那边的院门。

    风习习吹来,院中残叶打卷落下,宋倾堂看着女童,她正抬手将鬓边碎发往耳后拨去。

    望见她手心里的伤口,宋倾堂双眉皱起,抬眼看向她白皙玉嫩的脸蛋,侧容干净剔透,雪白的耳朵和后颈上也有几道很细长的伤口。

    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真是一身的伤。

    “你干嘛老盯着阿梨看?”支长乐忽然出声。

    宋倾堂一惊,朝他看去,随即脸颊大红,结巴道:“你,你说什么啊。”

    说完窘迫的看向夏昭衣,女孩淡淡望来:“有求于我?”

    “我,我能求你什么。”

    “非奸即盗。”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脖子都红了:“扯个什么东西,怎么就非奸即盗了!”

    “想让我帮什么就爽快一些,我这几日在城中无事,帮你也无妨,太繁琐太伤脑的免谈。”

    “没,没有……”

    夏昭衣又看他一眼,单手托起腮帮子,望回院门。

    宋倾堂轻咳一声,随意捡起话题,继续就着天下局势一通乱分析,也不知女孩在没在听,反正不尴尬就成,倒是支长乐会给点面子,不时应上几声。

    最后,坐不下去了,宋倾堂只好找了个借口离开。

    天色渐暗,夏昭衣带支长乐离开这小院,地形她早就摸清了,主要是看轮流替班的守卫。

    宋倾堂就等在外面,一见到他们,忙起身迎去:“阿梨!”

    “宋郎将可真巧啊。”支长乐说道。

    “刚才杜一德过来了,”宋倾堂说道,“我跟他不对付,所以就出来了,我一下午都和朱大人还有我爹在一起来着,没有特意在这等你们。”

    “杜一德,燕云卫府?”夏昭衣说道。

    “对,就他,以前跟我不对付,但这段时间没少出力,也是个汉子,说来,燕云卫府死伤也算惨重。”

    夏昭衣问道:“你们骁虎营呢?”

    “也很惨烈,”宋倾堂叹惋,“我们林曹将军,之前被沈冽绑走了,终于给放出来,整个人瘦了两圈,恰逢广渠门被破,他顾不得休息,爬起来去守城门,被捡走大刀的流民砍了好几刀!”

    他们边走边说,宋倾堂就跟在他们后面。

    夏昭衣这时停下脚步,抬头朝前面望去,一个人影快速朝长廊后边闪去。

    支长乐和宋倾堂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

    “阿梨,”支长乐低声道,“在看什么?”

    “没,”夏昭衣收回视线,说道,“没什么。”

    离开这边的空地,夏昭衣没有继续再逛的意思,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说是累了,想回去。

    “我送你们。”宋倾堂说道。

    夏昭衣没拦着,宋倾堂便令人牵了自己的马来,跟着他们一并从后衙离开。

    长街寂静,街道上没有几盏灯火,夏昭衣在马匹上仍打着哈欠,困得眼泪盈盈。

    “这么困吗?”支长乐担忧道,“阿梨,是不是又病了?”

    之前她生病的时候,一度非常嗜睡。

    “又?”宋倾堂说道,“阿梨,你之前生病了?”

    夏昭衣吸了吸鼻子,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没有回他们。

    一路往盛景长街而去,绕道淮周街,走了良久,夏昭衣忽然勒马,抬头朝天上看去,不见刚才困色。

    月朗星疏,墨蓝色的天幕似宝盘一般。

    支长乐和宋倾堂也停下,不解的看她,跟着也抬起头。

    “这是在看什么?”宋倾堂问道。

    “没什么,我流鼻血了。”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忙朝她看去,支长乐也望去。

    哪有什么鼻血。

    “我在看星象。”夏昭衣又道,仍望着天空。

    这样仰望的角度,她的眼睛特别好看,她的睫毛并不浓密,但很纤长,还有泪光的眼眸落了月色,清澈明亮,眼眸转动时,波光微闪,似秋水横绝。

    “城外还有多少流民,都退了吗?”夏昭衣看向宋倾堂。

    忽然投来的视线,正看她入迷的宋倾堂猝不及防,缓了缓,局促道:“什,什么?”

    “城外还有多少流民,都退了吗?”夏昭衣又问一遍。

    “我不知道,”宋倾堂摇头,“今早是还有的,至少还有三四万。”

    “这是今早的,今日的呢?”

    宋倾堂拢眉:“……我今天未问,不过人数应该只减不增。”

    “阿梨,你不困了吗?”支长乐这时问道。

    “我装的,”夏昭衣神情变得严肃,“京兆府周围,我们一直在被人盯着。”

    “有人盯着我们?”支长乐一愣,看向周围,“那这里……”

    “三条街了,我们骑马,走路没人跟得上。”

    “天荣卫?”宋倾堂说道。

    “你早便知道了?”夏昭衣说道。

    “是他们吗?”宋倾堂不答反问。

    “有可能是他们,”夏昭衣双腿夹了下马腹,马儿重新往前,蹄声缓行,她说道,“城外流民在退,朱大人的利用价值可能也要没了。”

    “朱大人有什么利用价值?”支长乐好奇问道。

    “你若是天荣卫,你会怎么对付朱大人?”夏昭衣这话是问宋倾堂的。

    “暗杀。”宋倾堂回答。

    “把握大吗,京兆府这么多守备兵。”

    “百密总有一疏。”

    宋倾堂见识过天荣卫的厉害,真要暗杀一个在眼皮子底下的文人,他们完全能够办到。

    不过思及夏昭衣所说的“利用价值”,宋倾堂浓眉皱起。

    他一直坚信城中还有天荣卫在,宣延帝定会留有人手向河京持续传递消息,所以,这段时间欧阳隽派人严防死守,将整个京兆府变作铜墙铁壁,就为保护朱岘和留在京城的一干官员。

    但就如宋倾堂所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天荣卫若真要杀人,拼死一搏,同归于尽,朱岘早早便死了,大可不必等到现在。

    联系城外的流民,宋倾堂倒不至于认为那两道城门会让天荣卫产生什么感情,他们不会对城中百姓有任何怜悯,他们只对皇上一个人负责和交待,所以城门破与不破,对于已经放弃永安的大乾政权来说,早就毫无意义。

    “流民一旦离开,城中守军便不用再苦苦自保,”夏昭衣勒马回身,“你曾在心中评估过守城值与不值,你觉得这些守军会不会?”

    宋倾堂脸色变白:“若有人煽动他们,还带着皇令,那不提朱大人,我和我爹,还有东平学府,我们都会有危险……阿梨,我现在回去?”

    “你如今能信任的兵马有多少?”

    “只有骁虎营和欧阳将军。”

    “欧阳隽?”

    “是,他有六千亲兵刚进得城来,这些兵马是西北战场回来的,与城中守军大有不同。”

    西北战场四字令夏昭衣眉心微不可见的轻皱,不过很快平复。

    想了想,夏昭衣说道:“我先回去找赵宁,你寻个借口去见欧阳隽,让他速速调兵去京兆府,我半个时辰内必回来。”

    “好!”宋倾堂应声,“我这就去!”

    “当心姜司录。”夏昭衣又道。

    “好!”

    已经入夜,赵宁铺子里还剩约六七人,不甘心一日白等,还在守着。

    夏昭衣回去时,远远就听到楼上传来的谩骂声,她刚迈入大门,楼上瓷器砸地,碎的清脆。

    见她回来,守在楼下一日的李管事绕过柜台走出:“阿梨姑娘,您可回来了。”

    “湖州赵家那些人还在?”夏昭衣问道。

    “还在呢,闹半日了,”李管事说道,“热水热汤都备着了,您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食,有没有想吃的菜?”

    “不用,我去找赵宁。”

    李管事又叫住她:“阿梨姑娘,下午有两个男人来寻您,自称是施礼道连飞阁的。”

    “他们人呢?”

    “我说您去京兆府了,他们便走了,没有什么交代。”

    “阿梨,是沈郎君的人。”支长乐在一旁低声说道。

    “先去找赵宁。”夏昭衣道。

    ……

    ……

    “说话!”赵卉的声音尖锐到声哑,“你在京中几个仓库我们都去了,你囤的那些货到底去哪了!你是不是早就运出城了?”

    “死老太婆!我在跟你说话呢!”赵卉捡起赵嫣手边的茶盏,又朝赵宁扔去。

    茶盏碎在一名打手的脚边。

    打手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正眼都没朝她看去。

    赵卉气得发抖:“赵宁!!”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没人朝门口投去一眼。

    赵卉继续辱骂,对于一天要响个十来回的房门习以为常。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赵宁。”夏昭衣唤道。

    听到这个声音,屋内的人才转过头去看她。

    赵宁倚着窗下棋盘,手里还握着书卷,她身前半丈处站着四名不动如山的打手,打手脚前全是碎片。

    赵卉见进来是个小女童,收回视线,继续发火,却听赵嫣身旁的丝竹惊讶说道:“怎么是她!”

    赵嫣一开始觉得眼熟,正在想是不是自己认错,经她提醒看去,顿然也忆了起来。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但更明亮清丽,隐有一股锐气,个头拔高很多,四肢纤长,肤色如雪,虽仍是一身简朴衣着,颜色款式低调像街边小贩,可她身姿端挺纤瘦,愣是将这身衣裳穿出清贵风采来。

    “你们认识?”一个男声问道。

    蔡鹏义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先前几天都没来,今天是第一次来。

    男人个头高大,二十多岁,比起赵卉赵嫣蔡鹏义等人的一身华服,他身上衣着要朴素许多。

    但赵宁有注意到,从他进来到现在,虽坐在那未曾开口,但蔡鹏义不时会看他,赵嫣也是,哪怕赵卉中间一直对着她谩骂侮辱,停下来歇息的功夫,也经常朝这男人看去,似在等指示一般。

    夏昭衣淡淡扫过他们,朝赵宁走去,俯首在赵宁耳边低语。

    赵宁轻皱眉:“现在?”

    “嗯。”

    “你是何人?”赵卉冲夏昭衣叫道。

    不等夏昭衣说话,跟随夏昭衣一同进来的支长乐伸手指去,大喝:“给老子闭嘴!”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口气非常暴躁。

    赵卉被平地一声吼给吓到,余光看到坐在身后的蔡鹏义和身边的男人,再想到这次随行来的一干人等,她壮起胆子,上前怒骂:“你又是什么东西!我赵家清理门户,哪来又蠢又恶的狗在叫,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穷鬼样子,丑的脏眼!”

    “你他妈的!”支长乐爆脾气直接上来,当即就要过去。

    夏昭衣说道:“支大哥。”

    很轻很柔的声音,却让大汉的脚步硬生生止住。

    同时,赵宁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这边有事,你们若还没骂够,不妨明日再来。”

    “骂?我还打你呢!”赵卉叫道,抓起又一个茶盏,直接对着赵宁的面门砸去。

    茶盏没有砸中赵宁,夏昭衣先一步将她拉走。

    茶盏撞在窗棱上,“砰”的一声,跌在地上后才碎。

    赵宁身前那些打手仍无动于衷,动也不动。

    “你非要多管闲事是吗!”赵卉看向夏昭衣。

    同时赵宁也终于看向那些手下:“鲁雄。”

    一名手下回身,恭敬说道:“大娘子。”

    “去楼下搬三箱瓷器来,”赵宁说道,“给我砸回去。”

    赵卉面色微变,而后嗤笑:“你夺我家财,还敢对我动手?!”

    赵宁未看她,对夏昭衣说道:“阿梨,我们走。”

    赵卉不是轻易能被吓住的性子,当年在湖州,几个佃户扛锄拿斧寻上门,她都没怕过,眼看赵宁真的要走,赵卉冲身后带来的人马叫道:“把门给我堵了!我今天就要把这老妖婆绑回湖州去!”

    跟她一并来的大汉们顿时冲上来。

    赵宁一个手下冲窗外高声大吼:“都给我上来!”

    支长乐就近抄起一张月牙凳,先做防身,护在夏昭衣和赵宁跟前,同时也高声大叫:“老佟!”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方木块忽从他身旁掠过,越过一触即发的混乱人群,疾飞过程里,木块展开,变作长木,速度飞快,所攻击的目标是坐在蔡鹏义身旁的男子。

    如此快和毫无预兆的攻击,却被男子避开了。

    虽然避开,但并不轻松,身旁的蔡鹏义险些被他撞倒在地。

    赵卉和赵嫣当即朝他看去,那些要动手的人也停下来,纷纷回头。

    木块撞在男子后边的柱子上,一块寻常长木,但又不寻常,链接处的榫卯非常精细。

    男人抬起头,朝木块的主人看去。

    撞上女童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他双眉皱起。

    蔡鹏义刚稳住身子,便第一时间伸出手去虚扶这个男人,让夏昭衣越发肯定这个男人才是他们这一伙人的中心之首。

    “这热闹好看吗?”夏昭衣说道,“让别人出头,你躲在后面看戏?”

    赵卉看了那男人一眼,忙冲夏昭衣叫道:“你这小贱蹄子在说什么!”

    “你他妈的小贱蹄子喊谁呢!”支长乐当即暴怒,“老子宰了你!”

    男人没说话,但也不慌张,看着夏昭衣的眼睛变深,浮起几丝兴致。

    门外传来上楼的声音,脚步声很乱很快,来者人数众多。

    夏昭衣牵着赵宁,说道:“我们先走。”

    赵卉就要再度发作,却听男人开口叫道:“阿梨姑娘!”

    但回应他的,是女童头也未回的又一个木块。

    这一次他避开要轻松很多。

    在他出声时,局面似乎就陷入短暂的凝滞,因而夏昭衣牵着赵宁走到门口,赵卉堵在门口的几个手下一时竟不敢硬拦。

    支长乐不会客气,手里的月牙凳指着他们:“给老子滚开!”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从外面踹开,老佟闯入进来,手里拿着上楼经过时顺手抄的扫帚。

    眼见屋内的剑拔弩张,老佟忙道:“阿梨你没事吧!”

    “没事。”夏昭衣说道,牵着赵宁迈过门槛。

    支长乐跟出去,顿了顿,退一步回来,看向赵卉:“十个嘴巴子,给老子等着。”

    “咋回事啊?”老佟低声问道。

    “她指着阿梨的鼻子骂小贱蹄子。”支长乐快速回答,同样低声。

    老佟一听就怒了,看向赵卉,不过没说话,手指伸过去,凶神恶煞的点了点,而后才离开。

    赵卉倒不至于被吓到,但脸上着实无光,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再看向那男子,很轻很轻的说道:“聂将军……”

    男子没说话,目光仍看着门口。

    随着赵宁她们离开,那些打手们蜂拥进来,一个个虎背熊腰,扛刀扛棍,其中一个打手一棍砸在进门不远处的案几上,声音非常大,气势十足。

    赵嫣和丝竹站在人群后面。

    她们的脸色非常苍白。

    丝竹扶着赵嫣,攥紧手帕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发抖。

    “小姐……”

    赵嫣反过来安抚她:“没事的。”

    话虽如此,赵嫣也被吓得不轻。

    不过,双方人马最终并没有真的动起手来,因为赵宁忽然派了楚管事上来,把这些打手都喊走了。

    楼上静了好久,才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为首的便是那位被赵卉称为聂将军的年轻男子。

    赵卉跟在蔡鹏义后面,下楼时回头往后头大院望去,没有看到赵宁。

    那些打手们都聚在前面大堂,手里的家伙还在,就这样盯着他们,看着他们从铺子里离开。

    “走了走了,”程掌柜第一时间去禀告赵宁,“东家,他们走了。”

    赵宁坐在桌子旁边,点点头,没说话,毫不关心。

    夏昭衣坐在她对面,正在画图。

    画的是京城的地图,画的并不详尽,但纵横的街道长宽,皆按照实地比例。

    同时她边画边标注几个关键客栈,或茶楼的名字,好让他们能看的更懂。

    “阿梨,怎么不跟他们动手呢?”支长乐问道,总觉得胸中憋着气。

    “那人身手不凡,赵宁虽然人多,但动起手来肯定会死伤不少。”夏昭衣没有抬头,手里的笔也没有停下,几乎不做思考和停顿,一气呵成。

    “他身手当真很好?”赵宁问道。

    “嗯。”

    赵宁点头,说道:“也是,为了一时意气之争,的确没有必要让自己人负伤,甚至赔命。”

    “她们好像骂了你好几天了,”老佟忍不住道,“赵大娘子,你就由着她们骂啊?”

    “不动手都好说,”赵宁说道,“动手也不怕,当然,能止战还是止战为好,我们做生意的人都讲究和气生财。”

    夏昭衣很快作好图,搁下笔。

    同时楚管事也从外面进来,到赵宁耳边低声说道:“东家,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他所说的准备,指的是他们可以离开京城了。

    早在当初京城大乱,赵宁便有所吩咐,让楚管事备战,保存好重要东西,保持随时能说走便走的状态,哪怕午夜醒来,只是心情不好,忽然不想要待在京城了,也可以随时离开,毫无后顾之忧。

    “我先走了,”夏昭衣说道,“你们一路小心。”

    “好,”赵宁回道,“你也小心。”

    和夏昭衣分开后,宋倾堂直接去了知北衙门。

    这阵子,满京都除了京兆府昼夜不歇,知北衙门和北府兵同样灯火长明。

    他进去没多久,很快便出来了,上马赶往京兆府。

    在他离开约半炷香的功夫,从知北衙门出来七人,各自骑马,奔赴不同方向。

    有去东平学府,有去工部官廨,还有永定门等几大城门。

    京兆府里。

    朱岘还没睡,正在写东西,曹司户和刘长史坐在他对面,魏从事和其他三四人则趴在屋内另一边由六张案几拼凑的办公大桌上呼呼大睡。

    姜司录带着两名小吏进来,将手里抱着的数十本册簿放在桌上。

    朱岘抬头看去。

    “你前日要的,”姜司录拍了拍它们,“京师兵马的伤亡和失踪人数,但凡户籍在京的,他们的家中人口我都整理在此,绝大多数还能联系上,有些已经出城,出城时也有名字记录在册,除却其中三十二人还未查清去处之外,其他全对得上。”

    他的语气并不恭敬,很是懒散,朱岘没在意,说道:“放那吧。”

    曹司户看着那些册薄,转头对朱岘说道:“大人,库房不剩多少银子了,若真按照之前说的银两去补偿,可能不够。”

    姜司录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发现宋度他们不在,他再看向朱岘,朱岘正在和曹司户说话。

    “宋倾堂呢?”姜司录直接问道。

    朱岘和曹司户朝他看来。

    “你怎么打听起宋郎将了?”曹司户问道。

    “咱们整个京兆府,不就你和朱大人跟他走得近吗?”姜司录回答。

    曹司户的姓氏来自定陶曹氏,是曹幼匀的远房堂叔,虽然这些时日曹司户和宋倾堂没说上几句话,但宋曹两族的关系一直在那摆着。

    不等曹司户说话,姜司录又道:“还有那阿梨,怎么不见她呢。”

    “你回去休息吧,”朱岘说道,“这阵子辛苦你了。”

    “大人知道他们去哪了?”姜司录问道。

    “大人坐在这里一日,门都没出去过,宋郎将和阿梨姑娘也没进来找过大人,大人怎么会知道他们去了哪?”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刘长史说道。

    “倒是你,你问这些干什么?”曹司户紧跟着道,“你与他们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倒没什么不悦和不耐,姜司录看他们似乎真的不知道,直接转身走了。

    待他离开,刘长史说道:“他无缘无故,问宋郎将干什么?”

    “他越来越不将大人放在眼里了。”曹司户也道。

    朱岘不知能说什么。

    这几日不止姜司录,整个京兆府所表现出的人心不稳之象,他都能感觉得出。

    “你去问问,宋郎将去哪了,”朱岘看向刘长史,“说不定姜司录哪里得罪了他,想寻他道歉,也可能宋郎将做了些什么,惹姜司录心中有芥蒂。”

    刘长史点头起身:“我去看看。”

    姜司录带着两名小吏离开,转弯去隔壁院落后,姜司录的神情变得焦躁,脚步也加快,留下两名小吏在院子里,匆匆上台阶,推开房门。

    屋内灯火明亮,坐着三人,皆是小吏衣着,其中两人埋头办公,一人坐在窗旁饮茶。

    见姜司录神情,饮茶那人皱眉,放下茶盏说道:“怎么?”

    “我看朱岘和曹温持的样子,他们应该真的不知道宋倾堂和那阿梨的去处。”

    屋内其他二人闷头写字,当听不到,眼睛都不敢抬起朝姜司录和喝茶那人看去。

    喝茶那人神色变的糟糕,没有说话。

    姜司录便也不说话,安静等着。

    但越等,心下越慌。

    毕竟半个时辰前,他就跟在这人旁边,想听宋倾堂和那女童会说些什么。

    结果,女童忽然望来一个眼神,吓得他忙躲开。

    这个眼神,让姜司录不安到现在,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

    但不管发现了,还是没发现,姜司录都慌得不行。

    当初朱岘拦了御驾,当街骂狗皇帝,这些传到姜司录耳朵里时,他胆子快要吓破了,唯恐自己这个小小司录会被株连。

    后来天荣卫的人来试探他,他觉察后立马投靠,以为有了靠山,结果,这个消失了多天的女童回来了。

    就凭朱岘当初做的,姜司录确定,这个女童绝对会保护朱岘,如果现在朱岘出事,被女童查出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姜司录不知道这个女童会不会杀了自己去替朱岘报仇……

    想到这些,他的冷汗就一阵阵。

    天荣卫,朝廷官员无人不怕。

    可这女童比天荣卫还可怕,她可是直接在马上将谢司阶放倒的人,那么多天荣卫在场,谁能耐她何?

    姜司录着实难受,他只想好好活着,苟且偷生,怎么就那么难呢。

    安静一阵,喝茶那人说道:“朱岘还在那坐着?”

    “嗯。”姜司录艰难应道。

    “其他人呢?”

    “都在,除了林司法和范节推,其他人全在。”

    喝茶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忙吧。”

    姜司录一愣:“这个,不管他们吗?”

    “管谁?”

    “宋倾堂和定国公那私生女……不去找包副将吗?”

    “包副将有要事,他会来的。”

    姜司录不知说什么好,想想仍觉不安,说道:“我还是再去看看,外面太静了。”

    宋倾堂在京兆府后门下马。

    他跟平常一样,不慌不躁的将缰绳交给门口衙卫。

    姜司录刚离开院落,便看到了宋倾堂。

    姜司录当即往后面避去,藏入幽暗。

    的确是宋倾堂,看那模样,刚从外面回来,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对方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姜司录又等了一阵,没有见到那女童。

    昨夜那女童也曾离开过,今天又回来,所以,会不会是他多想,女童其实是去休息了?

    就在这时,前衙那边传来动静,非常喧哗。

    姜司录转眸去看,动静越来越大,明亮火光照来,最先进来的是燕云卫府的朱副将,朱贸。

    刘监军跟在他旁边,身后是四个近卫,还有这段时间守城守的非常辛苦的几名大将,包括杜一德和曾佑康两个郎将,朱贸的侄子朱紫砚等。

    京兆府里的衙卫匆忙跟在两旁,看神情很懵,也有些慌。

    对方如此声势浩大,在当前局势下,不免令人揣测是不是城门那发生了什么。

    杜一德走在人群里,一身是伤,脸上挂彩严重,好几道挠痕,是当初广渠门被破时,不知被谁抓的,脖子上还贴着膏药,伤口撕裂的很严重。

    现在他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微垂着头,入了京兆府后,每走一步,他都更握紧手里的刀。

    朱贸的脚步迈的很大,后衙闻声而来的一名方城卫校尉上前说道:“朱副将,这是……”

    话未说完,被朱贸一把推开。

    推的力气不大,但这个动作令人哗然。

    刘长史恰从左院长廊下来。

    他去打听宋倾堂去了哪,而后去了躺茅房,见朱贸气势汹汹,他好奇走来:“朱副将,发生了何事?”

    朱贸朝他看去,停下了脚步。

    “这是……”刘长史的目光不解的看向朱贸身后的人马。

    朱贸眉头皱起,冷冷的看着他。

    但很快,他继续朝前走去,步子更大更沉,快要靠近时,忽然抽出手里的大刀,侧身朝刘长史砍去。

    刘长史瞪大眼睛,想躲都来不及,便听到刀子砍破自己身体的声音。

    衙卫们大惊,纷纷后退,很多人在府里是不带刀的,少数几人带着佩刀也不敢拔出。

    有人远远看到,赶忙回身朝大院跑去。

    与此同时,京兆府西北方向也传来动静,外面的古坊巷涌来大片火把。

    夜色格外晴朗,大风吹拂人群火把,将长龙招摇。

    这些时日一直藏身京兆府周围,盯着京兆府的几十双眼睛们远远看到,皆知要出事,纷纷回头,跑去同各自主人通风报信。

    “刘长史,刘长史没了!”小吏跑进院内,惊忙叫道。

    宋倾堂正在集中院中人手,大院这边除却衙卫外,还有欧阳隽留下来的人马,当初是用来防暗杀,保护朱岘安全的。

    现在闻言,宋倾堂心下一沉,说道:“没了是何意?”

    朱岘和曹司户站在门前台阶上,看向小吏时,小吏身后的火光他们也看得到。

    “刘长史没了!”小吏的声音抖得厉害,“刘长史被燕云卫府的朱副将砍死了!!”

    朱岘大惊,曹司户一个踉跄,朱岘赶紧扶住他。

    宋倾堂全然没想到对方这么快,他当即回头,冲后边一个校尉叫道:“护送朱大人离开!快!”

    说完又转首看向身边一个小队正:“你去将屋里的人喊醒!”

    话音落下,朱贸已出现在视线里。

    那名校尉立马带人拉着朱岘和曹司户离开。

    宋倾堂拔出兵器架上的长枪朝来人走去,整个大院约只有四十多人,纷纷跟上他。

    与此同时,右手边也传来动静,许多人大步跑来,为首的是骁虎营副将林绍旌。

    “朱副将!”林绍旌远远叫道。

    朱贸手里的刀还带血,朝他们望去,皱起眉头。

    不过很快,朱贸大刀一扬,直直指向宋倾堂:“捉拿叛贼宋倾堂!”

    “朱副将稍慢!”林绍旌叫道。

    来不及了,已看到朱贸率先朝大院空地冲去。

    魏从事和李从事等人被推醒,外面传来的刀枪声,让他们大惊,睡意全无。

    队正让他们快跑,李从事起身收拾手边笔墨册薄,魏从事将他一拉:“还整理个屁,快跑!”

    话音才落,门口已有燕云卫踏入进来,队正暗道不好,回头让魏从事他们快从北边窗户逃走,他则提枪朝门口冲去。

    直刺的长枪被对方挡开,队正收势要攻,却听对方压低声音:“快跑!”

    队正一愣,抬头看去。

    杜一德叫道:“还不快跑!”

    杜一德两名亲随守在门口。

    队正手指发颤,点点头,话也说不出来,转身跟上魏从事他们。

    整个京兆府的衙卫,是不止这点数的,但是现在没人敢动手,全部都被燕云卫府的气势所吓,有些人甚至还没带兵器。

    宋倾堂带着欧阳隽留下的人马往另一边的侧门退去

    “朱副将!”林绍旌带来的人马在后边,林绍旌高声叫道,“朱副将!!”

    朱贸一柄大刀杀红了眼,连连朝着宋倾堂砍去。

    宋倾堂边打边退,四十多人抱团极为紧凑,身后空间大,不至于被对面包围,落得个三面受敌的困境。

    但这样不是长久之战,人数相差数百倍的情况下,根本撑不了多久。

    “林副将,我们不帮宋郎将吗?”林绍旌身边一个校尉说道。

    林绍旌没说话,转头朝东边看去。

    “林副将?”校尉急坏了,“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林绍旌忽然掉头,朝另外一边大步走去。

    “林副将?”

    “跟上来!快!”林绍旌说道。

    满京兆府灯火明耀,周遭附近百姓全推开窗户探头望来。

    好些人披了衣服下楼,有人直接去收拾行当,又觉天要塌了。

    同一时间,七八支长队自各个方向朝京兆府奔来,马蹄声疾乱,火光照亮空旷长街。

    京兆府的衙卫们狼狈奔走,宋倾堂带着为数不多的前线战士已被逼到后门。

    京兆府这些大院虽然占地辽阔,但到底只是庭院,一旦出了京兆府,去往宽敞的街道,那么他们这四十多人,还不够对方练一炷香的手。

    宋倾堂一时无法下定决心要怎么做。

    在这里缠斗,还是步步后退,去往街上。

    无论哪条路,他知道自己今晚都死定了,但哪条路才能将时间拖得更久,为朱岘争取逃命生机,这是关键。

    夏昭衣带着老佟和支长乐骑马奔来,遥遥看到京兆府的灯火通明,门口拥挤的军队将宽阔街口挤得站不下脚。

    夏昭衣一勒绳,说道:“这么快。”

    “是敌是友?!”老佟忙问。

    “敌。”夏昭衣说道。

    “我们怎么办好,”支长乐焦急道,“他们怎么那么快,这是早有预谋了的吧!”

    夏昭衣抿唇,回头看向老佟和支长乐:“我前去拖延时间,你们两个人先去东平学府。”

    “你一个人?”老佟伸手要拦,“别呀阿梨!”

    “他们无非就是图命图利,我去跟他们辩一辩,”夏昭衣说道,“你们先走,他们至少伤不到我。”

    说着,她一扯缰绳,欲扬鞭策马,前方响起一道声音:“夏氏余孽,我寻你很久了。”

    五个男人从西斜街骑马而来。

    离得有些远,且灯火在背,为首男人的脸只能看清隐约,但夏昭衣轻易认了出来,那个曾在清阙阁下单,要寻她杀她的天荣卫。

    此人给夏昭衣最大的印象,是他有一张和李骁高度相似的脸,但他的岁数要大李骁一点。

    “你们先走,”夏昭衣侧头对老佟和支长乐说道,“不要回头,越快越好,放心,我不会有事。”

    支长乐和老佟互看对方一眼。

    跟在夏昭衣身边太久,他们明白很多局势和场面,的确只她一个人应付起来会更轻松。

    多余的人,或许只能成为她的拖累。

    “好,”老佟这次应的爽快,“我们先走,你多加小心!”

    “夏氏余孽,”夏昭衣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一队人马,高声说道,“那我要如何称呼你,朝廷鹰爪?可大好江山摆在李据跟前他都没守住,像丧家犬一样灰溜溜的滚出了京城,如今李家都成狗了,那么他们养的废物该被称为什么?”

    “狗屎!”老佟在她背后回头叫道,声音非常响,粗犷有力。

    “噗!”夏昭衣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顿时笑出声。

    包速唯皱眉:“我看你还能笑多久!”

    语毕猛然加速,朝女童冲去。

    却听得更清脆的一声“驾”,女童也冲了过来。

    快靠近时,空中一道清脆的鞭声作响,女童先发制人,包速唯迅疾往另一侧避去,拉开两匹马的距离,同时拔出大刀,忽然发现,女童也在拉开距离。

    两匹马一左一右,一南一北。

    “谁要跟你打!”女童的声音传来,“你连跟我当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包速唯立时掉头去追她,却见她冲自己的几个手下抬起了手。

    包速唯“当心”二字没来得及叫出,她袖中弓弩已射出去三箭。

    两箭落空,一箭引发了一声尖锐的马鸣声,被射中臀部的坐骑发疯,刹那冲了出去。

    包速唯迅速拉扯缰绳避开。

    回过头去,女童已奔出去五丈之远,且越来越远。

    她的声音传了回来:“来追啊!不怕你主子吃剩的骨头都不给你了吗?真可怜!”

    说着,她还回头看去:“汪!汪!”

    包速唯从未被这样羞辱过,消沉多年,自认已沉稳,眼下却仍被气得发怒。

    并且他知道,这条街看似没人,空旷静谧,但暗中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和耳朵,刚才发生的经过,早都被看去听去了。

    身后传来的女童声音,京兆府门口的兵马隐隐能听到,回过头去,远远见一个女童策马狂奔,往北而去,没有看他们一眼,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人认出她。

    “是定国公府的!”

    “就是那阿梨!”

    一名校尉闻声跑去数步,高声喝道:“站住!”

    相隔五十多丈的空间距离,女童理都不理,极快留给他一道背影。

    到处都是人,京兆府四周几乎被全部包围。

    夏昭衣分不清谁敌谁友,没有靠近。

    不过她认识燕云卫府的兵甲,就目前情况来看,燕云卫府是从京兆府正大门进去的。

    若宋倾堂和朱岘他们还活着,只能往东北处的侧门撤退。

    夏昭衣夹紧马腹,又抽马臀:“驾!”

    宋倾堂带人正在往外面的街道退去,为了拖延时间,能有多慢,便有多慢。

    对方气势汹汹,人也多,但宿卫京师跟真正在前线以命厮杀的战士仍是有所不同。

    从前线刀刃下活下来的人,他们身上的凶狠,是鲜血和白骨淬炼出来的。

    现在生死之际,他们拼的更凶,完全当成一场守关之战。

    有人负伤,有人倒下,宋倾堂咬牙格挡开攻势,高声叫道:“我们不是孤身奋战,我们也是有援兵的!拖住!大家一定要拖住!”

    “拖住!”身后诸人高声回应。

    朱贸提起大刀,用力又朝宋倾堂劈去。

    这时,最后面有人高喊:“宋郎将,我们后面有兵马!”

    宋倾堂一顿,并未去问是敌是友,也不管到底是谁,直接叫道:“太好了,我们的援兵来了!兄弟们,给我上,我们杀回去!”

    他的眼睛都发光了,表现出来的强烈兴奋和渴战,让一直追着他们砍杀的燕云卫短暂愣住。

    就这么短的功夫,有三人成了枪下亡魂。

    “宋倾堂!”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宋倾堂无暇回头,只觉得声音熟悉。

    “你给我出来!”那声音又说道,“别在里面浪费时间了!出来投降!”

    宋倾堂眉头一皱,忆起这个声音主人的同时,心里的狂怒更甚。

    这个声音是林绍旌,骁虎营林副将。

    但是,林绍旌现在说的是别在里面浪费时间了,出去投降。

    投降?!

    林绍旌是骁虎营的副将,一个军队的副将说出这样的话,那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支军队,他完全不能信任了。

    这可是,骁虎营!

    他去到知北衙门,第一时间令人去通知援兵的地方!

    宋倾堂一声暴喝,手里的长枪挡开一波攻势,紧跟着朝对方攻去,连斩二人。

    “宋倾堂!”林绍旌的声音又响起,“我已派人去找宋尚书和黄侍郎了!还在京的所有官员,我都派人去寻了!你快出来!”

    “你给老子住嘴!”宋倾堂大喊。

    胳膊挨了一刀,他满心激怒,眉头都不皱一下,长枪朝对方脖子刺去。

    “别人去找他们,未必喊得动,”林绍旌又叫道,“但是骁虎营便不同了,因为骁虎营里面出了一个宋倾堂!一个力保东平学府的大将士!”

    虽然知道对方说这些话,是为了刺激自己,可是宋倾堂还是受影响了。

    他双眸通红,满是浴血厮杀出来的血丝。

    “你无路可退了!”林绍旌叫道。

    是啊,无路可退了。

    出去定有大量兵马等着,留在这里也迟早力战而亡,或提前被对方杀死。

    但是……

    宋倾堂咬牙,对身后的人高喝:“兄弟们,跟我喊!给我滚!”

    身后二十多人回应:“给我滚!”

    “拖下去,我们会有人救的!”他叫道,“拖着!”

    “拖着!”

    “宋倾堂!你不要再冥顽不灵!”林绍旌怒声叫道。

    除却他身边的亲随,身后的骁虎营将士神情皆不解和怪异。

    先才让林绍旌去救宋倾堂的小校尉震惊难言,不明白形势怎么变成这样。

    “宋倾堂!!”林绍旌又大叫,恨不得真带人冲进去,把那驴脑袋给砍了。

    回应他的,是里面那些儿郎们的又一声高喝:“给我滚!!”

    这时,前方有士兵快马奔回,下马后奔至林绍旌身边说道:“林副将,北府兵的人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林绍旌抬头朝前路望去,对方的兵马还未看到,但是火把所映的天幕一片橘红。

    林绍旌眉头一皱,忍无可忍,举起手里的大刀:“跟我上!诛杀逆贼宋倾堂!”

    有人提起长枪,有人抽出大刀,抽刀声绵软无力,更多的人沉默站在原地。

    林绍旌回头看他们,叫道:“你们反了!”

    无人回应。

    “我回来找你们算账!”林绍旌叫道,冲亲随们摆手,“愿意跟我上的都跟来!”

    陆陆续续,只有四十多人跟上去。

    留在原地的士兵们看着他们离开,神情复杂。

    他们唯一能帮宋倾堂的,只有不举起手里的兵器,但也仅此而已。

    魏从事和林从事他们就藏身在不远处,一行八人,包括护送他们过来的小队正,将这些动静全部看在眼里。

    林从事拉了拉魏从事的衣袖,眼神询问要不要出去。

    魏从事摇头,一旦出去,未能说服对方,自己死事小,同行其他人皆会受到连累。

    “事先未收到任何风声,”林从事说道,“怎么忽然兵变要对京兆府动手了?”

    “兵未变,”魏从事说道,“是将变。”

    而且很仓促,连给手下最基本的心理建设和预示都未做好。

    林从事一顿,几乎很快想到:“天荣卫?”

    “林副将不会无缘无故对宋郎将下手,东平学府出事的时候,他的确对宋郎将有诸多不满,但是这么多天守城守下来,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所以,现在也许是林副将家中家眷出事了。”魏从事说道。

    “那现在,宋郎将怎么办。”

    魏从事皱眉,沉默少顷,说道:“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跑出来了……”

    林绍旌带进去的人并不多,但是宋倾堂不知道。

    他如果能带人冲出来,外面这些骁虎营的人不会对他下手。

    “我去喊!”身后的队正说道,“我去把宋郎将喊出来!”

    林从事一把拉住他:“骁虎营的不会对宋郎将下手,但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我不怕死!”

    “即便宋郎将跑了出来,依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放下我们八人不管,自己带人逃走,我们终究会成为累赘,把他给害死!”魏从事说道。

    队正愣住:“那怎么办?宋郎将可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身陷囹圄的。”

    “除非我们死,”魏从事说道,“不成为累赘,出去后就自我了断,可是,我不敢。”

    林从事脸上发热,避开队正的视线。

    身后吏员们也没人说话,这种忽如其来要去的牺牲和奉献,谁愿?更别说一切这么仓促突然。

    这时,那些士兵抬头朝前面看去。

    魏从事卡着角度回头,来了大量兵马,极其遥远,兵甲隐约可辨是北府兵。

    魏从事心下一沉,觉得他们即便可以跑出来,都未必还能活着了。

    连骁虎营都能被天荣卫拿下,跟宋倾堂几乎没有关系的北府兵,他们更不值得被信任。

    几乎这念头刚一落下,一声清脆喝响蓦然而起:“宋倾堂!”

    众人忙循声抬头,朝对面酒楼高层望去。

    高空风声劲烈,夏昭衣碎发衣衫乱舞,蹲在飞檐上,手里拿着一把长枪高声喝道:“出来!北府兵的人来了!”

    宋倾堂已步步被逼退到后厨方向,连回头的空暇都没有。

    “不要管前面的攻击,右边十五步外那道月洞门,门后有三十人埋伏!干掉他们!”

    女童清越嘹亮的声音似夜莺高歌,覆于高空,清脆悦耳。

    宋倾堂挡开一波攻势,高喝:“好!”

    “她说的是我们吗?”藏于月洞门后的几个士兵说道。

    未等到答复,宋倾堂就带人杀了过来。

    但提起手中长枪对着身穿骁虎营兵甲的士兵时,他犹豫了。

    也就这么犹豫的功夫,同他一起浴血厮杀的一名士兵已经将这名亲随一击刺杀。

    女童的声音又响起:“林绍旌在另外一边,不用管他,朱贸交给我的弩箭,你把身后那几个缠着你的人干掉,然后直接掉头跑出来!”

    “弩箭”二字被她喊的极响,而喊完,她就真的举起臂弩,对准远处的朱贸。

    朱贸听到自己名字被点时,已抬起了头,现在看到远处直直对着自己的弩箭,他往后退去。

    他不信对方的射程能有这么远,可是那一瞬的胆怯,和这个女童所做过的所有事情,不得不让他害怕。

    燕云卫府作为京兆宿卫之首,风光数百年,第一次栽跟头就是在这女童手里,直接跌下神坛,栽的极为惨烈。

    这女童在燕云卫府将所有人戏耍的团团转时,朱贸恰不在京城,回来听说了她的所为,他一度觉得是谣诼杜撰。

    但所有人都这样说,以及这个女童,她真的去拦了皇上的仗队,连皇后都亲自出来,拿她没辙。

    阿梨。

    朱贸看着那被传的出神入化的女童,如此耽搁的功夫,身边的将士已经奔走了,去追逃走的宋倾堂。

    而后,朱贸便眼睁睁看着这个女童的手又垂了回去,继续去看路,为宋倾堂指引。

    妈的!

    朱贸反应过来,对方的射程真的没那么远,他这是上当了!

    追上去的士兵已经将他和宋倾堂隔开一道厚厚的人墙,朱贸眼见不可能再追上了。

    “杀了宋倾堂!”他对前面的将士高喝,“宰了他!!”

    北府兵的兵马听到女童的声音,尽可能以最快速度跑来,为首的将领大喊:“宋郎将!我们来了!”

    后边的民兵们齐声高喝:“宋郎将,我们来了!”

    声音响彻云霄。

    魏从事高兴的说道:“阿梨姑娘信任北府兵,北府兵是我们的人!”

    “如果是我们的人,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快?”李从事皱眉,“朱贸带人闯进来的时候,我们连去找援兵的人都没派出去。”

    魏从事摇头,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看到北府兵那边的人来,这些便暂时不想,不过,看着灯火惶惶,他心里兴奋之余,却蓦然又起寒意,唇边的笑意凝住。

    “朱大人现在不知道在哪了。”魏从事很轻的说道。

    “朱大人不会有事的,”队正回答,“叶校尉保护朱大人先我们一步离开,现在应该是护送朱大人去找欧阳将军的敬云军了。”

    魏从事松了口气,点点头。

    骁虎营会叛变,燕云卫会叛变,但是欧阳将军的敬云军不会,虽然这次随他一起回京的只有敬云军几名亲随,但是听说,不久前又来了六千兵马。

    宋倾堂带人从侧门奔出来,一行人只剩一十三人,其中四人重伤,重伤者里的一名老兵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给我拦住他们!”林绍旌在他们身后的士兵狂潮中怒吼,“黄卓!戴元久!林豪杰!给我拦住他们!!!”

    宋倾堂回头看向站在原处的骁虎营将士,队列整齐划一,没有人动,目光安静皆看着他。

    宋倾堂飞快收回视线,扛着同伴的臂膀往前跑去。

    跑着跑着,他忽然很想哭,因刚才那两个用长枪和身体拦挡在院门前,为他们争取时间的士兵,也因没有办法带出来的几名昏死过去的重伤同伴,还有身后这些沉默的昔日战友。

    宋倾堂越想越难受,眼眶通红。

    北府兵的人马已经赶来了,并没有和追在后面的燕云卫们动手,双方在宽阔的街道上僵持对峙。

    一等安全,宋倾堂和同伴便赶紧给那些伤员检查伤势,手忙脚乱的撕开他们的兵甲。

    这时有所感,他抬起头朝右后方看去,女童骑在马上奔来,手里横着比她个子还高的长枪。

    他看着女童勒马,轻盈跃下跑来,鼻子一酸,忍着哭声说道:“阿梨。”

    “我来。”夏昭衣放下长枪,拿出随身的小匕首,取下腰间的布包,着手处理一名伤员的伤口。

    身旁的士兵们看着她利落的手法,收回目光,去照料其他伤员。

    前边魏从事他们已从藏身处出来了,伸指怒斥林绍旌和朱贸。

    北府兵这次来的是别将葛严庆,他坐在马上,握紧腰上佩刀,板着一张严肃面孔,没有说话。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吵架是这些文官擅长的,他不去插嘴了。

    宋倾堂和另一个士兵一块,正在脱一个重伤士兵的兵甲。

    鲜血和汗水黏着了皮肤,内衫活生生被扯开,痛的士兵双目噙泪。

    夏昭衣取出布包里的小竹筒,抬手扔去:“倒在伤口上,省着点用。”

    宋倾堂伸手接住,听她又问道:“朱大人呢?”

    夏昭衣看到魏从事他们了,却不见朱岘。

    “我让叶校尉先带他走了。”

    “不能走远,还得回来,”夏昭衣说道,“方城卫和欧阳将军的人应该快到了,眼下最安全的还是京兆府。”

    宋倾堂这时一顿,皱起双眉,起身说道:“我有些事,辛苦你先帮我照顾他们!”

    说完大步朝前面奔去,看到人群里的林绍旌,怒道:“你之前说的,你派人去我家是真的还是假的!”

    “对,”林绍旌手里的刀朝他指去,“宋倾堂,你最好乖乖过来!否则你家里的人全部都要因你赔命!”

    宋倾堂握紧拳头,怒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答应你,只要你过来,你家人一定会没事!”

    “放你娘的屁!”宋倾堂大骂,“我爹和黄侍郎的脑袋比我还值钱!会没事就你娘的祖坟里爬鬼了!林绍旌,我宋倾堂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如果我宋家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不管是不是你干的,我今天全部都算到你头上!我宋倾堂这辈子什么事情都不干了,就缠着你林家所有人不放,被我抓到一个,我就千刀万剐!”

    “你试试!”林绍旌暴怒,“我今天就偏要杀光你们宋家的人,我还要把你也给剁了,我倒要看看是你变成的鬼厉害,还是我这把刀厉害!”

    “好,你他娘有种,你给老子等着!”宋倾堂叫道,转身朝葛严庆走去,问他借马。

    葛严庆亲随下了马,宋倾堂才翻身上去,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北府兵校尉快马奔来,疾声说道:“别将!”

    葛严庆回头看去。

    校尉压低声音说道:“都尉在来的路上遇上方城卫包围!”

    宋倾堂闻言脸色大变。

    葛严庆一惊:“方城卫也……”

    校尉这时一顿,看向前面的林绍旌,还有林绍旌后边的骁虎营。

    两军对峙的剑拔弩张气氛,让校尉也一惊。

    意识到葛严庆刚才说的“也”,校尉惶恐道:“别将,骁虎营他们……”

    话未说完,他自己止住,舔了下唇瓣,继续说道:“我来时路上,在香海酒家门前看到了骁虎营的林曹将军,他拦下了敬云军的叶校尉和朱大人,说要护送他们走。”

    宋倾堂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夏昭衣也听到了,抬头看着他们。

    顿了顿,夏昭衣垂下头,飞速将手里的纱布包扎好,将随身药物交给旁边的士兵,简单吩咐几句,便拾起长枪和匕首,起身跨上骏马,策马离去。

    葛严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顾不上再和这些人耽误时间,葛严庆看向前面的几个文官吏员,让他们快过来,一并离开。

    朱贸没有办法追上去,燕云卫府的大队人马皆在京兆府正门外。

    他朝那边的林绍旌看去。

    林绍旌假装看不到,他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现在根本使唤不动自己的部下。

    不过,对方发生了什么,才这么急匆匆的离开。

    但不论是发生什么,只要是他们焦急惊虑的,那么于他们就有利。

    林绍旌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心底又唾骂了一句,自己都分不清是在骂天荣卫,还是在骂宋倾堂。

    “阿梨!”宋倾堂快马狂奔,看着前面的女童身影,又叫道,“阿梨!”

    “你先回家!”夏昭衣没回头,高声说道,“我去找朱大人!”

    “你等等我!”

    “驾!”女童又一扬鞭。

    负重较轻的骏马很轻易就能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