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魔法 > 娇华 > 全文阅读
娇华txt下载

    大汉自是要反抗,官兵们根本不是对手。

    大汉起身便将邻桌掀翻,那些碗筷菜碟,碎得咣当响。

    在人群里打开一片后,大汉趁乱去抓官兵,伸手欲夺他的刀刃。

    “住手!”林清风起身喝道。

    小容和小梧因为害怕,缩去了一旁。

    大汉哪里听林清风的话,已夺来了刀刃,就欲朝人砍去。

    大刀锋芒威慑,那刀风声哗哗,众人惊叫逃跑。

    哪怕是官府的兵马,也会害怕,官兵们纷纷拔刀,虽然害怕,仍往前逼去。

    “你就一把刀,我们这里十几把,看看是你狠,还是我们勇!”一个官兵叫道。

    “我让你住手!”林清风怒喝。

    大汉怒目朝她看去。

    林清风沉了口气,朝那几个官兵看去,挤出一抹微笑,福了一礼:“敢问各位官爷,我们犯了何事?”

    “他!”一个官兵刀子指去,“昨夜有人见他打听过宁安楼!”

    林清风何等聪明,眉梢扬了下,说道:“原来是这样,官爷,宁安楼后巷的那个案子并非他做得,他只是去打听,还未到那里。”

    “审讯和查案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负责抓人!”

    “也是,不好为难官爷们的,”林清风说着,朝大汉看去,“大个,刀子扔了。”

    大汉不甘心:“凭啥!”

    “不是你做的,这些官爷会还你个清白,这不还有我在外头?”

    前面那句,大汉不信。

    后面这句,大汉沉了口气,将手里的刀扔了。

    随着他的大刀落地,那些官兵们登时上前,一把把锋利的刀刃,顷刻架在他脖子上。

    “走!”

    “带走!”

    ……

    大汉并不是林清风的人,更不是她师门的人,而是应金良的父亲,已故的广明侯应佑生派在林清风身旁的。

    大汉对林清风完全不服,碍于身份,又不得不服,毕竟林清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应金良的奉仪。

    随着大汉被带走,林清风面色沉冷地坐下来。

    周围那些目光全部都朝这边望来,林清风像是看不到,抬手倒茶,轻轻懒懒地慢饮。

    小容和小梧面色惨白,瞪着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林清风本就蹙在一起的眉心更显不耐,抬眸看去:“吃你们的,喝你们的,胆敢再这样看我,眼珠子便别想要了。”

    “是……”小容低低道。

    林清风转眸看向窗外。

    衡香。

    能帮她忙的人会有谁?

    官府那边的关系还没打通,临时去打点必然不成。

    仇都尉当初收了赵宁三十多个铺子,眼下彻头彻尾是宁安楼的人。

    对付地头蛇,只能也是地头蛇。

    便,去找那几个商会的人吧。

    赵宁这么嚣张狂妄,绝对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

    “去找掌柜的过来。”林清风看向小梧。

    “……啊?”小梧看着她。

    “去啊!”

    “我去吧。”小容起身。

    “不,”林清风未看她,冷冷地看着小梧,“我就要她去。”

    “林姑娘……”

    “我眼下心情不好,看不惯她这畏畏弱弱的贱样,给我去!”

    “妹,”小容看向小梧,“你去吧。”

    小梧抿唇,顿了顿,起身朝柜台走去。

    掌柜很不情愿地过来,与之前见到美女并殷勤招待的态度截然不同。

    林清风“啪”一声在桌上放下五两银子,掌柜的眼睛瞬息亮了。

    “夫人,这是……”

    “我的车夫被抓走了,”林清风淡淡喝茶,“给我找个老把式过来。”

    “好的好的,”掌柜的忙道,“夫人莫急,这便去!”

    看着掌柜走远,林清风沉了口气,将茶盏放下。

    那大汉知道她太多事,就怕她没救成功,那大汉为了自保,开口将赵宁喊过去,然后把她给卖了。

    真是烦。

    载春的房门,被极其用力的一脚踹响。

    载春吓得一激灵,缩在木板床里面,惊恐地看着被踹歪的门。

    好在卞元丰没有继续,只踹了那么一脚。

    他高大的身影投在窗上,载春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卞元丰握着刀子,杀气冲天。

    他站了良久,冷冷道:“曹育还没回来。”

    载春不敢吱声,抬手抹掉眼泪,抱紧手里的枕头。

    又站了阵,卞元丰转身离开。

    载春这才松了口气。

    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载春快疯了。

    但不仅是曹育,谷乙也没回来。

    载春肚子饿得咕咕叫,很想出去弄点吃的,但又不想碰见卞元丰。

    怎么就招惹来了这样的人物呢,呜呜呜……

    时间过得很慢,焦灼得令人崩溃。

    足足一个时辰后,院子外面终于传来动静。

    载春忙起来去看,院门被打开,进来得人却是谷乙。

    卞元丰也闻声出来了,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刀子,面容凶冷,定定望着他。

    谷乙很不想回来,在外面磨磨蹭蹭了大半日,但找了一夜的人都早早回家去了,他还在外头容易引起怀疑,这才不得不回。

    “有什么消息?”卞元丰问道。

    “没找着人,什么线索都没有……”谷乙小声回答。

    “没找着人,那就是好消息!”载春忙看向卞元丰,低声道,“应该是这边人太多,他不方便回来,便一直在外。”

    卞元丰面容阴冷,没有说话。

    “没人怀疑咱们,”谷乙继续道,“地上没有脚印,也没有血渍,我们出去挨家挨户敲门,没人看到过他。”

    “所以他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的!”载春喜道。

    卞元丰一声不吭,冷漠回过身去,进屋关门。

    载春双手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心跳仍乱,但总算又过去一劫。

    她看向谷乙,从来没见这丈夫这么顺眼过。

    谷乙却没什么好脸色,上前进屋时将她一把朝一旁退去,厉声道:“滚开!”

    都是这婆娘,惹得什么事!

    大半日光阴缓缓过去,但左等右等,便是不见曹育回来。

    载春不时去看院门,最后忍无可忍,她去到卞元丰门前:“我,我去宁安楼后院打听下。”

    “你不准出去,”卞元丰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让你男人去。”

    “可是……”

    “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你。”

    无奈,载春只好让谷乙去。

    谷乙累了一晚,正呼呼大睡,闻言极其暴躁,翻了个身:“不去!”

    载春在他炕前踹了一脚,回去在木板床上坐下。

    这时,院子外面终于传来动静,有人敲门。

    载春忙起身出去,随即又停下。

    这敲门声不对,曹育从来不敲门,即便敲门,也不是这么个声响。

    “是我,”红雯的声音响起,“快开门!”

    待门被打开,红雯飞快进来,转身忙将门关上。

    她看着载春,再看向那边出来的卞元丰,顿了顿,低声道:“我趁乱出来的,倚秋好转得很快,我寻不到机会下药,怎么……办?”

    载春觉得一阵晕眩。

    本就没吃饭,流产后常觉身体虚,眼下这消息,无疑是曹育迟迟未归的雪上加霜。

    定了定身子,载春忽然暴戾,伸手去扯打红雯。

    “那你去下药,直接毒死她!”载春终于疯了,她使劲拧着红雯的胳膊,“要你找我是说这些的吗,去毒死她!让她死!”

    虽然疯了,但载春叫骂的声音仍很低,唯恐惊扰邻居。

    就连下手也知道避开红雯的头发,只往她身上招呼。

    红雯被打怕了,用力挣开载春,逃去外面。

    载春崩溃地蹲在地上,伸手捂脸,呜呜痛哭。

    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她为什么做什么都那么倒霉,为什么?!

    卞元丰始终在旁冷眼看着,待红雯走后,他没多留,转身回屋。

    这一日好像很慢,又好像很长,红雯揉着被拧疼了的地方,看着尽头的宁安楼后门,本想来问问载春如何是好,眼下什么都没能讨论出。

    昨夜那个长得俊美的大夫离开前说了,今日还会再来,瞧倚秋今日的精气神,她那病,看来真要被他治好了。

    真是功亏一篑。

    强打起精神,红雯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回去宁安楼。

    自昨夜事发后,宁安楼一直未能静下,许多车马轿子赶来,楚管事休息没多久,又得去招呼来客。

    红雯不动声色,小心朝楼上走去,却听楚管事在大堂里欣然说道:“当真?!”

    楚管事鲜少会这般激动,红雯不由止步。

    “好好好,我这便去跟我家娘子说!”楚管事笑道。

    随即,楚管事朝楼梯跑来。

    宁安楼主楼非常大,光是楼梯,就打通了五座。

    她自后院上去的这个楼梯,和楚管事自前堂上来的楼梯在二楼的转向平台处会碰在一起。

    红雯脚步慢,便看着楚管事健步如飞朝上奔去。

    还从没见过楚管事跑得这么快。

    经过赵宁书房,听得大娘子的声音传出:“御景酒楼吗?”

    竟也是欣喜万分的。

    “对,她们那边酉时便去,现在还尚早,大娘子,你看要不要备点什么礼物呢。”

    “那定然要!”赵宁笑道,“上次匆匆,这次要好好备!”

    红雯想多听一阵,但已很慢的脚步不好停滞。

    她推开倚秋的房门,转身将门关上。

    “哎呀,怎么伤成了这样。”

    去几大商会逛了一圈,回来换衣服的林清风站在江辉床前,讶然说道。

    江辉肿成猪头,本还算挺拔的鼻梁骨,被人一脚踩骨折,痛得生不如死。

    范竹翊说,治是能治,尽量矫正,但以后鼻梁多少还是会歪。

    江辉是个非常暴躁的易怒性格,现在半点脾气都没有,瘫软在床上,生无可恋的看着床顶的幔帐。

    林清风憋着笑的声音,让江辉转动眼珠子愁去。

    林清风夸张的捏着帕子,担忧地望着她,藏在美眸里的嘲弄却怎么都藏不住。

    江辉目光变得愤怒,但他现在说不了话。

    “师弟真惨,”林清风可惜道,“本来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现在可……呜呜,猪头呀!”

    江辉挣扎了下,爬不起来。

    “别别别,”林清风伸手说道,“师弟好好躺着,好歹只是个猪头,不是猪身,若是跌下来摔了,那就……呜呜呜!”

    说是不是猪身,但江辉身上除了鼻梁骨之外,还有六处骨折,他疼得真想把自己杀了。

    “哈哈哈……”门口传来嵇鸿乐呵呵的笑声,丝毫不知要让自己的徒弟收敛。

    江辉知道,这师徒俩是欺负他师父没在这,去药方调药膏了。

    “哎,师父,”林清风回头朝嵇鸿看去,“谁将他给伤得这般模样?”

    “不知道,”嵇鸿一脸吃瓜,“隔壁拈花斋的掌柜说无可奉告,还说是他活该。”

    “看来是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了,我这师弟只爱招惹女子,看来是达官富商家的小姐。”

    “等他嘴巴能张,手指能写,再问他不就结了。”嵇鸿说道。

    “也是,”林清风说道,回过身来看着床上的江辉,林清风忍不住又一笑,“哎呀,师弟呀。”

    她抬手,手里的绢子在江辉脸上晃来晃去,手帕尖尖的那一头,挠得江辉发痒。

    “抓不了吧,哈哈哈……”林清风笑吟吟道,“真惨。”

    “行了行了,”嵇鸿说道,“出完这口恶气,你该干嘛干嘛。”

    “出恶气?”林清风好笑,“我哪有恶气,他又没惹到我头上,若你说得是那两个小贱蹄子,那可真没气到我。”

    不过,时间确实不早了。

    林清风收回帕子,今日还在担心江辉这人模狗样的畜生会不会对那俩姐妹乱来,现在他被揍成这样,她的顾虑也没了。

    马车还停在府门外,林清风只是回来换下衣裳,顺便将小容和小梧留在府里。

    不过临出门时,她想到大个被抓,身旁少个使唤的人,于是让府里管家喊个机灵点的丫头,打扮好看一点,别给她丢人。

    车夫还是茶楼里的那个,本地人识路。而他显然也知道,他跟了个有钱的主,所以一路恭敬,办事尽心,林清风较满意。

    天色越来越暗,快至酉时,林清风的马车在丽庭庄门前停下。

    比起其他地方的人丁稀少和冷清,这一片酒楼酒庄却好像过节一般热闹,停满马车和名贵轿子。

    林清风和丫鬟下车,一个华冠丽服的中年男人早早侯在那,一见着林清风,赶紧上前:“林夫人!”

    林清风扭头望去,弯唇一笑:“刘商主。”

    “来来来,”刘商主很是热情,“林夫人请。”

    “这里好热闹,”林清风笑道,“是夜夜如此,还是今日凑巧?”

    “那自是夜夜如此!衡香是个好地方,极适合洽谈商贸,眼下再得林夫人帮我们打通燕南和同渡两处的商道,已可见将更了不得!哈哈哈……”

    林清风笑着说道:“那自然极是。”

    刘商主边走边介绍此处名菜,快进酒庄大门时,林清风有所感的停下,朝右手面望去。

    隔着四十多米的距离,她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被车夫牵着,往外面走去。

    并不是离开,像是主人下了车,车夫将马车带去其他空地上停靠。

    “那辆马车好好看,”林清风说道,“不知是谁的呢。”

    刘商主看了眼那马车,再看向御景酒楼的招牌,说道:“那个啊,可能是屈夫人的。”

    “屈夫人?”林清风看着刘商主,“她家产业很大吧。”

    “那可不,”刘商主指去,“这御景酒楼便是屈夫人的,她家大业大,名下产业多着呢。”

    名下产业,多着呢。

    这几个字,林清风当真心动。

    她昨日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女人真是个人物。

    林清风立马打算好,要尽快把楼上这些富豪们哄开心,让他们答应去官牢里捞人,然后她就去隔壁会一会这个屈夫人。

    想着,步伐都加快几分。

    屈夫人是掐着时间来御景酒楼的,她和夏昭衣进来,便见向来不守时的赵宁,这会儿早早便来等着了。

    赵宁起身走来,笑道:“阿梨。”

    屈夫人示意丫鬟将包厢的门关上,走去说道:“你竟还早到,我还以为宁安楼出的事真惹你动怒了。”

    “是动怒了,”赵宁说道,笑着看向夏昭衣,“但什么事都不及见阿梨一面重要。”

    “哪有这般夸张。”屈夫人坐下说道。

    “见一面,便少一面了,”赵宁轻叹,“阿梨是个大忙人,我又年岁已高。”

    “你不是向来不服老吗。”夏昭衣笑道。

    “我是不服老,不怕老,可到底会因阳寿用尽而闭眼入棺嘛。”

    “行行行,”屈夫人端起茶杯笑道,“咱们以后入棺了,坟就挨着,以后半夜爬起来打麻将,吓死那些过路的。”

    赵宁忍俊不禁,夏昭衣也被逗笑,包厢里留着伺候的丫鬟们都咯咯俏笑。

    包厢后边是片人工开凿的湖,冬日霜雪封镜,附近酒楼的灯火照去,湖面上白芒一片。

    这种白芒反照,又令包厢中的暖意更添数分。

    先头的凉菜和糕点很快送来,而后是热菜。

    赵宁近几年都在养生,喜欢清淡,屈夫人则山珍海味,什么都爱,现在桌上不仅有浓有淡,且各大菜系都有,汇聚了八方佳肴。

    赵宁慢慢用汤勺搅拌着碗中药膳汤,听屈夫人说今天听闻阿梨来拜访的事,她当时一听便惊喜坏了,顾不得大雪,夺来丫鬟的伞便迎出来。

    聊着聊着,屈夫人说到拈花斋的掌柜特意上府,说今日来了个大贵客,出手豪爽,买了近几十块宝玉,挥金如土。

    结果掌柜朝旁一瞧,嘿,那贵客就在她旁边坐着呢。

    屈夫人说到这,眼泪都笑出来了。

    赵宁也哈哈笑。

    “你说这阿梨,”屈夫人做出嗔怒模样,“来我店中买什么东西,看中哪个,直接拿走就是,不将店搬空,我还不乐意呢。”

    “阿梨,”赵宁看向夏昭衣,“你买那么多宝玉是做什么呢。”

    “送人,王丰年为我鞠躬尽瘁,送他两块,支大哥和佟大哥也要,杜轩大哥和那些暗人们也得各赠一个。”

    “都说衡香赵大娘子出手阔绰,不亏待手下,瞧瞧我们阿梨。”屈夫人说道。

    “我偏不理你的离间,”赵宁笑道,“阿梨与我关系好,你是后来的。”

    “嘿,你怎么说话呢。”

    “就只有他们吗?”赵宁笑着问夏昭衣,“沈郎君呢?”

    夏昭衣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有几分局促,她弯唇莞尔:“也有,买了几块。”

    “听说那沈郎君绝色。”屈夫人笑道。

    “是绝色,我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赵宁道。

    屈夫人笑意变深:“比甘秀芝养得那些面首如何?”

    “这哪能比。”

    “别,”夏昭衣也道,“别拿沈郎君与他们比。”

    “好嘛,那就不比,说来,今日还发生了件趣事,我那掌柜说,阿梨在拈花斋门口将一个男人揍了。”屈夫人转了话题。

    “阿梨打了谁?”赵宁好奇。

    夏昭衣摇头:“不认识。”

    “那掌柜悄悄同我说,觉得阿梨下手重了,我却觉得,登徒子就是该打。”屈夫人道。

    “登徒子,”赵宁眨巴眼睛,“阿梨,那男人待你不敬?”

    天下竟有这样的奇男子!

    “尚未不敬,”夏昭衣说道,“但他形容姿态和熟练老道的模样,他绝对已待很多姑娘不敬过。”

    “这还了得,”屈夫人皱眉,“放在咱们这些惊世骇俗的女人身上,被‘不敬’便‘不敬’,搁那几百年前烈女传盛行之时,被‘不敬’的女人,还不得将自己抹脖子了。”

    “对女人不敬是错的,烈女传也是错的,二者莫放一起。”赵宁说道。

    “对,烈女传是错的,”屈夫人说道,忽而咧嘴一笑,“要不咱们也写本传,把那甘秀芝唤来,就写本荡女传,吓死那帮大儒!”

    “那你再有钱,也得被装猪笼里给扛出去了。”赵宁笑道。

    “哈哈哈,那就在他们来灭我之前,我先下手为强!”

    厢房的门又打开,送来六道新菜,屈夫人被转了注意力,瞧见端来的糖蒸焦酥和御菜三品,不由乐道:“阿梨,这些都乃我最爱的甜点,你定要尝尝。”

    “好。”夏昭衣点头。

    六道菜里的最后一道,是参芪炖乌鸡,赵宁的最爱。

    丫鬟放下这道菜后,对屈夫人福礼,恭敬道:“夫人,楼下有一位夫人,自称姓林,想来拜见夫人。”

    “林?”屈夫人说道,“可有说是谁?”

    “说是昨日和夫人有一面之缘。”

    屈夫人想起来了,说道:“倒是也厉害,让她找到这儿来。”

    “一面之缘”四个字,赵宁和夏昭衣都听出意思来了。

    尤其是赵宁,对于这种“一面之缘”便来拜访的人,可着实太多。

    “不见,”屈夫人道,“我当前有贵客,让她回吧。”

    丫鬟很是机灵,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我看天兴商会的刘商主,待她颇为恭敬,刚才好些天兴商会的人亲自将她送到这儿来。”

    “刘隽军?”屈夫人说道,目光看向赵宁。

    “他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能得他恭敬厚待,这个林夫人看来有些东西,”赵宁说道,“你要去见么?”

    “我不缺她这人脉,我的钱够多了,”屈夫人道,“不过昨日见她,似乎是个人物。”

    说着,屈夫人起身:“也罢,我去看看她找我做什么,很快便回。”

    “去吧,”赵宁道,“我和阿梨正想说会儿贴己的话。”

    “哼。”屈夫人说道。

    屈夫人离开,将房门轻带上。

    赵宁看向夏昭衣,笑意微敛:“阿梨,沈郎君的书信你可收到了。”

    “是哪封?”

    “有关陈韵棋的。”

    “……她。”

    “陈韵棋,眼下正在宁安楼。”赵宁说道。

    夏昭衣看着赵宁,等着她说下去。

    “是沈郎君的随从亲自送来的,沈郎君在信上同我说,他身旁之人意外救下这个女子。她央求他们带她出城,沈郎君去与他们会和时,已在城外。”

    “原来,她是这样离开从信府的。”夏昭衣轻声道。

    “沈郎君说,将她交由你处置。”

    “我无权处置她,”夏昭衣拢眉,“我没有审判别人的权利,该交由官府。”

    话刚说完,夏昭衣的眉心拧得更紧。

    从信府官府,怕是巴不得她将陈韵棋送去。

    “衡香官府,”赵宁说道,“无道。”

    夏昭衣眉梢微扬,不解看着她。

    “仇都尉是我的人,他的审判绝对不会公正,经我的手交出去的人,哪怕我开口同他说,要他轻判,他的量刑应都会在原先基础再加数分。”

    “这……”

    夏昭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何况,”赵宁又道,“我也不喜这陈韵棋。”

    “她在你这里,做了什么吗?”

    “这倒没有,她很安分,关在后院中不吵不闹,非常安静。只是,”赵宁垂眸,淡淡道,“当初在京城,楚管事买下倚秋时,人牙子同我们说她是孤儿,亲人早些年被那些当官的害死了。而我见倚秋因病憔悴成这般,那陈韵棋却还助她残害少女性命的父亲逃走,此等助纣为虐,我便厌她。”

    夏昭衣点头:“原来是这样。”

    “阿梨,”赵宁认真道,“你若不知如何处理她,难不成要一直留在我宁安楼,我瞧她当真是非常不喜的。”

    夏昭衣想了想,说道:“衡香官府你不信任,从信官府我也厌恶,倒不如,那边的归园客栈。”

    “聂挥墨?”

    “本也该是由聂挥墨和辛顺先生去处理的。”

    “如此,我是可以差人送去。”

    “对了,发生在你后巷那起凶杀案件,可有结果了。”

    赵宁蹙眉,摇头:“那死者很年轻,他后背被捅了近十道,伤口极为狰狞,不知他是痛死,还是活生生流血至死。他死前该当很绝望害怕,偏巧此事,竟就发生在我宁安楼后巷。”

    “官府的人怎么说?”

    “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地上没有血印痕迹?”

    “没有,推测鲜血甚至可能都未喷溅到凶手身上。”

    夏昭衣肃容:“这很难办到,想必凶手个子很高,手很长,同时为非常老练的杀手。”

    “我在想,他是路过顺手一杀,只是想杀个人玩,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死者的家眷怎么说?可有结仇结怨之人?”

    赵宁摇头:“他师父病重垂危,楚管事至今不敢告诉他。医馆中其他人说他是乡下来的,家中只剩一个祖母,祖母卖了唯一的牛,凑得学医的学费,让他进城拜入仲大夫门下当个学徒。”

    “那他的祖母……”

    “也不能告诉,我同楚管事商议,便说他学医大成,随高人外出云游去了,需得几年历练,这期间便给他祖母多寄些银两回去。老人家不识字,随便写点书信,让旁人念给她听便可。待将她熬死,一切便落幕。”

    “真悲。”夏昭衣说道。

    “是啊。”

    包厢的门这时被推开,屈夫人回来了。

    “如何了。”赵宁问道。

    丫鬟在后边合上包厢的门,屈夫人笑着坐下:“不如何,此女可真是工于心计。”

    “哦?”

    “旁敲侧击同我打听产业,想自我口中问出话去,不时还往你身上引,问及你的宁安楼。我装作随了她的话,一番言谈下来,她侧重的点全在你我身上,提及她自己,看似也在介绍,却说得皆是无关紧要之言,什么家乡何处,家乡特产,半个字未提天兴商会和她自己或她丈夫的谋生行当。”

    “倒是个自作聪明的人。”赵宁说道。

    “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她人呢,走了?”

    “不知,”屈夫人呵呵,“说不定在楼下又碰巧与我来个偶遇。她若有诚心同我相交,我自也慷慨,但这人,我不喜。”

    说着,屈夫人看向一旁安静不语的夏昭衣:“欸,阿梨,在想什么呢。”

    夏昭衣朝她看去,目光再望向赵宁。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身染顽疾,将死之人,很难在短时间内便能恢复,除非,是中毒。”夏昭衣沉声说道。

    赵宁一顿:“阿梨,你的意思是……”

    “毒素衰减或直接肃清,她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些许元气。而若病入膏肓,即便能治好,但想要恢复精神,少说也得十几日调理。”

    “倚秋竟是中毒?”屈夫人讶然。

    “那名学徒之死,极有可能与下毒之人有关,”夏昭衣说道,“不过只是一种猜测,但每种猜测的可能性都继续猜下去,总有一个猜测会指向真相。”

    “那,我们现在就按照这种猜测继续猜下去,”屈夫人说道,“若是下毒,先不猜动机,就猜是谁下的,谁有机会下。”

    “此人很好找,”夏昭衣看向赵宁,“这个毒必是慢性,若是毒性太猛太急,你们容易觉察是毒不是病。”

    “定春,红雯,或者后厨里的仆妇。”赵宁沉声道。

    “煎药的仆妇们,固定么?”夏昭衣问。

    “这我着实不清楚,得去问后厨的管事。”

    “还是阿梨好使,一句话便点醒我们,”屈夫人笑道,“那咱们,等下是不是得去一趟宁安楼了?”

    “来点猛的吧,”赵宁冷冷道,“便去打草惊蛇,看看惊得,是哪一条蛇。”

    林清风坐在马车上,支着额头,昏昏欲睡。

    一旁的丫鬟忽然轻推她:“夫人,夫人!”

    待林清风缓缓睁眼,小丫鬟赶忙道:“夫人,你瞧外面,那几个姑姑和丫鬟刚刚下楼,她们跑去那一处喊马车了。”

    林清风强打起精神,靠在车厢另一边,朝远处的酒楼门口望去。

    小丫鬟见她这架势,不解说道:“夫人,咱们不去吗?”

    “不去,”林清风懒洋洋道,“我在这,无非是想看看能让屈夫人时时念着要回楼上去招待的,是什么样的贵客。”

    一前一后,来了两辆风格截然不同的马车。

    屈夫人的马车还是昨日那辆,瑰丽华贵,另外一辆同样华盛,偏向大气素雅。

    马车停稳了,林清风等了一阵,始终不见屈夫人等人下来,就在她又快睡着时,终于听到大堂里的动静。

    天上大雪已停,但风仍大,姑姑们撑开伞,以挡风寒,伞面恰遮住了林清风的视线。

    这便恼人了。

    林清风于是换一个角度,刚好一眼望去,少女清丽的背影一晃而过,上去了马车。

    林清风一愣,怀疑自己看错了。

    刚才过去的少女,她,她是……

    几乎下意识的,林清风伸手抚摸自己的手腕。

    这道永远存在,褪不掉的长疤痕,不是刺在她的手腕上,而是一个爱美人士的心口上!

    不过这个小贱人,她居然来了衡香,她几时来的?

    还有这几个月,这小贱人忙什么去了,她绝对不会闲着,一定会有不小的动作。

    林清风忽然庆幸自己刚才没说要随屈夫人上楼,而是看出屈夫人想回楼上,怕她对自己不耐,便故意找了个借口,先自行道别离开,不给人添堵。

    否则,跟那小贱人碰个正面,便难堪了。

    她令丫鬟放下车帘,叮嘱车夫,待那两辆马车离开,她们再动身回府。

    夏昭衣忽然止步,抬眸朝右前方望去,幽微的暗光里,车帘放下的细微动静落入她眸中。

    “阿梨?”赵宁轻声道。

    屈夫人也停下脚步:“怎么了呢。”

    “我去那处看看,”夏昭衣说道,“很快回来。”

    风越来越大,夏昭衣身上宽长的雪白斗篷被吹起,风帽下垂直腹前的墨色长发也高高飞扬。

    车夫看着少女修长纤细的身影朝自己直直走来,颤声说道:“林,林夫人,一位贵小姐过来了。”

    不止是她,后面的赵宁和屈夫人也来了。

    随着她们过来,那些打伞的姑姑,跟随的丫鬟仆从,一并也来了。

    林清风心下一咯噔,困意全消,抬眸朝车帘望去。

    穿过宽敞开阔的空地,夏昭衣停在马车前。

    林清风大怒,这小贱人,每次遇她,皆无好事!

    “请问,车上是何人?”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林清风没说话,示意一旁的丫鬟。

    丫鬟是今日回去换衣裳时,林清风让管家挑得,特意叮嘱,要挑个机灵的。

    管家于是挑了个活泼伶俐,说话厉害,人也胆大的。

    丫鬟见林清风有几分不安,皱了下眉,对外高声叫道:“你又是何人?在外喧嚣。”

    “你们这俩马车的车辙印我认得,”夏昭衣平静道,“今日在拈花斋附近,我见到过。”

    “你真好笑,”丫鬟说道,“车辙印满大街都是,少来攀交!快走!”

    “衡香平坦开阔,车轮较平滑,与跋山涉水,磕磕绊绊奔波过的马车车轮,很好分辨。”

    “那,那又如何,你管那么多,这地儿还不兴我们停了么……”

    赵宁明白夏昭衣的意思了,上前说道:“我想知道,你们是巧合还是故意。”

    换了个声音,不过说话语气跟之前那个一样,都算温和,丫鬟不由提起更多胆气:“从没遇到过这般好笑的事,停个车都能碍到你们这些高人一等的夫人们的眼睛,是我们人穷位卑,连停个车都不配!”

    赵宁和屈夫人身旁,几个平日嘴皮子利索的姑姑皆听不下去,但都是沉得住气的,主子未动怒,她们不好发话去吵。

    而外头的车夫,车夫早就不淡定了,他当然认得鼎鼎大名的赵大娘子和屈夫人,整个衡香,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这两个女人。

    “还人穷位卑呢,”屈夫人说道,“你这嗓门比我们都大。”

    “若非心虚,也不会叫嚷得这么大了。”赵宁说道。

    “你,你们真是莫名其妙!”丫鬟怒声叫道,“我们好好在这儿停个车,你们上来冲着我们一顿说,哪有你们这样!”

    屈夫人身旁的姑姑上前一步,请示屈夫人。

    屈夫人点点头。

    姑姑说道:“我们自认之前语气并未不妥,是你先冲我们咄咄逼人,如此也好,我们现在不与你论理,就与你说事,下来!不要心虚躲在车上见不得人!”

    “哟,这又是换了个人,我停个车,就是不喜被人打扰,怎的?”

    “不喜可以不理或拒绝,但你这嘴巴臭的,你现在下马车,我给你五个巴掌。”

    丫鬟瞪大眼睛,气得发怒:“你凭什么打人!”

    “凭你自己说得人穷位卑,你既然阴阳怪气,那我就如了你的愿,我就要撕烂你这人穷位卑之人的嘴!”

    丫鬟这下真怕了,忙望向林清风。

    林清风也烦躁,攥紧手里的帕子。

    “还要躲吗,”外面又响起少女的声音,“林清风。”

    林清风一惊,转眸望向车帘,不曾这般惊讶过。

    赵宁也愣了下,看向马车。

    空气像忽然静下,沉默一阵,车帘被掀起,林清风自车中出来,居高临下看着夏昭衣,再缓缓步下马车。

    丫鬟不敢出去,但没有办法,林清风都下去了,哪有她躲在车里的道理。

    林清风站定,面淡无波的看着夏昭衣。

    少女还是那张没变的俏丽脸蛋,气质看似温和清雅,实则带着距离,不可亲近。

    二人几次交手,林清风皆落败,今日这阵仗可见,她又是一输。

    不过又没什么,她林清风是输得起的人。

    “好久不见啊。”林清风弯唇一笑,妩媚风情。

    她平日虽然爱打扮,爱美,但喜欢的衣服都是清淡的白,或者绿和蓝,颜彩清雅,款式也极尽简单,但会在细节处精致雕琢。

    今日这打扮,因是要见商会商主的贵妇形象,所以林清风回府后,特意做了浓妆艳抹,一袭宝华锦衣,雍容华贵。

    不过,她天生是素雅温婉,楚楚动人的水灵面相,极其不适合这样的华贵,气场完全不及跟前的屈夫人和赵宁来得强势。

    “你来衡香干什么。”赵宁寒声道。

    对这个女人,赵宁甚至不记得有没有见过,但名字早便听腻了,以至于眼下见到她,没有半分陌生。

    林清风轻笑,看向赵宁:“你是湖州的,也不是衡香本地人,怎么,你能来得衡香,我便不能,需得同你汇报一声?”

    “你如何做到这般有恃无恐?到我跟前了,还试图想耍嘴皮子?”赵宁说道。

    “哦?那你待如何?”

    “京城瘟疫之祸,够将你凌迟了。”

    林清风的帕子被她修长的刹那攥紧,语声仍镇定:“是么,要审判我的该是李乾的人,还是你一个自以为是的赵宁?”

    “你未免将我赵宁想得太正,我与李乾不熟,单纯想对你动用私刑,你看可否?”

    林清风胸腔中心跳乱蹦,如若没这个阿梨在,她可以继续放肆,但是这个少女,她身手一等一。

    要想在这样的局面中逃脱,最好的办法便是……

    林清风脑子转动得飞快,当即看向夏昭衣:“你知道沈谙当年为什么要去千秋殿?”

    夏昭衣面无表情,安静的看着她。

    “放了我,”林清风压低声音,“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真相。”

    看着少女仍无动于衷,林清风上前一步:“阿梨,我要找的,和你要找的,也许不谋而合,我去找,便也等于替你找了,你觉得可行?”

    “我要找什么?”少女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有目的,你扮猪吃老虎,让土匪将你捉到龙虎帮,定是因为你早便知道林又青手里有你姐姐夏昭衣的骨灰吧?”

    “……”

    夏昭衣完全没料到,她能有这番解读。

    不过,这番解读好过想到她是起死回生之人,毕竟后者,世人如何猜得到。

    “我手里有两个人,不知你是否还认得,”林清风又道,“一个叫小容,一个叫小梧。她们告诉我许多有关龙虎帮的事。哦,对了,还有一个人,你应也不陌生,是卞元丰。”

    能说出这些人名,夏昭衣知道她确实去了解过。

    但这些人,夏昭衣已毫无兴趣。

    “能说点有用的吗。”夏昭衣说道。

    “能啊,”林清风微微一笑,“沈谙就在衡香,没有我,沈谙便不会出来。”

    “沈谙在衡香?”夏昭衣的确对此有兴趣。

    实际上,林清风也不确定,但现在,虚张的声势,也是声势。

    “阿梨,”林清风说道,“我们调查的原因和目标未必一致,可要摸索的那一片神秘未知,绝对是同一个方向。放了我,我去查,你看如何?反正以你们的神通,日后若想抓我,又非难事。”

    “你像是说了不少,实际上什么都没说,”赵宁说道,“显然许多东西,你也一知半解。”

    “什么都不说,因为我藏着了,”林清风朝她看去,“我总得握有自己的筹码。”

    “真是自作聪明,”赵宁不想笑,但忍不住,“我们本也没要对你怎么样,来之前,谁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你。”

    “倒是你自己不经吓,张口便说这些有的没的。”屈夫人也乐。

    “言而无物,自曝其短。”赵宁说道。

    林清风心里面的恼意越来越重,目光看回到夏昭衣身上。

    赵宁继续道:“本不想抓你,眼下还是带走比较好玩,便看看你嘴巴里究竟有什么。”

    “你没资格抓我!”林清风怒道,后退一步。

    赵宁面纱下的唇瓣一笑:“于私,我们为恶人,私设刑堂,作奸犯科,草菅人命之辈。于工,衡香官府也是官府,你在大乾京都所造之孽,衡香官府若想管,也是可以管的。”

    屈夫人侧首,在身旁一个姑姑耳边低语。

    那名姑姑点头,转身跑向御景酒楼。

    林清风皱眉,声音变得急促:“阿梨,你是个聪明人,应能听懂我的意思!而且我已和天兴商会的人碰面了,刘商主知道我在燕南和同渡影响不小,你们今日若在这里带走我,定会传回燕南与同渡,你是要破坏这衡香的宁和么?难道又要让东平学府搬一次家?!”

    “你在威胁我?”夏昭衣说道。

    “你也该知道,我并非一个人来的,我师门都来了。”林清风沉声怒道。

    “宋致易在阿梨跟前都得提防三分,你拿云伯中和应金良来吓唬她?”赵宁说道。

    “至于你的师门,”夏昭衣说道,“我便去会会。”

    那姑姑很快带着几个大汉回来。

    顾不得林清风偏纤瘦的身子,几个大汉揪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前一押,双手双臂绑缚,绑得极牢,动弹不得。

    车夫和丫鬟在旁噤若寒蝉,连出气都小心翼翼。

    “夫人,”屈夫人另一边的姑姑开口说道,“我说过要打这小贱蹄子的脸。”

    丫鬟瞪大眼睛。

    屈夫人无所谓,下巴轻扬,默认。

    “屈夫人,”夏昭衣说道,“便不必了。”

    “阿梨,此女子嘴巴该打。”屈夫人道。

    “别打了,”赵宁淡淡道,“不值得我们计较,这一巴掌下去,我们便坐实这恃强凌弱,欺凌弱小之名。”

    “成,”屈夫人说道,“回来吧。”

    那姑姑于是对丫鬟说道:“你听清了,不是打不了你,是不屑打你。”

    丫鬟根本不敢说话,在车厢里回嘴的嚣张气焰半点不剩。

    御景酒楼离宁安楼有不少距离,赵宁一并坐上了屈夫人的马车,回去途中,屈夫人好奇聊林清风的事,赵宁淡淡道:“手下败将罢了。”

    “可让你装到了。”屈夫人损道。

    “阿梨,”赵宁向来不理睬屈夫人的损,朝夏昭衣看去,“你怎知道林清风在马车上,这些月你一直跟踪着他们师徒的去处吗?”

    夏昭衣摇头:“赵宁,此事还是你同我说的。”

    “我?”

    “你当初在信上同我提起林清风的丈夫们时,说到这些年,她身旁一直有个左手受伤的高个子中年男子,是同渡那边派给她的。”

    “我明白了,你是发现外面的马车不对。”

    夏昭衣点头:“一个人的左手不灵活,在日常生活中诸多习惯都会改变,操纵马车便更是。今日这车夫应是临时唤来认路的,他坐在马车上听我们说话时的神情显然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局外人。以及,那边有两个姑娘的脚印,马车上却只有一个女子在与我们争论,吵得那般凶都不敢出声,另一人在不安。”

    “原来如此,的确,诸多细节推敲,是很容易发现她是谁。我也疏忽了,我一直知道刘隽军想打通燕南的商路,他们今日待一位姓林的夫人那般殷勤,该很轻易想到是她才对。我比你多个线索,却没猜到。”

    “听聪明人说话,就是件开心的事,”屈夫人笑道,“瞧瞧你们俩这对话,我听着都快乐。”

    夏昭衣也笑,笑意极淡,转眸看向因车厢暖炉太热而掀开的车帘外头。

    提及那个手腕不灵活的大汉,她脑中最先想到的人,是陆宁衿。

    当初在襄倦山,陆宁衿和哥哥一起“义诊”骗人,称有瘟疫,便是受这大汉所控制。

    她在去丰和县的路上遇上了这对兄妹,出手教训了大汉,导致大汉的左手被废。

    后来陆宁衿的哥哥无法看着世道变乱,便去敲了登闻鼓,包铁的棍子打了他三十大板,京兆府将他关押收监后,陆宁衿和哥哥便永远失了联络。

    后来,她将陆宁衿托付给了余有海先生,陆宁衿至此一直跟着了清阙阁。

    清阙阁可以查到很多事,这些年,陆宁衿却一直没有亲哥哥的下落,回想当时正乱的京城,也许那位明知会挨棍子会死,却依然有勇气去敲响登闻鼓的兄长,已早早命丧于乱世。

    马车在宁安楼门前停下。

    赵宁一下来,便看到后巷那围着的人。

    迎上来的楚管事说道:“又是看热闹的,怎都支不走。”

    “那便看吧。”赵宁说道。

    屈夫人往那看去,啧啧道:“我幼时去叔婶娘家的庄子里玩,隔壁半夜着火,都惹得我堂弟非得起床,披衣赶去围观。这人啊,就是喜欢瞎凑热闹。”

    “阿梨姑娘,”楚管事看向夏昭衣,喜道,“阿梨姑娘越发俊俏好看了,个子又高了!”

    “谢楚管事。”夏昭衣笑道。

    赵宁上前一步,楚管事见她有事吩咐,忙恭敬倾耳。

    赵宁声音很低,低到就在旁边的夏昭衣和屈夫人都听不太清。

    楚管事面容大变,随后怒道:“竟有此事?”

    “想必,便是冲着我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

    “切记,先暗中部署,再高声喧哗。”赵宁沉声道。

    “是,”楚管事应声,转身要走时,想到什么,又回过身来,“对了大娘子,那大夫又来了,跟昨夜一样神秘,不想旁人见他。”

    “那便依他所说,敬他所愿,他既替倚秋去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楚管事点头。

    看着楚管事离开,屈夫人笑起,兴趣颇深的模样:“便不知这一棍子打下去,惊出来得是条什么蛇,大蟒蛇,还是小草蛇。”

    “是那边的后巷,还是西边的。”夏昭衣问赵宁。

    “就是那边的。”

    “我去看看。”夏昭衣说道。

    夜已不早,但这一片的灯火着实好。

    不仅有看热闹的,还有捧着书来读的,一些未睡的小孩在后面嬉笑着追逐打闹。甚至还有人推着卖烤红薯的担子,在人群后面叫嚷。

    而看热闹的人,与其说是看宁安楼后面的热闹,不如说是在家太无聊,出来借着灯火聚在一起闲聊。

    随着赵宁她们自马车上下来,人群的目光便已纷纷望来,而见夏昭衣为首走来,那些目光更在她身上打量,移不开了。

    夏昭衣也在打量他们。

    目光从他们身上望去,包括那些小孩,夏昭衣也打量了番。

    她收回视线,随着脚步和灯火,看向宁安楼侧边的深巷。

    侧院后门的两扇大门打开,地上留有很浅的车辙印。

    小学徒尸体所躺的位置,官府的人在上面用树枝摆出一个大致人形。

    “离门口竟然这么近,”屈夫人唏嘘说道,“十步都不到。”

    “他为何一个人在外面?”夏昭衣问。

    “说是里面沉闷,出来走走。”

    “你的园子这么大,哪里不好走走,这么一走,便将命给走没了,真是可惜。”屈夫人轻叹。

    夏昭衣看着地上的树枝,忽的眉心轻拢,抬眸朝前面看去。

    那些站在路口的人还是那样望着她们,好几人有说有笑。

    赵宁和屈夫人也扭头看去。

    “哎哎,都看来了。”

    “咱们小声点。”

    “这个小娘子真好看,这气质绝了。”

    “这学徒死得值啊,引了这么大动静,你说是吧。”

    “这小娘子是官府的人还是谁啊?”

    “来个烤红薯,烤红薯多香!”

    “我本来想回去,明儿一早去买包子,看到这小娘子,都走不动路了,嘿嘿。”

    “哈哈哈……”

    “哎,你们几个小崽子别乱跑!”

    “这小娘子怎么还在看咱们?”

    “不是怀疑咱们吧?”

    “我靠,你可别吓我!”

    ……

    什么样的话都有,声音很杂,寒风中听起来很模糊。

    “阿梨。”屈夫人很轻地说道。

    夏昭衣收回视线,说道:“进去吧,去里面看看。”

    “嗯。”

    循着地上的车辙印,屈夫人望向更里面的跨院。

    “那大夫的车,竟是直接驶入进去的?”屈夫人说道。

    “嗯,他性情略怪。”

    “倚秋若真能被他治好,怪便怪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宁说道。

    她们边走边聊,后院的仆妇们见到她们,皆福礼问好。

    夏昭衣淡淡望去,最后抬头看向宁安楼主楼。

    这时,咣当一声锣鼓声乍响。

    后院的仆妇们皆大惊,忙朝锣鼓声方向望去。

    “咣当”“咣当”,又连着数声,整个宁安楼上下皆出来,不解地望向敲着锣鼓过来的几个伙计。

    不止是宁安楼,外面那些看热闹的,后巷那些将睡和已睡的,全被惊醒。

    沈谙的手指很稳,银针未偏,但这锣鼓声着实令人不喜,他的浓眉轻轻皱起。

    定春看着他的背影:“大夫,我出去看看。”

    沈谙未吱声。

    定春打开房门,朝外头看去。

    门口的邹展也在抬头看院外,目光试图越过跨院的月洞门,和跨越外的花苑空地。

    “发生了什么?”红雯在屋内小声问道。

    “不知,但总归是大娘子的吩咐,否则谁敢在这个时候敲锣呢。”

    红雯心跳有些慌,想了想,说道:“要不然,我去看看。”

    “你若想去,便去吧。”定春说道。

    外面太冷,定春不太愿去,总之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她什么事。

    红雯努力想镇定,但脚步一踩上院子里的雪,便变得不安,她只能用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同她一样往后厨大院走去的人非常多,那些不值班睡下的,皆披了外衣出来。

    而府外,尤其是后巷里,如谷乙那样在宁安楼谋了份生计的人,也都闻声而来。

    锣鼓声静下后,楚管事高声说道:“倚秋不是生病,是中毒!”

    红雯刹那瞪大眼睛。

    她这几日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凶手是她!”楚管事指向身后。

    一个仆妇被几个伙计拽了出来。

    “林六娘!”有仆妇吃惊地叫道。

    众人似炸开锅,议论不止。

    红雯眨巴眼睛,困惑后怕,同时又侥幸和窃喜。

    林六娘拼命挣扎,脑袋疯狂地摇,往后边退去。

    锣鼓声又敲响,那些议论声渐渐停下。

    楚管事继续扬声,向众人宣布要如何惩罚林六娘,还有林六娘的丈夫,和同样在宁安楼谋生计的两个儿子。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伙计手里的锣鼓声吸引过去,那些后来的人到最后才发现,人群后面竟然还站着赵宁等人。

    林六娘被带人下去。

    楚管事非常生气,夺来伙计的锣鼓,连着敲了数下,敲得好多人抬手捂住耳朵。

    “毒妇!!”楚管事骂道,“就因为倚秋嫌她炖得鸡汤太老,就记恨杀人!!”

    红雯不敢多留,悄然回去。

    进屋后,她合上房门,抬头撞见门外邹展冰冷的双目,红雯心下一咯噔,忙将门关上。

    “红雯?”定春说道。

    “……嗯?”红雯恍惚转头,朝她看去。

    “我怎么觉得,你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定春观察着她。

    “我,我,可能是太冷了,有点风寒,就我肚子也有点疼,可能冻到了。”红雯抬手捂住肚子。

    “那正好,”定春说道,“大夫就在这,让大夫为你看看。”

    红雯看向沈谙清瘦秀挺的背影。

    男人不仅面庞生得俊美,身材亦好,除了太过清瘦之外,头肩比和宽肩,无一不是人群中最为出众的那个。

    “不看。”沈谙淡淡说道,声音仍旧嘶哑。

    拒绝得这么干脆,不仅红雯定春,躺在床上的倚秋也微愣。

    “大夫,这不是举手之劳么……”定春弱弱道。

    “呵~”沈谙面无表情地说道。

    定春和红雯看对方一眼,局促尴尬。

    “大夫……”倚秋也很轻的出声。

    沈谙低头看她:“怎么,你也要慷他人之慨?”

    “不,我没。”

    “那就闭嘴。”

    倚秋于是不再说话。

    定春和红雯也不敢再说话。

    她们看着沈谙的身影,实在摸不透这个过分好看的大夫是何性情。

    昨日他友善和煦,唇角不时勾起,笑时的淡淡弧度好看迷人,但今日过来至现在,他还未曾笑过。

    那小学徒死了,想必是笑不出的,可她们自这大夫身上所感到的悲伤难过实在有限,更多的是对旁人的冰冷,不耐烦,厌恶,还带着几分暴躁,那种充满寒意的暴躁。

    时间缓缓过去,屋内彻底静下。

    定春悄然打了个哈欠,望向屋外头。

    感觉像是过去了很久,似乎昨夜并没有如今晚这么迟。

    倚秋也缓缓合上眼睛,就要睡着。

    “邹展。”沈谙忽而出声。

    倚秋困意消散一些,撑开眼眸。

    “公子。”邹展在外应声。

    “院中可还热闹。”

    “已散。”

    沈谙沉了口气,淡淡道:“备马车。”

    “是。”

    “多谢大夫。”倚秋困倦地说道。

    沈谙一声不吭,收拾百草药匣。

    定春端手走来,快近时,沈谙停下手中动作,冰冷说道:“允许你过来了么。”

    “奴,奴婢是想来帮忙。”

    “需要你帮忙?”

    定春抿唇,低头说道:“是奴婢失礼。”

    “不想见你,”沈谙说道,“出去。”

    定春的脸彻底红到耳后,从未觉得这般窘迫和抬不起头。

    “是。”她鼓足勇气说道,转身朝外走去。

    红雯站在那边,不安道:“大夫,那我……”

    “你觉得你比她好的到哪儿去?”

    “那,我也出去……”红雯福礼,“大夫若有什么,尽可开口吩咐。”

    红雯跟着也走了。

    倚秋躺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出,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谙整理好百草药匣,侧身看着她,居高临下道:“你有何可担心,我难不成还将你连人带床推出去么。”

    虽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倚秋真的忍不住在想,多好看的一个人啊,怎么就长了一嘴呢。

    “你是我的病人,”沈谙又道,“我要么不救人,要么非得救活,所以我的病人,我看得比谁都重。”

    “多谢大夫厚爱……”

    沈谙眉心轻轻拢起,目光变得很深。

    倚秋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惴惴望着他漆黑的瞳孔。

    半响,沈谙:“呵。”

    转身离去。

    “……”

    房门被红雯离开时带上。

    沈谙抬手放在门上,准备打开时,眼角跳了一跳。

    他才舒展开的眉头,又微微拧起。

    说不出的不好预感,让他很是暴躁。

    沈谙轻轻呼了一口气,拉开房门。

    车夫已等着,邹展也在等他,院中霜雪无暇,风声呼号,庭灯暖软的光,令天地一片橙间。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深谙的眼珠子望向左边,顿了顿,又望向右边,于是迈出脚步。

    踩着凳子就要上马车时,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沈谙。”

    沈谙一脚踩空,差点没摔倒。

    邹展惊忙扶着他,同时邹展身上杀意陡现,朝来人看去。

    沈谙保持着僵硬姿势,如若石化。

    宽厚大氅垂着,因风帽未戴,他这一头未做束发的墨黑色长发,如绸缎般顺滑笔直。

    脚步声踩着霜雪轻盈走来,还不止一人的脚步。

    沈谙迅速调动面部肌肉,试图微笑,好难。

    少女在他五步外停下,几年不见,个子拔高得飞快,脖颈纤细优雅,小巧精致的脸蛋上,眉眼动人水灵,似澄澈干净的湖水。

    沈谙自凳子下来,站在雪地上看着她,没有说话,确切来说,是不知说什么。

    “沈谙。”跟着夏昭衣一起来的赵宁开口说道。

    当年,他们也有过几面之缘,第一次见面,还是在磐云道。

    沈谙莞尔,冲她轻点头,目光看向夏昭衣。

    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好忐忑,当初他来衡香便是为了找她,得知她已离开,他还觉得不爽烦躁,现在正好碰面,便当如愿好了。

    “阿梨。”沈谙微笑说道。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夏昭衣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你怎么逃的?”

    “那水下有暗道,邹展背着我逃生。”

    “这些年很难沉得住气吧,听说你四处往别人那边寄奇怪的图纸?”

    “……”

    事实是如此,但怎么经她口一说,好像显得他特别幼稚。

    “我好像没有给你寄过。”沈谙说道。

    “要么我说是听说?”

    沈谙轻皱眉。

    “倚秋的毒,是你下得?”夏昭衣又道。

    “呵,”沈谙面露不屑,“怎会。”

    “那你为何救她?”

    沈谙和善一笑,温然道:“我为医者,行侠仗义,扶倾济弱。”

    夏昭衣也一笑:“你信吗?”

    “信。”沈谙说道。

    “那你知道下毒的是谁吗?”

    “我是大夫,又不是官大人。”

    “是吗,可我看就是你。”

    “楚管事。”赵宁说道。

    楚管事忙上前:“大娘子。”

    “请这位沈大公子喝杯茶吧。”赵宁说道。

    老马失蹄。

    悔不当初。

    被泼冷水的心再也不想去做好人。

    这辈子,就这样吧。

    沈谙面色平静地跪坐在茶几后,看着茶盏上袅袅的白烟,心里愁肠绕结。

    赵宁说请他喝茶,真就请他喝茶,除了他和茶,什么都没有。

    楚管事将他请来后,便走了。

    宁安楼的女主人没同来,那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女也没一起。

    他就这样跪坐在灯火明亮的会客偏厅里。

    算了,坐着就坐着。

    灯火照着屋里的沈谙,也透过窗棂,照去外面。

    红雯站在院中角落,抬头看着这里的灯火,再看向人烟已散的庭院,几次鼓起勇气想过去,都没能迈动脚步。

    事情的局面往她没能预料的方向发展,出乎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林六娘确实跟倚秋不对付,之前因为倚秋说她鸡汤炖得越来越不行,她在背后说了倚秋好多不是。

    所以林六娘被指认是凶手,好像不奇怪。

    之前梁七和平应他们敲的锣鼓,还有楚管事最后砸得那几下,这一整片绝对都能听到,不知载春那边现在是什么想法。

    红雯并不是很想去找她,白日里被拧得那么惨,隔着厚厚的冬衣都受不了,现在再去找的话……

    可不找,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怎么办呢。

    前边正堂忽然传来动静。

    红雯忙扭头望去,她当前这心态,什么动静都容易惹她惊惶。

    来得是屈夫人和官府的人,为首的男人是屈夫人的近卫副队,半张脸都是血,谁问话他都不说,一直到看到楚管事亲自赶来,他才领着官府的人一起上前:“楚管事!”

    “这是怎么了!”楚管事大惊。

    “夫人呢,”副队压低声音,“夫人要我们押送一女子去官府,半路遭了一队黑衣人拦截,他们身手远在我们之上,我们伤亡严重,那女子被他们抢走了。”

    “竟有此事!”楚管事迅速打量他伤口,可见交战确实激烈,“我立马叫人给你止血上药,我这就去同夫人她们说!”

    楚管事急急忙忙朝楼上跑去。

    红雯悄然窝到前堂与后院的屏障处,瞅见那几个鲜血淋漓的大汉,她伸手掩唇,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绝对非小事。

    刚才还犹豫要不要去找载春,现在她觉得不趁乱去找,那就没机会了。

    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情着实严重,载春那边应也在好奇那些锣鼓声。

    该想的办法总得去想,接下去要怎么做,没个底可不行。

    想着,红雯掉头离开。

    深巷里的小院非常安静,宁安楼盛极的灯火照来,门前的石阶霜雪在光影下粒粒分明。

    红雯上前轻敲,几乎才敲第一下,这座安静小院便刹那有了动静。

    载春所有注意力全在门口,一听到有人敲门便立即奔来。

    卞元丰也是,他一整日不吃不喝不睡,听到敲门声,最快时间便出来了。

    瞧见进来得是红雯,卞元丰手里那把一日未离的匕首被他握得更紧。

    不是曹育!又不是曹育!

    卞元丰刹那朝载春看去,绷紧了一天,他快疯了。

    不,他已经疯了。

    卞元丰一脚踹飞门旁的竹凳,朝红雯大步走去。

    载春赶忙跑回屋里,红雯惊叫一声,掉头想跑,卞元丰一把抓着她捂住嘴:“你他妈再叫!”

    载春就挡在门后,卞元丰拽着红雯过来,一脚将本就歪歪斜斜的门踹开。

    载春捂着被撞疼的后背,惊恐跑向木板床上,缩在最里面。

    卞元丰将红雯踢来,红雯踉跄跑向载春,被载春往外面推去:“你别过来!!”

    谷乙在炕上坐起,睡意全无,惊愣着看着她们。

    便见自己的媳妇尖叫着被卞元丰拽着头发,拖下木板床。

    “你把曹育害死了!!”卞元丰咆哮,“你这个贱人!你使唤不动自己男人,你把别人当狗使唤!”

    他用力一摔,载春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两眼一黑。

    “我没有!他没出事,他没出事啊!”载春忙道。

    “他还没回来!!!”卞元丰大吼。

    “我不知道,他真的没出事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回来!”载春大哭。

    “是你,你这个贱人!”卞元丰抓着她的头发,又往地上撞去。

    载春怎么都挡不住,哭着叫道:“红雯才来,你问问红雯为什么要来,你别打我,别打我!”

    卞元丰于是朝红雯看去。

    被吓傻了的红雯撞见这狠毒明亮的目光,好像不会说话了,应激性的惊恐让她徒劳张着嘴巴,忽然失语。

    “曹育被抓了?是不是被抓了?”卞元丰问道。

    “不,不是!”红雯哑着声音叫道,“他没被抓!”

    “骗子!”卞元丰一刀刺入载春的肚子。

    载春惊叫着捂着伤口,痛得发抖:“你别杀我,你杀了我也没好处的,别杀我!!”

    卞元丰额头青筋暴涨,双目瞪得如似铜铃,平日略白的肤色,眼下在昏暗里涨得通红通红。

    他极力在克制,但忍了一夜一天又一夜,他忍不住了。

    “啊!!!”卞元丰怒吼,匕首在载春的木板床上疯狂扎下,用力宣泄。

    载春捂着伤口朝另外一边缩去,忽地瞧见混乱里撞倒的桌子,她忙拾起地上的烛台。

    红雯则退到木板床的最里面,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谷乙也不敢说话,额头汗大如豆。

    这几日发生在谷乙家的动静,左邻右舍当然能听到不少,但是没人想管。

    谷乙经常打载春,载春也不是好惹的性格,夫妻两个人这些年没安生过。

    邻里当初都来管过和劝和,但压根没用,不仅没用,载春有时候脾气上头,还反过来骂他们多管闲事。

    想想也是,毕竟人两口子才是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最后邻里便干脆不管了。

    但今日这动静实在可怕,又踹门,又尖叫,又饶命的,听在耳朵里,谁都觉得不踏实。

    有几个邻居坐不住了,起身披衣裳,打算过来看看。

    才一开院门,便见外头竟然都是人。

    他们没有火把,只有远处灯海的光,近几十个高头大汉就这样站在风雪中,笔直高大,像一尊尊出土的人俑。

    赵宁站在谷乙家的院门外,身上穿着双层云绫墨绿色长袍,面上遮着深绿色的长纱,她微微挽起的发髻后垂着一条淡绿色的刺绣飘带,飘带在夜风中飞扬,不见半点清新洒然,反而更衬其冷冽凌厉。

    “赵,赵大娘子。”开门出来的邻居说道。

    赵宁像是没听到。

    她端手立在谷乙门前,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尖叫求饶和反抗回击。

    不知发生了什么,桌椅板凳似乎全被砸了,听到磕磕绊绊的声音,有人惊叫着跑了出来。

    院门被人一把打开,赵宁两侧的高大侍卫立即上前,挡在赵宁跟前。

    红雯双眸圆睁,惊惶地望着外面,紧跟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大,大娘子!”

    载春浑身都是血,瘸着腿跑出来,撞上赵宁的目光,她亦睁大眼睛。

    载春手里还提着烛台,烛台上都是血,有她的,卞元丰的,还有谷乙的。

    她看着赵宁,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忽然之间,身上的这些伤口都不痛了。

    脑袋嗡嗡的响,整个世界就剩下院子外面的这个女人。

    对方立在寒风里,看戏一般,高高在上,睥睨着狼狈不堪的她。

    卞元丰捂着腿上的伤口,在黑暗里退至门后。

    屋里没点灯,刚才黑灯瞎火中,他忽然被载春用烛台连刺了数下,然后载春跑向了谷乙。

    恨红了眼的卞元丰扑去要杀她,腿脚不灵活的谷乙便成了活靶子。

    暴怒之下的卞元丰没了理智,乱砍乱捅,想要活命的谷乙只能反抗来保命。

    谷乙压根不想惹上这些是非,但是个人都有逃生本能。

    三人混战,谁都负伤,趁乱逃走的红雯喊了一声“大娘子”,止住了这场乱战。

    谷乙在地上嗷嗷喊痛,本就瘸腿,眼下爬都爬不起来。

    “大娘子,救我!”谷乙大叫,“大娘子,救救小的!呜呜……”

    赵宁看着载春,一双眼眸清凌凌如雪,没有半点情绪。

    载春的眼睛却翻涌起巨大的狂澜。

    “赵,赵宁!”载春忽然叫道。

    所有人都一愣。

    跪在地上的红雯怀疑自己听错了,回头朝载春看去。

    “赵宁!”载春又叫道,朝前走来,语声有力,受伤的双腿更有力。

    这些年所有的屈辱在心底尖叫嘶吼,一点点,一道道,一片片,汇成巨大的仇恨,简单,直接,疯狂,只想要撕碎这个造成她一生所有不幸的老女人。

    “你想抓我?还是来看我的笑话?”载春咬牙说道,“我过成这样,你满意了,可痛快了?”

    “杀死决明的人,是谁?”赵宁开口说道,声音若雪,毫无违和地融入在寒风里。

    “是我!”载春笑了,“是我让人杀得!我看到他被捅了快十下!他死得可真惨!”

    “你很得意?”

    “对!我是很得意!你很气吧?很恼吧?哈哈……”载春笑着,眼泪滚落了下来,“赵宁,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一生!!”

    “便毁了,然后呢?”

    “我真想杀了你!”载春举起手里的烛台对着她,“我想把你碎尸万段,把你拖去喂狗!!”

    近卫们上前,将赵宁更严密的保护起来。

    赵宁站着没动,面淡无波:“好,你死后,我便将你碎尸万段,拖去喂狗。”

    载春低声哭了起来,唇瓣剧烈发着颤:“为什么要带我离开湖州,为什么要带我去京城,为什么要将我嫁给谷乙,为什么要毁了我这一生!为什么,你为什么啊!!”

    风呼呼吹来,载春看着自己的血从那些伤口里涌出,沁入地上的雪,一点点朝外延展,慢慢染红着。

    她好害怕,害怕到极致,倏然又成疯狂。

    载春忽地抬头,目光痛恨地看向赵宁。

    “老婆子,老女人!!”载春大声叫道,“我跟你拼了!!”

    她举起手里的烛台,朝赵宁冲了过去。

    近卫们纷纷拔刀,就要靠近时,载春举起手里的烛台,朝着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啊!”红雯大叫着往一旁躲去。

    剧烈的疼痛让载春眉眼拧成一团,她裂开嘴巴笑,满口的血,忽的站不稳脚跟,一把跌在地上。

    “赵宁,你恨我当年在京城没有替你挡下那一刀是吧,哈哈哈……我还你,我现在还你啊!”

    “你在颠倒是非。”赵宁淡淡道。

    “我会变成厉鬼的,”载春用尽力气说道,“我会变成厉鬼,没日没夜地纠缠你,你很快也会死的!很快!!”

    “我就是地狱,”赵宁上前,垂头看着载春,“厉鬼?不足为惧。”

    “恶,恶婆子……”载春说道,按在伤口上的手软软地垂落了下来。

    红雯捂着嘴巴,小声哭了起来,别开头去,不敢看她。

    赵宁没动,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载春,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风一直很大,渐渐的,有雪花飘落下来,停了大半日,又开始下雪了。

    “大娘子……”谷乙从屋子里爬出来,“大娘子,救救小的!”

    赵宁抬头看去。

    谷乙同样受了很多刀伤,痛苦地想要爬起:“大娘子!”

    卞元丰看着他当真快要爬出去了,眉头一皱,怒然冲出去,揪住谷乙的头发,手中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将踉跄不稳的谷乙自地上拖起。

    “什么人!”一个近卫叫道。

    “赵宁!”卞元丰看着赵宁,“让你的人退开,不然我杀了他!”

    谷乙浑身僵硬,脑袋被迫高高抬起,动也不敢动。

    “挺好,”赵宁说道,“让他们夫妻俩做个伴。”

    “大娘子,不,不要啊。”谷乙费力地说道。

    “我真的会杀了他!”卞元丰说道。

    “你是谁?”赵宁问道。

    “你不用管我是谁!快让你的人退了!”

    “红雯,”赵宁说道,“他是谁?”

    “大娘子,小的不认识,”红雯忙跪正,看着赵宁的背影哭道,“我只知道他姓莫,这一切都是他们拿我娘的命来要挟我的!我如果不照他们说的去给倚秋下药,他们就会杀了我娘!大娘子,当初载春找我时我是不想答应的,我……”

    “停,”赵宁打断她,“不想听。”

    红雯哽咽着停下。

    便就在这时,离赵宁最近的近卫忽然惊道:“大娘子!”

    赵宁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这个近卫一把拉着往后面跌去。

    两支弩箭破空而来,穿过赵宁刚才所站的位置,扎在地上。

    近卫们纷纷上前,又有数支弩机射来,速度太快,劲道凶狠,直接射穿冬衣和血肉之躯。

    “带大娘子走!”一个近卫叫道。

    众人迅速扶起赵宁,保护着她朝院外安全处跑去。

    周围邻居纷纷回屋,卞元丰一脚踹开谷乙,自己躲入屋中。

    谷乙摔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蓦然一顿,抬头看向院中落下来的六个高大的黑衣人。

    四人手里拿着机弩,二人手里握着未出鞘的长刀。

    谷乙瑟瑟发抖,后退着,想爬去角落。

    黑衣人朝屋子走去,一人经过时低头看了眼谷乙。

    谷乙脸色惨白,双目惊恐。

    “锃”的一声,长剑出鞘,手起剑落,谷乙的头颅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