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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忽然变得极其棘手。

    偏偏附近的老人开始指指点点,有几人对那支爷说,他们是坏人,进村来抓人的。

    蔡和的近卫浑身都竖寒毛。

    事态继续发展下去,那么蔡和先生的生意就要砸在他手里了。

    跟着蔡和先生去到寿石那几日,他们非常明白,蔡和先生有多看重支爷这笔生意,只是随口同支爷说了几句佩封,没想到就在佩封见到了这个支爷。

    这笔买卖,是万万不能断送的。

    不过听着听着,近卫发现一件很奇妙的事。

    这些带有佩封方言,且口齿已经完全不清的老人,他们跟对方的西北口音在交流上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偏差,一番鸡同鸭讲。

    讲了半天,彼此不知所以,支爷朝近卫看去,眉头又皱起。

    近卫明白,对方这是对他手里的刀极其不满。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近卫很低很低的对杨富贵说道,“不然我一定会捅死你,还有这个老太婆,你们要是敢跑,那我就让整个村子里的老头子老太婆为你们陪葬!”

    “呸!”杨富贵回应他。

    近卫勃然大怒,从杨富贵的脖子上收走大刀,扬脚将杨富贵踹下前面的湖。

    杨富贵噗通一声跌下水,冰冷的湖水刹那灌来,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一点反应都没了。

    湖边老人们大惊,立即指着湖水大叫。

    支爷身旁的大汉们看着这情况,也哇咧咧叫。

    有人作出要跳水去救的模样,忙被同伴给拉着。

    支爷皱眉看着湖里,四下张望,面露不安。

    身后的人忽然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

    支爷的眉心拧得更紧,不过他没有回头去瞪掐他的人,缓了缓,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神情恢复不耐烦和不高兴。

    对面的蔡和近卫也在湖中张望,只想给这个不识好歹的一个教训,没有想到把踹进湖后,竟一点动静都没了。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当着这位神秘莫测的支爷的面……近卫忙抬头看去。

    那支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身沿着湖岸,朝他这边走来。

    胖一点的近卫这时绕过屋舍,从后面跑来,手里的大刀已经收起了。

    “后面情况如何?”近卫忙低声问道。

    “老太婆没事,被我给关起来了,现在嘴巴给封着,这里发生了啥?那个蠢蛋呢?”

    “我给踢水里去了,”近卫声音几分暴躁,“我没想到他回不上来。”

    胖一点的近卫抬头,支爷带着手下快步走来。

    “这,这这……”支爷伸手指向湖里,“你不知道做生意儿,不能这样儿的?晦气!不吉利!”

    近卫赶紧说道:“支爷,你听我解释,此人是恶人,穷凶极恶!”

    “我不认识他!”支爷叫道,“蔡和儿呢?”

    中间他停顿了下,听起来尤像蔡和,儿呢。

    近卫听着觉得怪,不过眼下顾不了那般多,这话如他,仿佛赦令:“若要找先生,我这便去!这便去!”

    他看向同伴:“你招待好支爷,我速去速回!”

    “哎,我这……”胖一点的近卫来不及说话,此人就跑了出去。

    胖一点的近卫想骂人。

    回头看向身前白面秀净的支爷,胖一点的近卫咧嘴笑笑,极其不自在地说道:“那个,见过支爷!见过支爷……”

    这个支爷的性情太不好,胖一点的近卫着实害怕这笔生意会因为他而毁掉。

    “你们说是佩封儿,我们就来佩封了,”支爷身旁一人说道,“没想到还真给遇见了你们儿,不过,怎么没找到蔡和,儿?“

    “阿嚏!”一旁的支爷忽然打了个喷嚏,摸了条绸缎手绢回过头去摁鼻涕。

    手绢下面,他狂笑不已,真的憋不住了。

    胖一点的近卫此时正在担心如何面对这位大佛,浑然没注意这些细节。

    支爷最后是通过看湖面,想到下面多了条人命,才止住笑意。

    回过头来,他又一脸严肃,几分不快,说道:“我赶路辛苦,先去休息,你找好你家先生,就来找我。”

    “是,支爷,是!”

    “真是个晦气儿!”支爷叫道,转身走了。

    胖一点的近卫在后边无奈轻叹,谁能想到这大爷会正巧过来,给他碰上这些事。

    此处虽在佩封区域内,但洞清湖离佩封城,骑马少说也得半个时辰。

    支爷找了个看着还可以的空屋子,住了进去。

    手下利利索索的收拾好,一人放下包袱,走来低声道:“那被踢下湖的,不知道是生是死。”

    支爷手里的扇骨往他身上轻敲:“口音。”

    “那被踢下湖儿的,不知道是生是死儿。”

    “十有八九没了吧,”支爷打开扇子轻摇,说完瞪向另一人,“你拧我那一下,可真是疼儿。”

    “好嘛,”那人说道,“支爷儿,可我没拧错儿。”

    “困了困了,”支爷打了个哈欠,“困了儿。”

    杨富贵并没有一直潜在水底,他被踹下水后,便潜在竹排下面,悄然换了好几口气,沿着竹排下的水,往江里游去。

    四肢浸泡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了,但是没办法,他只能硬撑着头皮去游。

    尉平府旁就是惠门江,尉平府外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造船坊,杨富贵从小就是惠门江里扑腾长大的,所以水性非常好。

    天色彻底降下,他瑟瑟发抖地从水里爬出来,赶忙找了个背风口升火,脱掉身上的衣裳。

    最最重要的是,他摸出自己的钱袋。

    钱袋里面的银两少了足足一半。

    杨富贵瘫了,靠在石头上,两眼瞪直。

    这些钱都是游州干活的工钱,夏昭衣不仅提供吃住,还给不少月钱。

    他们是饥荒里捱过来得,深知银子和粮食的重要,现在跟在夏昭衣身旁,吃住行都由她包了,杨富贵想着这银子可以攒到明年的,结果。

    杨富贵没忍住,心酸的眼泪往外乱淌。

    不过抹干眼泪后,还得想一个重要的问题。

    杨富贵皱眉看向已经在很远天边的湖边小村子。

    “……阿梨姑娘交代我说的话,我说完了,那我现在,是完成了,还是没啊?”杨富贵很轻地说道。

    李骁带着手下兵马,在佩封又多留了一日。

    时攻时不攻。

    说攻便攻,说退便退。

    好像一切,都由着李骁一个人高兴。

    现在,兵马又退了回来。

    大军训练有素,秩序规整,走在最前面的是伤员,有被搀扶着,有被担架抬着,后面则是大军。

    同时有三十多人,抬着尸体去掩埋。

    尸体总数不多,不到十人,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蔡和先生多日赶路,这会儿在大帐中补眠。

    钱远灯和牧亭煜也在各自的大帐中,这些日,二人要么彼此去看对方,要么就一直在营帐里,并不想和李骁碰面或有半点接触。

    自洞清湖跑回来得近卫,急匆匆朝这边的连营赶来。

    场面严峻,他没有大呼小叫,跑近了才问旁人,蔡和先生的营帐在何处。

    牧亭煜百无聊赖躺着,手里的书卷看得乏了,正蒙头盖在脸上。

    这“蔡和先生”四字,瞬间被他的耳朵捕捉到。

    牧亭煜一把拿下脸上的书坐起。

    一旁伺候的随从被他吓了一跳,低声说道:“世子?”

    “那老匹夫回来了?”牧亭煜说道。

    随从想了下:“世子是说,蔡和先生?”

    “嘘!”牧亭煜抬手,而后从行军床上下去,猫身至营帐旁,侧耳倾听。

    蔡和正在睡觉,被人从梦里唤醒,听闻近卫回来报告的,蔡和瞪大眼睛:“竟有此事,他当真去了!?”

    “是去了,带了十来个人呢!”

    十来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蔡和皱眉:“如此说来,他对我所提的生意,其实是有兴趣的,否则,他不会亲自去看。”

    “可是……”近卫不好说他将杨富贵踢下湖的事。

    “可是什么?”

    “可是那个支姑娘!”

    近卫心一横,直接杨富贵的那些话,还有那些威胁,全部说出。

    蔡和先生的双耳如若雷鸣,整个身子的骨头都散架一般,往后面跌去。

    “蔡和先生!”近卫和一旁伺候的两名随从忙扶着他。

    其实他就半躺在行军床上,再跌,也不过是跌在棉被上。

    但是他的脸色,着实是吓人。

    “这个支姑娘,她不是旁人,”蔡和先生喃喃道,“竟然是她!”

    “是谁?”近卫问道。

    “阿梨,”蔡和闭上眼睛,头上冒出冷汗,“那个阿梨!”

    当初在林中小道被她所拦,他们便已寝食难安,后来,他们将一切证据毁去,同时制造好他们另有去处的伪证,才重新放开手脚。

    但令他们意外得是,当年那个女童,后来再没提过此事。

    过去这些年,在这佩封竟又遇见,旧事重提,哪经受得起!

    近卫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蔡和所说的“阿梨”是谁,顿时也大惊。

    “眼下,如何是好?”近卫问道,“支爷还在那呢!又不可能将他请到此处!”

    蔡和想了想,立即起身,要随从帮忙穿衣。

    不论如何,得先过去安抚好支爷,能尽快将他带离洞清湖,便尽快带离。

    佩封这边必然是不能再回,只能先去留靖府了。

    在随从伺候下,蔡和最快时间里整理好衣容,头发重新梳理,一出营帐,便见李骁大步来寻他。

    “少爷!”蔡和忙上前,近身在李骁身旁低声说着发生之事。

    李骁一愣:“她?!”

    “是,但支爷现在也在,我得速去。”

    “不,”李骁沉声道,“你如此过去,恐怕不妥,你带三百兵马同去。”

    “这倒不必,她只有三人。”

    “那便一百。”李骁说道。

    蔡和轻叹,只得点头:“不过只能远远跟着,不可近身,毕竟支爷那……”

    “好。”

    牧亭煜就蹲在帐篷内。

    蔡和在李骁身旁所说的那些,声音太低,他听不真切,但后面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李骁的那个“他”,不知是谁,能让李骁这死人脸如此惊讶,牧亭煜着实好奇。

    还有那个“支爷”,想必便与蔡和前段时间的离开有关。

    现在,这蔡和要回那洞清湖见这“支爷”,会是何方神圣?

    李骁转身去调遣一百精兵,近卫去准备马车,蔡和先生准备出发。

    牧亭煜随着他们的动静,又跑到营帐另一边,将耳朵紧紧贴着。

    外面声音太过嘈杂,很难听到什么。

    牧亭煜放弃,回到行军床。

    越想越觉得好奇,很想立即便弄清这一切。

    牧亭煜坐不住,起身在营帐中来回地走。

    看李骁这两日的表现,大有继续留在这佩封磨一阵子的打算。

    每日都有死伤,虽然不多,但牧亭煜心在滴血。

    这些兵马,牧亭煜早认为不是李骁的兵,迟早都会归于大乾。

    死一个少一个,伤一个残一个,都是损失。

    而且,攻打佩封,这么大的动静,李骁真不怕引起北边焦进虎的注意吗?

    如若焦进虎现在南下,李骁这不足一万的兵马,哪怕都是精兵,也不太好说会发生什么。

    这李骁!

    想了想,牧亭煜转身离开帐篷,去找钱远灯,打算往钱远灯这团一直在烧得烈火头上,再倒几盆油。

    在牧亭煜伸手去推钱远灯的同时,一只粗糙的大掌也放在杨富贵的臂膀上,用力推了数下。

    杨富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火光里映出李满的脸。

    “李满!”杨富贵大喜,起身叫道,“你回来了!”

    目光望到李满后面还站着两人,杨富贵赶忙爬起。

    “阿梨姑娘!”杨富贵叫道。

    视线转向夏昭衣身旁的高大男子,生得英武,皮肤黝黑,一袭飒爽军装,战将之范。

    杨富贵愣了一瞬:“这,这人是。”

    “这是宋将军。”李满说道。

    “将军?!”杨富贵惊讶,“竟是,将军……”

    “见过。”宋倾堂抬手冲他一抱拳。

    “见过将军,见过将军!”杨富贵学他的样子,也赶忙抱拳。

    “你怎睡在这?”李满问道,“你这衣服,都还是干得。”

    李满吸了吸鼻子,看向夏昭衣,忙将她离开后所发生的事情说上一遍。

    不过他口才不好,不擅整理,说起来起来略乱。

    “支爷?”夏昭衣说道,想起蔡和先生在听闻她自称支姑娘时的反应,她眉梢轻扬,“该不会,也是支出的支吧。”

    支这个姓氏,的确很少见。

    但支长乐,支离,都是这个姓氏。

    所以,蔡和问起她是谁时,她将支离这个小师弟的姓氏,直接挪来自己头上了。

    难怪蔡和惊讶,原来有个支爷。

    “你与李骁,关系如何?”夏昭衣问宋倾堂。

    宋倾堂想了想:“我算算打过几架。”

    “在京城,有你没打过架的吗?”

    “你二哥算吗,都是他打我。”

    见少女一脸呵呵,宋倾堂拉人下水:“又不止我一人如此,莫忘了李骁离京之前和赵唐在盛景街当街斗殴,将人手臂拉扯得脱臼,离京之时,还往赵大娘子那射了一箭。此人才是心高气傲,处处惹事闯祸的。”

    夏昭衣看向远处村庄:“既然你们关系不好,那我就只能从蔡和那下手忽悠了。”

    “忽悠什么?”

    “让李骁撤兵,”夏昭衣一笑,“至少得留个角落给我们。”

    “你也要打佩封?”宋倾堂惊讶。

    “对呀。”

    宋倾堂看了眼李满和杨富贵,将夏昭衣拉至一旁:“阿梨,你只有一千三百人,这可是佩封。”

    鼎盛时期,佩封人数曾达四十万之多。

    虽然眼下不剩多少,可能容纳四十万的,岂是小城。

    夏家军擅长突袭,尤其是千里奔袭,行如风,厉如电,战如狼,但是对于攻城之战,向来都是死士在前架梯,以攻城机械猛击。

    换言之,攻城战非常残忍,一定要有人垫背在前,也就是送死。

    没人会拿一千三百个精兵去攻城,这连块砖都未必啃得下来。

    “你知道城中有什么?”夏昭衣说道,“虽然没有肉,没有衣裳,但是林耀种了近百仓粮草在里面。”

    宋倾堂一愣:“这么多?”

    “对呀。”

    “……他为什么种那么多?”

    “兴许饥荒让他怕了,饿惨之后的人不堪忍受饥饿,加之自困于城中,所以便只能种粮食了。毕竟,他们都是农民起义。”

    宋倾堂点了点头。

    “如何,”夏昭衣说道,“你不心动?”

    “我自然心动,可是……”看着少女明亮又带几分狡黠的眼眸,宋倾堂顿了下,说道,“阿梨,你方才说要忽悠,那,你要怎么做?”

    夏昭衣笑起来,眉眼弯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夏昭衣转身看向李满:“李满,你速去找夏兴明将军,要他调遣两百人过来。”

    “是!”

    “杨富贵。”夏昭衣朝一旁满脸憔悴的大汉看去。

    杨富贵忙从地上爬起:“阿梨姑娘。”

    “好好休息,”夏昭衣说道,“你恐要生病了,你先随李满回去。”

    杨富贵吸了吸都是水的鼻子,点头:“好!”

    “等等。”夏昭又喊住他。

    待杨富贵转过身来,夏昭衣摸出三钱碎银递去。

    “啊……”杨富贵说道,“这个。”

    “当你的犒赏。”

    “这,这怎么好呢……”杨富贵不好意思地咧嘴,忍了忍,没忍住,伸手拿来,“阿梨姑娘,这……”

    夏昭衣笑道:“去吧。”

    “嗯!好,这就去!”杨富贵精神了。

    这头,胖一点的近卫快苦死了。

    支爷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战争财发得越来越离谱,脾气也给养得十足。

    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喝粥,一会儿要咸鱼,一会儿要咸鸭蛋,完了之后还要泡脚,泡脚之余,想看看村外有没有冬日也开得野花。

    支爷自己有手下,偏不使唤,非要让胖一点的近卫来个待客之道。

    只能庆幸这片村落穷儿吧唧,他也就烧烧水,前后跑动个十来回。

    眼下,这近卫又举着根蜡烛,摸进一户老头家,在老头的地窖里转悠,东敲敲,西摸摸,大多都是咸菜坛子,半响才给找出一壶酒。

    抱着酒坛子出来,没办法再挡风,手中烛火刹那灭了。

    视野一暗,周围便变朦胧,远处灯火不足以使这边感到安全,近卫速度变快,想在最快时间离开,诸多马蹄声便在这时传来。

    骏马扬蹄,落地稳健,马蹄声多而不杂,落地几乎齐声。

    近卫忙伏身于冬日稀疏的杂草中,遥遥望向远处。

    他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听到了。

    不过没过多久,这马蹄声骤然消失,他凝神静气,只剩拂天掠地的风声。

    近卫顿然惊了。

    杂兵和正规兵有很多区别,非近前才能一较高下。

    而正规兵和精兵,区别则更大。

    比如马蹄声,行军之时,战马的速度自是越齐越好,如此才在万马奔腾时,不会出现意外。

    一支擅长奔袭的精锐骑兵,非止强于人,更要强于马。列队,齐步,奔跑,骤停,眼下这支兵马,完全游刃有余。

    会是谁?

    佩封城中的杂兵?

    这些年,林耀自囿于一隅,忙着练兵去了?

    还真给他练出了这样一只精锐出来?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这支兵马,去了哪。

    就在这胖一点的近卫困惑于此时,那支兵马又动了,他们朝另外一个方向奔去,消失在黑夜里。

    近卫缓了缓,赶忙爬起,抱着酒坛朝湖边屋舍跑去。

    支爷正和人一起喝粥吃咸鱼,支爷那白嫩嫩的双脚,还泡在近卫亲手端去的木桶里。

    看到胖一点的近卫抱着酒坛子回来,支爷身旁的大汉说道:“你这磨磨唧唧的,可真是气人儿,赶紧过来,我们支爷儿的洗脚水凉了,你给添给热儿的。”

    “出事了,”近卫忙道,“支爷,有支军队来了。”

    “啥军队儿?”大汉问道。

    支爷和其他人都停下手里的碗筷,抬头看去。

    “我也不知,但真是军队!来了可多人,我在村里都能听到村外儿的动静,马蹄声很齐!”

    众人眨巴眼睛。

    支爷身旁的人,在支爷的腰上拧了一下。

    “啊!”支爷一个激灵挺背,“好怕,爷好怕!儿!”

    “那,支爷,咱们现在收拾下,跑?”胖一点的近卫说道。

    “哦,跑……”支爷看向左右之人。

    众大汉看着他,等他拿主意。

    支爷皱起眉头。

    这里能有啥军队,要么是林耀的,要么,就是李骁的呗。

    林耀那窝囊废,当初起兵时雄心勃勃,要夺天下。

    但没多久,天下起义的起义,叛乱的叛乱,到处都是分割势力,林耀没多久就被人给打废了,这些年一直窝在佩封城里。

    林耀能有敢出城的军队,支爷绝对不信。

    所以现在有军队,那应是李骁自己的。

    虽然蔡和未曾提过军队两个字,一直以一个富贾身份出现。

    但支爷这边,打从蔡和一露面,就知道此人是蔡和,李骁身旁的蔡和。

    故而这军队,支爷越想越觉得,这应该是蔡和的诡计,毕竟人家是谋士。

    如此……

    成,老匹夫,你要与我玩心计诡计,那我就偏偏不上你的当。

    “没事儿!”支爷叫道,筷子敲敲碗,“咱们吃咱们的,有军队也不会来动咱们!”

    众大汉顿了下,也随即附和。

    胖一点的近卫这可急坏了:“支爷,这不是儿戏啊!”

    一直拧支爷腰肌的随从悄然说道:“支爷儿,要不我去外头看一眼儿?”

    支爷点头,侧过头来认真说道:“切记小心,见势不对,立即回来,儿。”

    随从眉头一皱。

    支爷才咽下去的粥差点没从鼻腔里出来,他憋着笑闷咳:“不不儿,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老忘了儿。”

    随从恼怒地瞪他一眼,起身走了,生气。

    胖一点的近卫随着他一并出来。

    才从屋舍,便当真听到马蹄声。

    不仅马蹄声,还有车轮声。

    随从皱眉,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胖一点的近卫则感觉不对,快步跟上他时,回头朝西北处望去。

    “你在看哪儿?”随从问道。

    “不对呀,”胖一点的近卫说道,“我刚才所听马蹄声,来自于西北方向,这一边的……”

    话音落下,视野中已看到马车旁的迎风灯。

    “先生!”胖一点的近卫转了话音,“是我家先生!”

    前去喊蔡和先生的近卫快马骑在前面,看见随从和胖一点的近卫,他加快速度。

    随从一脸玩味地朝胖一点的近卫看去。

    胖一点的近卫不好理会,讪讪收回视线,朝前跑去。

    近卫勒马,自马上下来便说道:“先生来了!”

    看了后边的支爷随从一眼,近卫将声音压低:“先生要回留靖府,带支爷一并去。”

    “什么?这支爷可不好劝!”

    “先礼后兵,若是不好劝,便由兵马入村驱逐!”

    “兵马?”胖一点的近卫朝他后边的马车看去。

    马车正缓缓停下,车夫搬了凳子下来,供蔡和踩脚。

    只有马车,和几名近卫,不见兵马。

    胖一点的近卫收回目光,明白过来:“是在,暗处?”

    “那必然是在暗处。”

    “所以……”胖一点的近卫一拍脑门,“我这是,自己吓自己。”

    “什么?”

    “我同你说,”胖一点的近卫当即倾倒腹中苦水,“那支爷,他眼下在那喝粥泡脚,使唤起我来半点不带客气,可我非他手下,这生意往来之人也不见得拿合伙友人的护卫当自家奴隶……”

    近卫赶忙咳嗽。

    胖一点的近卫的回过头去,被晾在后面已久的支爷随从面目不善:“我说,你们俩嘀嘀咕咕说悄悄话儿,未免也太久了,是不是在说我家支爷儿的坏话?”

    “没,没有!”胖一点的近卫忙道。

    “什么坏话?”蔡和先生快步走来,说道,“支爷呢?”

    “哼。”随从阴阳怪气一声冷哼,朝一旁看去。

    “大兄弟,”蔡和先生的随从上前,对他温和说道,“我家先生听闻支爷来了,放下手头一切事物便赶来了,不敢怠慢。”

    “我们打游州下来,早便听闻佩封是个穷地儿,现今来这一遭儿,穷穷穷!”随从叫道。

    屋舍中这时走出一人看情况。

    众人的目光看去。

    “支爷儿派我出来看看,”那人说道,“哎呀,这不是蔡和先生儿吗?”

    蔡和冲他遥遥拱手,抬脚欲走去。

    鞋底才迈上湖畔竹排,便觉脚底一阵颤动。

    蔡和先生皱眉,抬眸朝西北方向望去。

    不止是他,其余人也都听到了那处的马蹄声。

    瞧见蔡和先生的神情,胖一点的近卫一惊,上前低声说道:“先生,这些兵马一直在西北,此前便曾听到。”

    “西北……”蔡和先生喃喃。

    “是。”

    “不好!”蔡和先生面色一变,“定与她有关!”

    “谁?”随从近卫们忙问。

    “快!”蔡和先生冲门口那人叫道,“快让支爷出来,此处有劫匪!”

    说着,他自己提袍奔去。

    屋里的人正在乐呵呵喝酒吃鱼,瞧见蔡和跑来,支爷打了个饱嗝,拍拍身旁的木床:“啊,是先生儿!你那近卫刚为我寻了坛酒儿,味道还尚可儿!来,先生一并来坐!”

    “支爷,”蔡和先生抬手一拱,“此处不宜久留,支爷赶快收拾东西走吧。”

    “为何要走儿呢?”

    “有……有马贼!”蔡和先生说道,“万善关自打无人驻守,常年有马贼!我的手下刚回来说,一伙儿马贼正自东北而来!”

    屋内的众人安静下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看回支爷身上。

    支爷拿不定这是不是蔡和的把戏。

    他们的消息广,南来北往这么久,是曾听过万善关有马贼,以及蔡和现在这焦灼神情,好像不是装得。

    “那,”支爷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

    “尚还未知,但那马蹄声……应不少。”

    屋内一名大汉认真说道:“支爷儿,此事不容儿戏,必须得弄清楚。马贼能有多少,撑死不过一千儿,若超过一千儿,那不是马贼,是流军了吧?”

    支爷朝他看去,点头:“是,你说得有理儿。”

    目光看回蔡和,却见蔡和凝眉,若有所思。

    “先生?”支爷说道。

    蔡和反应有些慢,还有些呆愣与慌张,他抬起头来匆匆作了一揖:“支爷,您先收拾下,方便动身,我这便派人去看个仔细,到底有多少人马。”

    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出来后,蔡和的步伐非常急促,喊来几个近卫,要他们立即去查看。

    屋内那位大汉的话点醒了他。

    虽说直觉与那阿梨有关,却根本没弄清来了多少兵马。

    若是一两百,眼下逃了便是,不足为惧。

    但如若,成千上万呢。

    又如若,不是为了对付这个湖畔小村,对方的目标,是小郡王那边的大军呢。

    越想越觉不安,蔡和静不下来,在湖边竹排上来回地走。

    支爷那房中,渐渐传来收拾东西的动静。

    已有几名大汉出来,在那听候吩咐。

    终于听到脚步声,蔡和忙回过身去,看着一名近卫大步跑回来。

    “回禀先生,好多兵马!”近卫喘着气说道,“隔村那片似全部都是,近了之后他们便不作声响,只在暗处藏着!我唯恐暴露,早早赶回!”

    “好多兵马是多少!?”

    近卫皱眉,想了想:“就我观察的那片,少说有两千!”

    “两千。”蔡和喃喃重复。

    那大汉说得没有毛病,超过一千,都不好说是马贼了,那的确可以说成是小规模的军队。

    “报!”又一名近卫跑回,“回禀先生,我所去的桥边,半坡上人数众多,不少于一千兵马!”

    “报!西南方向有一千多兵马!”

    够了,蔡和不想听了。

    按照这规模和所站地形,对方这是要包围他们。

    蔡和当即回身,速对手下作出命令。

    派出三人骑快马回去禀告李骁此事。

    剩余之人必须立即跟他离开。

    同时将藏于身后暗处的一百兵马调动起来,务必让对方以为李骁的大军在他们这,好将他们引在自己身后,为李骁那边博取时间。

    想到当时离开大帐时,李骁说要派三百精锐给他们,但蔡和只要了一百,眼下着实懊悔。

    “吾实乃自大!当真以为对方只有三人!”蔡和悔不当初。

    支爷等人此时完全收拾好,自屋中出来。

    离开了温暖屋室,支爷脸上没了那股酒气熏染的肆意和散漫,恢复成初见的严峻和稍许不耐。

    “蔡和先生儿,”支爷冷冷道,“大费周章,何事?”

    蔡和面色同样冰冷,揖了一礼:“支爷若有车马,便请上车马,若无车马,蔡某这儿有一辆马车,支爷可以愿同往?”

    “马车儿吧,”支爷暴躁说道,“夜深,我不想骑马。”

    “来,快请!”蔡和侧身说道。

    在去佩封城的路上,共有五名斥候藏于各处。

    待见三名近卫快马朝南而去,斥候陆陆续续赶回,同夏昭衣禀报此事。

    宋倾堂笑了,看向夏昭衣:“阿梨,真的唬住了。”

    少女的脸在淡白月色下,笼了很浅的光,她看着东南方向,再转眸朝西南望去。

    巨大的夜色将一切遮掩,黑暗似一张大口,吞噬住整个浮浮沉沉的世界。

    “我们可以动手了,”夏昭衣下令说道,“子时攻城。”

    “今夜?!”宋倾堂大惊,“阿梨,大军才来,长途跋涉人困马乏,需得休息,这便直接攻城?”

    “嗯,李骁会撤兵,但不会全撤,他的兵马,便是给我们借势的,只能在现在。”

    “如若他撤光了呢,我们只有一千三百。”

    夏昭衣一笑:“李骁其实没有一定要对佩封动手的理由,你猜他为何非要来这佩封?因为佩封是他的心结,而我阿梨,是他此生最恨的人。所以他绝对不会尽撤,但他一定会将分散的兵马召回去,为我们腾出一片城门。而他的主力大军皆在一处,所以我们趁夜袭城,林耀也不敢拿全部兵马对付我们。”

    “若是这样,我能懂,但是我们的人到底少……”

    “不怕,”夏昭衣朝后边看去,说道,“李满,方耿厚呢。”

    “在!”李满当即抓着五花大绑的方耿厚上前来。

    方耿厚这几日吓坏了,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方大将军,”夏昭衣冲他一笑,“你自由了,而且,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方耿厚瞪着眼睛,不敢说话,大口大口喘气。

    眼前少女清雅秀美,但她笑得有多甜,方耿厚心里就有多怕。

    李骁才将兵甲卸下,准备洗浴,便听得快马回来的三人禀报湖畔所发生之事。

    李骁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重新问了一遍。

    三人这次的说话声,便低了很多。

    待说完,李骁抬脚,一旁的盆架被他踹飞在地。

    所有的随从忙端手垂首,不敢吱声。

    那边还在钱远灯帐篷里的牧亭煜再度发挥偷听本能,迅速贴着帐篷内侧偷听。

    “又是她!!!”李骁大声怒道,“又是佩封,又是这贱人!!”

    “贱人?”牧亭煜皱眉,小声说道,“哪个贱人。”

    “蔡和先生的意思,是要少爷立即撤兵。”手下说道。

    李骁冷笑。

    他回过身来,双手插在后腰上,望着帐篷里的一切。

    这几天,磨得是林耀的心智。

    林耀早年,李骁还敬他是一条英雄,但是这次来打佩封的头一天,李骁就看了出来,林耀这货有多孬种。

    这些年不是没人动佩封,北边隔着一条大江几座大山的凎州焦进虎,对佩封一直垂涎,这些年动不动会南下。

    但凡焦进虎再费点功夫,这佩封早也是他焦进虎的地盘了。

    现在,李骁就是想要拿下这佩封。

    林耀这几日被他这进攻,退兵,又进攻,早已折磨得苦不堪言,眼下这当头,就差临门一脚,这该死的女人,又跑出来搅他的局。

    真他妈的,这就是一生之敌!

    李骁扬脚,将地上的脸盆又给踹飞。

    帐篷外面半点声响都没有,所有人噤若寒蝉。

    牧亭煜更是将耳朵往天上竖去,惹得钱远灯也猫了过来,悄声问道:“那边为何发脾气?”

    “尚未弄清。”牧亭煜对他做了个嘘,示意他别说话。

    “不退!”李骁叫道,“我还要攻,我不拿下这佩封,我誓不为人!”

    这句话,牧亭煜听得一清二楚。

    钱远灯也完全听清了。

    钱远灯顿时大怒:“这王八蛋,真要攻城?”

    “拿个佩封有个屁用!”牧亭煜也气急,“牺牲大半兵马,夺个佩封,这蠢蛋!”

    李骁的火越来越大,刘蒙先生和蔺宗齐闻声而来,一并劝阻。

    牧亭煜和钱远灯没再蹲着,二人起身出去,站在大帐外面看个仔细。

    但李骁这火,蔡和先生不在,仅刘蒙先生和蔺宗齐,根本劝不下来。

    见这情形,李骁这傻货当真就要带兵去佩封猛攻了。

    牧亭煜余光看向钱远灯,发现钱远灯虽然生气,但仅限于生气。

    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牧亭煜拉着钱远灯回大帐,怒声说道:“咱们在这里耽误了多久,绝对不能再被李骁这厮拖垮了!”

    “我岂会不知道!这个杂种!”钱远灯叫道。

    “今日又死了近十人,按照每天这样下去,伤亡人数只会越来越多,我们带来的粮草可不是白给的!”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钱远灯怒道。

    “他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我倒没什么,我牧家早就落魄,就这样了。他瞧不上我,无可厚非,毕竟他是郡王!可是,你父亲堂堂的镇国大将军,他为何也不给面子,也看不上?这一路下来,给了我们多少脸色,在洛祠时,还将你那般摔在地上!现在倒好,白吃白拿我们的辎重粮草,去打什么鸟不拉屎的佩封!”

    钱远灯拳头握紧,气得发抖:“这李骁,属实欺人太甚!这王八羔子,去死吧!”

    牧亭煜皱眉,见钱远灯始终在原地不动,顿了顿,他无力地沉声说道:“钱兄,如果劝不下来,当真在今夜对佩封发动猛攻,那么……定是损兵折将了。”

    “会死伤多少?”

    “不知,过半都有可能。”

    “靠!”钱远灯骂道。

    “走!”牧亭煜忽地抓住钱远灯的手腕,“咱们也去骂骂他!”

    孰料钱远灯表现得非常激动,用力一挣扎:“不不,我不去!”

    牧亭煜本来就个矮,在力气上完全无法和钱远灯抗衡。

    钱远灯如此一甩,牧亭煜差点跌地上去,幸得旁边的随从紧忙上前搀扶。

    “牧兄!”钱远灯也来扶他。

    但是伸出来相扶的手却被牧亭煜推开。

    牧亭煜一脸对他失望和不理解的模样,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牧兄!”钱远灯叫道。

    回了自己的营帐,牧亭煜脸上那些失望神情便全部褪了,转而变成愤怒与切齿。

    他的皮相一直不差,非常俊美,但眼下气得青筋暴涨,看上去尤为狰狞。

    刚才钱远灯那一推攘,识人心若牧亭煜,一眼洞悉,钱远灯这是……怕上了李骁!

    桃山渡洛祠那一推,李骁直接把钱远灯给推没了胆气。

    牧亭煜千算万算,精打细算,万万没想到,竟败在了钱远灯这胆量上!

    只要钱远灯说个“不敢”二字,那么他牧亭煜再怎么拱火,再怎么教唆,再怎么去李骁跟前挑衅,岂不都无用了。

    当初洛祠那一推,怎么就没把钱远灯给当场撞死!

    随从很少见到牧亭煜气成这般,在旁不敢说话。

    牧亭煜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气了良久,他终于平复下来,冷冷道:“成,此计不行,便休怪我无情了。”

    “世子,您说得是……”

    “钱远灯,他非死不可,”牧亭煜说道,“而且,得死在李骁手中。”

    随从瞪大眼睛。

    “你敢背叛我吗?”牧亭煜挑眉,朝随从看去。

    “不不,小的生来便是荣国公府的家奴,小的生死都是荣国公府的人!”

    “好,”牧亭煜说道,“你过来,我与你说几句话,你抽个时间去告诉李骁。”

    随从赶忙过去,片刻不敢懈怠。

    与此同时,重新披上胄甲的李骁,已经调集全军,开始发动攻击。

    巨大的佩封城池就在眼前,不吃下来,李骁着实不甘心。

    所以这次,李骁自己当前。

    城墙上面砸下来的石头,许多都是城中拆毁了的房屋。

    飞梯一架架搭上,三个队阵各抱着巨大的攻城锤,朝着南面的三大城门猛撞。

    不论飞梯,亦或攻城锤,都是至佩封后,这几日连夜赶制。

    除却它们,其他攻城机械,根本没有充盈时间去造。

    李骁险些被一块大石击中,勃然大怒,以更快的速度朝上面冲去。

    巨石之下,血肉模糊,喷溅的血色雾花中,响起无数声惨叫嚎啕。

    而城内,林耀此刻正瘫软在天步府门口,愣愣望着前方黑黢黢,光秃秃的“街道”。

    自打外面这伙不知名的势力出现以后,这段时间,林耀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他的眼眶呈着非常浓郁的黑色,眼角皱纹也因憔悴而深添。

    一个又一个士兵骑马跑回来,跟他说南城的情况。

    又开始打了。

    打上城墙了。

    被打退下去了。

    外城可能不保了。

    可否先退回内城。

    ……

    佩封诚然是座顽固壁垒,可是,没有人在上面投掷巨石,倒下滚油,没有人在城门口防堵攻城锤,再高大的壁垒,也没用啊。

    他真的人手不够,太欠缺了。

    “对了!”想到这个,林耀忽然起身,冲身旁亲兵叫道,“去,把城里的老少全部叫出来,去堵着城墙!”

    “王上,石头已经堵上城门了!”跪在前面气喘吁吁的传令兵说道。

    “不,还得去!”林耀叫道,“让他们去熬油,去搬石头!快去,谁不去,我就把谁的脑袋砍了,快去!!”

    “是!”一个亲兵应声。

    “你们快回去!”林耀冲前面的传令兵叫道,“去告诉所有人,我们如果守不住城墙,他们进来会屠城,会砍掉全部人的脑袋!快去!”

    “是!”传令兵叫道。

    马闻泽带着二十人从后面跑来:“王上!”

    “怎么,北面也有动静?!”林耀大叫。

    他着实经不住吓了,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当真心惊肉跳。

    “没有,所以,我们要不要将北面的兵马全部调去南门?”

    “调走!?那北面有危,当如何?”

    “可南门不能攻进来啊!”

    “那北面便能?!”林耀提高声音。

    马闻泽沉了口气,抬手一拱:“王上,北面暂时没有人攻城,你若要做决定,便是现在。南北城门相隔近十里,兵马赶去传令,再带兵马回来,都是要时间的!”

    相隔十里……

    需要时间……

    南城门。

    北城门。

    林耀皱紧眉头,心烦意乱。

    睡眠的严重不足,让他精神衰弱到极点,脾气也异常暴躁。

    他并不是完全变成草包,当然明白这就是对方的用意,就是要时不时的兴兵攻城,就是要惹他寝食难安。

    这是计!

    可是,不想中也不行,因为城门一破,对方攻入进来,便什么都完了。

    现在,调兵?不调?

    林耀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如今总共就这么点兵马,他能怎么办。

    “王上!”马闻泽又道,“快作决定吧!”

    林耀握紧拳头,顿了顿,咬牙说道:“不!不调!”

    “王上!!”

    “嗯,不调!”林耀抬起头,“这一定是对方的调虎离山,趁我将北门之人调光,他们立即绕后攻打!而且,我不能将所有兵马全部挪去南城赔光,我必须要有自己的家底!对,我不能调兵!”

    “家底”二字,让马闻泽也皱眉。

    是啊,不能将所有家底赔光,万一兵马都去了南城,也守不住呢,那他们总得有点人手跟着吧,哪怕离开佩封出去当个流寇,那也得有手下使唤。

    那,便不调了。

    “那,我先回北门了!”马闻泽说道。

    “赶紧回去!给我盯牢了!”林耀有气无力地叫道。

    看着马闻泽带人跑走,林耀往身后的台墀一趟,抬头看向夜空。

    月色很淡,星星也不见几颗,但天空很晴朗。

    当年,他是城外带着千军万马攻打佩封的人,那会儿佩封那么难打,他带了那么多兵马都没有拿下。

    ……对,佩封,是非常不好打的!

    不怕不怕,林耀这样安慰自己。

    城外,战事越来越激烈。

    李骁几次上去城墙,又被打了下来。

    他自认身手非常好,这些年也一直苦练。

    但是面对对方数十人推出来的长矛铁板,他无可奈何,甚至数次险些坠下高墙。

    他的兵力不足一万,实在有限,必须最快时间攻上城墙,夺下墙头。

    以及,阿梨那边的情况,他不得不顾。

    思及那个女人,李骁心里的狂怒便熊熊烧起。

    这个贱人!

    又是佩封!又是阿梨!

    李骁再一度冲上城墙,斩杀两名士兵后,又是对方推来得长矛铁板。

    不过这次,他很快做出判断。

    长矛铁板数量不多,只要都在同一时间攀上城墙,让他们左右难顾,就能博得一战的空间。

    但随即,李骁发现远处内城外正在烧油的妇人们。

    一锅一锅的油和水,妇人们战战兢兢地在添加柴禾和奔走。

    在她们后面,几个士兵正在对她们疯狂抽鞭子和吆喝。

    沸油和开水!

    李骁心里勃然怒骂,迅速回到云梯,避开长矛铁板,同时凝神听动静,待长矛铁板朝另一边攻去时,他飞快跃上城墙,又再斩杀三人。

    但很可惜,两面同时夹击而来得长矛铁板,依然将他赶回下去。

    同时,他被人盯上,那些石头和弩箭,都朝他这边而来。

    不过在攻击他的同时,其他飞梯上的士兵们会抓紧时间攀爬。

    城墙上,城墙下,一片杀意盎然。

    一个攻城锤在付出惨烈的牺牲代价后,终于破开城门背后加粗的横条,城门更里面,是一堵又一堵的石墙。

    男人们发出暴躁的怒吼声,抱着攻城锤继续往这些石墙冲去。

    相比巨大古老的城门,这些临时磊作的石墙,着实不堪一击。

    城内兵马迅速集结,待石墙倾倒,砸向这群士兵的同时,他们的弩箭也嗖嗖射去。

    “报!!”传令兵骑着为数不多的骏马奔回,“王上,南城天辉门已破!”

    林耀几次快睡着,几次又被马蹄声惊醒,他坐在宽敞的台墀上,愣愣听着这个消息,双手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城破了,城破了?”林耀喃喃说道,“怎么破得那么快!”

    “但是我们挡下来了,挡下攻势了!可以将人赶出去的!”传令兵说道。

    “报!!!”紧跟着又是一个传令兵,“王上,缺人手!”

    “怎么会缺?!不可能缺得!!”林耀激动地叫道。

    “对方攻势凶猛,以一敌三,身手了得!”

    “要,要不……”林耀握紧手心,终于下令,“那,便退回内城!都给我退回内城!!”

    “是!”两个传令兵应声,迅速骑马,快速奔去。

    林耀坐立不安,双手捧着脑袋,觉得脑袋里面有几根筋在一直乱跳。

    “赵辉!”林耀看向一个亲兵。

    “是,王上!”亲兵忙上前。

    林耀顿了下,说道:“你速去北城调兵,不要调完,调一半,一半!”

    “是!”亲兵应声。

    “切记!只要一半!”林耀又叫道。

    “是!”

    看着亲兵徒脚跑走,林耀依然喘不过气。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是怕,二是因为久未睡好,身体当真不适。

    今晚这劫,一定可以过去,一定!

    但如若,过不去的话,怎么办?

    林耀两眼忽然茫茫。

    最坏得打算,不得不做,他要留后路,同时也要……

    “来人!”林耀忽然有了精神一般,爬起立身,高声说道,“快来人!”

    几个亲兵跑至他跟前:“王上!”

    “准,准备火把,”林耀喃喃道,“攻我城池,毁我安宁,若我真要离开,岂能留我心血与狗贼?!”

    几个亲兵抬起头看着他,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已有猜测。

    “我要把那些粮仓,”林耀眼眸变狠,“都烧了!”

    没有马,叫“赵辉”的亲兵一路奔向北城门,双腿近乎无力。

    快见到城门时,他啪塔一声摔趴在地,着实爬不起来了,只能大喊大叫。

    城门处听到动静,三人飞快跑来。

    “发生何事!”有人边跑边道。

    赵辉换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将林耀的命令说出。

    一人迅速回去城墙上禀报。

    “看来南城撑不下去了,”马闻泽沉声说道,“我这就去调兵,一半就一半。”

    兵马实在不多,抽出一半,剩余连四千都不到。

    但就在这一半兵马刚集结完,城门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马闻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身旁的几个亲兵也停下手中动作,眨巴眼睛四望。

    “有人在高喊?”一人说道。

    “说得什么?”

    “是城外的!”

    “对,是城外的!”

    ……

    城墙上的几个士兵赶忙朝墙垛外望去。

    “快,快开城门,快放我进去!快!!”方耿厚在外面大喊。

    听到方耿厚的声音,马闻泽大惊,迅速回身朝城墙上跑去。

    他身旁的亲兵们也忙跟上。

    “快开城门!你们他娘的在干啥呢!快开!”方耿厚声音都要哑了。

    城墙太高,底下的视野便很模糊,但是这个声音,他们都认得。

    “真的是方将军!”一人叫道。

    “等等!”又一人说道,“方将军好像不是一个人?”

    幽暗的微光里,他手里好像抓着什么。

    “你们他娘的开门啊!!!”方耿厚暴跳如雷。

    “对,先开门,先让方将军进来!”一人说道,转身朝城墙内侧跑去,冲着下面的人大叫,令他们开城门。

    城门后面压着非常粗壮的大木,合力抱开后,开了一道只供一人通行的缝。

    方耿厚赤着脚,右腿似乎瘸了,衣裳是离开前的那套,但眼下破破烂烂,满是泥沙。

    他快步走入进来,同时手腕一扯,从城门外头拉入进一个少女。

    幽光中的少女,仍可见身形清瘦曼妙,一袭淡色衣衫,在夜间尤为清雅。

    方耿厚如此一拉,少女几乎是跌着进来的,身姿轻盈若扶柳,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下。

    随着她被拉入进来,周围所有盯着城门的士兵们处于某种默契,齐声发出嘘声,还有人吹起口哨。

    城门下的动静,引起城门上的好奇。

    越来越多人往下看,马闻泽也带着几个亲兵走下来。

    比起方耿厚的狼狈不堪,少女衣着干净,头发也没有多乱,哪怕被方耿厚拽着手腕,她的神情却并不惊慌。

    不过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不惊慌是假的,少女在故作镇定。

    她腰板挺得笔直,但她的眼睛一直望着地面,不敢朝他们多看去一眼。

    这份逆境里的倔强只会更令人想去摧毁她,折断她的硬骨。

    起哄的人群忙问方耿厚她是谁,发生了什么。

    马闻泽也好奇,不过更好奇方耿厚这几天去了哪。

    方耿厚咬牙,说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对了,王上呢?”

    “在天步府。”

    “我去找王上!”方耿厚拉着少女朝前走去,“此女非常有用!非常!”

    “她是谁?”

    “这婆娘,是偷偷跑去找李骁的未过门媳妇儿!”方耿厚说道,“李骁就是南城门外在打我们的那群杂畜的头儿!”

    周围静了一瞬,随即哗然。

    “那捅死这婆娘!”

    “把她扒光了玩死她!”

    “把她头皮给活剥了!”

    “原来是这贱人!”

    ……

    一人作势咳了一个浓痰出来,要朝她吐去。

    马闻泽立即扬脚将他踹开。

    “干嘛!”马闻泽大声说道,“你们干嘛!”

    少女依然还是一脸傲然的模样,脊背挺得笔直,枪杆一样,但是那眼睛,却怎么都不敢看人。

    方耿厚也将少女护在身后:“你们这样弄死她,那我这一路辛苦岂不白费?!此女有用,大用!”

    “是!”马闻泽也道,“此女的确有用,你们莫要乱来!”

    “对!”马闻泽一名近卫叫道,“我懂了!外头那些兵马都是正规军,他们的头儿要娶的媳妇那肯定也是名门闺秀,什么王公贵臣的女儿,那叫李骁的钥匙不顾这婆娘死活,那不是跟咱们过不去,是跟这婆娘的娘家过不去!”

    “对,对对!”方耿厚顺着他的话说,“这些人,辱他妻女就是杀他的头,他要真铁了心不管这婆娘,咱们再玩她呗!”

    “玩她!玩她!玩她!”

    “搞死她!把她的皮剥下来!”

    周围男人顿时大叫。

    越来越多人说出更恶劣,更无耻的针对性别的“虐刑”。

    很多人看到,少女微微闭上眼睛,很轻很轻的沉了一口气。

    “快带她去找王上!”马闻泽对方耿厚说道,再点了几个兵,“你们几个人一起去,一定要看好她,别给她找到机会寻死!”

    “是!”

    方耿厚也巴不得马上走。

    这个少女在身边,方耿厚时时在提心吊胆。

    她刚才那模样,别人以为她在害怕,方耿厚心知肚明,那些言语彻底将她惹怒。

    如果可以的话,方耿厚真他娘的想将她戳穿,让她在这里被直接打死。

    但这个少女的身手,方耿厚清楚,没人能捉得住她。

    她一个人打不了这么多人,但是她一个人,就是能逃跑,就是能飞檐走壁,瞬间离开。

    甚至,还能在跑之前,把他这条小命给拿走。

    方耿厚也不想这么不仗义,将这恶女引来对付自家兄弟,可是不这么做,被“虐杀”的就是他了。

    刚才出发前,李满和宋倾堂,还有张稷,勾着方耿厚的肩膀去到一旁聊了会儿人生。

    就凭新万善关那杀人不眨眼的一幕,方耿厚相信,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带少女进来,好歹算立个“功”,看看能不能保个小命,要是不带她进来,现在他方耿厚就是个支离破碎的死人。

    跟着北城门所抽调出来的一半士兵,方耿厚带着夏昭衣,一起往天步府而去。

    不过要去南城门的士兵一直在小跑赶路,故而距离越来越大。

    到最后,只剩他们十来人不到,还有三只火把。

    入冬的晚风既寒且大,火把猎猎,不时折腰。

    少女秀美的面庞在火光下尤为动人,旁边跟随的几个士兵眼睛一直不规矩,不时朝她看去。

    从脸到脖子,到胸,到腰,再从下而上,肆意打量。

    有几人蠢蠢欲动,一人忽的大胆伸出手,摸向少女的腰肢,想蹭一把。

    孰料方耿厚早就盯着这帮兔崽子了,立即把夏昭衣拉开,对着那人就是一脚:“你他娘的找死啊!”

    骂完“锃”的一声,方耿厚从一个士兵的佩刀中抽出刀刃。

    “咱们想要活命,全靠这婆娘了!”方耿厚警告这些兵,“再敢乱来,我便砍了你们!”

    “不敢不敢,将军我们不敢了!”

    “将军饶命,小的错了!”

    方耿厚脸都给气红了,扭头朝夏昭衣看去。

    却见少女压根不为这边所困,借着火把的光,她的眼睛望着周围那些农田。

    连排的房子全都拆了,摧枯拉朽一般,纵横交错的街道变作广袤无垠的田野。

    正当冬季,只有田垄成行,不见绿芽或金黄,但农种深埋土中,来年破土,可见兴荣。

    觉察方耿厚看来,夏昭衣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跟上前去。

    一路往天步府,皆是农田,偶尔得见大晒场和谷仓。

    在快近天步府时,他们在路旁看到了林耀。

    两旁的亲兵拿着火把,林耀坐在路边,目光愣愣地看着前面几个大粮仓。

    方耿厚赶紧跑上去:“王上!王上!”

    林耀回过头来,见是方耿厚,惊讶爬起:“方猴子!你他娘的没死!”

    “没死呢!没死!”方耿厚涕泪纵横,这几日,真是与死无异。

    “王上,你好久没喊我方猴子了!”方耿厚哭道。

    “方猴子啊,呜呜呜!”林耀绷了一晚上,也哭。

    等看他哭了一阵,随方耿厚和夏昭衣一起来得一个士兵说道:“王上,这个婆娘有用!”

    方耿厚的心跳刹那变快,咚咚咚乱跳。

    林耀这才抬头看向火光下的少女。

    佩封城困守这么多年,城里的年轻少女,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已被他们纳为美妾。

    玩腻了,林耀就赏给手下。

    方耿厚,马闻泽这些跟着他一起起事的也这样,身边的女人只要一玩腻,他们转手便送人,还落个感谢。

    女人嘛,就是用来暖床生子再替自己洗衣做饭干活的,脾气不好,回去还能打个几巴掌用来出气。

    眼下这个女人,虽然离得略远,但五官皮肤身段气质,在林耀看来皆是上乘。

    可,有啥用。

    城都守不住了,这会儿给他搞个女人,有啥用?

    方耿厚见状,快步过去在林耀耳边轻声嘀咕。

    林耀听完一愣,大惊说道:“她是外边那头儿的婆娘?!”

    “对,就是她!”

    “好,好一个贱人,”林耀顿然大怒,上前骂道,“臭婆娘!”

    方耿厚的心跳越来越快,悄然转头朝往周围望去,计算好自己稍后的逃跑路线。

    “走!”夏昭衣后边的士兵推她一把。

    夏昭衣朝前稍作踉跄,只迈了两步。

    眼看林耀离少女越近,而少女始终处变不惊,方耿厚就越怕。

    巨大的压迫感紧紧压入下来,方耿厚快喘不过气。

    林耀步伐很大,速度变快,他只想一把过去掐死这个女子。

    少女站着士兵中间,一双明眸乌黑雪亮,看着盛怒的林耀。

    没了街道屋舍的遮挡,城内城外的夜风并无区别,少女的长发在夜色里轻舞,火光加持下,有几分神秘不真切。

    “我让你走啊!”士兵又猛然推去。

    然而这次没能如愿,他的手落空了。

    少女没回头,却轻易将他的手避开。

    士兵一愣,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发生了啥。

    再抬头,林耀已在六步外。

    “贼直娘!贱婢!”林耀切齿骂道,抬手朝少女的清瘦优雅的纤脖掐去。

    就是现在!

    方耿厚在心里大叫,往后退去,转身开溜。

    少女一步迎去,林耀的手在半空刹那被握着,紧跟着,他的手臂被往后折去。

    林耀瞬息被迫回身,尚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胳膊处扭曲产生的痛意让他大叫。

    随即,是一阵冰冷入骨的骇然。

    锋利匕首贴上了他的脖颈。

    一气呵成!

    少女个子不及林耀高,所以这个动作,让林耀屈下身,以非常不舒服的姿态后仰。

    “王上!”

    “王上!!”

    远处的亲兵和身后的士兵登时大叫。

    推夏昭衣的那名士兵冲上来,夏昭衣头也未回,长腿后抬,迅速踢去他的武器,再朝他脸颊踹去。

    士兵和刀几乎同时摔地。

    “那边那么多的火把,准备要烧什么?”少女声音清冷,字字如敲击在玉盘上的冰珠子。

    “你,你……”林耀看到远处方耿厚的背影,大叫,“方猴子!你他娘的,方猴子!!!”

    方耿厚顾不上,只一味逃跑,头也不回。

    林耀才哭过的眼泪都还没干透呢,顿时破口大骂,有多脏便骂多脏。

    骂着骂着,他估摸后面这女子的思绪应被分散,于是眼睛一狠,忽然抬脚朝后面攻去。

    他能当上农民起义军的头儿,身高,身手,力气都是有的。

    要不是刚才没防备,绝不可能被对方一把拿下。

    但现在所踢去的每一脚,却都被对方快速反制,数招后,对方踢中他的脚踝,随即是后腿腹,再而后,一脚踩了下去。

    林耀又一声惨叫,整个人朝地上蹲下。

    但这少女的力气大得惊人,硬生生阻止他的坠势,且匕首就在他喉咙外,林耀不敢造次。

    “王上!!”

    众亲兵叫道。

    每个人都拔出了刀,对着少女,但他们不敢轻易上前。

    “快,把那些粮草都烧了,快!”林耀吩咐那些亲兵。

    众亲兵紧紧盯着他,没人敢去。

    “快!滚去烧了!”林耀叫道。

    “谁若敢去,我就杀了他。”少女脆生生叫道。

    “去!!去把粮仓烧了!!老子他娘的叫你们去烧粮仓!”

    夏昭衣侧头,看向身后才爬起来不久的士兵。

    这个士兵一撞见她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少女的眼神并没有刻意作出的犀利和凶悍,平平淡淡的望来,但就是气势吓人。

    “身上可有手帕?”夏昭衣问道。

    倒还真是有。

    士兵苍白着脸色点头。

    夏昭衣匕首一扬,刹那在林耀胸前划下一刀。

    利刃破甲,伤口不深,但血水外涌。

    众人皆吓坏,想要上前,又不敢。

    “用手帕堵住他的嘴,不然我再划两道。”夏昭衣说道。

    士兵颤颤巍巍地上前,快哭了。

    林耀毫无反抗之力,胳膊脱臼,腿被踩伤,眼下所有怒意全在眼睛和骂不休的嘴巴上。

    他怒瞪着士兵,高大的个子因为腿受伤,加上少女诡异的锁身之术,比士兵还要矮上半截。

    “速度。”夏昭衣寒声道。

    士兵无奈,只好朝林耀嘴中堵去,若非速度快,他险些要被林耀咬掉手指。

    林耀不停用舌头反抗,士兵只好抓着他的头,将整团手帕都塞入进去。

    林耀顿时连喉咙都很难发出声音,只剩鼻音一直在哼唧。

    “我来打劫,我不杀人,”夏昭衣看向那些亲兵,“你们速去将那些火把都灭了,再将粮草都搬出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众人一愣,没有反应,就这样看着她。

    “要我说第二遍吗?”夏昭衣说道,手中匕首加重,在林耀的脖子上划出一细血线。

    “别别!”一人叫道,“我们这就去!”

    “唔唔唔!”林耀剧烈挣扎,没有用。

    “报!!!”远处传来士兵的高喝和马蹄声。

    传令兵快速回来,遥遥见到远处灯火明亮之中的情况,传令兵人傻了,勒住缰绳愣在那边。

    “去问他,报什么。”夏昭衣对手绢主人说道。

    命令下得完全不见外。

    这个士兵头皮发麻,但眼下,所有人也都想知道外面的战事如何了。

    士兵看了眼林耀,转身朝传令兵快步跑去,高声问他,报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传令兵问道。

    “快回答,报什么!!”士兵大声喊道。

    “南,南城门外门失守!”传令兵说道。

    “大声点!”

    “南城门外门失守!!”传令兵大声说道,“已经退到内门了!”

    士兵于是回头看向林耀。

    林耀眼睛都直了,用力挣扎,无济于事。

    “回来。”夏昭衣说道。

    士兵赶忙回来。

    “增派人手去收整粮草,”夏昭衣说道,“速度要快。”

    士兵快哭了,扑通一声,膝盖变软,朝夏昭衣跪下:“姑娘,如果等下你们的人打进来,能不能绕小的一命!”

    “去抬粮草。”夏昭衣说道。

    士兵手抖脚抖,眼泪和冷汗一起淌着。

    “是,是……”他应声,边站起来,顿了顿,他忽的掉头就跑,朝刚才方耿厚消失的地方跑去,头也不回。

    其余士兵傻眼,有人跑去喊他,有人因人带头,也趁机转身便跑。

    剩下的人,目光朝林耀看去。

    林耀好像忽然无力,双目发直,整个身体疲软下来。

    “你们呢,打算如何?”夏昭衣看向剩下这些士兵,“要不要跑?”

    远处已去打开粮仓的人回头望来,不明所以。

    来回奔波一整晚的传令兵彻底呆若木鸡,僵硬在马上。

    南城门的激烈战事,他好像可以忍受。

    林耀的暴躁不安,他也可以接受。

    哪怕眼前这一幕,他们这支军队的王,被捏在一个神秘少女手中,虽然害怕,但传令兵也能面对这个现实。

    但是,这样一个临阵脱逃的士兵,他这样掉头逃走,逃得飞快……

    不止传令兵。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所有士兵的心里面崩溃,哗啦啦的倾倒,如当初他们推掉连片的屋舍街道那般,摧枯拉朽,一片粉碎。

    夏昭衣看着这些士兵跑走的背影。

    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预料之中。

    “你们呢,”夏昭衣看向剩下的士兵,“你们要跑,还来得及。”

    士兵们发着抖,看着夏昭衣手里的林耀。

    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现在根本跑不掉。

    佩封城的城墙这么高,如果真的可以跑掉,当初城里的佩封百姓,早就跑得不剩几个。

    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女孩的。

    所以,他们不会想到“跑”这个字,但是,也不想就这样将辛苦种出来的粮食,白白的双手奉上。

    又一个传令兵大喊着“报”,自城南门外奔来。

    一个亲兵听着这个声音,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亲兵甚至开始跺脚,情绪彻底崩塌。

    传令兵看到少女手里的林耀,勒马愣在同伴身旁。

    一个亲兵深吸了口气,上前叫道:“所传何事,大声告之!”

    新来得传令兵看向同伴,同伴点点头。

    于是他上前高声说道:“报!城南三大城门皆破,内城正在顽守!”

    一个亲兵啪塔一声,跌在地上。

    “但是敌军似乎后继无援!”传令兵继续高声说道,“他们兵力亦有限!”

    “那,那就打!”一个亲兵叫道,“打回去,加油打!”

    “兵力不够,要不就将北城那边的所有人喊过去?”又一人说道。

    “对,南城们一定要守住!不能不守!”

    “你听到了吗?!”一人看向夏昭衣,“快放了我们王上,你的人马不行了!”

    夏昭衣扬唇,一抹不咸不淡的笑。

    “放了我们王上!”众人像是忽然有了干劲,重新举起手里的刀对着少女。

    “城南三大城门皆破,内城正在顽守,”夏昭衣开口说道,“这并不是捷报,你们倒真会丧事喜办。”

    “你们兵力有限,撑不了多久!”

    “你就算杀了我们的王上,你也插翅难逃!”

    “对!放了我们王上,饶你一命!”

    ……

    少女有恃无恐,笑道:“你们兵力也不多,半斤八两,你怎知便是你们赢了外面的人?”

    “少废话!放了我们王上!”

    “我觉得去北城调兵是个不错的办法,”夏昭衣看向一个传令兵,“你有马,莫不如你去?”

    “贱女,你是何意!”一个亲兵上前,忽然精神十足。

    “轮不到你这贱妇插嘴!”

    “我们的佩封城保下来了!贱人,你逃不出去了!”

    “快放了我们王上!”

    夏昭衣清脆一笑:“你还知道林耀在我手里呢。”

    众人虽口上叫嚣,但并不敢擅动,紧紧盯着少女,还有她手里的林耀。

    夏昭衣看向后来的传令兵:“你带来得还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不过,你真不考虑去北城调兵吗?”

    传令兵没说话,怒目看着夏昭衣。

    “去调吧,”夏昭衣继续道,“外面的兵马的确不够,你们后续若又有兵力增援,他们说不好立马便退兵了。”

    “你究竟何意!”一人大骂。

    “这是我的好意,”夏昭衣笑道,“我是想为你们保存一些兵力,你们若让北城门的兵去南城门增援,他们会比留在北城更有机会活下去。”

    林耀大惊,他几乎立即明白过来。

    虽然不知道少女具体的所指,但是他一直都在害怕北城也有攻城。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完了!

    林耀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肩膀骤然一痛。

    少女的匕首刹那戳进他的肩膀。

    “王上!”

    “你他娘的给我们住手!!”

    又一片鲜血涌出。

    胸口那一道,都还没止血呢!

    林耀痛得发出闷吼,哪怕口腔被堵得严严实实,他的声音也很大。

    众士兵们彼此互看,皆不知要如何是好。

    “听我的,再不去,可真来不及了。”夏昭衣看着传令兵,最后说道。

    传令兵握紧缰绳,不为所动。

    “那你们呢,”夏昭衣看向那些愤恨的传令兵,“不打算继续去收整粮草么。”

    “你放了我们王上!”

    “贱人!!”

    夏昭衣淡笑:“其实不收拾也无碍,本也不指望你们几人能将那些粮仓全部收拾妥,不过是想为你们寻个事做。”

    她的话音刚落下,北面传来许多叫喊声。

    众士兵忙朝北面看去。

    数十个士兵大步跑来,气喘吁吁:“出事了!出事了!!”

    众人大惊,两个传令兵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出事了!!”一个士兵大哭,“方将军叛变了,方将军说出城有事,要我们开城门,才开那么一道缝便冲进来几个男人,他们一进来便乱杀!”

    “城门一被他们控制,大队兵马直接杀了进来!”

    “我们快挡不住了!”

    “他们人高马大,装备精良!”

    ……

    他们边哭边跑来,至跟前后一直在说。

    众士兵看向他们身后幽深的长街,相隔太远,只有尽头的城门灯火,但是那一片的所有灯火,眼下只变作一个橘色的细点,看不见人马,也根本看不见他们口中的战斗。

    但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往回跑,越来越多。

    夏昭衣说道:“城南那边杀得那般激烈,打得那般凶,不见一个人掉头。城北这处,跑回来得人却越来越多。你们说,为什么?”

    她一出声,所有目光都望回她身上。

    答案很多人顷刻明白,因为,城南那边还有得打,还没破城。

    城北这边……

    城北这边。

    看起来,已不仅仅是破城那般简单。

    跑回来得人……他们被杀怕了!

    “王上!!”马闻泽的声音也传来,他大口喘着气,推开人群上前,一看到夏昭衣,马闻泽瞪大眼睛,“你,你是方耿厚那杂种带进来的贱人!”

    “你与其在这骂我,何不趁早逃命?”夏昭衣没有半点动怒。

    “放了我们王上!”马闻泽怒道。

    “放了我们王上!!”众人齐声大叫。

    这时,后面隐隐听闻马蹄声传来。

    众人忙跟随马闻泽,往西南面退去。

    林耀则挣扎得越来越剧烈:“唔唔唔……!”

    看到马闻泽,看到北边来得兵马,林耀知道,他一败涂地了。

    越是这样,他越想让这些人将那些粮仓烧了,烧得一干二净,将农田种下去的庄稼也全部毁去!

    但是他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半个字都发不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耀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瞪大眼睛,试图往上朝少女看去。

    这少女孤身一人来这佩封城,并不是为了开城门,里应外合,放那些兵马进来!

    也不是想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把这些粮草都给打劫走!

    她在这里耗这么久,周旋这么久,她就是来阻止他烧粮草,烧粮仓,毁农田的!

    马蹄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伴随马蹄声,还有大量往回跑的北城守兵。

    有人大叫,有人惨叫,有人大哭。

    马闻泽握紧手里的刀,那些马蹄声越近,他越心慌。

    刚才对方大部队一冲入城中,北城守兵便迅速回击。

    虽然调了一半去南城,可留下也有数千人。

    但就是这数千还未完全集合的士兵,被对方的先头部队冲入城中,刹那杀开一片。

    早在数年前,他们在城外就曾和赵秥的军队厮杀过,明白那些正规军有多可怕。

    但是今日杀入城中的这些兵马,绝对不是当年的正规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们战斗力更彪悍,冲击更凶猛,那是精兵中的精兵。

    而且,他们凶悍,却并不莽撞。

    看似第一时间是在尽快杀敌,实际是冲散他们北城守兵要集合出来的阵型,将他们彻底打乱。

    就是这样过于生猛的杀戮,直接导致数千士兵的军心直接溃散。

    没得打,毫无反击可能,在战马的铁蹄下,所到之处,一片哀嚎。

    就像是一堆成年人冲入孩童之中大开杀戒,而且还是装备精良的成年人。

    还打什么,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