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骁一直与李乾王朝不对付,先是在佩封试图断掉赵秥的粮草辎重,想逼赵秥弃城而走。
再是重天台万鸦齐飞,当真毁去了宣延帝祭天一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毁去一个王朝的祭天事宜,已不是乱国这么简单,更想要其亡国。
但数年过去,李骁却和牧亭煜,钱远灯一道了。
夏昭衣此次南下,目的就是奔着李乾而来,这么快遇见李乾的人,不算坏事。
这也是她想跟着蔡和,和夏家军暂时分开的原因。
跟住蔡和,就能跟住李骁,而蔡和这般看重的支爷,夏昭衣现在也有了兴趣。
“二小姐,”管驰跟着说道,“还打听到一支神秘兵马,在留靖府。”
“兵马?”宋倾堂听到这二字便起兴致。
“应是李骁大军离开没多久过来的,不少于一千人。”
“这盘州,可真是热闹。”宋倾堂看向夏昭衣。
“明年开春会更热闹。”夏昭衣说道。
“明年开春?”宋倾堂好奇,“阿梨,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夏昭衣顿了下,转眸看着他:“当年在磐云道,我遇见你时,你身旁还有一人,可记得?”
宋倾堂皱眉,沉声道:“秦三郎。”
庚寅年七月,秦三郎之父,剑南及岭南节度使秦兴,被昔日叛将张灵辉部众以乱箭射死。
而后,张灵辉带着剑南道,岭南道,一并投靠了宋致易。
但很可惜,剑南道岭南道这一片肥沃土地,跟北面的宋致易之间,隔着方圆几百里的数大州省。
这里面,江南兵营的势力最大,而后是田大姚和云伯中,几乎没有宋致易什么事。
不论是张灵辉还是宋致易,他们比谁都想拿下盘州,一点点打通南北两面。
夏昭衣淡淡道:“林耀已死,佩封失主,焦进虎定会南下夺佩封。李骁大军经留靖府而去佩封,虽暂不表于世,但世人迟早知晓。还有我,我在佩封出现一事,宋致易也很快会得知。佩封重回世人之目,已是必然。以盘州在宋致易心中的战略位置,来年开春,他坐不住的。”
“那的确热闹了,庄孟尧定会死保盘州,盘州地广人多,税利丰盈,是块大肥肉。”宋倾堂道。
“你可有秦均消息?”夏昭衣话题一转。
宋倾堂点点头,不太舒坦地说道:“有,但已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
“他忠君爱国,我已成大乾谋逆。”
沉默一阵,夏昭衣说道:“他如今,在河京吧。”
“嗯,秦兴身旁死士将他与母亲兄长一并送去的,”说着,宋倾堂露出几分讥笑,望向远处清水潺湲的河道,“我成大乾通缉之犯,天荣卫悬万金要我项上人头。他深知我处境,却书信一封,辗转寄来,要我归降。”
“不说这些了,”夏昭衣语声温和,“既然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
“那,还不是你要问起。”宋倾堂说道。
夏昭衣弯弯唇,看向李满和管驰。
宋倾堂的目光随着她,余光却见亲随隗柏轩在旁冲他示意挥手。
宋倾堂于是走去。
隗柏轩将他拉至旁边,悄声说道:“将军,你也太直来直去了,哪个姑娘家喜欢你这样说她的。”
“哪样?”
“反过去指责啊。”
见宋倾堂一脸耿直神情,隗柏轩又道:“将军,你不妨想想,换作你之前同我们提过的那位沈郎君,他会如何。”
宋倾堂顿然扬眉。
“对,”隗柏轩忙道,“快想想,他会如何说,如何做?”
宋倾堂想了一阵,越想越烦,“哼”了声,转身回去夏昭衣身旁。
除却支爷所住客栈,还有留靖府神秘兵马一事,李满和管驰还在茶楼打听到各方势力兵马的所到去处。
比如田大姚的北军到了留舟,南路军在顺里山。
而云伯中的燕南军在门治进行冬日军武演练。
待他们全部说完,夏昭衣让他们先去休息,她转向才与她过了身手的其中两名士兵,一个叫田烨,一个叫陈定善。
留靖府的兵马不能不留心眼,她需要他们即刻出发,前去留靖府打探。
而后又令范宇和梁德昌,进城打听所有和支爷有关的大小事。
李满和管驰打听到的是这位支爷才来寿石不久,但在寿石商场已小有名气。
因时间有限,他们未能详细打探。
待范宇和梁德昌也领命离开,夏昭衣回身看向身旁的宋倾堂。
“我也要去寿石了,你呢?”夏昭衣说道。
“你何时去?”
“午后。”
“哦……”宋倾堂点头。
见他不语,夏昭衣又道:“虽说南来北往的勋贵行商都会带足守卫和打手,但咱们一行人,到底比他们惹目,那些打手和战场军人的气质远不可比。所以,任何一处落脚的客栈,我们都不宜久留。”
“我知道。”宋倾堂闷闷地说道。
他自认不是有什么离愁的人,当年从军离开京城,曹氏送他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他都没有半点感觉。
可是眼下,他就是舍不得走。
“军务要紧,”夏昭衣又道,“理应昨晚歇脚,养足精神,你今早便该走了的。”
“你,你莫赶我。”宋倾堂朝另一旁看去。
“我赶你?”
“我分得清轻重。”宋倾堂说道,他心下着实生恼,恼得是自己,他怎会变得这么别扭。
沉默一阵,宋倾堂看回夏昭衣,发现她正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眼眸清澈干净。
“你,看我干嘛?”宋倾堂说道。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不是,在等你说何时走么……”
宋倾堂深深呼了口气:“阿梨,你是否觉得,我有点娘们?”
“娘们?”
“嗯……”
“好笑,”夏昭衣神情不变,“夸人用爷们,自贬用娘们。”
“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那就同我一样,午后离开吧,”夏昭衣打断他,“军务为头等大事,不可怠慢。你从军多年,比我更懂。”
宋倾堂似乎忽然冷静了下来,郁闷地看着她。
隗柏轩在一旁轻叹。
就自家将军这性子,宁可信太阳从东边下去,都不信他能将阿梨姑娘的芳心给夺来。
宋倾堂没有要进城的必要,他可直接从城外清风岭离开。
故而夏昭衣带余下夏家军士兵离开空地回客栈后,宋倾堂便彻底垮下脸。
他身上穿着薄薄的轻练衣衫,那些汗水渐渐散去,风的寒意便变明显,但他没有要回客栈的打算。
天上日头并不好,云海呈万状,什么模样都有,就是不见退让,阳光便无法穿透下来。而天地间的风,倒是一阵又一阵。
隗柏轩和其他亲随都看着宋倾堂,隗柏轩喊了一声“将军”,见他没有反应,便不再吱声。
静默良久,山风变大,后山千树轻摆,他们脚旁的杂草也在招摇,宋倾堂的眉眼轻敛,终是转过身去,朝客栈走去:“走吧。”
“将军!”隗柏轩喊道,跟上前去。
“去要手绢。”宋倾堂说道。
“……”
夏昭衣擦完汗,手绢一并带走了。
回客栈后,士兵们去收拾,她便在后院用香草汁清洗手绢。
清洗数遍拧干,刚晾上时,便见宋倾堂回来。
宋倾堂仍保持着推开院门的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绳上的手帕。
“稍干一些再取吧。”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一言不发,点点头,朝内堂走去。
隗柏轩等人经过,恭敬喊一声“阿梨姑娘”。
“你家将军,是否有心事?”夏昭衣问隗柏轩。
“心事不少。”隗柏轩如实道。
“军需?还是定陶县有人要让他难堪?莫非是当年那些通缉令。”
“不至于,”隗柏轩笑,“早些年天下还姓李,定陶曹氏对李家是有忌惮,如今谁还怕他呢。”
“这倒是的,”夏昭衣说道,“一个定陶曹氏,一个醉鹿郭氏,都是古老传承的悠久世家。”
“隗柏轩。”宋倾堂在前面叫道。
“来了,将军。”隗柏轩应道,看向夏昭衣,同她恭敬说一声,抬脚走了。
苏家兄妹已整理好衣物,坐在大堂里在聊一件玉器。
这件玉器他们只见过三次,许多细节构造都已模糊,需得整合两个人的记忆,一并回忆。
夏昭衣带着还未干透的干净衣裳回房,才将包袱整理好,自另一个包袱中拿出几卷长纸来,便看到门外有一个高大身影。
那身影一直站在,几次抬手似要敲门,又垂了下去。
身形姿态,不是宋倾堂是谁。
夏昭衣便在床边坐下,看着这身影,就等他敲响。
等了一阵,这身影转身走了。
“不知所谓。”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回房,手下已将东西都收拾妥。
宋倾堂心情烦闷,往后一趟,仰倒在狭窄的木板床上。
这些年在外打仗,偶尔想起她,但不是多么不能忍的一件事。
但这次回来,万善关外抬头那一眼,却好像千万行云飞掠,天火降作地雷,深埋于心里的种子,在飞速强烈的成长绽放。
这短短数日相处,她的容貌身姿气质,那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在他心头又落了一颗种子,更为深刻的深埋。
宋倾堂觉得,他很害怕……
这感觉汹涌而来,厉电飞火,面对千军万马眉头都不曾一皱,但他现在怕得不知如何抽身。
“不,不行!”宋倾堂忽然自床板上坐起。
手下都望来。
“当断则断,不断必受其乱,”宋倾堂沉声道,“要不,我们这便走。”
“将军,你可想好。”隗柏轩身旁的耿明说道。
安静一阵,宋倾堂吐了一口气:“嗯,我想好了。我此前从不是这样的性子,眼下在阿梨跟前,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着实连我自己都心烦,更不提会惹阿梨嫌。最怕便是,我将变成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之人,那不仅是阿梨,我都厌弃我自己。”
“将军通透豁达!”隗柏轩说道。
“是吧,”宋倾堂咧嘴灿烂一笑,“待我缓缓,慢慢调整。”
此次见面,那情感太过汹涌,迎头打来,他完全不知所措,无从招架。
便等平复下来,再想如何应对了。
一行人收拾整理好衣物,出来时经过夏昭衣和苏玉梅的客房,伙计正在收拾空屋。
下得楼去,便见夏昭衣和杨富贵在窗边的八仙桌前说话。
夏昭衣手中拿着那些长卷纸,杨富贵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
“阿梨。”宋倾堂走去。
夏昭衣见他衣着,说道:“要出发了?”
“嗯。”
“帮我件事,”夏昭衣将手里卷纸递去一份,“此为衡香赴世论学的告示,你去了定陶之后,烦请曹家帮忙临摹,多张贴几份。”
“赴世论学?”宋倾堂打开,看了数眼,说道,“明年开春。”
“嗯。”
“好。”宋倾堂将纸重新卷起。
“一路保重。”夏昭衣郑重说道。
宋倾堂心底冒出许多酸涩不舍,要将他吞没一般。
“你也,诸事顺利。”他低沉说道。
离开前,宋倾堂不忘去后院取手帕。
风很大,但手帕一时半会儿很难干透,宋倾堂折叠妥当,特意塞入怀中,离心口最近。
潇潇洒洒和少女一挥手,他带着亲随翻身上马,在盈耳风声中驰马离去。
待李满和管驰睡够后醒来,夏昭衣也没有多留,离店离村,朝寿石大城而去。
苏家兄妹的打算,是进城后,想看看还没有车马行,他们想坐马车北上。
夏昭衣想到赵宁在寿石有两家钱庄,提议先由她去钱庄问问,近来可有人要去衡香,若是有,便带上这兄妹一程。
巧得是,赵宁其中一家钱庄,便就在蔡和和支爷所住客栈的附近,相距不过百步。
这里也是寿石最繁荣的地方,叫金川坊。
先入城的范宇和梁德昌已打点好客栈,在蔡和所住的玉溪楼不远处,名叫安昌客栈。
尴尬得是,玉溪楼和安昌客栈中间,隔着一片烟花巷。
金银富贵乡,男人温柔怀,一推开窗,便是莺燕笑语和泠泠弦音。
这里的客房便很充裕,洗浴也在房中准备的屏障后边,不用再去楼下澡堂。
杨富贵带着两份长卷纸去街上找写字先生,要他们临摹。
两个写字先生打开一瞧,皆是新奇。
杨富贵坐在他们中间的小板凳上,笑呵呵道:“若是两位先生有兴致,也可北上去衡香。若去不了,就在这寿石城中吆喝一番,如若寿石城出了名人,那你们也与有荣焉呐。”
“哈哈!”左边的写字先生大笑,“是也,可瞧你这腹中没半袋水的模样,还出口成词,挺能说。”
“嘿,”杨富贵作出不乐意的模样,“有你这么说主顾的吗,给你活干还嘲讽我。”
“他就是口舌招损,”右边的写字先生说道,垂头看着纸上的字,“但我细瞧,这字,可真眼熟。”
“我一打开便觉鸾跂鸿惊,笔势飞举,大开大合,颇是气派!”左边的写字先生说道。
“此等文字,定教人过目不忘,我绝对见过!”
杨富贵看着他俩,忽然觉得紧张起来。
没想到字还能被人认出,如若被知道阿梨姑娘在这寿石城,不定又得出些什么事儿。
“啊!”两个写字先生几乎异口同声,“是定国公的字!”
定国公在许多地方留有墨迹,早有字帖传出,他们以此为生,自要精于此道,名人的字画真迹无缘一碰,但字帖画帖家中收藏无数。
杨富贵顿然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但不好的是,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一是这俩先生太激动了,二是他们口中所提的定国公府。
自知失态,两位写字先生赶紧收敛情绪,提笔抚纸,开始临摹。
“定国公?”蔡和自书柜后抬头,“什么定国公?”
“夏家那个,”小随从说道,眼睛忽闪忽闪,“把那两个说书先生给激动的!”
蔡和皱眉:“他早死了,有何可说必要,我看激动得是你。”
“先生,这就是我要对你卖得关子了!”小随从一脸神秘与得意,将背在背后的纸拿出,在蔡和的案前铺平,“先生,你瞧!我跟着那人后边,偷偷撕下来得!”
“赴世论学,”蔡和念着上面的字,再一读文章,称赞道,“好文笔!”
“要不然,是开书院的?”小随从笑道。
“衡香,”蔡和也笑,“如此一瞧,倒有几分意思。”
天下文人,早因己丑年宣延帝在帝都对文人士子大开杀戒,赶尽杀绝而心灰意冷,信心皆丧。
而后皇帝弃都而逃,乱世踏来,天下分崩离析,各军阀势力崛起,际遇全无,吃口饱饭都难,已很少人再去学术论道。
不过,类似于赴世论学之学术争辩不是没有,但将告示都自衡香张贴到寿石来,已足可见此规模与声名了。
提及衡香,最先想到得是东平学府,但这次举办赴世论学的,却是廉风书院。
倒是,未曾听过。
敲门声在外响起。
小随从赶忙过去开门。
胖一点的近卫匆匆进来,小随从瞧见他神色,赶忙将门关上,走来问发生了什么。
“先生,那支爷着实不好伺候,以及听闻他回来,寻上门的人越来越多,那几笔生意,好像都要抢着和他做。”
蔡和皱眉,提起这个支先生,他是真的烦。
早在路上,便遇到李骁派来得士兵,得知佩封一战大损三千兵马后,蔡和当真痛心疾首到几乎要呕血之地步。
他比谁都想立即奔回大营,可这支先生,这位财神爷,又不能不管。
他们缺钱,缺物,着实贫乏,都需钱财。
想到这些寻上门来得人当真有可能夺去生意,那不如就来个最简单的,直接处之而后快。
蔡和淡淡道:“杀了吧。”
“支爷?”胖一点的近卫惊诧。
小随从哈哈笑:“你定是被他挑刺挑得满头包,心心念念都想着杀他!他是咱们的财神爷,先生哪舍得!”
“是那些来抢生意的,”蔡和沉了口气,“你差人去做安排,不要马上动手,务必耐得住性子,三四五日后再杀,而且,要造成是意外。”
“好!”胖一点的近卫应道。
待他走后,蔡和先生的目光看回书案上的告示,抬手轻轻捏着胡须。
脑中想到几个弟子,也许,可以差他们一去。
胖一点的近卫才从蔡和先生的房间出来,便见对面支爷的房门也被打开。
支爷和三个大汉从里面走出,要去外面走走的模样。
胖一点的近卫赶忙上前:“支爷!”
支爷冷冷看他一眼,朝前面走去。
支爷身后那位话最多的随从叫道:“烦死人了儿,滚开儿!”
“卫哥,你们去哪儿啊?”
“支爷儿想去走走儿!”
“这乱世,能去哪走呢,哪都不安全的嘛。”胖一点的近卫说道。
忽的,听到武器出鞘之声。
另一个大汉手里的匕首刹那架在了胖一点的近卫脖子上。
“不要你管儿!都来了一天一夜了,还不给我们去走走儿?我看你是找死儿!”
这几个西北大汉,虽然豪爽,出钱阔绰,但一个顶一个的脾气不好和暴躁。
胖一点的近卫完全相信,如果自己惹得对方不快,这匕首一定会要他的胖命。
他垂下头,不敢说话了,打算等他们离开,再回去找蔡和先生。
结果,支爷儿却一脸皮笑肉不笑地抬手将大汉手里的匕首拿走,随后勾搭住胖一点的近卫的脖子。
“要不儿,你随我们去走走儿?看看儿?”支爷儿说道。
这敢情好,正中了胖一点的近卫所想。
“好,支爷,我们一起去!”他高兴地说道。
玉溪楼的大堂冷冷清清,几乎没有食客。
他们一下来,掌柜便亲自迎出,笑脸相侯。
待他们走了,掌柜的顿时翻了个白眼。
最看不惯这些西北来得,早些年都是穷地方,哪有他们寿石有钱。
现在倒好,这边乱世了,他跑来发战争财,还真给赚得盆满钵满,啊呸!
街上的人也不多,因为快黄昏,许多小贩都在收拾铺子,准备离开。
不远处就是一个木炭署,上面要求戌时关门,但现在酉时不到,伙计已经在搬板门,准备打烊了。
随着支爷走去,许多人都看来。
一些人还认得他们,因为当时支爷一来寿石,靠得就是财大气粗出名。
当初受了不少好处的摊贩,这会儿鼓起勇气,亲切叫道:“支爷!”
支爷朝他看去,没什么表情,却一抬手,手指弹了个一钱银子。
这人赶紧扑上去接着,连声道谢:“谢谢支爷!谢谢支爷!”
一路往前,路过一家糕点铺子。
支爷旁边那话多的随从装作四下张望,目光落在糕点铺子外的小木板上。
白纸黑字,写着今日买八两花开富贵如意糕,送三两吉祥果。
随从一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支爷!支爷!”一个客商在醉玉楼上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叫道,“是我!”
支爷见到他,停下脚步。
客商喝得醉醺醺的,身旁还有两个依偎着的美人。
“支爷你慢等!”客商叫道。
“哎呀!你们走开!”客商不客气地推开两个美人,快速朝外面跑去,边跑边整理自己的衣衫。
跌跌撞撞下楼,将沿路所见美人和客人都推开,客商奔出门来。
“哎呦!”他一个脚步不稳,足下踉跄,朝路旁摔了出去,不慎摔在路边两个蹲着的人身上。
“哈哈哈哈……”旁人哄堂大笑。
“烦死了!”客商叫道,朝身下的人踢去,“碍事!”
苏玉梅揉着被撞疼的额头爬起,伸手扶起一旁的小贩。
小贩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出来卖汤面的推车坏了,他扛不动这么重的炉子与锅,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苏玉梅恰好经过,停下来帮他修理。
已经是靠着路边了,谁能想到这么宽敞的大门还能飞出个不长眼的。
煮面的铁炉子非常厚实,虽然小贩早早熄灭炉火,但余温仍烫。
苏玉梅被往前撞去,额头见血,伤口灼热处焦痛难耐。
但这客商,绊倒摔地多了两个人肉垫子,偏起身还要补上一脚。
所以苏玉梅将小贩拉起后,小贩就要上前与他争论,苏玉梅再度将他拉着。
客商拍掉身上泥沙,正眼未瞧地上二人,朝支爷跑去。
“数日前听闻支爷离开寿石,我大感失落竟未设酒宴与支爷饯行,今不想就在这金川坊又碰面了!支爷,走,咱们喝几杯去!这一片近来多了数十位姿色颇绝的姑娘!都是,新姑娘!”
说到兴起,眉飞色舞的客商打了个酒嗝。
支爷看着他这神样,转眸望向额头上一个血窟窿的苏玉梅。
后背腰肢被人猛地掐了一把。
支爷回神,克制住翻大白眼的冲动,挤出一个同款色眯眯的神情:“啥新姑娘儿?有多新儿?”
“嘿嘿嘿……”客商低笑,“那可新着呢!支爷,你上次给我的那笔买卖让我赚了近千两,这大恩我聂某可一直记着!这样,支爷,择日不如撞日,如果您眼下没旁的事,要不就由我作东,请各位大爷,乐上一乐?!”
后面的随从们都笑了。
“怎么个乐法儿?”
“就是儿,如何乐啊?”
“哈哈哈,新姑娘儿,那可好乐了!”
……
看着这群锦衣华服的男人嘻嘻哈哈进去醉玉楼,苏玉梅摸出手绢,捂住头上伤口。
“大姐,你这头上的伤……”小贩窘迫地说道,“我就这么几个铜板,对不住,我没多少钱。”
“不用,”苏玉梅打量他,“你可有哪受伤?”
“就是腿崴了下,小事。”
苏玉梅点头,转身继续检查轮子被木头所卡着的位置。
好在刚才这么一撞,没有伤到车子。
帮着小贩将木头轴卡回去,苏玉梅推动了下,没多大问题了。
“以后记得时常要拿小刷子刷它,尘埃堆积,常有堵塞。”苏玉梅说道。
“嗯,”小贩感激,“多谢大姐!”
不放心的目光朝苏玉梅的额头看去。
“无碍,这伤口我自己能处理。”苏玉梅说道。
天色越沉,长街灯火惶惶。
苏玉梅同小贩道别,转身回客栈,没几步,听得后边杨富贵喊她的声音。
杨富贵追上来,望见苏玉梅的伤,杨富贵大惊:“这怎伤得?”
苏玉梅简练告之。
“这还了得!”杨富贵叫道,“走,回去告诉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会来收拾这帮兔崽子!”
苏玉梅笑了:“你此前还对我哥说你自个胆小,怎现在这么粗犷气派了。”
“这便不是一回事儿,”杨富贵嗤道,“自打我跟了我家姑娘,不瞒你说,我是半点亏都没见我家姑娘吃过,就没我家姑娘摆平不了的事!”
这神气模样,将苏玉梅逗得笑不止,瞧见杨富贵手里拿着的几份纸:“这是?”
“嗨,我家姑娘让我贴的,我识字不多,这上头密密麻麻,全是字!”
苏玉梅点头:“先回去吧,我需得处理我头上的伤口。”
“别呀,那附近就有个医馆,你可别回去处理!”杨富贵朝后头指去,“这么严重的伤,就这医馆吧!”
苏玉梅大方笑道:“医馆要银两,我们兄妹拮据。”
“哦……”杨富贵点头。
瞧见苏玉梅回身朝前走去,杨富贵心里怪不是滋味,又叫道:“苏姑娘,我,我有银子!”
“不用啦!”苏玉梅笑着说道,头也未回。
那句“兄妹拮据”,让杨富贵越想越觉得不舒服,他生病这几日,多靠苏家兄妹照顾。
这苏家兄妹走南闯北,极为善谈,苏恒给他说了许多有趣的见闻,杨富贵还了解到这些年他们兄妹遭遇了极多坎坷和不公对待。
苏玉梅头上这伤,让杨富贵胸腔里面难得生出一股豪气和侠气来。
越想越觉得不爽,杨富贵忽地上前,一把拉着苏玉梅的手腕:“走,苏姑娘,我带你去医馆!你这模样若是让苏大哥瞧见,不定他多难受呢!”
醉玉楼楼上,莺歌燕舞,美人娇柔,胖一点的近卫一看便是个近卫打扮,所以客商无视掉他,并没有给他招呼如花美眷相伴。
无聊的近卫就在窗口干站着。
隐约听到个熟悉声音,胖一点的近卫朝下看去。
一眼以为自己看花了,再细细一瞧,顿时瞪大双眼。
没记错的话,下面这人不是死在了洞清湖么。
怎么老大一个死人,眼下在这下面活蹦乱跳,还当街强拽个女人跑。
这女人看着也眼熟,便是刚才被这聂姓客商撞了的那位。
想起蔡和先生所提的阿梨,胖一点的近卫站不住了。
想了想,他立即捧着自己的肚子,将眉眼皱作一团,呈痛苦状同旁人说闹肚子,捂着圆滚滚的肚皮迅速离开包厢。
他一走,支爷等人的面色便微微变了。
站在窗旁的一个随从立即朝楼下看去。
瞧见已走到拐角口的杨富贵,随从大惊,他也是见着此人被踹下湖的。
随从当即回身走来,在支爷耳边嘀咕,同时提了嘴,那个额头被撞了的女人。
“他两是一伙儿的?”支爷说道。
“我看是儿。”
“这么说来儿,刚才这女子在外儿,或是想探听什么。”支爷若有所思道。
“嗯?”客商醉醺醺地凑过头来,“支爷儿,你们在说什么?”
支爷皱眉,白净脸上露出厌恶神情。
一旁的随从便将这客商不客气地拽走。
周围的美人则被另一名随从遣退,令她们不得随意进来。
支爷沉声道:“在那洞清湖时,我便觉得好奇,天下无几人能将李骁的人吓得说走便走。”
“这水,咱们蹚么?”随从问道。
“我觉得不可,”另一个随从说道,“谁知道对方是人是鬼,如若都不是好东西,狗咬狗也乐见其成。”
“确然,无需为旁人所乱。”
“支爷儿,您看呢?”众人朝支爷看去。
支爷想了想,说道:“依我看,管是不该管,但不能不知。不管对方是谁,弄清他们身份于我们无害,以及,放个鱼饵钓上一钓,也未尝不可。”
医馆占地颇大,在金川坊东街头,这也是整片金川坊最为热闹的地段。
苏玉梅跟着杨富贵进去时,医馆前堂都是人。
二十多个鼻青脸肿的少年在医馆里,跌打师傅们忙进忙出,不时传出少年们的嗷嗷惨叫。
给苏玉梅处理额上伤口的是一个小学徒,说起这群少年,学徒称是街上最令人头疼的家伙们,成日游手好闲,要么是惯偷,要么爱寻衅滋事。
眼下这二十多人和城南同样喜好拉帮结派的少年们才约完架,他们口头上叫嚣自己赢了,不过进来得时候,全是头破血流,好几人还皮开肉绽。
"啧啧。"杨富贵摇头,他也是这个年龄过来得,明白这个年龄的人,心比天高,觉得全世界都是他们的。
啧完发现,两个少年忽然朝他瞪来。
杨富贵于是正襟危坐,假装没看到他们的眼神。
胖一点的近卫捂着肚子从楼上下来后往后院走去,在打理干净的茅厕里站了阵,自后门出来,一路打听,往医馆方向过去。
快近时,却见一个熟人。
蔡和先生一直留在寿石的小随从正带着两个大汉,也是鬼鬼祟祟的模样。
两边人马一碰头,胖一点的近卫快步过去:"小刘!"
小随从回头:"哎,你不是陪着支爷么?"
"你在这作甚?"胖一点的近卫问道。
"我找到贴告示的人,打算把他请去问个详细!"
"啥告示?"
"哦,我和先生说时,你还没来,"小随从不想解释,"没啥,我忙我的!你来作甚?"
"我找到一个关键人物!"胖一点的近卫说道,也不想解释,"各走各的!"
两个人分开,但随着胖一点的近卫一路打听,最后发现,要去的居然是一个方向。
苏玉梅处理好头上伤口,一共二十文。
自医馆离开,苏玉梅不自在道:"多谢杨大哥了。"
"没啥,区区二十文嘛!"杨富贵说道。
话音方落,杨富贵抬眼便看到对面正在打听的胖一点的近卫。
杨富贵顿时一愣,忙对苏玉梅道:"你快走,咱们就当不认识!"
说完立即掉头,快步离开。
苏玉梅是个聪明人,见他此状,知道定发生了什么。
这边,胖一点的近卫回过头来,目光一眼锁定到她,立时快步走来。
苏玉梅有所感地扭头看去,胖一点的近卫迅疾避开视线,但苏玉梅还是觉察到不对劲。
眨巴了下眼睛,苏玉梅后退一步。
这时后边那群鼻青脸肿的少年们骂骂咧咧出来。
苏玉梅心一狠,将自己身上仅剩的银两都丢在地上,大声叫道:"谁的银子丢啦!"
少年们看到地上滚动的铜板,顿时眼一亮,蜂拥而去。
胖一点的近卫暴躁地推开一人:"走开!"
被推得少年一顿,抬起眼睛怒目瞪去:"你,干啥!?"
"怎么滴!"少年身旁的好哥们顿时也上前叫道。
眼见苏玉梅转身走了,胖一点的近卫不耐烦道:"你们走开,我要找人!"
"你就算找天皇老子,关我们屁事?"
"我们就是天皇老子!"一个少年伸手戳着胖一点的近卫的肩膀。
"好好好!"胖一点的近卫也是个上道的,立即拿出银两递去,"请你们吃酒,走走走!"
待他赶去前面,杨富贵不见身影,苏玉梅也不知去向。
胖一点的近卫沉了口气,满心不爽。
后边的小随从带着两个大汉跑上前来,也是一番张望。
胖一点的近卫回过头去,皱眉说道:"小刘,你找得那人,该不会是褐色衣裳,下边裤子玄青色,一双墨黑色的厚皮暖靴吧?"
"哎?"小随从朝他看去,"你也是?!"
"不是,你找他干啥,他贴了啥告示?"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你找他又干啥?"
"他是那阿梨的人!"胖一点的近卫叫道。
小随从瞪大眼睛:"那么如此说来,那告示也与阿梨有关?"
"到底啥告示?"
小随从皱眉,想了想:"我去找先生!"
立即掉头便走。
胖一点的近卫张望了阵,确定自己已暴露,找不到那一男一女了,便掉头也跟上小随从,打算按旧路回去醉玉楼。
他们一走,管驰和范宇分别从两条巷弄里出来。
"杨富贵跑得太快了,"管驰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鱼没钓成。"
"后边还有人,"范宇边走边道,"是那个支爷的。"
"他也盯上杨富贵了?"
"我去跟着,你回去同二小姐说一声。"
"嗯,我换梁德昌来。"管驰说道。
二人说完,分头行动。
杨富贵脚步飞快,不敢回头,哪里人多便去哪里,结果不知走了多久,他将自己绕晕了。
待觉得安全,他才停下问旁人打听,但糟糕透得是,杨富贵忘记客栈叫什么,连金川坊这三字都记错了。
夜色越来越浓郁,寿石虽没有宵禁,但乱世苦难,生计艰辛,街上早早没人,杨富贵急得直挠头。
但杨富贵不知道得是,他身后跟着两个人。
范宇一直跟在支爷手下的身后。
而支爷手下,则一直跟着杨富贵。
这名支爷手下不出手,范宇便也不上前。
拼得是耐心,比得是沉稳,作为夏家军中最出色的斥候之一,范宇在耐性和跟踪上,属于顶尖。
故而看着杨富贵一路打听,心急如焚,范宇都没有要上前带他回去的意思。
就这样,身后二人一直跟随。
支爷手下想看杨富贵最终回去哪。
范宇则想看支爷这名手下想做什么。
直到,杨富贵弯弯绕绕,快回到金川坊时,又碰上了那群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混子少年。
少年们吊儿郎当,迎面走来。
一人一眼认出杨富贵,对旁边的兄弟们说,此人曾在医馆里看不起他们。
"他妈的,他?"
"对!"另一人说道,"就这瘪三!"
"我也记起来了,他是去过金川医馆。"
"那就干他娘的!"
对面这群少年大声密谋,生怕杨富贵听不到,杨富贵当然是掉头便跑。
"站住!"
"狗东西!"
"打死你!"
几个速度快的少年,一下子追上杨富贵,抓住便是一顿打。
越来越多人围上来,不知天高地厚,下手没轻没重,有人去拔路旁酒旗,用棍子砸。
如此下去,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范宇眉头紧皱,但着实不想破坏夏昭衣的计划,就在忍无可忍之时,支爷的手下怒骂一声,冲了出去。
已经上头的少年地痞当然也不将这支爷手下当回事。
一群人继续殴打杨富贵,一群人扑上去揍支爷手下。
支爷手下没带武器,只能贴身肉搏。
以一敌二三十,还是正值暴躁年龄,乱讲义气,敢拿命拼的少年,他很难吃得消。
范宇眉头紧皱,这时瞧见被甩下来的酒旗,他跑去夺来,一扯,一撕,再往自己脸上一蒙,也冲了上去。
两个人一并,压力分担些许后,身手便能施展开。
这些少年很难再占到便宜,且看出对方身手都很好,知道继续下去会吃亏,一人大叫:"先跑!"
一下子,他们跑开了。
支爷手下看向范宇,皱眉道了声谢,朝杨富贵跑去。
杨富贵肿成猪头脸面,眼眶被打出血,鼻梁都歪了,他瘫在地上,一手捧着肚子,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支爷手下不知要不要继续管下去,将他拉扯起来,回头却见,那个蒙着脸出手的人消失不见了。
支爷手下沉了口气,只得俯身将杨富贵的胳膊扛在自己肩上,将他往金川医馆送去。
医馆的大夫和伙计都认得下午才来过得杨富贵,瞧见这惨样,无不唏嘘。
支爷手下啥都没说,往桌上放下二两银子,让他们照顾好杨富贵,而后便走了。
不过出来后,他多留了份心眼,往后边看去。
已经彻底清冷的长街,只有零星几个赶路人。
支爷手下沉着脸收回目光,大步离开。
支爷差不多快睡了,被敲门声吵醒。
手下一进来,便将杨富贵身上捡来得告示放在桌上,同时说了街头发生的那些事。
支爷是个非常会挑重点的人:"蒙面男人?"
"嗯,不过我想着,咱们本就走到哪都惹人注目,也没必要去管他会不会再跟踪我们。"
支爷点头,抬手拾来他放在桌上的告示打开。
手下也被打伤不少,揉着胳膊上的疼痛说道:"要是没那群小混球就好了,本还想看看这人背后是个什么来历,都是这群小混球给捣乱了。"
支爷没吱声,垂眸看着告示上的文字,越看,眼睛越亮。
"怎么?"手下朝他的告示看去。
"赴世论学,"支爷欣喜,"好东西啊,这文采,这立意,绝啊!"
"我未细看,不然你念。"
"那,我念!"支爷心潮澎湃,将告示端起,沉声念道,"告天下文人学子者书。
己丑年冬,世之大恸。李乾穷途末路,李据以其獡狈之嫉,豺狼之性,毒蝎之心,为祸天下文人,一酿千古哀悲。
诸君!天下久乱,山河动荡。枭雄列阵,鼠辈分羹。豪杰无为,英雄已亡。哀国之兴悲,涕苍生大难,痛社稷无明主,憾华夏无能人。
不!诸君,非我华夏无能人!
诸子百家,慷慨激昂。卫郑之争,学术大兴。千年古音,源远流长。战争凭古迹,文明则若海。而沧海无涯,浩瀚广漠,仓储风云,歌以大风,耀以群星,瑰如长虹!我中原华夏,遍地是人杰!
然我亦知诸君,腹有经纶而无指点之处,指有琴弦而无知音者同。拔剑四顾,心实茫然。便自笑痴儿,磨尽意气,消尽清高,误尽终身!
怅也叹也,呜呼哀哉!夫有大才而无势,有大学而难抒,怀才不遇,非才者之痛,乃世之悲!
诸君,你我皆文人,谁甘囿于今夕年岁,离恨于史书之外,止步于江山之前,交臂于大业之左!
谁甘只空叹于苍生之难,不想伸臂擎天,大护苍生,雄于人间!
夫豪情当如长风奔野,云盖八顷,清傲与天同,气宇冲苍穹!
当搏乱世,拼天下,以笔斩鬼神,以语定乾坤!
当作潜龙腾空,伏虎出世,当崩山岳,踏云霄,叱咤风云变色,怒啸震极八荒!
今作赴世论学,于我衡香古郡,书香之地。搭长台以邀天下文人,煮茗茶以侍四方学者,请君一来,共商治世。盼军不惧激水之急,敢以雄心壮志安平天下,顺我河山,护我苍生,壮我华夏!望诸君闻之,来之,乐之!"
支爷念完,双目浮起红晕:"我一通念下,都觉心血激昂!"
"果真好文采..."手下喃喃道,"不知是何人所作,荡气回肠。"
"廉风书院,"支爷拢眉,"我却是未有听闻。"
"提及衡香,只有东平学府,不过是后来去者。"
"此廉风书院,莫非是要与东平学府争个高下?"支爷说道,忽地一笑,"还挺有趣。"
"等等,等等!"手下伸手,"咱们现在不讨论这赴世论学,来年开春还早着呢,医馆那头的,怎么处理?"
"派人继续盯着,此人有用,"支爷说道,"咱们得摸清洞清湖旁那些人。"
"那那个蒙面之人呢?"
支爷沉眉:"你如何想?"
"我觉得,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可又感觉不像。"
"既然蒙面,便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份。"
"我总觉得蹊跷,"手下思索,"可又不知怪在何处,不过此人身手,当真非常好,利落干脆,出拳迅猛。"
"身手上乘者,这世上从来不缺,到处都是卧虎藏龙。"支爷说道。
"这倒也是。"
支爷抬手,将桌上告示抚平了下,说道:"你休息一下,挑个人去医馆盯着。你们的人,我不及你熟,你自己挑。"
"好吧,"手下说道,"那我去了。"
房门被手下轻轻带上,支爷看回告示,心下感慨,轻声又念了一遍。
"赴世论学,廉风书院,衡香,"支爷最后长叹,"怎又是衡香,着实为风口浪尖之处啊。"
同一时间,苏玉梅瞪大双眼:"杨大哥,被打了?"
随即,她和李满,苏恒一齐看向书案后坐着的少女。
"他现在还在医馆?"夏昭衣问道。
范宇点头,面露为难:"二小姐,是我不好。"
"我知你难处,"夏昭衣搁下笔,说道,"你是军人,且是斥候兵。"
"我去照顾杨大哥!"苏玉梅起身,"他现在在医馆,那么多人盯着他,不定会出事。"
"若真出事,你去了也无用,"夏昭衣看向管驰和詹宁,"管驰,又得辛苦你了。你同詹宁前去。你们商议,谁在明谁在暗,在明者带杨富贵直接入住蔡和与支爷所住的玉溪楼。"
管驰同詹宁出列,拱手领命:"是!二小姐!"
二人当即离开。
夏昭衣看向范宇:"杨富贵,他伤得可重?"
"重,那群兔崽子狂妄恶极,他们的攻击下手处,全在杨富贵的头部!"
李满怒道:"竟要置人于死地?"
"苏某认为,他们并非要置人于死地,而是他们不将他人生死看在眼中,此为更可怕之处。"苏恒说道。
"我见到过他们,"苏玉梅气道,"在医馆之中,他们似乎才与人交手。那说话姿态蛮横不逊,恨不得旁人都畏惧他们。"
"其实此类地痞到处都有,"苏恒接道,"我年少时曾也遭过这样的人的毒打,我至今不明白何处得罪他们。"
"范宇,你可还记得这些少年的面貌?"夏昭衣问道。
"记得,且绝对不难打听,他们应是这一带'有名的人物';。"
夏昭衣抬手取来镇纸,压在纸上,起身说道:"那就让他们更有名。"
蔡和习惯晚睡,他若不睡,小随从便也不能睡。
平时小随从这会儿会托腮打盹,小脑袋在桌上一点一点。
但今天他全无睡意,愣愣坐在那边,想着今天跟丢的那人,在脑补自己已经将他拦下的情景。
耳旁听到一些动静,小随从扭头看去,先生又将那赴世论学拿出来了。
"先生..."小随从有气无力地说道,"您今晚看了不止十遍啦。"
蔡和沉声道:"若这贴告示的男子,当真是洞清湖那人,那这赴世论学,便又与那阿梨有关了。"
"世事啊,就是这么巧。"小随从说道。
"不知此文,可是出自她之手。"
"我看是吧。"
"能武者,未必能率军,识字者,未必会弄文。此女子,齐全了。"
"然此女子,是敌非友,还是劲敌。"小随从说道。
"这自然是。"蔡和说道。
外边这时传来非常遥远的喊声,听着很慌张害怕,像是求饶。
"我去看看!"小随从说道。
推开窗,那声音在夜色下动静不小,但也离得很远,听着,怪有几分惨。
小随从竖着耳朵听了阵,看向蔡和:"先生,好像是谁家爹妈在揍娃。"
蔡和冷冷道:"关窗。"
"好咧!"小随从说道,关窗回来。
整个金川坊,全能听到这个声音。
很多人推窗在望,也有人睡得正酣甜,被吵醒后分外暴躁。
鼻青脸肿的少年在床上翻了个身,再无睡意。
侧身压着了脑袋上的肿块,他痛得爬起。
外面的声音还在吵,他越想越怒,极其不爽地从床底摸出一把斧子,转身冲出房门。
爹妈早就不敢管他,听到他下楼的声音,两人从黑暗里悄然爬起。
少年边走边满嘴粗话,语声粗鲁凶悍,一把拉开后门。
却见一个少女正抬手,似要敲门。
少女长得娇美秀雅,月色下眼睛乌黑明亮,但金川坊最不缺美人,且少年这会儿脾气正不好,大声叫道:"你他娘的是谁!要干什么?"
夏昭衣弯唇,长腿一抬,迅雷般踹在少年腹上,半句开场白都没有。
少年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伸手去抓斧头,便见少女顷刻至身前,脚底踩着了他的手腕。
分明看似柔弱的少女,这一脚踩来,力道极大。
少年忙用另外一只手,同时抬头看她,少女便在这时抓起他的衣襟,将他再度往后踹去,撞在了吃饭用的桌子上。
少年痛得皱眉,几乎直不起腰背:"你他妈的是是谁啊!"
楼上爹娘举着蜡烛下来,便见家中一塌糊涂,儿子被一个陌生少女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少女拿出长鞭,一甩,一缠,一绑,将他往外拖去,少年才爆出尖叫。
"你要干什么!"
"你松开我的手,你个臭婆娘,你是人是鬼!"
"爹!快拦着她!"
"放开我!救命啊!爹!!拦着她!!"
...
金川坊的其他人觉得烦死了,又来。
周围邻里倒比较沉得住气,一个开窗来瞧得都没有。
听惨叫可知此少年处境不妙,瞧见了反而被他记恨。
少年爹娘没有拦夏昭衣,举着蜡烛小心跟到门口,看着少女轻轻松松挺着腰背就把少年拖走。
随着少女身影远去,他们抬起头看向远处,隐约好像有些不对劲。
两口子往外走去,出了长街,少年亲娘吓得立即用手捂住嘴巴。
亲爹也傻眼,还没见过这么壮大的场面。
他们对面是一条沿河的小道,树叶凋零的冬日枝丫后,各绑着一群嘴巴塞着布的少年。
正被两个蒙面大汉绑上去的,是他们儿子。
儿子也被堵了嘴巴,正一个劲的乱扭,挣扎。
已不见那少女人影。
"会,会出人命吗?"少年娘亲不安地说道。
少年父亲看着那边,冷冷哼了一声:"自小跟着他们瞎胡闹,赔了咱们多少钱,管都不好管,一管就拿斧头要砍我们,眼下,他们最好全死了!"
隔日一早,整个金川坊炸开锅。
很快,消息穿遍半个寿石城。
支爷的诸多手下也曾半夜推窗张望过,有几人还下得楼来。
不过不想惹麻烦,他们看几眼便走了,只留下一人盯着。
太阳初升时分,留下盯着那几个大汉的人徒劳而返,这些大汉蒙面,且反侦察能力一流,他很快便跟丢了。
另外一面,让支爷等人颇觉不解得是,那位挨了揍被送去医馆的男子,在昨夜差不多子时的时候,也住进了玉溪楼。
当初在洞清湖遇见,蔡和两个近卫曾在此人面前喊出过"支爷"二字,加上他们在金川坊一带分外招摇,整个金川坊都知道,支爷如今住在玉溪楼。
所以,这人还住进来,分明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是来住给他们看的。
如此狂妄。
以及,蔡和也在这住着呢。
虽说蔡和深居简出,极为低调,路人不识他,但不妨碍蔡和本人是个兵不血刃的豺狼。
如若蔡和对他动手,他们这头难道就眼睁睁看戏?
眼下,河边那些少年一直被绑着,周围的人离得很远,连太过靠近的指指点点都不敢,直到官府的人过来,他们才被解下。
看着他们随衙卫一起离开,街上,茶楼里,到处都在议论此事,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在打听,好与恩客说道,添个话头。
支爷在窗旁看了阵,听了阵,忽地问昨夜盯梢的:"他们在议论有一个少女,你可瞧见了?"
"没有,我昨夜未见到什么少女。"
"咦?"支爷好奇,"那对方一共几人?"
"先看到两人,又来两人,我所见一共四个,没见到什么少女。"
一旁随从说道:"那可能便是市井谣诼,毕竟此类事情,很快就能成为茶楼酒馆中的一时热门,添个少女能更增几分神秘色彩,俗称卖点。"
"是了,"又一人说道,"不过提及少女,总让我想到阿梨姑娘。"
"巧了,我也这样想,"支爷道,"怕是这谣言继续传下去,最后得让阿梨背锅了。"
室内一时沉默。
静了阵,盯梢之人说道:"这些少年被揍,不知为远恨还是近仇,会不会与昨夜那被揍得有关,他就在这客栈,要不直接去问吧。"
"不可,"支爷摇头,"蔡和的人盯得紧,你一去问,会生事端。"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一人说道,"虽说一下子钓到李骁条大鱼,但总不能就此陪着他演戏吧。"
支爷皱眉,心绪忽然变重。
他有些不太自信也不太确信地看向下面熙来攘往的长街。
估算日子,李骁的那些兵马应快到了,虽说蔡和暂时隐瞒身份,但他并未隐瞒姓名,蔡和仍是蔡和,也就是说,迟早都会告知真实身份。
如今,留靖府那边又起风波,还有庄孟尧,宋致易,陆明峰...这些人在寿石一直布有眼线。
支爷着实不确定自己挑不挑得起这份重担,毕竟,他现在连查个被揍成猪头的人的身份,都查不到丝毫。
甚至,人家还压根不将他当回事,直接住进玉溪楼来了。
支爷抬起双手,轻拍在窗台上。
算了,压力大归大,但总算是个磨砺。
便在这时,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对缓步走来得男女。
二人身上所穿,皆为洗得几乎泛白的朴素旧衣。
女人的额上一角贴着纱布,手中有本册子,还有一支炭笔,边走边同男人说话,不时垂头去写。
不止支爷,支爷旁边的人全看到了她。
"这帮人,还真是狂妄,"一人说道,"一个被揍成那熊样还敢住进玉溪楼来,一个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这便跑街上来了。"
"倒也不见得,"另一人说道,"我看是这女子太蠢,压根没发现自己已暴露,自以为无事。"
这时,他们停下脚步,抬头朝前面那些还未走远的少年看去,再转眸看向路旁行人。
那神情模样,似乎这才注意路人都在讨论什么。
听了一阵,这一男一女朝彼此看去一眼,有些错愕。
"阿梨姑娘说的出名,还真是...出名啊。"苏玉梅很轻很轻地说道。
"我昨夜便听到一些动静,但我未曾去看。"苏恒回道。
"那些吵声,我也听到了,他们叫得好惨烈。"苏玉梅说道。
说完一顿,她有所感地往身后看去。
胖一点的近卫迅速隐在巷角后边。
楼上的支爷等人也忙闪回来。
"怎么了?"苏恒问道。
苏玉梅眨巴了下眼睛,看向苏恒:"差点忘了,昨日在那医馆前,我也被人盯上了。为了脱身,我还散了财,我现在身无分文。"
"呃,那你今日出来,可有危险。"
"我实在想不起那玉器结构,所有思绪都被占了,这该怪我,要不,我们回去?"
"嗯,回去。"
兄妹二人一番淡定讨论,转身回去。
未出几步,苏玉梅的脚步停住:"不可,如此回去的话,岂不是将此人也引去了。"
"对哦,那,你说如何是好。"
苏玉梅想了想,说道:"揍他。"
兄妹二人口中的揍人,是寻个麻袋,再去僻静无人的角落,待对方跟踪过来,套上麻袋便是一顿打。
这一招在往年用过,是见效的,但是对当前的对手,显然无用。
他们真将胖一点的近卫引去了,但结局截然相反,兄妹二人都是斯文人,合力都打不过胖一点的近卫的单只手。
苏恒被一推,脑门朝墙上撞去,浑浑噩噩。
苏玉梅被打了两巴掌,抓着头发往地上摔去。
额头上的纱布垂挂在鬓边,摇摇欲坠。
既然已暴露,胖一点的近卫直接将刀架在苏恒脖子上,冲苏玉梅叫道:"快说你们是谁的人?如若耍花招,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你住手!"苏玉梅惊道,自地上爬起,"我们谁的人都不是!"
"昨日送你去医馆的人,叫什么?"
"昨日送我去医馆的人...哦,我知道了,你说得是李宝财!"
"他叫李宝财?"
"对,我们是老乡来着!"苏玉梅紧紧盯着苏恒脖子上的大刀,双手止不住发抖,"我们昨日刚好遇见,他见我受伤,非要带我去医馆,所,所以..."
"所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胖一点的近卫厉声说道,"那要你们何用!"
他扬起手里的大刀,就要劈下去。
苏玉梅大声叫道:"别!!"
"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你能为我做什么?"胖一点的近卫问道。
苏玉梅忍着眼泪,努力镇定,平稳下情绪说道:"如果你是要我为你找出李宝财,我可以一试。不过昨天在医馆之后,我和他已经失散了。"
"他就在我身后的酒楼里。"胖一点的近卫说道。
"好,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杀了他。"
"你和他,是仇人吗?"
"轮得到你问吗!"
"好,好!"苏玉梅说道,"我可以去杀他,但是我什么都不会,你...教我。还有,我兄长如此姿态,他呼吸不畅,你可以稍稍松开他的喉咙吗?"
胖一点的近卫看了苏恒一眼,将刀收起。
本就没有要杀他们的打算,他才不想惹上麻烦。
伸手将苏恒抓到身边,胖一点的近卫冲苏玉梅下巴一扬:"过去!"
便就在这扬下巴的功夫,胖一点的近卫瞪圆眼睛,下巴僵硬于空中,愣愣望着街口外头的支爷,还有他的两个高大随从。
细皮嫩肉的支爷笑得皓齿灿烂:"你瞧儿,多巧儿,给我们撞见你为非作歹儿。"
胖一点的近卫满头大汗:"不不,不是的,支爷!"
他赶忙上去,同时不忘抓着苏恒:"是这俩夫妻合谋害我!"
"我们是兄妹!"苏恒说道。
"是这俩兄妹合谋害我!"
"支爷!"苏玉梅立即上前,"支爷,我们兄妹老实守本分,若非他跟踪我们,我们也不会想着自保对他动手!听闻支爷为人豪爽义气,定也有路见不平的侠气,支爷,便带我们去报官吧!"
支爷乐呵呵:"你这女子儿,嘴巴还挺能说儿。"
这支爷的皮相着实不错,但看他嬉皮笑脸,气定神闲的模样,苏玉梅觉得,此人不会帮自己了。
还有外头来来往往的人,不是没人觉察这里的动静,但谁都明哲保身,不会轻易招惹麻烦。
苏玉梅飞快作着打算,但前提是必须镇定,必须冷静。
便在这时,苏玉梅看到了外面的管驰和梁德昌。
他们在经过的时候,看了深巷里面一眼,同其他人一样,面无表情地走了。
夏家军有非常严格的军纪,凭昨日范宇跟在杨富贵后边那么久,见其被揍成猪头都不好出手便可看出。
"喂,你在看啥儿?"支爷身旁一个随从叫道。
就在苏玉梅大感失望的时候,她看到管驰和梁德昌脸上蒙了块布,从外面冲了进来。
支爷身后的两名随从警觉性非常高,几乎瞬间觉察危机,当即去拦。
梁德昌对付他们,管驰试图越过他们。
苏玉梅赶忙拔出头上的木簪,朝支爷的腿上刺去,飞快又朝着胖一点的近卫猛刺。
胖一点的近卫抬脚便踹她,同时去掐苏恒的脖子。
苏恒死命护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挨了好几个拳头,苏玉梅爬起,又去刺胖一点的近卫,被哇咧咧喊痛的支爷拉住。
"你别杀他儿!"支爷冲胖一点的近卫叫道。
场面太乱,胖一点的近卫哪里顾得上,尤其是苏玉梅朝着他的腿儿乱刺。
支爷拖着苏玉梅往后边去,苏玉梅回身冲着支爷的胳膊和肩膀又刺。
好在冬衣厚,支爷身上这袭价格不菲的狐皮大裘,区区木簪,不足以伤。
"放了我哥!!!"苏玉梅冲着前面的近卫大叫,"你放了我哥!!"
"你放了他!"支爷也叫道。
苏恒挨了好多拳,脸上全是血。
好在胖一点的近卫没有真的下杀手,将他一把朝深巷里头摔去。
"哥!"苏玉梅大叫,起身朝苏恒跑去。
途中被胖一点的近卫一把抓住头发:"你滚开!"
相比起苏恒,这个拿木簪刺他的女人,才是胖一点的近卫所不能忍的。
但能作为李骁和蔡和身旁的近卫,最起码的克制能力,他有。
所以这一抓,他全用来发泄了,几乎要将苏玉梅的头皮扯掉。
苏玉梅痛得两眼发黑,胖一点的近卫心里则已滚过数百种折磨死她的法子。
支爷回头看向巷子外头。
狭窄的深巷口子,他这两名随从和对方二人,竟斗得难解难分。
对方一直试图闯进来,被两名随从紧紧牵绊。
双方都是拳拳到肉的刚猛狠拼,庆幸的是,他这边的两名随从要略胜一筹。
可是,对方太能扛了,支爷没见过这般皮糙肉厚,能抗耐打的。
更没见过能和他这两名随从斗上这么久的。
"这二人,你可认识?!"支爷扭头问苏玉梅。
苏玉梅凶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吞了他。
"你露出马脚了,他们若不识得你,怎会出手?"胖一点的近卫说道,看向支爷,"支爷,我便说了,这对狗男女不是好人!你便交给我!"
说着,他揪起苏玉梅,拔出刀朝她脖子架去。
"外面的!"胖一点的近卫高声叫道,"你们住手,否则我要了这臭婆娘的贱命!"
伴随这句话音落下,支爷的手下又赶来数人。
一见斗势,顿时扑上。
本四人交手,且管驰和梁德昌已稍显弱势,再添人手,战局没多久便明朗。
管驰和梁德昌很快被他们控制,一人压着他们的背和膝盖,孰料二人的骨头钢铁做得一般,便是不屈。
一人上前,一把扯掉他们脸上的布,管驰和梁德昌怒眉瞪去,双目凌厉若凶悍虎狼。
二人的脸都晒得幽黑,骨骼与皮肉走向可见,年岁不出二十五,但是脸上经年日久所晒得细纹,似如皲裂。
支爷一番打量,抬眸朝手下们看去。
众人都是摇头,未曾见过这两张面孔。
回头见胖一点的近卫,见他眼神狐疑揣测,似也不识。
支爷冲几名手下使眼色,二人便去巷口处站着。
其他人将管驰和梁德昌朝深巷里带去,打算自后门回客栈。
胖一点的近卫还押着苏玉梅,见他们走来,他往旁边让步。
地上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苏恒,此人不能留。
但当着支爷的面,胖一点的近卫不好下手,打算走在最后,再一刀了解他。
"走儿啊,"支爷停下看着他,说道,"你在这儿作甚?"
胖一点的近卫硬着头皮说道:"支爷,这伙人穷凶极恶。"
"然后儿呢?"
"斩,斩草除根。"
苏玉梅瞪大眼睛,气得发抖。
瞧见苏玉梅脖子上的血,支爷皱眉:"那个儿,我看你要不将刀先放下儿,她这脖颈儿都出血了,对付个体型比你弱数倍的女子,你还得用刀儿,好笑儿。"
"支爷,此女奸诈狡猾,不能懈怠!"
"就这也算是奸诈狡猾儿,"支爷都听乐了,"你是没见过真奸诈狡猾的吧。"
胖一点的近卫眼前浮现在洞清湖时所见的阿梨,一时哑口,顿了顿,他说道:"这,支爷,您先走吧。"
"你打算儿,如何处置此女子啊?"
"...先带回去给我家先生。"
"那,此男子呢?"
胖一点的近卫烦死他这模样,可眼下,他得罪谁,都不敢得罪这位财神爷。
偏这一男一女,要么带走,要么只能死,毕竟放虎归山,蠢人才干。
为何支爷的人便来得这般快,他的人,就一个没有?
哪怕是蔡和先生身旁的小随从过来帮忙拿个主意,都好过他一人独自在这里面对大财神。
"放了他,"苏玉梅这时冷静道,"有我在你手中,你只需威胁他回去后半字不可提及,他便不敢。"
胖一点的近卫和支爷朝她看去。
"我直接杀了他岂不无事,何必涉险?"胖一点的近卫说道。
"前面被你们捉走的两位大汉,他们之口比我还严实,你们若想问出什么,只能从我这里下功夫。但如若我兄长被害,我定同死,若我死意已决,那任你们如何酷刑,千刀万剐,我断不会说半个字。"苏玉梅说道。
她声音天生轻声慢语,声线温婉柔和,眼下说着狠话,眼神坚韧,别有一番风骨。
"此女子临危不惧儿,有点意思儿,哈?"支爷看向胖一点的近卫。
胖一点的近卫握紧手里的刀,他承认差点被此女说动,但现在箭在弦上,他不想涉险。
"那便,来个半死不活!"胖一点的近卫说道,朝支爷看去,"支爷,你先走,待我处理了此男,我便跟来!"
支爷皱眉,罢了,好心点到即止,滥用反而自误,此前便差点吃亏。
"随你儿,随你儿。"支爷说道,抬脚离开。
"支爷!"苏玉梅忙叫道。
支爷停下头朝她看去。
女人眼睛明亮哀求:"你,救救我兄妹..."
支爷看着她,到底是狠下心,转身走了。
胖一点的近卫如此更放心,抓着苏玉梅朝苏恒走去。
一支弩箭就在这时嗖然射来,不偏不倚,恰射中胖一点的近卫的手背。
架在苏玉梅脖子上的大刀,应声而落。
弩箭力道太重,活活将手背手心射个穿透。
若非弩箭上面有木块卡位,让弩箭止势于手背之上,恐要将苏玉梅也射穿。
苏玉梅惊忙推开胖一点的近卫,第一时间将脚边的大刀踢远。
三名蒙脸的高头大汉跃下,站在巷口外把守的两个支爷随从当即冲入进来。
胖一点的近卫忍痛拔出弩箭,朝跑走的苏玉梅刺去,一名大汉快步冲来,夺来弩箭折断,随即一把掐住胖一点的近卫撞向身后的墙。
一口浓烈鲜血就在这个时候自胖一点的近卫口中吐出。
大汉睁大眼睛,暗道不好,慌忙去掐他的脸颊。
胖一点的近卫竟生生将自己的舌头连根咬断,并使劲咽了下去。
剧烈疼痛和倒涌的鲜血让他分外痛苦,趁着大汉被他此举分散注意,他用力抽出匕首朝大汉刺去,大汉迅速避开,随即,胖一点的近卫将匕首刺入自己喉中。
支爷随从闻声已从前面赶回来,支爷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胖一点的近卫在地上抽搐,惨烈死去。
平日见此人碌碌无庸,未曾想到,是如此刚烈的死士。
便就在这胖一点的近卫彻底气绝之时,蔡和先生的小随从带人赶到。
"呔!"小随从大叫,"何人!"
四名随从,三名大汉,在巷口里正硬拼。
都是虎背熊腰的健壮大个,谁的拳头都如沙包般大,小随从的个子在此完全不够看,外边行人更避让不及。
寿石以前不这样,近些年越发私斗成风,官府能***就***,对于这群猛汉,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多看一眼都怕。
小随从带来的五名近卫见到同伴死去,皆大怒,纷纷拔出兵器冲来。
管驰和梁德昌并未走远,由三名支爷随从控制在巷口深处。
眼看远处同伴陷入困斗,管驰和梁德昌互看一眼,在同一时间猛地回身朝对方踹去。
管驰的手一抬,试图用双手套住一人,以手中绳索勒住对方的脖子。
但对方的反应着实迅速,立即回击。
他们二人在先前二对二时已无上风,如今二对三,且双手被缚,彻底不占优势。
直到李满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们来了!"
跟在李满身后的少女快步冲来,长鞭一甩,缠住就要打向梁德昌脸门的拳头手腕,用力一扯,对方的拳头擦着梁德昌的耳际呼啸而过。
改变这拳头攻势后,少女迅疾冲来,手中多了把匕首。
三名支爷随从未看清其人,她已至身后,身形敏捷似脱弦得虎豹,配合手中长鞭,迅疾缠着一人脖子。
梁德昌恰好一脚踹在此人腹上,夏昭衣顺势拽着此人脖子拉扯下来,匕首一横,杀机大气,忽的又戛然而止。
顷刻冲来得少女,令人根本无从反应,支爷随从眼睛大睁,看着夏昭衣,脖子前的匕首锋芒冰寒,稍有吞吐,便是破肉喷血。
"阿,阿梨姑娘。"支爷随从呆愣愣道。
"卫东佑?"夏昭衣困惑。
匕首被收起,长鞭亦撤。
身旁两个随从也都停下。
管驰和梁德昌互看对方一眼,面色沉冷。
李满跑上前,当即为管驰和梁德昌松开绳索。
夏昭衣不及弄清眼下情况,转身朝前面的巷口跑去。
"支爷儿!"卫东佑当即大叫。
前面的支爷回过头来,看见迎面奔来得夏昭衣,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支爷瞪大双目,眉清目秀的面孔似吞了活老鼠一般。
夏昭衣见到他,眉心也是一拧。
"你..."支爷惊道。
少女理也不理,朝着激斗的人群冲去。
管驰和梁德昌紧跟其后。
李满也在跑,速度完全不及他们二人。
忽地,李满被卫东佑抓着,李满回头便朝卫东佑脸上一拳,卫东佑避开后迅速说道:"挟持我!快!"
眼看少女冲入人群,支爷立即叫道:"住手!都住手儿!"
支爷随从当即停下,一人生生挨了范宇一拳,要回击时,听得一道鞭响,他的手背被怒然抽了一鞭,吃痛缩手。
蔡和的小随从所带来的五名近卫不明所以,跟着停下。
所有目光看着骤然奔来的少女。
夏昭衣扬鞭护在范宇他们三人跟前,明眸飞快一扫,夏玉达的左臂和后背鲜血淋漓。
"二小姐..."范宇低声叫道,满含愧疚自责。
蔡和一名近卫看清夏昭衣的脸,登时叫道:"便是她!小刘,就是她!!"
小随从握紧手心,目光紧紧看着这个传闻中的少女。
一袭缃色暗花细丝束腰锦衫,利落不时明媚,一手执鞭,一手短刀,后背清瘦挺拔,英姿飒踏。
管驰和梁德昌在夏昭衣后边停下。
李满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横在卫东佑的脖子前,抓着卫东佑走来。
"都停下!"李满厉声说道,"再动,我就杀了他!"
"支,支爷儿,救命儿啊!"卫东佑神情惊惶痛苦。
"都别动啊!"支爷借坡下驴,"都给我住手儿!"
夏昭衣转向管驰和梁德昌:"速扶伤者回去,还有苏家兄妹。"
"是!"梁德昌和管驰应声。
范宇不放心,低声说道:"二小姐,不能减员。"
"无妨。"夏昭衣同样小声。
"都不准动!谁动一下,我就杀了他!"李满再度高声叫道,中气十足。
管驰和梁德昌迅速带人离开,苏家兄妹也被扶走。
夏昭衣亦步步后退。
蔡和的小随从挠心挠肺,快急哭了。
这么个大人物,岂能这样放走!
到底岁数还小,他完全无法做到沉稳,焦急看向支爷:"支爷!抓,抓住这女子吧!咱们一起!"
这少女的身手,小随从明白凭他们这几人,完全对付不了。
支爷这些随从倒是一个顶一个的能打,可是现在,支爷被牵制住了。
"我的人儿在她手里儿!"支爷怒然暴喝,"你干什么儿!想要我的人死儿吗!是不是儿啊!"
"她,她是个顽劣的人!不能放走啊!"
未经蔡和允许,小随从万不敢轻易在支爷跟前说出"阿梨"二字。
天下商人最忌卷入乱七八糟的是非之中,若是让支爷知道惹上得是此等女子,那还了得,这笔生意便铁定成不了。
"你当我没眼睛儿吗!我的手下被她的人抓着威胁我,我能不知道她是顽劣的人儿吗!"支爷叫道。
随着夏昭衣后退走来,李满看向夏昭衣:"东家。"
夏昭衣看了眼那边的支爷,再看向前面蔡和先生欲哭无泪的小随从,说道:"将他带走。"
"走!"李满没有半分客气,怒声对卫东佑叫道。
支爷的手下们都围上来,眼睁睁看着卫东佑被抓走,再不解地看向支爷。
支爷表现得慌里慌张,但并没有开口叫他们追上去。
更重要得是,卫东佑也没有表现出半分反抗。
对于他们这群"硬汉"来说,极其不合理。
·
范宇,夏玉达,夏松越,后来的三人,在面对支爷四个手下,蔡和先生的五个近卫,且还是持刀近卫的夹攻下,分别有不同程度受伤。
夏玉达受伤最严重,后背有一道极深的口子。
不过谁都没有苏恒惨,带回来时,已不省人事。
忙进忙出照料伤员的人不时朝卫东佑投去友善目光,看得卫东佑头皮发麻。
等夏昭衣处理完夏玉达和苏恒的伤势,卫东佑捧着凉透的茶盏立马起身:"阿梨姑娘。"
管驰和梁德昌跟在夏昭衣后边,面容沉冷。
"支爷,"夏昭衣笑了,"季夏和?"
卫东佑分不清夏昭衣这笑是气还是真觉得好笑。
"此事当真为一场乌龙,"卫东佑说道,"蔡和的人一直瞒着我们,不想被我们知道你们是谁。而我们此行便为招摇而来,身处风口浪尖,周遭身份神秘之人,不得不提前于暗中查探。加上支爷,啊呸,季公子,他头一次挑此大梁,经验不够,倍感压力。不过我们确然是有不少收获的..."
"为什么叫支爷?"夏昭衣好奇。
"少爷他,字知彦,加之你身旁二位亲近之人都姓支,所以..."
"竟是沈冽所取?"
"嗯。"
夏昭衣啼笑皆非:"是了,当时你在从信府,并未去海安岭,随我和沈冽去海安岭的,是康剑和徐力,所以杨富贵不识你,李满便更不认识你了。"
"我们从游州回来时,在宜孟县的庆林庄分开,少爷令我和季公子南下,他带翟金生和徐力自西南泗水道回了探州。银两是从睦州钱庄里调来的,叶正他们则是后面才来寿石。少爷离开游州后边派人暗中监视留靖府,得知李骁的兵马也在,季公子以书信诈来了蔡和,他亲自跑到寿石找我们,然后就...这个李骁,他还挺缺钱的。"
夏昭衣失笑:"我可什么都没问,你倒是不用同我说得这般详细。"
"阿梨姑娘不是外人嘛,我,我总得解释清楚来龙去脉,若是被阿梨姑娘误会我们和那姓蔡的一道,那少爷岂不是天大的冤了?"
虽说,现在的局面其实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唯一庆幸得是,并没有闹出人命,也不对,唯一一条人命,自个儿自尽了,只能说,还好不是他们两边的人。
管驰和梁德昌站在夏昭衣后面,脸上神色稍微好了一些。
对方不问而招,该说的都说了,足见其诚意,也可见,他们和二小姐关系确实不错。
范宇这时自屋中走出,李满跟在他后面。
卫东佑是见过大场面的,对于范宇不友善的眼神,卫东佑虽不自在,但不回避,大方对视。
范宇和李满走到梁德昌和管驰另一旁,站在夏昭衣后边。
卫东佑收回视线,看向夏昭衣,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关于自家的,卫东佑有什么说什么,底都给露光了。
关于夏昭衣的,卫东佑却是半个字不敢问。
夏昭衣莞尔:"忘了介绍,这位是管驰,这位是梁德昌,这位是范宇,他们是我父亲部下,是我夏家军的先锋营与斥候。这位,是李满,随我自衡香而来的亲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