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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亭煜等人的火把彻底远离,夏昭衣才带着要来得这匹坐骑回去。

    此地已被他们发现,为防暗算夜袭,不好久留。

    她不杀牧亭煜,一是看得出这些人确实不好对付,她可以成功击杀牧亭煜,但绝对无法带史国新他们全身而退。

    二是,她本也不打算杀他,此人比钱远灯有用很多。

    篝火熄灭,启程出发。

    因史国新有伤,加之两个美人不太会骑马,夏昭衣便入了附近一座荒弃的孤村。

    村子规模不大,算上坍圮的屋舍,总共连三十家都没有。

    以及一些屋舍和屋舍相连之间,还能看见坟包。

    李满照料史国新睡下后,出来看见夏昭衣坐在矮石墙上,正眺着山下巨大的黑暗。

    "东家,"李满走来说道,"您没有困意吗?"

    夏昭衣回过头来,说道:"想一些事,暂睡不着,你先去睡。"

    李满点头,转身却见那两个美人怯怯走来,与他对视后,目光望向那边的少女。

    夏昭衣也朝她们看去。

    两个美人上前,冲夏昭衣福礼。

    "阿梨姑娘,我二人...不敢睡,能否,今夜和阿梨姑娘一起?"一个美人细声细语地说道。

    "不可。"夏昭衣拒绝。

    美人一愣,未想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阿梨姑娘,我们...怕。"另一个美人说道。

    "若非遇上我们,你们今夜将如何?"夏昭衣问。

    两个美人蹙眉,说不出话。

    "去睡吧,"夏昭衣收走视线,望回前面的黑暗,"我带不了你们多久,你们自行适应。"

    两个美人抿唇,只得再福礼:"叨扰阿梨姑娘了。"

    李满没有走,看她们离去,李满想了想,朝夏昭衣走去。

    "东家。"

    "嗯?"夏昭衣侧头看他。

    "此二女...命苦,"李满沉声说道,"东家,你说她们还能回去留靖府么,那坊间绝不会要她们,以及钱远灯和牧亭煜的人,也不会放过她们。"

    夏昭衣目光露出几分意外。

    "便是不知,她们会不会从良,"李满继续说道,"东家,或许你的话,她们会听。"

    见夏昭衣没说话,李满低下眉:"我知我平时不爱多言,今日未免显得有几分多管闲事。"

    "那,你为何反常?"

    "我年幼时有一位邻家长姐,她因家中变故,被迫入了风尘。后来我家中无米,我娘求去她跟前,她并未嫌贫,几次助我家渡过贫寒。"

    "她真好,"夏昭衣微笑,"那她如今..."

    "说来荒诞,"李满声音变冷,"几个男人因争一个美人大打出手,她被伤及,毁了容貌,无法再侍客人,连女婢都不好当,便被发落去后厨,成了仆妇。不到一年,她,她投河了。"

    夏昭衣敛眸,抬眉看向夜色。

    月明星隐,除却偶尔有云来,大多数时间,月亮只孤零零挂着,独照人间。

    "这些姑娘们,骨子里皆是悲情,"夏昭衣轻声道,"我倒是忽然想起听来的一句话。"

    "哪句。"

    "是一位极有名望的大家,"夏昭衣朝李满看去,"大意是,世上男子喜好逼良为娼,又喜好劝妓从良。"

    李满羞赧:"东家,我并不是..."

    "我未指你,"夏昭衣莞尔,"莫往心里去。"

    李满点头。

    "至于这两位姑娘,"夏昭衣拢眉,若有所思地道,"我们与她们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偶遇。便看她们自己吧,若想开店,给些银两,若要换个城府重新去寻个坊间投身,也由她们。"

    "好。"

    李满转身离去,顿了下,又回过头来:"东家,你方才说的那句话...那么劝妓从良,也是不好的吗?"

    "那是在挖苦一些男人,"夏昭衣失笑,"至于这四字,我一时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还是...坏的吗?"

    "是啊,"夏昭衣声音变沉,"你看,这夜黑得,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不打破这泼墨暗夜,谁能知前路所等着的,会不会是更大的苦难?"

    而她惯来散漫,闲云野鹤,不喜欢对别人的人生负责,一直如此。

    李满沉默。

    方才少女说到悲情,他眼下去感知,确实有一阵透骨悲凉。

    谁能知,真正的苦难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是在这头,还是在那头。

    夏昭衣扯了扯唇,干巴巴道:"她们都是男人眼中的玩物,没有姓名,只有世人所不齿的身份。死去的,消失的,破损的,毁灭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帝王年间统计出来的冰冷冷的数字。"

    "东家,"李满忽然动情地说道,"那么我有生之年,能得见这天地换了人间么。"

    "或许,能?"夏昭衣一笑,"世间诸事,谁能说得好呢。"

    "东家,我觉得...你能!"

    "我,能?什么?"

    "你可想过,你去称王?!"

    夏昭衣又笑了:"毫无欲望。"

    "那,这天下各路军阀势力之中,可有你所看中的未来的天下之主?"

    "我看中与否并不重要,天数未可知,但历史总会选出一个能将天下重合为一之人,不,"夏昭衣摇头,"不对,该是换了这人间之人。"

    恢复旧的秩序,终还会是那样。

    衡香一直都是相对安稳的,比起这些年来所大变大乱的州府城池,衡香不曾乱过,但那些女子的悲苦却始终未变。

    不过,也有女人是不同的。

    同在衡香的屈夫人,还有后来去衡香的赵宁。

    夏昭衣想起给师父的那卷书册,她侧过头去,目光望向山下隐在夜色里的祠堂,隔壁便是那座破败的节孝祠。

    这节孝祠,困住了那么多女人的精神自由,但夏昭衣敢断定,它万万困不住屈夫人和赵宁。

    若是世间女子都如屈夫人和赵宁那般,那这天下,才算是真正的换了人间吧。

    "我明白了。"夏昭衣轻声说道。

    "东家明白了什么?"

    "明白我问师父的一个困惑,"夏昭衣一笑,"我有许多困惑,师父让我自己去解。"

    "东家解开了。"

    "也不算是,"夏昭衣笑容灿烂,起身说道,"这便去给师父写信。"

    木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支离的脑袋自木门外面探入进来。

    他在外面敲了半响的门,屋内没有反应,他便自行推开了。

    抬头见去,师父果真伏在案上沉睡。

    窗扇是开着的,寒风不时掠入,屋中置着两座小暖炉,暖水咕咕沸腾着,热气蒸腾。

    师父不喜沉闷,偏爱风动,只要不是雷雨暴雪,再严寒的天,他也要开一扇窗。

    屋中书案很大,铺满纸张,案上共六盏春满华枝摆灯,支离将五个小竹筒放在老者身旁,将老者手中所握的度量尺挪开。

    老者眼睫微动,睁开眼睛。

    没有半分初醒朦胧,明亮若星。

    "师父,床就在里间呢,走个二十步就到了。"支离说道。

    老者坐起身来,抬手端起茶盏,一触,已冷。

    老者喝了两口,说道:"我睡了至少有半个时辰。"

    "师父,信。"支离指指桌上竹筒。

    老者拧开小盖,取出信笺。

    支离去将一座小炉上的热水端走,取来一壶凉水煮上,待沸腾,他泡了壶新茶端来。

    老者已将信笺看完,眉目若有所思。

    "师父,信上何事。"

    "一封邀会,一封叙旧,两封寻知,一封与你师姐有关。"

    "师姐何关?"支离忙问。

    "云梁纯原县采矿过度,山塌得一墓室,其下有二十六具棺木,已证实,皆为乔家人。"

    "又是乔,"支离说道,顿了顿,又道,"哎,云梁,沈郎君便是云梁人。"

    "嗯,"老者淡淡道,"云梁自古出美男。"

    "对,嘿嘿,下辈子我也想投胎去云梁。"

    老者皱眉,斜他一眼。

    "哈哈,"支离自己都乐了,"那,师父,这信要不要给师姐知道呢?"

    老者重拾起"叙旧"那信,点头:"你去写信告知。"

    "那我明日写,"支离的目光看向其他信纸,"这些呢,师父,邀会这个,邀去哪呢。"

    "不去,"老者说道,将两封信纸推去,"这两封寻知求学,便交予你,你回屋吧。"

    "我?"支离接来,垂眸望去,有几分不安,"师父,人家是来寻知求学的,如若我也一知半解,如何是好?"

    "去查,去证,去江河湖海闯荡。"

    支离眼眸变得明亮,开心说道:"如此,师父不怕我误人,我又何惧!若有我主观之见,可切莫怪我。"

    "有所想,乃好事,"老者说道,"去睡吧。"

    "嗯!古人云,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诸左右逢其原。"

    老者沉默了下,说道:"徒儿,去睡。"

    "而有我之境,以我观物,顾物皆着我之色彩,师父令我解人之惑,此乃师父信我,笃定我的人品修养与才学。"

    老者沉了口气,点头,垂眸看信。

    "哈哈,"支离笑道,"师父瞧我,得意忘形啦。"

    "去睡吧。"老者未抬头。

    "不过,我尚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得意了,哈哈。"

    说完,支离揖礼,同老者告辞,开开心心离开。

    屋内静下,只余小炉上沸腾的水声。

    老者将信上短短百来字不到的内容缓缓看了数遍,他搁下信纸,负手立于窗边,眉眼冷峻。

    说是叙旧之信,实则却也与大徒弟有关。

    信上落款,为封文升三字。

    这些信,皆经他那些老友之手,比如元禾宗门的裴老宗主,灵川道观的澹观主,由他们以大隼寄来。

    封文升其人,已死三十年,现在忽然书信而来,自称假死。

    但整篇书信,关于其假死只一言带过,笔墨吝啬,其余篇幅所提,全是阿梨。

    老者交友虽广,但好友颇少。

    封文升是老者难得的良友之一,三十年前传来封文升死讯,老者大悲。封文升的棺木,还是老者快马赶去竹州,同其亲人一起,扶棺而葬。

    眼下这封来信,封文升笔锋犀利,称老者这半道冒出来的徒弟,为大邪大恶之人,与其往来,将有大祸大难。

    不仅于人,更于世。

    当,趁早诛杀。

    窗外寒风扑面,老者双目冰冷,望着不见星子的阔阔苍穹。

    宣延二十四,己丑年,六月十一那日的凶患星象,老者始终记得。

    六星聚于南空,中州浮患,此相同星象,于一百三十多年前,四百二十多年前,也曾现过。

    当,趁早诛杀。

    老者沉了口气,忽地抬手,将许久不曾关上的窗扇一把合上。

    支离回去翻了一整夜的书,待到隔日正午才醒。

    揉着惺忪睡眼爬起,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鲜美蘑菇姜汤。

    支离忙披了衣裳跑去后院,老者正将几盘小菜端出,石桌正中,便是用大汤碗所呈着的蘑菇姜汤。

    不过支离很快瞅见,一张石凳上,搁着老者的包袱与长剑。

    "师父,你要出远门?"支离愣道,"我说呢,师父怎亲自下厨做得这般丰盛。"

    老者将手中盘子放在桌上,淡淡道:"不是我,是你。"

    "...我?"

    "此次下山,你去解惑那信中两个问题,同时,我要你去刺杀一个人。"

    支离眨巴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师父,你要我杀人?!杀...人?"

    "他三十年前便该死,"老者坐下,"你便带这把剑去。"

    "不,不是,"支离快步过去,坐下看着他,"师父,您不是从不杀人么,那狗皇帝手中诸多杀孽,千古祸患,你也不是不杀么,怎么现在..."

    "此人要我杀你师姐。"老者平静道。

    支离噎住。

    "其人危言耸听,胡言至我跟前,今后必也乱语至世间。不过你放心,以你身手,杀不了他的。"

    "呃,"支离指着自己,"那,师父还让我去,去...送人头?"

    "有此剑在手,他不会杀你。那包袱中还有一封书信,他放你离开时,你记得给他。"

    支离拾起长剑,古拙精雅,颇有分量,背包则鼓鼓一包,看最上边的凹凸处形状,是两锭元宝。

    "那么,"支离皱眉,"师父,若我有机会杀他呢,比如他年事已高,摔了一跤爬不起来,那我是杀,还是不杀。"

    "废其右手。"

    "如此便懂了,"支离嘀咕,"此人委实可恨,他要说什么,是他之自由,可是挑拨至师父跟前,还辱我师姐,真令人生气。我定去好好骂骂他,骂他个狗血淋头。对了师父,我骂他,会让他动杀机吗?"

    "不会,"老者说道,"我后日离开,归期不定,你不论成与不成,离开竹州后去找你师姐。"

    "师姐之前来信,说要离开游州南下,她似乎要去河京,我是去河京找她么?"

    "她不会去河京久留,"老者思索一阵,说道,"可能会是熙州明台县。"

    "为何是那?"

    "思考。"

    支离皱眉,想了一阵:"思考不出..."

    "于河京地形而言,它附近几大州府中,只有明台县至关重要。东乾卷走前朝半个国库,这些年,河京富饶充裕,商意兴旺。河京贵胄喜好丝绸,明台县广种桑叶养蚕,东乾所有的丝织业全都依赖明台县。同时,明台县以南之地种有大量稻米,其下明南区还有大片蜂蜜和饴饧作坊。李乾皇室偏好甜食,离不开此地。"

    "那,我便去那找师姐?"

    "你先写信,"老者说道,"称你明年二月二十,将在明台县徐城十六道坊的四海茶馆等她来接。不论她是否会去明台县,都有足够时间前去,或者派人赶去。"

    支离喜道:"是了,这中间书信转折也需得时间,还是师父想得周到,我这便去!"

    "回来,"老者叫住起身便跑的少年,"吃完东西。"

    寿石城最大的酒楼,此前不设说书先生。

    自皇帝弃京后,百姓诚惶诚恐,对外面的消息越发紧张,成日在街头巷弄四处打听,茶馆酒肆时时满座,那些达官显贵也都跟着去了。于是这些大酒楼请来说书先生,专以说道外面的消息为主。

    随着一声抚尺拍下,人声鼎沸的大堂只稍稍静了一瞬,旋即又热闹。

    而楼上,丝竹悦耳,笙歌连袖,美人们纤腰如蛇,随弦乐翩跹起舞。

    陆明峰坐在首座,全程未看几眼,都在阅信。

    除了天荣卫之外,雅厢中还有前寿石县令,县尉,三位寿石名士,两位乡绅。

    他们的随从都在门外,不得进来。

    陆明峰不说话,他们却不能冷场,不时会夸上一夸。

    陆明峰有没有反应不重要,他们的热情殷勤必须要表现到位。

    毕竟,这是陆明峰,是赫赫有名,令无数官员,甚至皇亲国戚都闻风丧胆的大乾天荣卫的正将。

    又一曲舞结束,众美人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首座上的男人依然没有反应。

    前县令见状,起身冲陆明峰作揖,小声说道:"大人,您可是对她们,有所不满?"

    陆明峰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前县令于是沉默。

    美人们站在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明峰的眉头在这时深深皱起,他迅速看完这页信,再看向下一页。

    众人于是连呼吸都不敢。

    天荣卫司阶霍正升,和掌卫事贾飞对视一眼,心底浮起不安。

    雅厢的门忽然被敲响,三快三慢。

    "开。"霍正升说道。

    门前亲卫打开门,进来得是包速唯。

    他扫了眼雅厢,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得意思。

    霍正升于是说道:"耿大人,我们便不送了。"

    不止前县令,所座各名士乡绅纷纷起身,作揖告退。

    房门重新关上,包速唯这才走来:"他们何人。"

    "复辟一派,"贾飞说道,"寻来问一问这些年盘州有何变化。"

    包速唯略一点头,看向陆明峰:"已能确认,阿梨确在寿石,庄孟尧的军察部查到有人大量采买,远超出茶楼酒肆之用,极不寻常。我的手下最初担心是李骁特为军资调配,后续接应所为。本想杀了军察部暗探,一经细查,发现是阿梨。"

    "她,要招兵买马?"贾飞说道。

    包速唯没说话。

    "你们可知,"陆明峰抬头看着他们,冷冷道,"这自西北加急送来的信上,说了什么?"

    "敢问大人,何事?"霍正升问道。

    "欧阳隽在他的军营里藏匿了一千多个夏家军余孽,月前同宋倾堂一并南下。"

    "夏家军!"霍正升和贾飞同时惊道。

    相比起他们,包速唯一直处变不惊的性情并未多讶异,沉声说道:"所以眼下这些采办..."

    "定是为他们所准备无疑!"贾飞说道。

    "那现在拦截这些采办,可来得及?"霍正升问道。

    包速唯点头:"还未送出去,来得及。"

    "不拦,"陆明峰说道,"这是最好的鱼饵,为何要拦?贾飞。"

    "大人。"贾飞应声。

    "你调配好人手,寿石这些粮蔬便由你监控,紧盯异常。若是顺着鱼饵寻到这些夏家兵马,你立即将军察部的暗探引去,便由江南兵营灭了这区区千人。"

    "是!"

    "霍正升。"陆明峰看去。

    "大人。"

    "速派三人将此事回禀河京,务必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再派七人出城去寻李骁的兵马,他们不宜碰上这些夏家军。"

    "是。"霍正升应声。

    看着贾飞和霍正升快步离开,包速唯肃容道:"李骁部下兵马近万人,夏家军才一千兵马,大人害怕?"

    陆明峰没有否认,大方说道:"李骁这些为新兵,夏家军,那是西北战场千锤百炼而出的。"

    话音方落,门外响起敲门暗号。

    门一打开,一名风尘仆仆的天荣卫快步奔入,跪下说道:"大人,出事了!"

    "何事。"陆明峰问道。

    "我与牧小世子留下的手下在洛祠碰面,他同我说,李骁带兵马攻打佩封,非要破城,伤亡,三千!"

    陆明峰扬眉:"那,佩封可得?"

    "据说,被阿梨夺去了。"

    陆明峰听笑了:"这,李骁去打**,怎么被阿梨夺去?"

    "具体不知,牧小世子的手下也不清楚。"

    "伤亡,三千,"陆明峰说不出是哭是笑,"这就,败出去了三千?"

    "大人,"包速唯说道,"不是说,阿梨只有一千兵马么?"

    "或许除了夏家军,她真去招兵买马了,"陆明峰声音变冷,"来人。"

    几名天荣卫上前:"大人!"

    "让霍正升再调配五名人手速去佩封,一探究竟。"

    "是!"

    "牧小世子的手下,可还对你说了什么?"陆明峰看回地上所跪的天荣卫。

    "李骁身旁那位蔡和先生一直围着一个叫'支爷';的人打转,在李骁攻打佩封时,这蔡和只出现一次,便又匆匆离开,与那'支爷';有关。"

    "支爷,"陆明峰眼眸浮起兴趣,朝包速唯看去,"可别是金川坊近来声名鹊起的那位。"

    "应该就是。"包速唯道。

    "还有其他消息么。"陆明峰问。

    "无。"

    "退下。"

    "是。"

    雅厢中只剩五人不到,方才热闹的场面,瞬息冷清,只有空气中仍隐隐散着舞姬们那撩人的脂粉香气。

    陆明峰淡淡一笑:"此行让你同来,本是要你代李骁接手这只归禾兵马,能在这里遇见阿梨,着实为你我之意外,你寻她数年,刀都要生锈了吧。"

    "她的人头,一直在我这欠着。"包速唯寒声道。

    "眼下人就在跟前,可不要再自己失望了,"陆明峰笑得意味深长,"也不要,让陛下再失望了。"

    "是。"包速唯垂首说道。

    "走吧,"陆明峰搁下手中信件,起身说道,"随我去一趟金川坊,会一会这位西北来的支爷。说起生意,我也想赚点钱呢。"

    "是。"

    蔡和这几日一直在玉溪楼,没有离开。

    支爷终于答应合作,蔡和便着手拟相关的契约协议。

    他心思细腻,办事严谨,字字句句都要斟酌。

    虽然在分账利润上,支爷当真如传说中那般阔气豪爽,愿意让大利,但蔡和考虑得是长期合作。

    因阳光外,外面的街道尤为热闹。

    玉溪楼来客络绎不绝,一半以上醉翁之意在于支爷。

    这位谁见了都觉喜爱的财神爷,有钱的想做个买卖,手头紧的想看看机遇,随着名气越来越响,城里的官宦和名士也想来结交。

    一个身材佝偻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地回来,从后院进去玉溪楼,上楼后,直接推开蔡和的房门。

    正在拨算盘的蔡和抬头,中年男人走来说道:"天荣卫的人正在朝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陆明峰,共六人。"

    蔡和不觉意外,点头:"好。"

    "还有一人,"中年男人皱眉,"他跟小郡王很像,小的猜想,也许便是先生此前提过的包速唯。"

    "便看支爷那边会不会将我们说出去,"蔡和说道,"若是说漏了,也许会过来找我们。"

    "会有麻烦吗?"

    "我能应付。"

    "嗯,"中年男人点头,"先生,小的先告退,继续去盯。"

    "好。"

    中年男人离开,蔡和皱起眉头。

    其他都无所谓,哪怕支爷说漏嘴,蔡和也不觉得有什么。

    心底唯一的担心,是陆明峰会不会对支爷不利。

    虽说这里是寿石,庄孟尧的地盘,但当年在帝京,陆明峰不还是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朱岘捉走,并且杀了么。

    陆明峰其人,城府太深,心狠手辣,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极其难猜。

    以及,还有包速唯。

    支爷身旁同来的这几个西北大汉身手非常了得,可是包速唯的身手,绝对在他们之上。

    蔡和想了想,开口说道:"来人。"

    门口的随从立即进来:"先生。"

    "带二十两银子去衙门,送给那些衙卫,令他们去陆明峰所下榻的怀德酒楼走一圈,动静务必闹大。速度要快。"

    "是!"

    同一层楼的另一边,季夏和坐在偏厅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偏厅里所坐全是华冠丽服的商贾,其中还有一个某商会的商主。

    季夏和表现得很用心地在听,但实在不想留。

    一个时辰前,他们收到从探州送来得书信,现在就在怀里捂着,季夏和很想回屋看信。

    偏厅的大门是敞着的,门口几个商贾和店铺掌柜正在聊天,不响,但声音很多,吵得细碎。

    陆明峰上去时,听到这样一句话:"都说衡香宁安楼的赵大娘子,寻她做生意之人颇多,你瞧眼下这支爷的架势,说不好啊,咱们寿石会成为南边的衡香呢。"

    "我看这支爷的势头,还真有几分像!"

    陆明峰面无表情地在门边停下,偏厅里正在说话的,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不不,那倭铅不划算,每熬炼十斤炉甘石得损耗二斤,其工序看似简单,但颇耗人力。"

    "对,便采铁矿吧。"

    陆明峰唇角勾了勾,入得偏厅,说道:"为何不采金矿,银矿?"

    众人的目光朝他看去。

    季夏和也抬头看去,却觉察身后所站之人有些不对。

    季夏和回眸看向卫东佑,眼神询问。

    卫东佑低头看他,很轻地说道:"陆明峰。"

    卫东佑是见过陆明峰的,当年沈冽离京后,特意留下十六名暗卫,要他们于暗中保护和相助夏昭衣,卫东佑便是其中之一。

    季夏和的手颤了一颤,努力镇定,点头说道:"好。"

    "你是何人?"一位商贾问陆明峰。

    陆明峰看他一眼,目光打量季夏和,淡淡道:"大争之世非同太平年岁,如今法不严,戒不苛,正乃开采金矿,银矿之良机。"

    季夏和调整了下气息,叫嚷道:"你乃何人儿?"

    "在下陆荣。"

    "你也是来商谈生意的?"

    "钱嘛,谁不爱赚?"陆明峰笑着走来,停在季夏和右手面一个商贾身旁。

    这名商贾五十出头,身旁只带了一名随从。

    气氛一时僵凝,所有人看着他们。

    最终,这名在寿石叫得出名号的商贾硬着头皮起身,无声将位置让出。

    无他法,此人压迫感着实太大,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一位久居高位的猎食者和掌控者。

    季夏和的手心满是冷汗,看着陆明峰:"你,要来谈什么生意儿?莫非真要金矿,银矿?"

    陆明峰一笑,往椅子靠去,双手自然悠闲地在身前交握。

    "若是可以,支爷带不带我一起赚钱?"

    "凭我一己之力,实难办到儿,"季夏和说道,"银矿埋藏极深,工程不可日月计,所挖银矿常见数目不足,十有九亏儿。自古而今,凡大银矿者,只能朝廷调度,方可得之。金矿便更不可,如陆爷所说儿,如今法不严,戒不苛,我若采得金矿,手下私窃夺之,我于谁哭儿?凡色至于金,为人间华美贵重。何人在黄金面前,能不动心儿?"

    "哈哈哈哈!"陆明峰朗笑,"看来,支爷的确是把好手。"

    季夏和也笑。

    虽然很想下逐客令,可是,陆明峰是条比李骁更大的鱼。

    季夏和来盘州,目的可不是来找这些商贾们吃喝玩乐,听他们吹牛乱弹,更不是真的拿沈冽的银子来当散财童子,他来,就是钓鱼的。

    这么一大条鱼咬钩,再怕,也不能松鱼竿。

    "好手不敢当儿,"季夏和说道,"倒我见陆爷儿有几分气魄,是我所赏之人!"

    "哈哈哈,"陆明峰又笑,"气魄,说至气魄,支爷确实少那么几分意思。"

    季夏和的笑容有些僵硬:"哦?此话怎讲?"

    "支爷自西北而来,出西北六州后,越过宁泗的汇水道,是哪个大州省啊?"

    是,探州。

    不止季夏和,卫东佑还有其余几名暗卫,齐齐僵硬。

    有几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摆好架势,准备动手了。

    "怎么儿,"季夏和看着他,"无缘无故,为何提起探州儿?"

    陆明峰淡笑:"探州如今快成了一个悍匪窝,难道支爷没有听闻?"

    "悍匪儿?"季夏和说道,目光朝卫东佑看去。

    卫东佑一脸不知。

    季夏和却隐约猜到是什么了。

    不是吧...

    季夏和皱眉,若真如他所想,那沈冽下手也太快了。

    陆明峰斜对面的一位中年商人说道:"陆爷是想说,探州出来的一队兵马打下了山景城?"

    "哦?阁下的消息,灵通啊。"陆明峰说道。

    "我乃行脚走商嘛。"

    "说是打,实则这山景城是被策反的,"陆明峰看向季夏和,"其目的,或不在城,乃在山。支爷见多识广,应该知道缘由。"

    "矿山儿,"季夏和说道,"山景城多矿脉,铜矿锡矿皆有儿,铁矿常见于平原,山景城西面之丘陵高山却也有铁矿儿,属实稀罕。我们方才所提的银矿,山景城亦有儿,数百年前所开之银矿坑场,至今仍丰盈。"

    "那岂能了得,"现场唯一的商主喃喃说道,"这些矿产竟都由悍匪占去了。"

    "我说得,是快成了悍匪窝,"陆明峰说道,"这不还不是么。"

    "非也,"岁数最大的商人慢腾腾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大争之世,四处夺城,已不稀奇,也不见旁人称田大姚和宋致易之流为贼,为匪啊。"

    "此言有理。"另一个商人说道。

    商主"嗐"了一声:"我这不眼红嘛,谁人不贪图矿脉啊?"

    众人"哈哈哈"笑开。

    季夏和也跟着笑,低头端起茶盏。

    天下矿脉何其多,陆明峰专提探州的山景城,用意在沈冽无疑。

    其后,不止矿脉,偏厅里的人还聊到玉石。

    玉石多为西北六州盛产,故而季夏和又被频频提问。

    好在他看的书多,这段时间又成日研究,温故知新,所以在交谈上不觉压力。

    但是,他们着实能聊。

    眼看他们没完没了,陆明峰也兴致勃勃,季夏和坐不下去了,起身谎称三急,要去茅房。

    玉溪楼通体一个雅字,细节处都极具设计工艺,更不提茅房了。

    每层皆有,设有独立三间,三间茅厕各燃一种熏香,逢半个时辰便有伙计上去清理打扫。

    季夏和进去茅厕,终于能将怀里的信拿出。

    信封上"支爷亲启"四字,乃沈冽字迹无疑。

    距上一封信,过去差不多五天了,从来只在诗词上所见"家书"二字价值千金,这段时间的高压生活,季夏和眼下看着沈冽的字,真切觉得热泪盈眶。

    信上内容比前三封信要多很多,共提到三件事。

    一,蔺家当初所承诺的一千兵马已经调配好了。

    二,沈冽带这一千兵马拿下了山景城。

    三,平岳峰同徐力将去中原招兵买马。

    除却这三事,便是叮嘱万事谨慎小心,若遇不适,可随时回探州。

    "这么快..."季夏和坐在马桶上,将信又看上几遍。

    攻占山景城,原先打算是明年开春二月的事,这才过去多久。

    以及这消息,陆明峰和那商贾居然比他这个"局内人"还要先知道,信使在路上遇见了什么状况?

    平岳峰和徐力招兵买马...

    季夏和皱眉,招兵买马四字意味什么,再清楚不过。

    "支爷儿!"卫东佑的声音在外响起。

    季夏和抬头:"欸?干啥儿?"

    "你掉进去啦!"

    "..."

    "快了快了!"季夏和叫道,"便秘呢!"

    实则,他裤子都没脱。

    卫东佑通常情况下不会来催他的,的确是进来太久了。

    季夏和将信撕掉,撕得非常粉碎,而后丢入马桶里边,再将一旁竹叶纸揉作一大团,往干净的马桶里面丢去。

    希望店里的伙计没什么特殊癖好,去马桶里面乱捞...

    季夏和开门出来,卫东佑小声同他说,是里面的人在催。

    季夏和皱眉,神情几分不悦:"都说西北大汉粗犷彪悍,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给他们太多好脸色了?"

    搞得他现在连拒绝人都觉得困难。

    "走走走。"卫东佑说道。

    回去路上,遇见陆明峰和手下,看模样架势,正是等他无疑。

    "支爷。"陆明峰说道,抬手一拱。

    "怎不去里面坐着儿呐?"季夏和说道。

    "一些小事,想问支爷。"

    "何事?是矿脉呢,还是玉脉儿?还是想和我合作点其他买卖儿?"

    "支爷,可认识一位蔡姓先生?"

    季夏和扬眉,目光露出几分打量和警惕。

    陆明峰一笑:"看来,是认识了。"

    季夏和沉下脸:"我与我的合作伙伴之间的事儿,向来不喜欢被人打听。"

    "不不,不算打听,"陆明峰说道,"我与他乃好友,便是他写信令我来得。"

    "呵,呵,"季夏和干笑,"那你便继续给他写信儿吧。"

    说着,季夏和绕开陆明峰,准备走。

    "山景城那些玉脉和矿脉,支爷便没兴趣吗?"陆明峰笑道。

    季夏和脚步一顿,朝他看去。

    "自古商人,奔波所图利字,他沈冽能拿下山景城,我们也能,"陆明峰看着他,"如何,合作么?"

    "你便与我说说儿,如何合作?"季夏和摆出一脸不信的模样,"探州是蔺家的,你哪来的兵儿?"

    "雇佣。"

    "雇佣?"

    "支爷儿出钱,我出人脉,若是拿下这山景城,你八,我二,如何?"

    "我出钱儿?"

    季夏和好想笑。

    他的钱,都是沈冽的,沈冽出钱打自己?

    "我看陆爷儿你也不是穷鬼儿,怎么,在我这儿空手套白狼?"季夏和摆手,"不做,不想,不谈!"

    说完,季夏和抬脚要走,陆明峰的手下上前一步,挡在他跟前。

    季夏和回头看向陆明峰:"怎么儿?"

    "这事儿,怕是不能由着支爷开心了,"陆明峰笑道,"支爷,你既然出来闯荡,做生意,跟这形形色色之人打交道,有些规矩,你不会不知道的。"

    "是吗?"季夏和沉着脸,"我做得都是和和气气的生意儿,我便不知陆爷儿想怎么对付我?"

    "对付经商的,那可是太容易了,"陆明峰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这钱,你不掏,那我就自己去你口袋里掏。"

    作为天荣卫正将,陆明峰身上这不怒而威的气势,是累累尸山叠上去的。

    而且普通人还不够资格让他亲自动手,那些尸骨,绝多数为朝堂权臣和贵族公卿。

    面对这样一个活阎王,季夏和不会不怕。

    藏在陆明峰眼睛里面的深意,让季夏和绞尽脑汁,琢磨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据如今缩在东边,而探州,是整个大乾版图最西边的角落。

    极东和极西,相隔十万八千里呢。

    所以陆明峰要对付山景城,即便是冲着沈冽去的,他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站在沈冽对立面去思考,最先担忧的问题,难道不是沈冽说弃城便弃城,等他们的雇佣兵退走后,沈冽又再度打回来么。

    如此,打下山景城的意义何在?

    就为占据那十天半个月?

    可开矿,采矿都不是小事,也不是几日就能妥的,一些矿产丰盈的矿脉,甚至能开采几百年。

    陆明峰现在说得简单,一方出人脉,一方出银子,他季夏和是把"蠢货"二字贴脸门上了还是咋?

    "陆爷儿,"季夏和摆出不高兴的模样,"在商言商,咱们光明正大的,你如果要搞手段儿,我支某人可不慌你。我既然敢从西北跑来,便是有我的底气儿,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支某人也不会将你当一回事儿。"

    "这么说,支爷是铁了心不肯合作了。"

    "我是钱多儿,但我不傻。我跑来做买卖儿,就是为了让钱生得更多,而不是将它们扔在水里儿,听个咣当响。"季夏和说道。

    "哈哈哈!"陆明峰朗笑,"如此,支爷,咱们便拭目以待?"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儿。"季夏和说道。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陆明峰一名手下走上来,见到陆明峰后,快步走来。

    季夏和看着他在陆明峰身侧小声说话,本已满是冷汗的手心,又渗出更多汗来。

    陆明峰皱了下眉,转身离开。

    季夏和松了口气。

    才松完,便见陆明峰又回过头来,一笑:"支爷,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是友是敌,就看支爷自己了。"

    季夏和没接话。

    看着陆明峰这下彻底走了,季夏和抬手按在自己脸门上。

    卫东佑将他的手拿下:"支爷儿,你拉完屎还没洗手呢。"

    季夏和顿时将手伸去卫东佑跟前:"给你闻,给你闻!"

    一个小身影在另一边的楼梯拐口暗中盯着他们,直到他们回去偏厅,这个小身影才离开,以非常快的速度猫去蔡和的客房。

    "幸好先生喊来了那几个衙役以捉贼名义去怀德酒楼闹了一场,不然这陆明峰真是个难缠的主。"小随从说道。

    蔡和抬手摸着胡子:"这陆明峰,怎么打起了西边的主意?"

    "哎呀,矿脉!真金白银呀!白花花的!"小随从说道。

    "沈冽岂是好惹?"

    "我的先生呀,那可是天底下最不好惹的天荣卫。"

    沉默一阵,蔡和说道:"我明白了,陆明峰是想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

    "若我是陆明峰,我也定这么做,花得是支爷的钱,而陆明峰只消动动嘴皮子,就能让沈冽难以在山景城作业,即便沈冽夺下山景城,又待如何?"

    "就...是骚扰的意思?让那沈冽隔三差五带人退出山景城,往探州退?"

    "这倒不至于就立即带人退城,但这些骚扰警示,总归是能让沈冽的日子不好过。"

    "高啊,没有半点成本,就能让一个敌人寝食难安。"

    蔡和"嗯"了声,皱眉说道:"支爷怕是不得不应,如你所说,这是天荣卫,他们对付不了庄孟尧的三十万大军,但是要对付一个西北来的支爷,轻而易举。"

    "支爷的性情看似温和,但骨子里非常倔,如若支爷不答应的话,那陆明峰有没有可能..."小随从说着,抬手在自己的脖子前面比了一刀。

    "有。"蔡和不假思索。

    "那如何是好?支爷可是咱们的财神爷!"

    蔡和凝眉,起身摸着胡须,负手在房间慢慢踱步。

    "有了,"蔡和眼睛一亮,"阿梨!"

    "阿梨?"

    "陆明峰亲手杀了朱岘,阿梨恨他入骨,若我们能让阿梨知道陆明峰就在寿石,你说阿梨会如何?"

    "是了!"小随从欣喜,"敌人的敌人也可算作是一时朋友,我们要保下财神爷,陆明峰便是眼前头等要对付的敌人!"

    蔡和点头:"陆明峰的确是祸患,此人深不可测,手段阴险,若能趁此机会除去他,便等于除了小郡王日后一个劲敌。"

    "不过先生,我们不知阿梨眼下身在何处。"

    蔡和一笑:"诱。"

    "如何诱?"

    "太直的钩,不好咬,太明显的钩,陆明峰容易怀疑到我们头上。所以,这个鱼饵得是另一方势力。宋致易,你觉得如何?"

    "好像和那阿梨在台面上有大矛盾的,除了宣延帝,的确就是宋致易了。不过这鱼饵如何投放呢?还是去找衙门?"

    "花钱找人写几张通缉令趁夜贴满大街小巷即可,便通缉..."蔡和想了想,说道,"曹易钧吧,就说此人在寿石出现。"

    "攻袭营主将!"小随从笑了,"先生,若如此的话,那么咱们钓上来的鱼,恐怕不止那阿梨一条了。至少,陆明峰那绝对会有动作,如此一来,他的注意被分散走,支爷这边就能缓口气了。"

    "哈哈哈,"蔡和朗笑,摆手,"没用。"

    "没用?"

    "你不了解陆明峰其人,"蔡和摸着胡须,"那通缉令的确能让陆明峰重视,但绝对不会让他分散注意,他该咬多紧还是会咬多紧,哪边都不会松口。陆明峰所主持的天荣卫司,一天之内可是能同时受理上百件案宗的。"

    "啊?那这样,我们就只能盼着阿梨尽快咬钩了?"

    "只能?"蔡和沉声道,"若是将所有希望压在一头,那才是将自己的路给走窄。而且,阿梨现在未必还在寿石呢。所以我们还需一个退守之策,这样,你忙完通缉令后便去打点寿石守卫置所的兵马,如若任何不测,让他们最快时间赶来,然后我们带着支爷连夜出城跑路。"

    "嗯!我这就去安排!"

    仅仅只有"曹易钧"三个字,蔡和不认为那少女一定会咬钩,所以,得让这鱼饵更有诱惑。

    知阿梨在意朱岘,所以蔡和虚造了一位朱岘当年的莫逆之交。

    称其人正直清廉,与朱岘同窗,因写文痛骂宋致易而于上月被捕入狱,抓他的人,便是曹易钧。

    因文字而入狱,自古有之,尤是改朝换代年间,数以万计的著作被列为禁书,蔡和自认此招有效,这鱼饵定能让阿梨咬上。

    而百姓成日惴惴,比太平年间更爱往茶馆茶棚街头巷尾聚,所以这些虚造的消息,在蔡和一经散布,于最快时间里传开。

    但蔡和自己都未想到,他投下的这只鱼饵,让鱼饵本人大吃一惊。

    初闻沈冽在盘州一带出现,除了醉鹿郭氏的人即刻出发,宋致易的暗线也在第一时间动身。

    曹易钧因春日四月未能拦截沈冽一事,和陆栖原二人在晋宏康跟前失了信任,这大半年一直耿耿于怀。

    故而听闻沈冽出现在盘州,曹易钧立即便带二十名心腹和一位谋士去了留靖府,再辗转至寿石。

    才来的第一日,曹易钧便见到了与自己有关的通缉令。

    宋致易和庄孟尧前几年打得头破血流,曹易钧还未任攻袭营主将时,便斩杀江南兵营少说一万人,他被通缉无可厚非,但是,是谁走漏了风声。

    除却街上撕下来的通缉令,曹易钧案前还有几份密函,其中一份密函上所说,沈冽带人打下了探州东南部的山景城。

    一说沈冽在盘州,才过去半月不到,又说沈冽打下了山景城。

    曹易钧是个脾气甚好的儒将,但是他身旁几名副将,有人拍桌子了。

    "当初说沈冽在盘州,且踪迹明朗,确认无误,我等这才赶来,怎么,是假的?"丘副将叫道。

    "稍安勿躁,如果不是确切沈冽在盘州,醉鹿那边不会出动这么多人手来的。"丘副将对面的林郎将说道。

    "勿躁个鸟!"丘副将叫道,"我看是两边都受骗上了大当!"

    "对了,"又一人说道,"先前不是说,故衣有李乾的人出现?会不会故意放出沈冽消息,将咱们引到盘州,来个瓮中捉鳖?"

    "那也不可能,"林郎将道,"庄孟尧岂容李乾的人放肆,这又不是四年前。"

    "靠!莫非,****?"丘副将道。

    曹易钧并未带人入宿客栈,所住乃一处商贾大宅,大宅主人刘运,为宋致易密使,明面上是一位做油品的商人。

    刘运管家叩门而入,送来煮好的湖广茶,退走之前想了想,对曹易钧恭声说道:"将军,我们老爷还未从商会回来,故而有一事,将军现在定还不知,容小的多嘴一提。"

    "何事?"曹易钧问。

    "那位叫阿梨的女子,她在寿石出现。"

    曹易钧一愣:"她?"

    屋内众人都静下,看着管家。

    管家道:"此消息确凿,是我们老爷从玉溪楼打听回来的。以及,这阿梨还闹出一场不小的动静,她把金川坊那一代所有在街头拉帮结派,斗殴寻衅的地痞给收拾了。"

    "你是说前几日金川坊那些被绑在河边的少年,是阿梨所为?"林郎将道。

    "嗯,也是玉溪楼传出的,知道此事是阿梨干的人不多。"

    曹易钧点头,令他先退下。

    管家走后,曹易钧看向谋士黄永。

    黄永摸着胡须,全程没有说话。

    "先生,"曹易钧说道,"接下去何去何从,先生如何认为。"

    黄永冲他抬手一揖:"将军,既然沈冽不在盘州,那我们撤。"

    "但是先生,我不能理解这通缉令,为何我才在寿石落脚,这通缉令便写上了我的大名?"

    "便不管,"黄永是个目的明确的人,沉声道,"将军,我们此行只为沈冽而来,沈冽不在,我们便退。"

    "说起通缉令,"丘副将说道,"将军,阿梨也有一个通缉令。"

    不论沈冽,还是阿梨,他们二人皆在宋致易的通缉追捕名册上,且阿梨的悬赏要更高。

    此前从信送回来的司马悟的头颅,让大平朝野上下震惊。

    如此宣战之法,着实辱人。

    大怒之下,勋平王颁发悬赏令,以五百两黄金,广宣侯封爵,还有一座春萝县城,换阿梨人头。

    眼下得知阿梨就在寿石,不该放过这个机会才是。

    "我与阿梨并无过节,我从始至终恨之入骨的,只有沈冽。"曹易钧说道。

    "那我们便走,"黄永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不成,"丘副将道,"将军,阿梨就在这,不论勋平王有无悬赏令,不杀此女,我大平何以立国?"

    "我认同丘副将所说,"林郎将说道,"将军,要固军心,此女不得不死。"

    "先生高见?"曹易钧看向黄永。

    沉默一阵,黄永肃容说道:"将军可知,为何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此祀字,虽是祭天,其意却在凝心聚力。于我大平而言,建国不到五年,根本无民心而言。于天下而言,宣延帝弃京而走,民心溃散,更无信仰之谈。此阿梨,若杀之,于我军心有固,于我民心,却不得。"

    "民心?"丘副将说道,"天下还乱着,民连饭都吃不饱,谈何心字,就是个鸟玩意儿!"

    黄永未理他,继续道:"天下人不信李据,亦不信我宋皇,但天下人,敬英烈。英烈之后,若无大佞,切不可碰,将军,退吧。"

    丘副将不甘心:"将军,你便不想弄清此悬赏令?为何我们一到寿石,就有悬赏令张贴?"

    黄永看去:"丘副将是想留下?"

    "我是有此意!"

    "既然丘副将自荐,"黄永看向曹易钧,"将军,便让丘副将带几人留下。"

    丘副将一愣:"我?"

    "也行,"曹易钧点头,"丘响,你便留下调查此悬赏令一事,不过切记,若非十万分把握,不要和阿梨正面冲突。"

    丘副将有些懵,忙要开口解释,叩门声又响起。

    刘运管家再度进来,低声说道:"将军,有五人前来,自称为颜夫人手下。"

    众人皱眉。

    黄永说道:"为首之人,可是虞彦驰?"

    "是自称姓虞。"

    "丢人现眼之辈!"丘副将当即叫道。

    管家面露难堪,脑袋低垂。

    黄永眼尖,发现外面几人身影,于是朝曹易钧看去,略施眼神。

    外面所站五人,面色皆难看无比。

    尤以为首的虞彦驰,不悦目光当即往身后的楚筝看去。

    楚筝低眉,只能硬受。

    若是早年,楚筝知道虞彦驰定会进去,虞彦驰的性格不会硬碰硬,但会阴阳怪气一大斗的话。

    如今,虞彦驰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若在门外,便令他们进来。"曹易钧说道。

    "是。"刘运管家应声。

    "丘副将,这不是就有伴了,"黄永朝丘副将看去,笑着说道,"他们定也是冲沈冽来寿石的,有他们在,丘副将便不孤单了。"

    "那得谢谢黄先生挖坑让我跳了。"丘副将咬牙。

    虞彦驰等人进来,现场气氛添了数笔诡异。

    管家知道这种场景不是他该多留的,便奉承数句,以备酒菜之名离开。

    一出来,管家赶忙再派二人前去玉溪楼催促刘运。

    吩咐完人手,他回过头来,却看到后面站着虞彦驰的那名女手下。

    楚筝站在五步外,冷冷看着他。

    管家咽了口唾沫,上前说道:"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

    "阿梨,在寿石?"

    "据说是在的..."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哪?何时?"

    管家把为数不多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楚筝。

    对当初在从信所发生的那些事,管家听闻了很多,如今简单判断,不难猜到楚筝就是那名幸存而归之人。

    不过据说,她回来之后被虞彦驰带去同颜夫人请罪,被颜夫人令人施加鞭刑,眼下见她,不像有半分受伤之态。

    楚筝冷冷听完,抬手道谢,转身回去。

    管家却忽然怕了,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跟她说。

    看她的阴郁神情,那怨恨愤怒,着实太深。

    忽然后悔的管家一筹莫展,于是去到大门附近,打算等刘运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

    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刘运。

    倒是里面的手下来报,说曹易钧要走。

    管家一惊:"这便要走?发生了何事,可是跟虞大人起冲突了?"

    "不不,那位谋士先生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多想,称寿石若无沈冽,便无他们此行的目的,只留丘副将在此即可。"

    "这样,"管家松了口气,又道,"可,这下午才来,眼下便要走?连日赶路奔波,留宿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他们执意要走,说时间紧急。"

    "这冬休无战事,大雪封路,能有什么紧急呢。"

    手下讪讪。

    "罢了,我与你说这个有何用,你又不是他们,"管家摆手,"你先下去,我去说说。"

    "别别,"手下忙道,"我也劝过,惹了不快呢,就,就随他们吧。"

    "这..."

    话音未落,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

    管家只得迎上前去。

    "将军,当真现在便要走吗,我们老爷还没回来呢。"管家说道。

    "军务繁忙,不想耽搁,"曹易钧说道,"待刘先生回来,替我问声安好。"

    "这...晚宴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哈哈哈,"曹易钧淡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无冒犯之意,但我从小到大,这宴席,吃得可太多了。"

    管家无言,只能拱手,道一路顺风。

    天下军人有个共通之处,便是没有拖延的毛病,雷厉风行,说做便做。

    曹易钧一行人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刚到寿石三个时辰未到,便趁夜离开。

    而等刘运回来,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后了。

    管家站在门口,头发都快盼白,一见到刘运,管家赶忙迎上去,将事情来龙去脉一道。

    刘运目瞪口呆:"这,便走了?"

    "是啊,劝不下来。"

    "这走得,也太快了。"刘运遗憾地说道。

    攻袭营主将曹易钧,是宋致易手下出名的儒将。

    文采,武略,家世,品貌,皆为军中上等,气质文雅,性情宜和,精通文墨不说,还擅长器乐。

    刘运早便想一睹其风采,岂料这么快便走了。

    "老爷,您怎么那么久才回来?是饭局所困,不好抽身吗?"

    刘运不作解释,疲累道:"去见丘副将和虞大人吧。"

    "嗯。"

    在入厅堂前,管家有些不放心,低声说道:"老爷,里边气氛凝重,您恐要左右不讨好了。"

    "我知。"刘运说道。

    军方和颜青临两派,互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厅门未关,管家站在门口等候吩咐,听着自家主人在里边左右奉承的声音。

    眼角余光忽有所感,似捕捉到什么,管家扭头看去,乍然又是吓到。

    楚筝站在那头,微微垂着眉,正在听里面的说话声。

    觉察到管家望来得眼神,楚筝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转头离开。

    管家正犹豫要不要上前问话,便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

    院子不大,楚筝抱剑站在后院檐廊下,神情冰冷的看着月色凄冷冷地落在地上。

    此次行动本没有她,是她得知后非要前来。

    结果,沈冽在山景城。

    倒是听说,那个贱人在寿石出现。

    思及从信明月楼上和军镇司连营中一战,楚筝握紧手中剑鞘,握得手心都发痛。

    墙外枝桠的影高耸入来,寒风中乱颤,忽然一片枯枝逆风而动。

    楚筝身为杀手,极其机警,当即扭头望去。

    风中晃动乱摇得树影没有再出现异常,就在她要收回视线之际,那些枝桠又逆风动了一片。

    楚筝一凛,当即无声追去。

    管家在外等了又等,不见楚筝归来,招来一名手下,让他替自己待命,而后前去找楚筝。

    后院除了楚筝留下的暗号之外,什么都不没有。

    身为刘运这个密使的心腹,管家自然看得懂这暗号是何意,忙转身回去找刘运。

    虞彦驰得知后,怒然自案后起身,一声大骂,转身朝外走去。

    其余三名手下忙也跟上。

    "这..."刘运看着他们的身影。

    "废物!"丘副将极其不客气地骂道,"手下都管不好。"

    "可是这暗号不寻常,"管家说道,"老爷,那暗号之意,是有紧急之事而离开,并不是寻常离开所做得暗号。而我们后院,能有什么不寻常?"

    刘运一惊。

    "她会不会是看见了什么?"管家继续说道。

    "你言之有理,"刘运慌道,"难道是因为我回来的路上?"

    管家忙问:"老爷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早先传有沈冽在盘州一事,刘运便真的大平一定会有人来,故而早早令手下做好接应准备。

    今日在曹易钧等人来后,管家立即派人去玉溪楼知会。

    刘运当时被饭局所困,没有办法离开,等终于能走,在回来路上遇见一个官府管理坊间市集的吏员。

    刘运便下轿去询问有关前几日听闻的采买的事情,一耽搁,回来就更晚了。

    "老爷本是做油品买卖,跟曾吏员早便认识,问问也没什么呀。"管家说道。

    "不,"刘运摇头,"我可以是皇上的人,那这曾吏员,谁又知就是寿石衙门的人?"

    管家一愣:"那..."

    "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以防万一。"刘运当即说道。

    不止寿石,大争之世,到处都有各方势力的眼线,每一个城池挖下去,都是盘根错节的势力,谍影重重之间,只能步步为营,处处谨慎。

    "是!"管家应道。

    刘运越想越怕,同丘副将说了一声,也跟着出去筹备。

    夏昭衣回城和詹宁唐涛声碰面,已是子时。

    入夜后的寿石街道分外宁谧,一张孤零零的通缉令从告示牌上跌落下来,李满快步去捡来。

    "曹易钧。"夏昭衣念着上面的名字。

    "攻袭营主将。"詹宁说道,顺便提了一嘴朱岘一位同窗故友因言获罪被抓一事。

    夏昭衣点点头,收起通缉令,没有多议。

    这次回城,不再去金川坊了,绕一条偏僻远路去一家小客栈住宿。

    詹宁边走边小声说起玉溪楼的事。

    支爷那边基本没有特殊情况,最大的事件,便是陆明峰寻衅一事。

    蔡和已数日闭门不出,但是蔡和手下频频出门,不知去做什么。

    军察部的人果真盯上了粮食采买一事,暗中派了很多人调查。

    至于陆明峰,实在不好查其动向。

    说完,詹宁问起夏昭衣:"二小姐,你呢,此次出城所要办得事,如何了?"

    "嗯,妥了。"夏昭衣说道。

    她此次出城非常顺利,或者说,此寿石一行,已经圆满。

    当时和夏家军分道,跟来寿石,本就是冲着蔡和,还有牧亭煜和钱远灯。

    这次带史国新和李满出城,也是为了找寻李骁大军的痕迹。

    孰料,钱远灯和牧亭煜先后撞了上来,生怕她找不到他们一样。

    而令夏昭衣更没想到的是,牧亭煜和钱远灯二人竟已生隙,分裂得那般严重,她便改了之前的打算,先杀一个钱远灯,留下牧亭煜回去河京生根发芽。

    至于陆明峰的寻衅,詹宁说起来忧心忡忡:"若真要对支爷动手,咱们明面上是不好出手的。"

    "也轮不到我们出手,"夏昭衣笑道,"支爷是多少人的财神,半个寿石的商人都会力保他,不必担心。"

    "二小姐,这可是陆明峰呀。"

    "陆明峰,"夏昭衣重复这三字,"其实,从善如流,也挺好。"

    "何意?"詹宁说道,"二小姐的意思是,如了陆明峰所愿?"

    "这样,"夏昭衣停下脚步,"你即刻去一趟赵宁的钱庄,取三百两现银。"

    "三百...两?"詹宁愣道。

    "这笔'生意';,便由我们截胡,"夏昭衣垂头看着手里的通缉令,"派个眼生的人去,暗示陆明峰,我们是曹易钧的人。曹易钧痛恨沈冽,由他花这冤枉钱,陆明峰不会起疑。"

    "可是二小姐,三百两远远不够,以马匪的价格,三百两仅够两次茶水费。我们这银两显而易见是砸入水里,连个叮咚声都听不到。而且,沈郎君不是二小姐的至交吗?"

    "后续会再加银两,陆明峰要求出兵几次,我们就雇佣几次,"夏昭衣笑起来,眼眸明亮,"银两问题不需担心,沈冽都有金山银山了,若我们真的山穷水尽,我便拖家带口,拉上你们跑探州要他养去。"

    "哈哈哈..."詹宁等人笑了。

    "怕是,这位沈公子要拿扫帚赶人了,"唐涛声笑道,"一个两个还好,拖家带口,一千多人,谁受得了。"

    "哈哈哈,他连夜扛着金山银山跑!"詹宁说道。

    "噗嗤!"夏昭衣被逗笑。

    唐涛声带夏昭衣他们先回客栈,詹宁便趁夜去了赵宁的钱庄。

    因为所拿票根和其上票号都是宁安楼特级优先那一类,所以即便詹宁没有自报家门,钱庄掌柜也赶来亲自招待。

    不过现银需得调度,詹宁懂规矩,只是先来说声,打个招呼。

    回来路上,詹宁遇见数队朝东面奔去的兵马,高耀的火把照亮长街,都是身穿胄甲的士兵,少说也有一千人。

    詹宁先一步藏好,没有暴露。

    待人都走光,詹宁在跟上去一探究竟,和先回客栈之间做选择。

    便在这时,詹宁发现了其他藏在暗处跟踪的人。

    想了想,詹宁跟了上去。

    作为一名斥候,在跟踪和反跟踪上,詹宁炉火纯青。

    他一路相随,跟着那些兵马到了一处一看便不是等闲人家的大宅,上悬匾额"刘府"。

    而后,詹宁见到跟踪这些兵马的几名男女皆大吃一惊。

    同一时间,刘府内部也大惊。

    手下跑来相告,虽已有准备,刘运和管家仍手忙脚乱。

    他们令府中不知情的家仆们从后门离开,他们则带"自己人"从主卧室床板下的密道走。

    离开前,他们在角落里留下暗号,而后放了一把大火。

    密道里空气非常难闻,边跑,刘运边苦思,究竟哪里出了错。

    管家让他不要多想,先注意脚下的路。

    密道不可能喊太多匠工来大兴大修,喊来得那几个,也早被秘密处死。这整条密道崎岖陡峭,黑暗里跌跌撞撞,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油灯用以照明。

    丘副将作为现场块头最大,个子最高的一人,吃得苦头也最多。

    他的脑袋在墙上磕了数下,出现一个非常大的血包。

    他捂着脑袋开始发怒,刘运和管家等人,只得硬着头皮挨骂。

    出来是在另一座府宅的后院,离刘府约有五百来步。

    空气骤然新鲜,丘副将伸手抓来刘运的领子:"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运也在苦思今日和那小官吏的对话。

    他身为一个油品商人,关心问几句市场采买的事,这理应没什么大问题。

    一想,不由想到曹易钧的通缉令上去。

    也许不是今日之因,而是早早便被人盯上了。

    丘副将暴怒,将刘运甩往地上:"你就是个废物!难怪要你来寿石,有本事,有能力的,哪个不是去大都府?废物!"

    管家扶起刘运。

    刘运垂着头,不敢说话。

    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四周全是喊着"救火"的声音。

    大火一起,一切成灰,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烟消云散。

    便在这时,密道下面传来很多声音。

    "这里走路!"

    "是这边!"

    "跟紧了,小心前面有埋伏!"

    刘运等人瞪大眼睛。

    丘副将破口大骂:"你当个鸟密使!就你这破密道!你连个密道都建不好!"

    "如今只能分头跑!"管家忙说道,"丘副将,我们快走吧!"

    虞彦驰等人随着暗号,最快时间追上楚筝。

    跟在兵马后面的那些男女便是他们。

    事情来龙去脉,他们大致琢磨清楚。

    的确因刘运所喊住询问的那名官府吏员而起。

    管家先后派人催促刘运,且神情着急。

    而急功近利的刘运想着若能多问一些,好在曹易钧跟前表现一番,所以迟迟没走。

    正是问得有些多,加上接二连三有人催促,才引起小吏的怀疑。

    军察部自建立始,一直效仿当年的天荣卫,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以带兵马前来一试。

    结果,竟将刘运吓得直接放火跑路,不打自招。

    谨慎并不是错,但沉不住气,着实不该。

    虞彦驰和楚筝等人从守卫置所跟着这些兵马出来,一路跟到这"刘府",逐渐错愕。

    眼见刘府中大火冲天,官兵在后门逮住了乱跑的家仆,其中一位怕死的家仆抖出,她在打扫刘运卧房的时候,曾发现一处密道,于是,官兵便巡着密道追去。

    没多久,后方百米外的府宅里传来大声呼唤,要求人手援助,前面刘府前的兵马立即掉头赶去。

    丘副将等人边杀边跑,分头逃路。

    丘副将杀了数人,实在不敌人多,带着亲随往北跑去。

    楚筝见状,就要跟去,虞彦驰按住她的肩膀。

    "不必了,"虞彦驰说道,"丘副将身手不凡,不用我们相救。"

    "他为攻袭营大将,他若活着,至少还可再砍敌军百颗头颅。"楚筝说道。

    "你又怎知他死后让出来的将帅之位,换个人坐上去会是如何?万一,是个能砍上千头颅的人呢?"虞彦驰说道。

    楚筝愣住。

    "世事如此,"虞彦驰继续说道,"有时并非珠玉被埋没,而是没有锦盒再装珠玉,只能任它埋没。这就需要,有人腾出个锦盒来。"

    话音落下,街道尽头传来丘副将的爆吼:"老子就算死,也要赚个本!"

    楚筝朝前面看去,眉头紧皱。

    "你们这群鸟货,十个才抵老子一命,二十个才是大赚!"

    "杀啊!朝老子头上砍!!来砍!!!"

    ...

    随着丘副将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虚弱,他在一连串的叫骂声中被乱刀砍死,倒了下去。

    他的几个手下先他一步气绝。

    虞彦驰淡淡说道:"死了。"

    其他几人都不出声。

    刘运没能脱身,也被包抄追上。

    眼见逃不了了,作为一个密使,他随身都带着见血封喉的烈性毒酒,一仰头,咕噜饮尽。

    待得官兵追来,只见刘运痛苦倒地,满口含血,成了一具滚烫的尸体。

    为防漏网之鱼,官兵连夜封锁整片街区。

    虞彦驰,楚筝等人,趁第一时间离开。

    詹宁也没有多留。

    夏昭衣连日在城外风餐露宿,入了客栈后,她替史国新换了伤口纱布,便回房沐浴入睡。

    詹宁觉得此事紧急,虽为难,仍将她吵醒。

    夏昭衣站在门口,削瘦肩膀上披了件外衫,一双明亮眼眸若有所思。

    李满和唐涛声闻声而出,问发生了什么。

    "我们得立即回去金川坊,"夏昭衣沉声说道,"得去玉溪楼。"

    "这,为何?"唐涛声不解。

    "全城将有大搜捕,我们必须尽快走,收拾东西吧。"夏昭衣经历过松州扶上县那次地毯式搜查,明白那样的情况下,想要隐藏一个大活人有多难。

    而"支爷"这个身份,风口浪尖,招摇过市,因利益关系所在,官府也有不少入股生意,反倒不会有大问题。

    不过夏昭衣能想到,作为宋致易和颜青临部下的搜查能手虞彦驰也能想到。

    虞彦驰在看出这些兵马有全城封锁之意时,便想到了玉溪楼。

    要么出城,要么去玉溪楼,二者择一,不愿空手回去的虞彦驰选择去玉溪楼绑架支爷做掩护。

    他们才一进去,便遭遇蔡和手下的高呼拦截,双方人马最先斗起。

    小随从被吵醒,裹着衣衫出去,眼看情况不对,他立即跑去蔡和卧房。

    蔡和也早被惊醒,正秉烛立在门后。

    小随从跑入进来后,连声急道"怎么办"。

    蔡和未语。

    小随从去扒门缝,发现自己这边伤亡变得厉害,小随从急得团团转。

    "先生,咱们的人都不弱,只能说对方更厉害!"小随从快哭了。

    蔡和仍未作声。

    这时,支爷的人手也出马了,与这伙人斗得难解难分。

    "竟连支爷的手下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小随从说道。

    "这些是****,"蔡和沉声说道,"身手是数百人中选出来一个。"

    "百里挑一?"小随从说道,"那难怪身手会好了。"

    随着支爷手下来得越来越多,这五人渐渐不敌。

    这时一个女子飞快突破重围,朝支爷的房间冲去。

    "糟了!"小随从叫道,"先生,你看!"

    蔡和大惊:"此等身手,莫非是..."

    "阿梨?!"小随从也惊了。

    他看过夏昭衣,但那是白日,眼下光线黯淡,实难看清真容。

    "怎么办?!"小随从忙说道,"先生,支爷有危险!"

    支爷那些手下飞快赶去拦她。

    女子身形很快,看不清具体身段,她并不恋战,一心只求朝支爷屋中而去。

    "急死我了,"小随从说道,"这才区区五人而已,为何拿不下?!"

    话音落下,却见那女子再度突破重围,凭借着走位,令自己退到门口,转身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小随从吓坏了。

    蔡和反倒镇定:"阿梨没有非杀支爷不可的理由,定有谈判余地。"

    话音方落,却见才冲去进去的年轻女子被踹了出来。

    玉溪楼的楼层,是三层坚固木板打基,堪比石屋。

    北面是玉溪楼中庭,为二十人合抱的空心圆,扶栏可望到第一层。

    空心圆外留有大量空地,用以装修布置,极其宽敞。

    楚筝摔撞在扶栏上,后背所受鞭刑,伤口远未愈合。如此一撞,皮肉与骨头齐痛,鲜血顷刻渗出。

    但不等伤痛褪去,她踉跄爬起,喊同伴收手快走,同时她翻过扶栏往下面跳。

    小随从不明所以,这时有所感地朝支爷卧房看去,便见一个少女自细微的幽光中缓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