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亭煜等人的火把彻底远离,夏昭衣才带着要来得这匹坐骑回去。
此地已被他们发现,为防暗算夜袭,不好久留。
她不杀牧亭煜,一是看得出这些人确实不好对付,她可以成功击杀牧亭煜,但绝对无法带史国新他们全身而退。
二是,她本也不打算杀他,此人比钱远灯有用很多。
篝火熄灭,启程出发。
因史国新有伤,加之两个美人不太会骑马,夏昭衣便入了附近一座荒弃的孤村。
村子规模不大,算上坍圮的屋舍,总共连三十家都没有。
以及一些屋舍和屋舍相连之间,还能看见坟包。
李满照料史国新睡下后,出来看见夏昭衣坐在矮石墙上,正眺着山下巨大的黑暗。
"东家,"李满走来说道,"您没有困意吗?"
夏昭衣回过头来,说道:"想一些事,暂睡不着,你先去睡。"
李满点头,转身却见那两个美人怯怯走来,与他对视后,目光望向那边的少女。
夏昭衣也朝她们看去。
两个美人上前,冲夏昭衣福礼。
"阿梨姑娘,我二人...不敢睡,能否,今夜和阿梨姑娘一起?"一个美人细声细语地说道。
"不可。"夏昭衣拒绝。
美人一愣,未想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阿梨姑娘,我们...怕。"另一个美人说道。
"若非遇上我们,你们今夜将如何?"夏昭衣问。
两个美人蹙眉,说不出话。
"去睡吧,"夏昭衣收走视线,望回前面的黑暗,"我带不了你们多久,你们自行适应。"
两个美人抿唇,只得再福礼:"叨扰阿梨姑娘了。"
李满没有走,看她们离去,李满想了想,朝夏昭衣走去。
"东家。"
"嗯?"夏昭衣侧头看他。
"此二女...命苦,"李满沉声说道,"东家,你说她们还能回去留靖府么,那坊间绝不会要她们,以及钱远灯和牧亭煜的人,也不会放过她们。"
夏昭衣目光露出几分意外。
"便是不知,她们会不会从良,"李满继续说道,"东家,或许你的话,她们会听。"
见夏昭衣没说话,李满低下眉:"我知我平时不爱多言,今日未免显得有几分多管闲事。"
"那,你为何反常?"
"我年幼时有一位邻家长姐,她因家中变故,被迫入了风尘。后来我家中无米,我娘求去她跟前,她并未嫌贫,几次助我家渡过贫寒。"
"她真好,"夏昭衣微笑,"那她如今..."
"说来荒诞,"李满声音变冷,"几个男人因争一个美人大打出手,她被伤及,毁了容貌,无法再侍客人,连女婢都不好当,便被发落去后厨,成了仆妇。不到一年,她,她投河了。"
夏昭衣敛眸,抬眉看向夜色。
月明星隐,除却偶尔有云来,大多数时间,月亮只孤零零挂着,独照人间。
"这些姑娘们,骨子里皆是悲情,"夏昭衣轻声道,"我倒是忽然想起听来的一句话。"
"哪句。"
"是一位极有名望的大家,"夏昭衣朝李满看去,"大意是,世上男子喜好逼良为娼,又喜好劝妓从良。"
李满羞赧:"东家,我并不是..."
"我未指你,"夏昭衣莞尔,"莫往心里去。"
李满点头。
"至于这两位姑娘,"夏昭衣拢眉,若有所思地道,"我们与她们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偶遇。便看她们自己吧,若想开店,给些银两,若要换个城府重新去寻个坊间投身,也由她们。"
"好。"
李满转身离去,顿了下,又回过头来:"东家,你方才说的那句话...那么劝妓从良,也是不好的吗?"
"那是在挖苦一些男人,"夏昭衣失笑,"至于这四字,我一时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还是...坏的吗?"
"是啊,"夏昭衣声音变沉,"你看,这夜黑得,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不打破这泼墨暗夜,谁能知前路所等着的,会不会是更大的苦难?"
而她惯来散漫,闲云野鹤,不喜欢对别人的人生负责,一直如此。
李满沉默。
方才少女说到悲情,他眼下去感知,确实有一阵透骨悲凉。
谁能知,真正的苦难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是在这头,还是在那头。
夏昭衣扯了扯唇,干巴巴道:"她们都是男人眼中的玩物,没有姓名,只有世人所不齿的身份。死去的,消失的,破损的,毁灭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帝王年间统计出来的冰冷冷的数字。"
"东家,"李满忽然动情地说道,"那么我有生之年,能得见这天地换了人间么。"
"或许,能?"夏昭衣一笑,"世间诸事,谁能说得好呢。"
"东家,我觉得...你能!"
"我,能?什么?"
"你可想过,你去称王?!"
夏昭衣又笑了:"毫无欲望。"
"那,这天下各路军阀势力之中,可有你所看中的未来的天下之主?"
"我看中与否并不重要,天数未可知,但历史总会选出一个能将天下重合为一之人,不,"夏昭衣摇头,"不对,该是换了这人间之人。"
恢复旧的秩序,终还会是那样。
衡香一直都是相对安稳的,比起这些年来所大变大乱的州府城池,衡香不曾乱过,但那些女子的悲苦却始终未变。
不过,也有女人是不同的。
同在衡香的屈夫人,还有后来去衡香的赵宁。
夏昭衣想起给师父的那卷书册,她侧过头去,目光望向山下隐在夜色里的祠堂,隔壁便是那座破败的节孝祠。
这节孝祠,困住了那么多女人的精神自由,但夏昭衣敢断定,它万万困不住屈夫人和赵宁。
若是世间女子都如屈夫人和赵宁那般,那这天下,才算是真正的换了人间吧。
"我明白了。"夏昭衣轻声说道。
"东家明白了什么?"
"明白我问师父的一个困惑,"夏昭衣一笑,"我有许多困惑,师父让我自己去解。"
"东家解开了。"
"也不算是,"夏昭衣笑容灿烂,起身说道,"这便去给师父写信。"
木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支离的脑袋自木门外面探入进来。
他在外面敲了半响的门,屋内没有反应,他便自行推开了。
抬头见去,师父果真伏在案上沉睡。
窗扇是开着的,寒风不时掠入,屋中置着两座小暖炉,暖水咕咕沸腾着,热气蒸腾。
师父不喜沉闷,偏爱风动,只要不是雷雨暴雪,再严寒的天,他也要开一扇窗。
屋中书案很大,铺满纸张,案上共六盏春满华枝摆灯,支离将五个小竹筒放在老者身旁,将老者手中所握的度量尺挪开。
老者眼睫微动,睁开眼睛。
没有半分初醒朦胧,明亮若星。
"师父,床就在里间呢,走个二十步就到了。"支离说道。
老者坐起身来,抬手端起茶盏,一触,已冷。
老者喝了两口,说道:"我睡了至少有半个时辰。"
"师父,信。"支离指指桌上竹筒。
老者拧开小盖,取出信笺。
支离去将一座小炉上的热水端走,取来一壶凉水煮上,待沸腾,他泡了壶新茶端来。
老者已将信笺看完,眉目若有所思。
"师父,信上何事。"
"一封邀会,一封叙旧,两封寻知,一封与你师姐有关。"
"师姐何关?"支离忙问。
"云梁纯原县采矿过度,山塌得一墓室,其下有二十六具棺木,已证实,皆为乔家人。"
"又是乔,"支离说道,顿了顿,又道,"哎,云梁,沈郎君便是云梁人。"
"嗯,"老者淡淡道,"云梁自古出美男。"
"对,嘿嘿,下辈子我也想投胎去云梁。"
老者皱眉,斜他一眼。
"哈哈,"支离自己都乐了,"那,师父,这信要不要给师姐知道呢?"
老者重拾起"叙旧"那信,点头:"你去写信告知。"
"那我明日写,"支离的目光看向其他信纸,"这些呢,师父,邀会这个,邀去哪呢。"
"不去,"老者说道,将两封信纸推去,"这两封寻知求学,便交予你,你回屋吧。"
"我?"支离接来,垂眸望去,有几分不安,"师父,人家是来寻知求学的,如若我也一知半解,如何是好?"
"去查,去证,去江河湖海闯荡。"
支离眼眸变得明亮,开心说道:"如此,师父不怕我误人,我又何惧!若有我主观之见,可切莫怪我。"
"有所想,乃好事,"老者说道,"去睡吧。"
"嗯!古人云,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诸左右逢其原。"
老者沉默了下,说道:"徒儿,去睡。"
"而有我之境,以我观物,顾物皆着我之色彩,师父令我解人之惑,此乃师父信我,笃定我的人品修养与才学。"
老者沉了口气,点头,垂眸看信。
"哈哈,"支离笑道,"师父瞧我,得意忘形啦。"
"去睡吧。"老者未抬头。
"不过,我尚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得意了,哈哈。"
说完,支离揖礼,同老者告辞,开开心心离开。
屋内静下,只余小炉上沸腾的水声。
老者将信上短短百来字不到的内容缓缓看了数遍,他搁下信纸,负手立于窗边,眉眼冷峻。
说是叙旧之信,实则却也与大徒弟有关。
信上落款,为封文升三字。
这些信,皆经他那些老友之手,比如元禾宗门的裴老宗主,灵川道观的澹观主,由他们以大隼寄来。
封文升其人,已死三十年,现在忽然书信而来,自称假死。
但整篇书信,关于其假死只一言带过,笔墨吝啬,其余篇幅所提,全是阿梨。
老者交友虽广,但好友颇少。
封文升是老者难得的良友之一,三十年前传来封文升死讯,老者大悲。封文升的棺木,还是老者快马赶去竹州,同其亲人一起,扶棺而葬。
眼下这封来信,封文升笔锋犀利,称老者这半道冒出来的徒弟,为大邪大恶之人,与其往来,将有大祸大难。
不仅于人,更于世。
当,趁早诛杀。
窗外寒风扑面,老者双目冰冷,望着不见星子的阔阔苍穹。
宣延二十四,己丑年,六月十一那日的凶患星象,老者始终记得。
六星聚于南空,中州浮患,此相同星象,于一百三十多年前,四百二十多年前,也曾现过。
当,趁早诛杀。
老者沉了口气,忽地抬手,将许久不曾关上的窗扇一把合上。
支离回去翻了一整夜的书,待到隔日正午才醒。
揉着惺忪睡眼爬起,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鲜美蘑菇姜汤。
支离忙披了衣裳跑去后院,老者正将几盘小菜端出,石桌正中,便是用大汤碗所呈着的蘑菇姜汤。
不过支离很快瞅见,一张石凳上,搁着老者的包袱与长剑。
"师父,你要出远门?"支离愣道,"我说呢,师父怎亲自下厨做得这般丰盛。"
老者将手中盘子放在桌上,淡淡道:"不是我,是你。"
"...我?"
"此次下山,你去解惑那信中两个问题,同时,我要你去刺杀一个人。"
支离眨巴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师父,你要我杀人?!杀...人?"
"他三十年前便该死,"老者坐下,"你便带这把剑去。"
"不,不是,"支离快步过去,坐下看着他,"师父,您不是从不杀人么,那狗皇帝手中诸多杀孽,千古祸患,你也不是不杀么,怎么现在..."
"此人要我杀你师姐。"老者平静道。
支离噎住。
"其人危言耸听,胡言至我跟前,今后必也乱语至世间。不过你放心,以你身手,杀不了他的。"
"呃,"支离指着自己,"那,师父还让我去,去...送人头?"
"有此剑在手,他不会杀你。那包袱中还有一封书信,他放你离开时,你记得给他。"
支离拾起长剑,古拙精雅,颇有分量,背包则鼓鼓一包,看最上边的凹凸处形状,是两锭元宝。
"那么,"支离皱眉,"师父,若我有机会杀他呢,比如他年事已高,摔了一跤爬不起来,那我是杀,还是不杀。"
"废其右手。"
"如此便懂了,"支离嘀咕,"此人委实可恨,他要说什么,是他之自由,可是挑拨至师父跟前,还辱我师姐,真令人生气。我定去好好骂骂他,骂他个狗血淋头。对了师父,我骂他,会让他动杀机吗?"
"不会,"老者说道,"我后日离开,归期不定,你不论成与不成,离开竹州后去找你师姐。"
"师姐之前来信,说要离开游州南下,她似乎要去河京,我是去河京找她么?"
"她不会去河京久留,"老者思索一阵,说道,"可能会是熙州明台县。"
"为何是那?"
"思考。"
支离皱眉,想了一阵:"思考不出..."
"于河京地形而言,它附近几大州府中,只有明台县至关重要。东乾卷走前朝半个国库,这些年,河京富饶充裕,商意兴旺。河京贵胄喜好丝绸,明台县广种桑叶养蚕,东乾所有的丝织业全都依赖明台县。同时,明台县以南之地种有大量稻米,其下明南区还有大片蜂蜜和饴饧作坊。李乾皇室偏好甜食,离不开此地。"
"那,我便去那找师姐?"
"你先写信,"老者说道,"称你明年二月二十,将在明台县徐城十六道坊的四海茶馆等她来接。不论她是否会去明台县,都有足够时间前去,或者派人赶去。"
支离喜道:"是了,这中间书信转折也需得时间,还是师父想得周到,我这便去!"
"回来,"老者叫住起身便跑的少年,"吃完东西。"
寿石城最大的酒楼,此前不设说书先生。
自皇帝弃京后,百姓诚惶诚恐,对外面的消息越发紧张,成日在街头巷弄四处打听,茶馆酒肆时时满座,那些达官显贵也都跟着去了。于是这些大酒楼请来说书先生,专以说道外面的消息为主。
随着一声抚尺拍下,人声鼎沸的大堂只稍稍静了一瞬,旋即又热闹。
而楼上,丝竹悦耳,笙歌连袖,美人们纤腰如蛇,随弦乐翩跹起舞。
陆明峰坐在首座,全程未看几眼,都在阅信。
除了天荣卫之外,雅厢中还有前寿石县令,县尉,三位寿石名士,两位乡绅。
他们的随从都在门外,不得进来。
陆明峰不说话,他们却不能冷场,不时会夸上一夸。
陆明峰有没有反应不重要,他们的热情殷勤必须要表现到位。
毕竟,这是陆明峰,是赫赫有名,令无数官员,甚至皇亲国戚都闻风丧胆的大乾天荣卫的正将。
又一曲舞结束,众美人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首座上的男人依然没有反应。
前县令见状,起身冲陆明峰作揖,小声说道:"大人,您可是对她们,有所不满?"
陆明峰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前县令于是沉默。
美人们站在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明峰的眉头在这时深深皱起,他迅速看完这页信,再看向下一页。
众人于是连呼吸都不敢。
天荣卫司阶霍正升,和掌卫事贾飞对视一眼,心底浮起不安。
雅厢的门忽然被敲响,三快三慢。
"开。"霍正升说道。
门前亲卫打开门,进来得是包速唯。
他扫了眼雅厢,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得意思。
霍正升于是说道:"耿大人,我们便不送了。"
不止前县令,所座各名士乡绅纷纷起身,作揖告退。
房门重新关上,包速唯这才走来:"他们何人。"
"复辟一派,"贾飞说道,"寻来问一问这些年盘州有何变化。"
包速唯略一点头,看向陆明峰:"已能确认,阿梨确在寿石,庄孟尧的军察部查到有人大量采买,远超出茶楼酒肆之用,极不寻常。我的手下最初担心是李骁特为军资调配,后续接应所为。本想杀了军察部暗探,一经细查,发现是阿梨。"
"她,要招兵买马?"贾飞说道。
包速唯没说话。
"你们可知,"陆明峰抬头看着他们,冷冷道,"这自西北加急送来的信上,说了什么?"
"敢问大人,何事?"霍正升问道。
"欧阳隽在他的军营里藏匿了一千多个夏家军余孽,月前同宋倾堂一并南下。"
"夏家军!"霍正升和贾飞同时惊道。
相比起他们,包速唯一直处变不惊的性情并未多讶异,沉声说道:"所以眼下这些采办..."
"定是为他们所准备无疑!"贾飞说道。
"那现在拦截这些采办,可来得及?"霍正升问道。
包速唯点头:"还未送出去,来得及。"
"不拦,"陆明峰说道,"这是最好的鱼饵,为何要拦?贾飞。"
"大人。"贾飞应声。
"你调配好人手,寿石这些粮蔬便由你监控,紧盯异常。若是顺着鱼饵寻到这些夏家兵马,你立即将军察部的暗探引去,便由江南兵营灭了这区区千人。"
"是!"
"霍正升。"陆明峰看去。
"大人。"
"速派三人将此事回禀河京,务必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再派七人出城去寻李骁的兵马,他们不宜碰上这些夏家军。"
"是。"霍正升应声。
看着贾飞和霍正升快步离开,包速唯肃容道:"李骁部下兵马近万人,夏家军才一千兵马,大人害怕?"
陆明峰没有否认,大方说道:"李骁这些为新兵,夏家军,那是西北战场千锤百炼而出的。"
话音方落,门外响起敲门暗号。
门一打开,一名风尘仆仆的天荣卫快步奔入,跪下说道:"大人,出事了!"
"何事。"陆明峰问道。
"我与牧小世子留下的手下在洛祠碰面,他同我说,李骁带兵马攻打佩封,非要破城,伤亡,三千!"
陆明峰扬眉:"那,佩封可得?"
"据说,被阿梨夺去了。"
陆明峰听笑了:"这,李骁去打**,怎么被阿梨夺去?"
"具体不知,牧小世子的手下也不清楚。"
"伤亡,三千,"陆明峰说不出是哭是笑,"这就,败出去了三千?"
"大人,"包速唯说道,"不是说,阿梨只有一千兵马么?"
"或许除了夏家军,她真去招兵买马了,"陆明峰声音变冷,"来人。"
几名天荣卫上前:"大人!"
"让霍正升再调配五名人手速去佩封,一探究竟。"
"是!"
"牧小世子的手下,可还对你说了什么?"陆明峰看回地上所跪的天荣卫。
"李骁身旁那位蔡和先生一直围着一个叫'支爷';的人打转,在李骁攻打佩封时,这蔡和只出现一次,便又匆匆离开,与那'支爷';有关。"
"支爷,"陆明峰眼眸浮起兴趣,朝包速唯看去,"可别是金川坊近来声名鹊起的那位。"
"应该就是。"包速唯道。
"还有其他消息么。"陆明峰问。
"无。"
"退下。"
"是。"
雅厢中只剩五人不到,方才热闹的场面,瞬息冷清,只有空气中仍隐隐散着舞姬们那撩人的脂粉香气。
陆明峰淡淡一笑:"此行让你同来,本是要你代李骁接手这只归禾兵马,能在这里遇见阿梨,着实为你我之意外,你寻她数年,刀都要生锈了吧。"
"她的人头,一直在我这欠着。"包速唯寒声道。
"眼下人就在跟前,可不要再自己失望了,"陆明峰笑得意味深长,"也不要,让陛下再失望了。"
"是。"包速唯垂首说道。
"走吧,"陆明峰搁下手中信件,起身说道,"随我去一趟金川坊,会一会这位西北来的支爷。说起生意,我也想赚点钱呢。"
"是。"
蔡和这几日一直在玉溪楼,没有离开。
支爷终于答应合作,蔡和便着手拟相关的契约协议。
他心思细腻,办事严谨,字字句句都要斟酌。
虽然在分账利润上,支爷当真如传说中那般阔气豪爽,愿意让大利,但蔡和考虑得是长期合作。
因阳光外,外面的街道尤为热闹。
玉溪楼来客络绎不绝,一半以上醉翁之意在于支爷。
这位谁见了都觉喜爱的财神爷,有钱的想做个买卖,手头紧的想看看机遇,随着名气越来越响,城里的官宦和名士也想来结交。
一个身材佝偻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地回来,从后院进去玉溪楼,上楼后,直接推开蔡和的房门。
正在拨算盘的蔡和抬头,中年男人走来说道:"天荣卫的人正在朝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陆明峰,共六人。"
蔡和不觉意外,点头:"好。"
"还有一人,"中年男人皱眉,"他跟小郡王很像,小的猜想,也许便是先生此前提过的包速唯。"
"便看支爷那边会不会将我们说出去,"蔡和说道,"若是说漏了,也许会过来找我们。"
"会有麻烦吗?"
"我能应付。"
"嗯,"中年男人点头,"先生,小的先告退,继续去盯。"
"好。"
中年男人离开,蔡和皱起眉头。
其他都无所谓,哪怕支爷说漏嘴,蔡和也不觉得有什么。
心底唯一的担心,是陆明峰会不会对支爷不利。
虽说这里是寿石,庄孟尧的地盘,但当年在帝京,陆明峰不还是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朱岘捉走,并且杀了么。
陆明峰其人,城府太深,心狠手辣,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极其难猜。
以及,还有包速唯。
支爷身旁同来的这几个西北大汉身手非常了得,可是包速唯的身手,绝对在他们之上。
蔡和想了想,开口说道:"来人。"
门口的随从立即进来:"先生。"
"带二十两银子去衙门,送给那些衙卫,令他们去陆明峰所下榻的怀德酒楼走一圈,动静务必闹大。速度要快。"
"是!"
同一层楼的另一边,季夏和坐在偏厅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偏厅里所坐全是华冠丽服的商贾,其中还有一个某商会的商主。
季夏和表现得很用心地在听,但实在不想留。
一个时辰前,他们收到从探州送来得书信,现在就在怀里捂着,季夏和很想回屋看信。
偏厅的大门是敞着的,门口几个商贾和店铺掌柜正在聊天,不响,但声音很多,吵得细碎。
陆明峰上去时,听到这样一句话:"都说衡香宁安楼的赵大娘子,寻她做生意之人颇多,你瞧眼下这支爷的架势,说不好啊,咱们寿石会成为南边的衡香呢。"
"我看这支爷的势头,还真有几分像!"
陆明峰面无表情地在门边停下,偏厅里正在说话的,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不不,那倭铅不划算,每熬炼十斤炉甘石得损耗二斤,其工序看似简单,但颇耗人力。"
"对,便采铁矿吧。"
陆明峰唇角勾了勾,入得偏厅,说道:"为何不采金矿,银矿?"
众人的目光朝他看去。
季夏和也抬头看去,却觉察身后所站之人有些不对。
季夏和回眸看向卫东佑,眼神询问。
卫东佑低头看他,很轻地说道:"陆明峰。"
卫东佑是见过陆明峰的,当年沈冽离京后,特意留下十六名暗卫,要他们于暗中保护和相助夏昭衣,卫东佑便是其中之一。
季夏和的手颤了一颤,努力镇定,点头说道:"好。"
"你是何人?"一位商贾问陆明峰。
陆明峰看他一眼,目光打量季夏和,淡淡道:"大争之世非同太平年岁,如今法不严,戒不苛,正乃开采金矿,银矿之良机。"
季夏和调整了下气息,叫嚷道:"你乃何人儿?"
"在下陆荣。"
"你也是来商谈生意的?"
"钱嘛,谁不爱赚?"陆明峰笑着走来,停在季夏和右手面一个商贾身旁。
这名商贾五十出头,身旁只带了一名随从。
气氛一时僵凝,所有人看着他们。
最终,这名在寿石叫得出名号的商贾硬着头皮起身,无声将位置让出。
无他法,此人压迫感着实太大,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一位久居高位的猎食者和掌控者。
季夏和的手心满是冷汗,看着陆明峰:"你,要来谈什么生意儿?莫非真要金矿,银矿?"
陆明峰一笑,往椅子靠去,双手自然悠闲地在身前交握。
"若是可以,支爷带不带我一起赚钱?"
"凭我一己之力,实难办到儿,"季夏和说道,"银矿埋藏极深,工程不可日月计,所挖银矿常见数目不足,十有九亏儿。自古而今,凡大银矿者,只能朝廷调度,方可得之。金矿便更不可,如陆爷所说儿,如今法不严,戒不苛,我若采得金矿,手下私窃夺之,我于谁哭儿?凡色至于金,为人间华美贵重。何人在黄金面前,能不动心儿?"
"哈哈哈哈!"陆明峰朗笑,"看来,支爷的确是把好手。"
季夏和也笑。
虽然很想下逐客令,可是,陆明峰是条比李骁更大的鱼。
季夏和来盘州,目的可不是来找这些商贾们吃喝玩乐,听他们吹牛乱弹,更不是真的拿沈冽的银子来当散财童子,他来,就是钓鱼的。
这么一大条鱼咬钩,再怕,也不能松鱼竿。
"好手不敢当儿,"季夏和说道,"倒我见陆爷儿有几分气魄,是我所赏之人!"
"哈哈哈,"陆明峰又笑,"气魄,说至气魄,支爷确实少那么几分意思。"
季夏和的笑容有些僵硬:"哦?此话怎讲?"
"支爷自西北而来,出西北六州后,越过宁泗的汇水道,是哪个大州省啊?"
是,探州。
不止季夏和,卫东佑还有其余几名暗卫,齐齐僵硬。
有几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摆好架势,准备动手了。
"怎么儿,"季夏和看着他,"无缘无故,为何提起探州儿?"
陆明峰淡笑:"探州如今快成了一个悍匪窝,难道支爷没有听闻?"
"悍匪儿?"季夏和说道,目光朝卫东佑看去。
卫东佑一脸不知。
季夏和却隐约猜到是什么了。
不是吧...
季夏和皱眉,若真如他所想,那沈冽下手也太快了。
陆明峰斜对面的一位中年商人说道:"陆爷是想说,探州出来的一队兵马打下了山景城?"
"哦?阁下的消息,灵通啊。"陆明峰说道。
"我乃行脚走商嘛。"
"说是打,实则这山景城是被策反的,"陆明峰看向季夏和,"其目的,或不在城,乃在山。支爷见多识广,应该知道缘由。"
"矿山儿,"季夏和说道,"山景城多矿脉,铜矿锡矿皆有儿,铁矿常见于平原,山景城西面之丘陵高山却也有铁矿儿,属实稀罕。我们方才所提的银矿,山景城亦有儿,数百年前所开之银矿坑场,至今仍丰盈。"
"那岂能了得,"现场唯一的商主喃喃说道,"这些矿产竟都由悍匪占去了。"
"我说得,是快成了悍匪窝,"陆明峰说道,"这不还不是么。"
"非也,"岁数最大的商人慢腾腾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大争之世,四处夺城,已不稀奇,也不见旁人称田大姚和宋致易之流为贼,为匪啊。"
"此言有理。"另一个商人说道。
商主"嗐"了一声:"我这不眼红嘛,谁人不贪图矿脉啊?"
众人"哈哈哈"笑开。
季夏和也跟着笑,低头端起茶盏。
天下矿脉何其多,陆明峰专提探州的山景城,用意在沈冽无疑。
其后,不止矿脉,偏厅里的人还聊到玉石。
玉石多为西北六州盛产,故而季夏和又被频频提问。
好在他看的书多,这段时间又成日研究,温故知新,所以在交谈上不觉压力。
但是,他们着实能聊。
眼看他们没完没了,陆明峰也兴致勃勃,季夏和坐不下去了,起身谎称三急,要去茅房。
玉溪楼通体一个雅字,细节处都极具设计工艺,更不提茅房了。
每层皆有,设有独立三间,三间茅厕各燃一种熏香,逢半个时辰便有伙计上去清理打扫。
季夏和进去茅厕,终于能将怀里的信拿出。
信封上"支爷亲启"四字,乃沈冽字迹无疑。
距上一封信,过去差不多五天了,从来只在诗词上所见"家书"二字价值千金,这段时间的高压生活,季夏和眼下看着沈冽的字,真切觉得热泪盈眶。
信上内容比前三封信要多很多,共提到三件事。
一,蔺家当初所承诺的一千兵马已经调配好了。
二,沈冽带这一千兵马拿下了山景城。
三,平岳峰同徐力将去中原招兵买马。
除却这三事,便是叮嘱万事谨慎小心,若遇不适,可随时回探州。
"这么快..."季夏和坐在马桶上,将信又看上几遍。
攻占山景城,原先打算是明年开春二月的事,这才过去多久。
以及这消息,陆明峰和那商贾居然比他这个"局内人"还要先知道,信使在路上遇见了什么状况?
平岳峰和徐力招兵买马...
季夏和皱眉,招兵买马四字意味什么,再清楚不过。
"支爷儿!"卫东佑的声音在外响起。
季夏和抬头:"欸?干啥儿?"
"你掉进去啦!"
"..."
"快了快了!"季夏和叫道,"便秘呢!"
实则,他裤子都没脱。
卫东佑通常情况下不会来催他的,的确是进来太久了。
季夏和将信撕掉,撕得非常粉碎,而后丢入马桶里边,再将一旁竹叶纸揉作一大团,往干净的马桶里面丢去。
希望店里的伙计没什么特殊癖好,去马桶里面乱捞...
季夏和开门出来,卫东佑小声同他说,是里面的人在催。
季夏和皱眉,神情几分不悦:"都说西北大汉粗犷彪悍,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给他们太多好脸色了?"
搞得他现在连拒绝人都觉得困难。
"走走走。"卫东佑说道。
回去路上,遇见陆明峰和手下,看模样架势,正是等他无疑。
"支爷。"陆明峰说道,抬手一拱。
"怎不去里面坐着儿呐?"季夏和说道。
"一些小事,想问支爷。"
"何事?是矿脉呢,还是玉脉儿?还是想和我合作点其他买卖儿?"
"支爷,可认识一位蔡姓先生?"
季夏和扬眉,目光露出几分打量和警惕。
陆明峰一笑:"看来,是认识了。"
季夏和沉下脸:"我与我的合作伙伴之间的事儿,向来不喜欢被人打听。"
"不不,不算打听,"陆明峰说道,"我与他乃好友,便是他写信令我来得。"
"呵,呵,"季夏和干笑,"那你便继续给他写信儿吧。"
说着,季夏和绕开陆明峰,准备走。
"山景城那些玉脉和矿脉,支爷便没兴趣吗?"陆明峰笑道。
季夏和脚步一顿,朝他看去。
"自古商人,奔波所图利字,他沈冽能拿下山景城,我们也能,"陆明峰看着他,"如何,合作么?"
"你便与我说说儿,如何合作?"季夏和摆出一脸不信的模样,"探州是蔺家的,你哪来的兵儿?"
"雇佣。"
"雇佣?"
"支爷儿出钱,我出人脉,若是拿下这山景城,你八,我二,如何?"
"我出钱儿?"
季夏和好想笑。
他的钱,都是沈冽的,沈冽出钱打自己?
"我看陆爷儿你也不是穷鬼儿,怎么,在我这儿空手套白狼?"季夏和摆手,"不做,不想,不谈!"
说完,季夏和抬脚要走,陆明峰的手下上前一步,挡在他跟前。
季夏和回头看向陆明峰:"怎么儿?"
"这事儿,怕是不能由着支爷开心了,"陆明峰笑道,"支爷,你既然出来闯荡,做生意,跟这形形色色之人打交道,有些规矩,你不会不知道的。"
"是吗?"季夏和沉着脸,"我做得都是和和气气的生意儿,我便不知陆爷儿想怎么对付我?"
"对付经商的,那可是太容易了,"陆明峰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这钱,你不掏,那我就自己去你口袋里掏。"
作为天荣卫正将,陆明峰身上这不怒而威的气势,是累累尸山叠上去的。
而且普通人还不够资格让他亲自动手,那些尸骨,绝多数为朝堂权臣和贵族公卿。
面对这样一个活阎王,季夏和不会不怕。
藏在陆明峰眼睛里面的深意,让季夏和绞尽脑汁,琢磨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据如今缩在东边,而探州,是整个大乾版图最西边的角落。
极东和极西,相隔十万八千里呢。
所以陆明峰要对付山景城,即便是冲着沈冽去的,他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站在沈冽对立面去思考,最先担忧的问题,难道不是沈冽说弃城便弃城,等他们的雇佣兵退走后,沈冽又再度打回来么。
如此,打下山景城的意义何在?
就为占据那十天半个月?
可开矿,采矿都不是小事,也不是几日就能妥的,一些矿产丰盈的矿脉,甚至能开采几百年。
陆明峰现在说得简单,一方出人脉,一方出银子,他季夏和是把"蠢货"二字贴脸门上了还是咋?
"陆爷儿,"季夏和摆出不高兴的模样,"在商言商,咱们光明正大的,你如果要搞手段儿,我支某人可不慌你。我既然敢从西北跑来,便是有我的底气儿,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支某人也不会将你当一回事儿。"
"这么说,支爷是铁了心不肯合作了。"
"我是钱多儿,但我不傻。我跑来做买卖儿,就是为了让钱生得更多,而不是将它们扔在水里儿,听个咣当响。"季夏和说道。
"哈哈哈!"陆明峰朗笑,"如此,支爷,咱们便拭目以待?"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儿。"季夏和说道。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陆明峰一名手下走上来,见到陆明峰后,快步走来。
季夏和看着他在陆明峰身侧小声说话,本已满是冷汗的手心,又渗出更多汗来。
陆明峰皱了下眉,转身离开。
季夏和松了口气。
才松完,便见陆明峰又回过头来,一笑:"支爷,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是友是敌,就看支爷自己了。"
季夏和没接话。
看着陆明峰这下彻底走了,季夏和抬手按在自己脸门上。
卫东佑将他的手拿下:"支爷儿,你拉完屎还没洗手呢。"
季夏和顿时将手伸去卫东佑跟前:"给你闻,给你闻!"
一个小身影在另一边的楼梯拐口暗中盯着他们,直到他们回去偏厅,这个小身影才离开,以非常快的速度猫去蔡和的客房。
"幸好先生喊来了那几个衙役以捉贼名义去怀德酒楼闹了一场,不然这陆明峰真是个难缠的主。"小随从说道。
蔡和抬手摸着胡子:"这陆明峰,怎么打起了西边的主意?"
"哎呀,矿脉!真金白银呀!白花花的!"小随从说道。
"沈冽岂是好惹?"
"我的先生呀,那可是天底下最不好惹的天荣卫。"
沉默一阵,蔡和说道:"我明白了,陆明峰是想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
"若我是陆明峰,我也定这么做,花得是支爷的钱,而陆明峰只消动动嘴皮子,就能让沈冽难以在山景城作业,即便沈冽夺下山景城,又待如何?"
"就...是骚扰的意思?让那沈冽隔三差五带人退出山景城,往探州退?"
"这倒不至于就立即带人退城,但这些骚扰警示,总归是能让沈冽的日子不好过。"
"高啊,没有半点成本,就能让一个敌人寝食难安。"
蔡和"嗯"了声,皱眉说道:"支爷怕是不得不应,如你所说,这是天荣卫,他们对付不了庄孟尧的三十万大军,但是要对付一个西北来的支爷,轻而易举。"
"支爷的性情看似温和,但骨子里非常倔,如若支爷不答应的话,那陆明峰有没有可能..."小随从说着,抬手在自己的脖子前面比了一刀。
"有。"蔡和不假思索。
"那如何是好?支爷可是咱们的财神爷!"
蔡和凝眉,起身摸着胡须,负手在房间慢慢踱步。
"有了,"蔡和眼睛一亮,"阿梨!"
"阿梨?"
"陆明峰亲手杀了朱岘,阿梨恨他入骨,若我们能让阿梨知道陆明峰就在寿石,你说阿梨会如何?"
"是了!"小随从欣喜,"敌人的敌人也可算作是一时朋友,我们要保下财神爷,陆明峰便是眼前头等要对付的敌人!"
蔡和点头:"陆明峰的确是祸患,此人深不可测,手段阴险,若能趁此机会除去他,便等于除了小郡王日后一个劲敌。"
"不过先生,我们不知阿梨眼下身在何处。"
蔡和一笑:"诱。"
"如何诱?"
"太直的钩,不好咬,太明显的钩,陆明峰容易怀疑到我们头上。所以,这个鱼饵得是另一方势力。宋致易,你觉得如何?"
"好像和那阿梨在台面上有大矛盾的,除了宣延帝,的确就是宋致易了。不过这鱼饵如何投放呢?还是去找衙门?"
"花钱找人写几张通缉令趁夜贴满大街小巷即可,便通缉..."蔡和想了想,说道,"曹易钧吧,就说此人在寿石出现。"
"攻袭营主将!"小随从笑了,"先生,若如此的话,那么咱们钓上来的鱼,恐怕不止那阿梨一条了。至少,陆明峰那绝对会有动作,如此一来,他的注意被分散走,支爷这边就能缓口气了。"
"哈哈哈,"蔡和朗笑,摆手,"没用。"
"没用?"
"你不了解陆明峰其人,"蔡和摸着胡须,"那通缉令的确能让陆明峰重视,但绝对不会让他分散注意,他该咬多紧还是会咬多紧,哪边都不会松口。陆明峰所主持的天荣卫司,一天之内可是能同时受理上百件案宗的。"
"啊?那这样,我们就只能盼着阿梨尽快咬钩了?"
"只能?"蔡和沉声道,"若是将所有希望压在一头,那才是将自己的路给走窄。而且,阿梨现在未必还在寿石呢。所以我们还需一个退守之策,这样,你忙完通缉令后便去打点寿石守卫置所的兵马,如若任何不测,让他们最快时间赶来,然后我们带着支爷连夜出城跑路。"
"嗯!我这就去安排!"
仅仅只有"曹易钧"三个字,蔡和不认为那少女一定会咬钩,所以,得让这鱼饵更有诱惑。
知阿梨在意朱岘,所以蔡和虚造了一位朱岘当年的莫逆之交。
称其人正直清廉,与朱岘同窗,因写文痛骂宋致易而于上月被捕入狱,抓他的人,便是曹易钧。
因文字而入狱,自古有之,尤是改朝换代年间,数以万计的著作被列为禁书,蔡和自认此招有效,这鱼饵定能让阿梨咬上。
而百姓成日惴惴,比太平年间更爱往茶馆茶棚街头巷尾聚,所以这些虚造的消息,在蔡和一经散布,于最快时间里传开。
但蔡和自己都未想到,他投下的这只鱼饵,让鱼饵本人大吃一惊。
初闻沈冽在盘州一带出现,除了醉鹿郭氏的人即刻出发,宋致易的暗线也在第一时间动身。
曹易钧因春日四月未能拦截沈冽一事,和陆栖原二人在晋宏康跟前失了信任,这大半年一直耿耿于怀。
故而听闻沈冽出现在盘州,曹易钧立即便带二十名心腹和一位谋士去了留靖府,再辗转至寿石。
才来的第一日,曹易钧便见到了与自己有关的通缉令。
宋致易和庄孟尧前几年打得头破血流,曹易钧还未任攻袭营主将时,便斩杀江南兵营少说一万人,他被通缉无可厚非,但是,是谁走漏了风声。
除却街上撕下来的通缉令,曹易钧案前还有几份密函,其中一份密函上所说,沈冽带人打下了探州东南部的山景城。
一说沈冽在盘州,才过去半月不到,又说沈冽打下了山景城。
曹易钧是个脾气甚好的儒将,但是他身旁几名副将,有人拍桌子了。
"当初说沈冽在盘州,且踪迹明朗,确认无误,我等这才赶来,怎么,是假的?"丘副将叫道。
"稍安勿躁,如果不是确切沈冽在盘州,醉鹿那边不会出动这么多人手来的。"丘副将对面的林郎将说道。
"勿躁个鸟!"丘副将叫道,"我看是两边都受骗上了大当!"
"对了,"又一人说道,"先前不是说,故衣有李乾的人出现?会不会故意放出沈冽消息,将咱们引到盘州,来个瓮中捉鳖?"
"那也不可能,"林郎将道,"庄孟尧岂容李乾的人放肆,这又不是四年前。"
"靠!莫非,****?"丘副将道。
曹易钧并未带人入宿客栈,所住乃一处商贾大宅,大宅主人刘运,为宋致易密使,明面上是一位做油品的商人。
刘运管家叩门而入,送来煮好的湖广茶,退走之前想了想,对曹易钧恭声说道:"将军,我们老爷还未从商会回来,故而有一事,将军现在定还不知,容小的多嘴一提。"
"何事?"曹易钧问。
"那位叫阿梨的女子,她在寿石出现。"
曹易钧一愣:"她?"
屋内众人都静下,看着管家。
管家道:"此消息确凿,是我们老爷从玉溪楼打听回来的。以及,这阿梨还闹出一场不小的动静,她把金川坊那一代所有在街头拉帮结派,斗殴寻衅的地痞给收拾了。"
"你是说前几日金川坊那些被绑在河边的少年,是阿梨所为?"林郎将道。
"嗯,也是玉溪楼传出的,知道此事是阿梨干的人不多。"
曹易钧点头,令他先退下。
管家走后,曹易钧看向谋士黄永。
黄永摸着胡须,全程没有说话。
"先生,"曹易钧说道,"接下去何去何从,先生如何认为。"
黄永冲他抬手一揖:"将军,既然沈冽不在盘州,那我们撤。"
"但是先生,我不能理解这通缉令,为何我才在寿石落脚,这通缉令便写上了我的大名?"
"便不管,"黄永是个目的明确的人,沉声道,"将军,我们此行只为沈冽而来,沈冽不在,我们便退。"
"说起通缉令,"丘副将说道,"将军,阿梨也有一个通缉令。"
不论沈冽,还是阿梨,他们二人皆在宋致易的通缉追捕名册上,且阿梨的悬赏要更高。
此前从信送回来的司马悟的头颅,让大平朝野上下震惊。
如此宣战之法,着实辱人。
大怒之下,勋平王颁发悬赏令,以五百两黄金,广宣侯封爵,还有一座春萝县城,换阿梨人头。
眼下得知阿梨就在寿石,不该放过这个机会才是。
"我与阿梨并无过节,我从始至终恨之入骨的,只有沈冽。"曹易钧说道。
"那我们便走,"黄永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不成,"丘副将道,"将军,阿梨就在这,不论勋平王有无悬赏令,不杀此女,我大平何以立国?"
"我认同丘副将所说,"林郎将说道,"将军,要固军心,此女不得不死。"
"先生高见?"曹易钧看向黄永。
沉默一阵,黄永肃容说道:"将军可知,为何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此祀字,虽是祭天,其意却在凝心聚力。于我大平而言,建国不到五年,根本无民心而言。于天下而言,宣延帝弃京而走,民心溃散,更无信仰之谈。此阿梨,若杀之,于我军心有固,于我民心,却不得。"
"民心?"丘副将说道,"天下还乱着,民连饭都吃不饱,谈何心字,就是个鸟玩意儿!"
黄永未理他,继续道:"天下人不信李据,亦不信我宋皇,但天下人,敬英烈。英烈之后,若无大佞,切不可碰,将军,退吧。"
丘副将不甘心:"将军,你便不想弄清此悬赏令?为何我们一到寿石,就有悬赏令张贴?"
黄永看去:"丘副将是想留下?"
"我是有此意!"
"既然丘副将自荐,"黄永看向曹易钧,"将军,便让丘副将带几人留下。"
丘副将一愣:"我?"
"也行,"曹易钧点头,"丘响,你便留下调查此悬赏令一事,不过切记,若非十万分把握,不要和阿梨正面冲突。"
丘副将有些懵,忙要开口解释,叩门声又响起。
刘运管家再度进来,低声说道:"将军,有五人前来,自称为颜夫人手下。"
众人皱眉。
黄永说道:"为首之人,可是虞彦驰?"
"是自称姓虞。"
"丢人现眼之辈!"丘副将当即叫道。
管家面露难堪,脑袋低垂。
黄永眼尖,发现外面几人身影,于是朝曹易钧看去,略施眼神。
外面所站五人,面色皆难看无比。
尤以为首的虞彦驰,不悦目光当即往身后的楚筝看去。
楚筝低眉,只能硬受。
若是早年,楚筝知道虞彦驰定会进去,虞彦驰的性格不会硬碰硬,但会阴阳怪气一大斗的话。
如今,虞彦驰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若在门外,便令他们进来。"曹易钧说道。
"是。"刘运管家应声。
"丘副将,这不是就有伴了,"黄永朝丘副将看去,笑着说道,"他们定也是冲沈冽来寿石的,有他们在,丘副将便不孤单了。"
"那得谢谢黄先生挖坑让我跳了。"丘副将咬牙。
虞彦驰等人进来,现场气氛添了数笔诡异。
管家知道这种场景不是他该多留的,便奉承数句,以备酒菜之名离开。
一出来,管家赶忙再派二人前去玉溪楼催促刘运。
吩咐完人手,他回过头来,却看到后面站着虞彦驰的那名女手下。
楚筝站在五步外,冷冷看着他。
管家咽了口唾沫,上前说道:"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
"阿梨,在寿石?"
"据说是在的..."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哪?何时?"
管家把为数不多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楚筝。
对当初在从信所发生的那些事,管家听闻了很多,如今简单判断,不难猜到楚筝就是那名幸存而归之人。
不过据说,她回来之后被虞彦驰带去同颜夫人请罪,被颜夫人令人施加鞭刑,眼下见她,不像有半分受伤之态。
楚筝冷冷听完,抬手道谢,转身回去。
管家却忽然怕了,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跟她说。
看她的阴郁神情,那怨恨愤怒,着实太深。
忽然后悔的管家一筹莫展,于是去到大门附近,打算等刘运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
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刘运。
倒是里面的手下来报,说曹易钧要走。
管家一惊:"这便要走?发生了何事,可是跟虞大人起冲突了?"
"不不,那位谋士先生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多想,称寿石若无沈冽,便无他们此行的目的,只留丘副将在此即可。"
"这样,"管家松了口气,又道,"可,这下午才来,眼下便要走?连日赶路奔波,留宿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他们执意要走,说时间紧急。"
"这冬休无战事,大雪封路,能有什么紧急呢。"
手下讪讪。
"罢了,我与你说这个有何用,你又不是他们,"管家摆手,"你先下去,我去说说。"
"别别,"手下忙道,"我也劝过,惹了不快呢,就,就随他们吧。"
"这..."
话音未落,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
管家只得迎上前去。
"将军,当真现在便要走吗,我们老爷还没回来呢。"管家说道。
"军务繁忙,不想耽搁,"曹易钧说道,"待刘先生回来,替我问声安好。"
"这...晚宴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哈哈哈,"曹易钧淡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无冒犯之意,但我从小到大,这宴席,吃得可太多了。"
管家无言,只能拱手,道一路顺风。
天下军人有个共通之处,便是没有拖延的毛病,雷厉风行,说做便做。
曹易钧一行人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刚到寿石三个时辰未到,便趁夜离开。
而等刘运回来,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后了。
管家站在门口,头发都快盼白,一见到刘运,管家赶忙迎上去,将事情来龙去脉一道。
刘运目瞪口呆:"这,便走了?"
"是啊,劝不下来。"
"这走得,也太快了。"刘运遗憾地说道。
攻袭营主将曹易钧,是宋致易手下出名的儒将。
文采,武略,家世,品貌,皆为军中上等,气质文雅,性情宜和,精通文墨不说,还擅长器乐。
刘运早便想一睹其风采,岂料这么快便走了。
"老爷,您怎么那么久才回来?是饭局所困,不好抽身吗?"
刘运不作解释,疲累道:"去见丘副将和虞大人吧。"
"嗯。"
在入厅堂前,管家有些不放心,低声说道:"老爷,里边气氛凝重,您恐要左右不讨好了。"
"我知。"刘运说道。
军方和颜青临两派,互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厅门未关,管家站在门口等候吩咐,听着自家主人在里边左右奉承的声音。
眼角余光忽有所感,似捕捉到什么,管家扭头看去,乍然又是吓到。
楚筝站在那头,微微垂着眉,正在听里面的说话声。
觉察到管家望来得眼神,楚筝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转头离开。
管家正犹豫要不要上前问话,便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
院子不大,楚筝抱剑站在后院檐廊下,神情冰冷的看着月色凄冷冷地落在地上。
此次行动本没有她,是她得知后非要前来。
结果,沈冽在山景城。
倒是听说,那个贱人在寿石出现。
思及从信明月楼上和军镇司连营中一战,楚筝握紧手中剑鞘,握得手心都发痛。
墙外枝桠的影高耸入来,寒风中乱颤,忽然一片枯枝逆风而动。
楚筝身为杀手,极其机警,当即扭头望去。
风中晃动乱摇得树影没有再出现异常,就在她要收回视线之际,那些枝桠又逆风动了一片。
楚筝一凛,当即无声追去。
管家在外等了又等,不见楚筝归来,招来一名手下,让他替自己待命,而后前去找楚筝。
后院除了楚筝留下的暗号之外,什么都不没有。
身为刘运这个密使的心腹,管家自然看得懂这暗号是何意,忙转身回去找刘运。
虞彦驰得知后,怒然自案后起身,一声大骂,转身朝外走去。
其余三名手下忙也跟上。
"这..."刘运看着他们的身影。
"废物!"丘副将极其不客气地骂道,"手下都管不好。"
"可是这暗号不寻常,"管家说道,"老爷,那暗号之意,是有紧急之事而离开,并不是寻常离开所做得暗号。而我们后院,能有什么不寻常?"
刘运一惊。
"她会不会是看见了什么?"管家继续说道。
"你言之有理,"刘运慌道,"难道是因为我回来的路上?"
管家忙问:"老爷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早先传有沈冽在盘州一事,刘运便真的大平一定会有人来,故而早早令手下做好接应准备。
今日在曹易钧等人来后,管家立即派人去玉溪楼知会。
刘运当时被饭局所困,没有办法离开,等终于能走,在回来路上遇见一个官府管理坊间市集的吏员。
刘运便下轿去询问有关前几日听闻的采买的事情,一耽搁,回来就更晚了。
"老爷本是做油品买卖,跟曾吏员早便认识,问问也没什么呀。"管家说道。
"不,"刘运摇头,"我可以是皇上的人,那这曾吏员,谁又知就是寿石衙门的人?"
管家一愣:"那..."
"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以防万一。"刘运当即说道。
不止寿石,大争之世,到处都有各方势力的眼线,每一个城池挖下去,都是盘根错节的势力,谍影重重之间,只能步步为营,处处谨慎。
"是!"管家应道。
刘运越想越怕,同丘副将说了一声,也跟着出去筹备。
夏昭衣回城和詹宁唐涛声碰面,已是子时。
入夜后的寿石街道分外宁谧,一张孤零零的通缉令从告示牌上跌落下来,李满快步去捡来。
"曹易钧。"夏昭衣念着上面的名字。
"攻袭营主将。"詹宁说道,顺便提了一嘴朱岘一位同窗故友因言获罪被抓一事。
夏昭衣点点头,收起通缉令,没有多议。
这次回城,不再去金川坊了,绕一条偏僻远路去一家小客栈住宿。
詹宁边走边小声说起玉溪楼的事。
支爷那边基本没有特殊情况,最大的事件,便是陆明峰寻衅一事。
蔡和已数日闭门不出,但是蔡和手下频频出门,不知去做什么。
军察部的人果真盯上了粮食采买一事,暗中派了很多人调查。
至于陆明峰,实在不好查其动向。
说完,詹宁问起夏昭衣:"二小姐,你呢,此次出城所要办得事,如何了?"
"嗯,妥了。"夏昭衣说道。
她此次出城非常顺利,或者说,此寿石一行,已经圆满。
当时和夏家军分道,跟来寿石,本就是冲着蔡和,还有牧亭煜和钱远灯。
这次带史国新和李满出城,也是为了找寻李骁大军的痕迹。
孰料,钱远灯和牧亭煜先后撞了上来,生怕她找不到他们一样。
而令夏昭衣更没想到的是,牧亭煜和钱远灯二人竟已生隙,分裂得那般严重,她便改了之前的打算,先杀一个钱远灯,留下牧亭煜回去河京生根发芽。
至于陆明峰的寻衅,詹宁说起来忧心忡忡:"若真要对支爷动手,咱们明面上是不好出手的。"
"也轮不到我们出手,"夏昭衣笑道,"支爷是多少人的财神,半个寿石的商人都会力保他,不必担心。"
"二小姐,这可是陆明峰呀。"
"陆明峰,"夏昭衣重复这三字,"其实,从善如流,也挺好。"
"何意?"詹宁说道,"二小姐的意思是,如了陆明峰所愿?"
"这样,"夏昭衣停下脚步,"你即刻去一趟赵宁的钱庄,取三百两现银。"
"三百...两?"詹宁愣道。
"这笔'生意';,便由我们截胡,"夏昭衣垂头看着手里的通缉令,"派个眼生的人去,暗示陆明峰,我们是曹易钧的人。曹易钧痛恨沈冽,由他花这冤枉钱,陆明峰不会起疑。"
"可是二小姐,三百两远远不够,以马匪的价格,三百两仅够两次茶水费。我们这银两显而易见是砸入水里,连个叮咚声都听不到。而且,沈郎君不是二小姐的至交吗?"
"后续会再加银两,陆明峰要求出兵几次,我们就雇佣几次,"夏昭衣笑起来,眼眸明亮,"银两问题不需担心,沈冽都有金山银山了,若我们真的山穷水尽,我便拖家带口,拉上你们跑探州要他养去。"
"哈哈哈..."詹宁等人笑了。
"怕是,这位沈公子要拿扫帚赶人了,"唐涛声笑道,"一个两个还好,拖家带口,一千多人,谁受得了。"
"哈哈哈,他连夜扛着金山银山跑!"詹宁说道。
"噗嗤!"夏昭衣被逗笑。
唐涛声带夏昭衣他们先回客栈,詹宁便趁夜去了赵宁的钱庄。
因为所拿票根和其上票号都是宁安楼特级优先那一类,所以即便詹宁没有自报家门,钱庄掌柜也赶来亲自招待。
不过现银需得调度,詹宁懂规矩,只是先来说声,打个招呼。
回来路上,詹宁遇见数队朝东面奔去的兵马,高耀的火把照亮长街,都是身穿胄甲的士兵,少说也有一千人。
詹宁先一步藏好,没有暴露。
待人都走光,詹宁在跟上去一探究竟,和先回客栈之间做选择。
便在这时,詹宁发现了其他藏在暗处跟踪的人。
想了想,詹宁跟了上去。
作为一名斥候,在跟踪和反跟踪上,詹宁炉火纯青。
他一路相随,跟着那些兵马到了一处一看便不是等闲人家的大宅,上悬匾额"刘府"。
而后,詹宁见到跟踪这些兵马的几名男女皆大吃一惊。
同一时间,刘府内部也大惊。
手下跑来相告,虽已有准备,刘运和管家仍手忙脚乱。
他们令府中不知情的家仆们从后门离开,他们则带"自己人"从主卧室床板下的密道走。
离开前,他们在角落里留下暗号,而后放了一把大火。
密道里空气非常难闻,边跑,刘运边苦思,究竟哪里出了错。
管家让他不要多想,先注意脚下的路。
密道不可能喊太多匠工来大兴大修,喊来得那几个,也早被秘密处死。这整条密道崎岖陡峭,黑暗里跌跌撞撞,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油灯用以照明。
丘副将作为现场块头最大,个子最高的一人,吃得苦头也最多。
他的脑袋在墙上磕了数下,出现一个非常大的血包。
他捂着脑袋开始发怒,刘运和管家等人,只得硬着头皮挨骂。
出来是在另一座府宅的后院,离刘府约有五百来步。
空气骤然新鲜,丘副将伸手抓来刘运的领子:"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运也在苦思今日和那小官吏的对话。
他身为一个油品商人,关心问几句市场采买的事,这理应没什么大问题。
一想,不由想到曹易钧的通缉令上去。
也许不是今日之因,而是早早便被人盯上了。
丘副将暴怒,将刘运甩往地上:"你就是个废物!难怪要你来寿石,有本事,有能力的,哪个不是去大都府?废物!"
管家扶起刘运。
刘运垂着头,不敢说话。
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四周全是喊着"救火"的声音。
大火一起,一切成灰,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烟消云散。
便在这时,密道下面传来很多声音。
"这里走路!"
"是这边!"
"跟紧了,小心前面有埋伏!"
刘运等人瞪大眼睛。
丘副将破口大骂:"你当个鸟密使!就你这破密道!你连个密道都建不好!"
"如今只能分头跑!"管家忙说道,"丘副将,我们快走吧!"
虞彦驰等人随着暗号,最快时间追上楚筝。
跟在兵马后面的那些男女便是他们。
事情来龙去脉,他们大致琢磨清楚。
的确因刘运所喊住询问的那名官府吏员而起。
管家先后派人催促刘运,且神情着急。
而急功近利的刘运想着若能多问一些,好在曹易钧跟前表现一番,所以迟迟没走。
正是问得有些多,加上接二连三有人催促,才引起小吏的怀疑。
军察部自建立始,一直效仿当年的天荣卫,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以带兵马前来一试。
结果,竟将刘运吓得直接放火跑路,不打自招。
谨慎并不是错,但沉不住气,着实不该。
虞彦驰和楚筝等人从守卫置所跟着这些兵马出来,一路跟到这"刘府",逐渐错愕。
眼见刘府中大火冲天,官兵在后门逮住了乱跑的家仆,其中一位怕死的家仆抖出,她在打扫刘运卧房的时候,曾发现一处密道,于是,官兵便巡着密道追去。
没多久,后方百米外的府宅里传来大声呼唤,要求人手援助,前面刘府前的兵马立即掉头赶去。
丘副将等人边杀边跑,分头逃路。
丘副将杀了数人,实在不敌人多,带着亲随往北跑去。
楚筝见状,就要跟去,虞彦驰按住她的肩膀。
"不必了,"虞彦驰说道,"丘副将身手不凡,不用我们相救。"
"他为攻袭营大将,他若活着,至少还可再砍敌军百颗头颅。"楚筝说道。
"你又怎知他死后让出来的将帅之位,换个人坐上去会是如何?万一,是个能砍上千头颅的人呢?"虞彦驰说道。
楚筝愣住。
"世事如此,"虞彦驰继续说道,"有时并非珠玉被埋没,而是没有锦盒再装珠玉,只能任它埋没。这就需要,有人腾出个锦盒来。"
话音落下,街道尽头传来丘副将的爆吼:"老子就算死,也要赚个本!"
楚筝朝前面看去,眉头紧皱。
"你们这群鸟货,十个才抵老子一命,二十个才是大赚!"
"杀啊!朝老子头上砍!!来砍!!!"
...
随着丘副将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虚弱,他在一连串的叫骂声中被乱刀砍死,倒了下去。
他的几个手下先他一步气绝。
虞彦驰淡淡说道:"死了。"
其他几人都不出声。
刘运没能脱身,也被包抄追上。
眼见逃不了了,作为一个密使,他随身都带着见血封喉的烈性毒酒,一仰头,咕噜饮尽。
待得官兵追来,只见刘运痛苦倒地,满口含血,成了一具滚烫的尸体。
为防漏网之鱼,官兵连夜封锁整片街区。
虞彦驰,楚筝等人,趁第一时间离开。
詹宁也没有多留。
夏昭衣连日在城外风餐露宿,入了客栈后,她替史国新换了伤口纱布,便回房沐浴入睡。
詹宁觉得此事紧急,虽为难,仍将她吵醒。
夏昭衣站在门口,削瘦肩膀上披了件外衫,一双明亮眼眸若有所思。
李满和唐涛声闻声而出,问发生了什么。
"我们得立即回去金川坊,"夏昭衣沉声说道,"得去玉溪楼。"
"这,为何?"唐涛声不解。
"全城将有大搜捕,我们必须尽快走,收拾东西吧。"夏昭衣经历过松州扶上县那次地毯式搜查,明白那样的情况下,想要隐藏一个大活人有多难。
而"支爷"这个身份,风口浪尖,招摇过市,因利益关系所在,官府也有不少入股生意,反倒不会有大问题。
不过夏昭衣能想到,作为宋致易和颜青临部下的搜查能手虞彦驰也能想到。
虞彦驰在看出这些兵马有全城封锁之意时,便想到了玉溪楼。
要么出城,要么去玉溪楼,二者择一,不愿空手回去的虞彦驰选择去玉溪楼绑架支爷做掩护。
他们才一进去,便遭遇蔡和手下的高呼拦截,双方人马最先斗起。
小随从被吵醒,裹着衣衫出去,眼看情况不对,他立即跑去蔡和卧房。
蔡和也早被惊醒,正秉烛立在门后。
小随从跑入进来后,连声急道"怎么办"。
蔡和未语。
小随从去扒门缝,发现自己这边伤亡变得厉害,小随从急得团团转。
"先生,咱们的人都不弱,只能说对方更厉害!"小随从快哭了。
蔡和仍未作声。
这时,支爷的人手也出马了,与这伙人斗得难解难分。
"竟连支爷的手下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小随从说道。
"这些是****,"蔡和沉声说道,"身手是数百人中选出来一个。"
"百里挑一?"小随从说道,"那难怪身手会好了。"
随着支爷手下来得越来越多,这五人渐渐不敌。
这时一个女子飞快突破重围,朝支爷的房间冲去。
"糟了!"小随从叫道,"先生,你看!"
蔡和大惊:"此等身手,莫非是..."
"阿梨?!"小随从也惊了。
他看过夏昭衣,但那是白日,眼下光线黯淡,实难看清真容。
"怎么办?!"小随从忙说道,"先生,支爷有危险!"
支爷那些手下飞快赶去拦她。
女子身形很快,看不清具体身段,她并不恋战,一心只求朝支爷屋中而去。
"急死我了,"小随从说道,"这才区区五人而已,为何拿不下?!"
话音落下,却见那女子再度突破重围,凭借着走位,令自己退到门口,转身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小随从吓坏了。
蔡和反倒镇定:"阿梨没有非杀支爷不可的理由,定有谈判余地。"
话音方落,却见才冲去进去的年轻女子被踹了出来。
玉溪楼的楼层,是三层坚固木板打基,堪比石屋。
北面是玉溪楼中庭,为二十人合抱的空心圆,扶栏可望到第一层。
空心圆外留有大量空地,用以装修布置,极其宽敞。
楚筝摔撞在扶栏上,后背所受鞭刑,伤口远未愈合。如此一撞,皮肉与骨头齐痛,鲜血顷刻渗出。
但不等伤痛褪去,她踉跄爬起,喊同伴收手快走,同时她翻过扶栏往下面跳。
小随从不明所以,这时有所感地朝支爷卧房看去,便见一个少女自细微的幽光中缓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