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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离这句话,夏昭衣没有接。

    哪条路发兵过来最妥,这应该是跟李乾最近的宋致易去思考的,以及,夏昭衣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靠任何军队去灭掉李乾。

    转头看向窗外天色,阳光在慢慢西去,此刻日头大不如正午,想到明天便要动身去衡香,夏昭衣想继续休息,养精蓄锐。

    才被她放下的茶盏,她又重新拿起。

    “欸?”支离随着茶盏抬头。

    夏昭衣过去倒茶,喝了口,道:“好茶。”

    “……”

    离开前,夏昭衣回头看向回去支离身边,整理支离刚才弄乱的纸沓,将镇纸压回去的沈冽。

    似有所感,沈冽抬头朝她看来。

    夏昭衣发现,她越发不能去细看他的眉眼,太过深邃清澈。

    夏昭衣张了张口,沈冽的声音却先响起:“金昌道那边刚才送信回来,称已经开始收拾了,我很快能在熙州商会里找到人接手衡源文房。”

    衡源文房已被张彩云看到,所以转移是必然。

    夏昭衣自己不怕,赵杉也随时能走,但是雇佣来得那些熙州本地的仆妇,却不能不顾。

    不过熙州商会官僚严重,非常排外,夏昭衣对沈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渗入到熙州商会而感到意外。

    但沈冽既然开口提及,定有其十分把握。

    “多谢了。”夏昭衣道。

    出来推开隔壁卧房,夏昭衣和衣躺在床上。

    刚才很困,这会儿走动几步回来躺下,好像又不困了。

    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新嫩的枝叶。

    熙州府和河京的网都已撒下,如同当初在衡香那样,她画图定局,由手下负责张罗。

    今晚陆明峰将度过他在大牢中的第一晚,这只是前戏,接下去,陆明峰将会体验到什么叫人生无常,跌宕起伏。

    紧跟着,便是李氏宗族的那些产业开始被动摇。

    夏昭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手里拿着一个铲子,正在用力往地上铲去。

    外面这时传来声音。

    夏昭衣抬眸朝门口看去。

    听动静,有人从支离那房出来,然后离开。

    脚步声略急,不是沈冽。

    沈冽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不疾不徐,如其性情沉默,不动如山,安然深沉。

    “……”

    夏昭衣被自己无语到了。

    她闭上眼睛,止住更多想法。

    前世从未有过这种怦然心动,并非身边没有才俊,甚至有胆大热情者,以情书情诗托鸿雁送来。

    但再缱绻绮丽的辞藻歌赋,在她手中只是一张纸,她更多去看对方的字迹,平仄押韵,对方的用词习惯。

    还有旁人看哭了的书,夏昭衣看了只觉得迷惑。几乎每一个故事,她都不能理解。

    天上仙女和人间男子相爱,被仙女母亲拆散,为什么没人觉得男子偷人衣裳不对。

    一男子拾回来得海螺变作姑娘悄悄干活,又为什么要无偿替人做饭洗衣。

    二哥说,因为这个姑娘爱这个男子。

    夏昭衣想了一阵,道:“不是因为这个姑娘爱这个男子,而是写这个故事的人希望自己是这个男子,好有人白白为他做饭洗衣,生儿育女。他可以写他的想法,畅所欲言,但这是他的私欲,不该被歌颂为爱。”

    二哥转身自书架上取下一本《万俟梓匠笔录》

    “你还是看这个吧。”二哥说。

    二哥觉得,她不适合男女情爱。

    师父觉得,男女情爱太过庸俗,一时之感罢了,哪有高山流水隽永。

    夏昭衣认可二哥,也认可师父,所以这段时间的心动,她归结为岁数到了,身体的变化而已。

    另一方面,她怕失掉自我。

    情爱易失控,比如陶岚,血淋淋的反面教材。

    有毒的东西,能不碰,便不碰。

    不过,沈冽,会是二哥吗?

    以及,二哥在陶岚这件事上,算是有亏欠吗?

    二哥什么都没做,只是不想要被按着脑袋成婚而已,为什么世俗觉得退婚让一个女人丢人,就不能去退婚呢?

    为什么要对这么欺负女人的世俗让步?

    可是真的退婚了,世俗也真的在欺负这个女人。

    尽管二哥想要做点什么去弥补,但立场在那,做什么都不对。

    情爱真是复杂,丧智,惹人困惑。

    夏昭衣渐渐闭上眼睛,终于在发散性思维中缓缓入梦。

    醒来在戌时,夏昭衣被街上孩童的哭声吵醒。

    她睁眼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和长街照亮上来的灯火,秀眉轻轻皱起。

    这个点,该是宵禁才对,但外面不仅有小孩的哭声,还有大量叫卖声和说话声。

    夏昭衣下床走去,伏在窗口,一阵烤肉的香气顿然扑鼻而来。

    她不是一个贪吃的人,这会儿嘴巴刹那发馋。

    支离坐在楼下,正在大口吃烤肉。

    听到脚步声,支离抬头看来,一喜:“师姐,你醒啦!”

    夏昭衣已穿戴好,目光望了眼空无一人的明亮大堂:“他们人呢。”

    “在外面呢!”支离顿时朝外面叫道,“沈大哥,我师姐醒啦!”

    “……”

    不多时,沈冽修长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仍是白日那一袭青衣,挺拔玉立。

    “睡醒很饿吧。”沈冽过来道。

    “还好,”夏昭衣说道,“今天不宵禁吗。”

    “外面在跳大神。”

    “跳大神?”

    “因为那些祠堂的事,”支离压低声音,“师姐,还是你的手笔呢。”

    夏昭衣好奇:“城外城郊的事,要到城内跳大神?”

    “对呐,好几个火盆扛过去了,”支离看向外面,舔了下唇边的烤肉调料,“你瞧,官府也得给神权面子,难怪皇帝要去重天台祭祀呢!”

    话音刚落,又一场吹锣打鼓遥遥而来。

    没多久,先头扛着火盆的长队从对面河岸上经过。

    夏昭衣走去站在河边,戴豫和叶正他们都在,看到夏昭衣,纷纷恭敬唤她。

    夏昭衣望着那些蹦蹦跳跳的人,他们戴着面具,甩着暗灰色拂尘或奇形怪状的蒲扇。

    “跳完大神,很多人心里面是不是就不那么害怕了。”夏昭衣很轻地说道。

    “对不少人而言,的确是种慰藉。”沈冽沉声道。

    夏昭衣皱眉。

    那么,对于李据而言呢?

    他会不会也觉得是种慰藉?

    长长队伍行尽,后面是跟随着的一蹦一跳的小孩们。

    宽敞清澈的广芳河倒映着沿岸灯火,绚丽明艳,犹丝垂金缕。

    夏昭衣看着他们走远,再看向远处另一边过来得长队。

    分明是件“坏事”,怎么觉得全城百姓像是过起了元宵佳节。

    这才是……真正的丧事喜办吧。

    她出神看着,眼角余光捕捉到什么,转过头去,沈冽递来一根糖葫芦。

    指骨分明的白皙手指握着糖衣饱满的大果葫芦串,红白色调形成鲜明对比,颇是好看。

    “……给我?”夏昭衣抬头,看向他温和深邃的黑眸。

    “嗯。”沈冽淡笑。

    夏昭衣也笑,抬手接来。

    鲜嫩唇瓣包裹住大果,她一口直接咬下一个,大口咀嚼,脸颊被撑了起来,失了平时清媚,难得一份憨。

    沈冽递去手帕:“糖片。”

    “多谢,”夏昭衣接来擦了下,笑道,“以前我哥也喜欢给我买糖葫芦。”

    “二哥?”

    “大哥,二哥,都有,”夏昭衣目光看向远处长队,“不过我很少会要,师父说糖吃多了不好。”

    “但你喜欢吃常味鲜里的百花糕。”沈冽道。

    “……你怎么知道的?”夏昭衣回忆自己有没有跟他说过。

    沈冽轻笑,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温柔。

    这个百花糕,是老佟跟杜轩说的,杜轩又不放过任何可以跟他说的细节,信上早写满了。

    见他没说话,夏昭衣道:“难道,是宋倾堂跟你说的?”

    沈冽笑容微凝:“……他?”

    “上次在盘州,他问过我最喜欢吃什么。”

    沈冽短暂沉默,道:“他好像还未婚配。”

    夏昭衣又咬一口糖葫芦,后知后觉发现,沈冽的思维怎么忽然这么跳。

    这次过来得队伍,不是河对岸的,而是他们这一片的。

    随着路人纷纷后退,夏昭衣和沈冽也往后面退去。

    千灯万火错落,照亮碧云夜空,明晃晃的焰火盆扛在前头,小孩子们一有热闹就开心,拍着手追着跑。

    后面的小贩烤好了肉串,跑来递上。

    沈冽接过,看向眼睛明亮的少女,因她手中还有糖葫芦,便不急着递去。

    夏昭衣嗅了嗅,侧头望去,烤肉上还冒着油滋滋的小泡。

    沈冽顺势道:“既不喜欢甜食,糖葫芦两颗就成,先吃肉串。”

    “……嗯,多谢。”

    “稍后再去吃汤圆吧,”沈冽温和道,“之前说好的,我要请你。”

    “好。”夏昭衣点头。

    烤肉非常嫩,入口满嘴香气,酱是小贩自己调的,极其入味。

    夏昭衣忽然想到去年和沈冽在柳河先生家中一起做饭的场景,两个极少下厨的人,对着瓶瓶罐罐的调料在研究。

    向来对人间烟火没有半点概念的她,忽然觉得,这可能就是很多人口中的烟火气。

    支离受伤严重,走不了几步,所以不能跟去吃汤圆了。

    戴豫和叶正他们都很识相,知道这会儿绝对不能上去“碍眼”,所以他们要么说肚子痛,要么说剑丢了要去找,要么说还有任务在身,也都推了。

    夏昭衣跟在沈冽身旁离开,临走前,戴豫忽然嘚啵嘚啵跑上来:“阿梨!”

    夏昭衣方转身,一只小灯笼塞入她手中。

    是古老且很常见的莲花灯花样,做工粗糙,灯笼纸折旧得厉害,用作点缀的绿叶纸皱皱巴巴,粉色的“花瓣”褪色严重。

    沈冽皱了下眉,欲言又止,夏昭衣已抬起花灯端详了:“他们,还真当节日来过了啊。”

    “去吃汤圆吧,”戴豫道,“晚了就没有路边摊了,不过肯定还有没关门的小客栈。”

    夏昭衣抬眸看向后面的烟波楼,觉得如果去其他客栈吃的话,那还不如就留在这。

    “烟波楼没汤圆卖了,我问过了。”戴豫赶紧又道。

    沈冽朝另一旁侧头,悄然沉了口气,无语地闭上眼睛。

    一阵风拂来,小灯笼明光摇摆,夏昭衣笑道:“那,我跟沈冽去别处看看。”

    “嗯嗯,好好好,快去吧。”

    看着夏昭衣跟沈冽离开,叶正和卫东佑他们都悄然回来,朝戴豫靠拢。

    “你哪来的灯笼?”

    “三文钱问那小姑娘买的,顺手就拿来了。”

    “也太破了。”

    “就是。”

    “不过别说,阿梨姑娘和咱们少爷这样走一起,身影真是绝配!”

    “对!”

    ……

    河边人多,加之火光兴盛,似能驱散夜的清寒,所以偶尔起一阵风,反而舒惬凉爽。

    “右后十步外的两个男子,从戌时开始就在烟波楼了,现在一直跟着我们。”沈冽边走边低沉着声音道。

    夏昭衣正垂眸看着小灯笼,闻言淡笑:“桥对面也有两个。”

    “不像是一伙的。”

    夏昭衣微顿,想到牧亭煜提到的张筠筠,她抬起头对上沈冽湛黑的眼眸:“沈冽,你对礼部尚书频发诡异蹊跷之事,如何看?”

    “礼部主器,掌祀,对礼部尚书下手之人或与此道有关。此地为熙州与河京,并非当年的永安帝都,张浦翔的孙女却仍卷入其中,或说明那股势力也跟着到了这。”

    他声音徐沉低冽,流畅道来,不做思考,却跟她想到了一块去,都是张筠筠。

    “提到这些人,总让我想起一件事。”沈冽又道。

    “何事?”

    “当年沈谙以我名义,带着老佟和支长乐随李据离京去双江行宫,我一路追去,柔姑在半路等我,当时,她开了五个条件,称只要我完成,便放老佟和支长乐平安。”

    夏昭衣没说话,安静听着。

    沈冽的声线很悦耳,低醇却不嘶哑,清越平和,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和踏实之感。

    “第一,我三年不得回醉鹿。第二,要我回云梁尽孝。第三,要我绘制宫城中寻机殿里的天幕星象图。第四,要我重回兆云山,绘山形地图给他。第五,”沈冽停顿了下,“是些许私事。”

    既是私事,夏昭衣便不多问,道:“听起来,第一,第二,都是你不会去做的。”

    “第四也不会,因为那边的山形地图,沈谙早就了然,不需要我再跑一趟。”

    “那第五呢?”夏昭衣道,“既是私事,你无需说,便说一下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沈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谈不上重要与否,只是一件我轻易答应便会让他觉得蹊跷之事,因为与我性格不符。”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只有第三,要你绘制宫城中寻机殿里的天幕星象图,是你最有可能答应的。”

    “嗯。”

    “那你去了么?”

    沈冽微顿,骤然轻笑:“没有。”

    “那你答应了么。”

    “缓兵之计,只有答应这个,才不会引起柔姑怀疑。”

    夏昭衣皱眉,浮起困惑:“可是,沈谙的目的不就是要将你引去龙渊么,为何还要柔姑来拦道?”

    “他并非真想拦我,只想延缓我速度,我们单人单骑,远比尾大不掉的李据大军要快,他怕我中途便将老佟和支长乐带回。”

    “你们兄弟二人……”

    可真是互相攻心呐。

    沈冽笑了笑,道:“本是要说天幕星象图,却扯远了。”

    “嗯,”夏昭衣点头,“天幕星象图。”

    “沈谙不会无缘无故提及,他话中向来字字算计,所以提出这一点,或是想诱我去调查天幕星象图有关的一二。”

    “那你查了吗?”

    沈冽朝她看去:“据说,天下能定局的只有二人,一乃太史局监正孔泽风,二乃……”

    沈冽没有说下去。

    “夏昭衣。”夏昭衣轻声道。

    “嗯,是你姐姐。”

    夏昭衣抿唇一笑。

    “阿梨,”沈冽语声轻沉,“那你呢,你会吗。”

    “我……不会啊,”夏昭衣笑起来,明眸狡黠,“我师父会,我姐姐会,他们都是最厉害的人,对吧。”

    “……”

    “我姐姐呢,她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秀美不可方物,性格也飒爽。世人眼中,她玩世不恭,特异独行,是个非常有个性有主见有想法的姑娘。”

    “……”

    “对吧?”夏昭衣抬头,明亮亮的眼睛看着沈冽。

    沈冽用尽所有力气克制笑意:“嗯,夏大娘子当得起举世无双四字。”

    “我姐姐若在世,一定会很欣赏你的。”夏昭衣一板一眼道。

    “嗯,我很优秀。”沈冽也不要脸了。

    “还俊美。”夏昭衣补充。

    沈冽快要绷不住,隐笑朝其他地方看去。

    不知不觉走到街道尽头,二人方才想起,这次出来是吃汤圆的。

    乍眼望去,满目人海正在各回各家,繁华渐散。

    沈冽看到不远处一家摊铺,道:“那边或有汤圆。”

    夏昭衣打量道:“似乎要收摊了,我们随意找家小客栈吧。”

    “好。”

    临着河道,夏昭衣和沈冽在一家客栈的窗旁坐下。

    小坐一阵,伙计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上来。

    离开前,伙计目光忍不住又往他们打量。

    看衣着便知非富即贵,二人的容貌气质和举手投足更是卓然出群。

    月上柳梢,人约灯火星夜,真是风情。

    伙计心里一番感叹,目光又多望去几眼。

    落在沈冽余光中,却是另样猜测:“会不会有毒?”

    夏昭衣笑起,低头嗅了下:“没有。”

    “这,能嗅出来?”

    夏昭衣以汤勺一舀,喂入口中。

    吃滚烫的汤圆,便跟大口吞咽糖葫芦有所区别了。

    她只敢张唇先咬上一小口,浓香的芝麻酱从里面流出,她舔了下,再敢慢慢吞下去。

    沈冽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唇,待少女抬眸望来,他才反应过来,淡淡一笑:“味道如何。”

    “很好吃的。”

    沈冽于是便也低头,慢慢品尝。

    一旁的小花灯明光渐黯,夏昭衣低头看着它将残光渐渐燃尽,窗外恰起一阵晚风,自澄净湖面上低回而过,入窗拂动她的发,夏昭衣无端觉得,似有禅意涌上心间。

    “火光熄了。”沈冽忽然出声。

    “无妨,”夏昭衣一笑,看向沈冽,“还可以再点。”

    “稍后吃完,回去休息么?”

    “既然聊到了礼部尚书,我想去见一见张筠筠。”

    “我陪你去。”沈冽温然道。

    夏昭衣想了想,道:“不然,这样……”

    她起身,俯首凑去他耳边。

    很快的一个动作,在沈冽眼中似是被放慢,转瞬,少女已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堆。

    “你觉得如何?”夏昭衣问。

    近在咫尺的吐息当真呵气如兰,温热气息除却汤圆之香,还有糖葫芦的香甜,反倒是烤肉的气味,像是不见了。

    “沈冽?”

    “你,再说一遍。”沈冽平静道。

    心跳似脱缰之马,俊容仍面淡无波,不动如山。

    “好。”夏昭衣于是又说一遍。

    这下,沈冽都听明白了。

    “嗯,那我去吧。”沈冽说道。

    夏昭衣望见他通红的耳朵,顿了下,朝沈冽的俊容望去。

    沈冽目不斜视,坐姿端正,为了表现镇定,他手中勺子在碗里轻轻舀了下。

    其实这个距离,他第一时间便知,只要他一侧首对上她的眼睛,再稍加一些刻意,二人极可能就会有触碰。

    但既然已经知道这个距离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他才要忍。明知而故犯,便是冒犯。

    夏昭衣抿唇,坐了回去,低头吃汤圆。

    跟支离,支长乐,老佟他们,这样说话习惯了。

    不过也很少面对面,都是在身侧。

    但是……

    夏昭衣不由抬头,又看向沈冽的耳朵,目光再从他的耳朵,看向他的眼睛,他恰在看她。

    湛黑深邃的眼眸,似有浩瀚星河在其中,专注郑重得像是要将她吸引进去。

    夏昭衣张了张口,想说话,忽又觉恼,不说了。

    她也不知要说什么,想了想,夏昭衣很快梳理自己此刻的心绪。

    1050差点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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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并没有人能给她一个建议,以及,她身边好像也没有谁在谈情说爱。

    师父,他早无欲无求。

    赵宁和屈夫人,她们不屑。

    老佟,支长乐,杜轩,戴豫,杨富贵,李满……好像身边都没有女伴。

    宋倾堂,无。

    夏家军,也无。

    大哥二哥都未娶。

    王丰年,他大掌柜当得不亦乐乎。

    支离的话,聂清凌那个小姑娘,应该不算。

    不然,今晚回去找支离问问?

    不过回去之前,得按照刚才跟沈冽说得,她需先去张筠筠那走一趟。

    夜鸟落下,小婧从夜鸟腿上解下小竹筒,快步送入书房。

    张筠筠书案前灯火通明。

    打开竹筒,她面色越看越差,最后烦躁地揉成一团,放入小缸中,以火焚之。

    小婧在旁不敢出声。

    张筠筠以手支额,平静翻开一页书,淡淡道:“给我取碗女儿红,温热的。”

    “是。”小婧应声。

    待酒热端来,张筠筠听到脚步声,不作理会,仍保持单手托额的看书姿态。

    门外却骤起酒碗落地的碎裂声,宁静夜色下,将张筠筠惊了一大跳。

    她顿然怒目,起身出去。

    房门在这时被自外面推开,才绕过书案的张筠筠脚步一顿,看着门口以匕首挟持住小婧的少女。

    少女眉眼如画,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正和她对视。

    张筠筠后退一步:“你……”

    夏昭衣莞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话音刚落下,张府外响起一声尖叫。

    张筠筠抬起惨白的面孔,朝外面看去。

    尖叫声非常惨烈,划破夜空般尖锐。

    很快,那尖叫声起的地方一片喧哗。

    “别紧张,”夏昭衣微笑,“我朋友在外边教训几个不知轻重的人,不会出人命。”

    “你……”

    “如果你不希望张府中的任何人出事,那就好好配合我。”少女的笑容敛去,目光亦变冰寒。

    除却惨叫声,外面还有很大的落水声。

    几个跟踪了夏昭衣和沈冽一晚上的人,怎么都没能想到,他们一路跟到这里以后,这对年轻男女才开始玩起失踪。

    沈冽如鬼似魅一般悄然自他们身后出现,而后,他们遭受惨无人道的毒打,还被他或踹或扔,落下了湖。

    不说是春天,便是夏天,入了夜的湖水也是冰冻刺骨的。

    眼看同伴,或者根本不认识的其他“同好”都来水里团聚,一行近二十人,全在水里拼命朝湖对岸游。

    动静引起附近居民们跑出来看热闹,对岸沿湖的灯火照着水里游啊游的男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小孩都在哈哈大笑。

    张府的管家也跑出来看,一顿打听,不明所以。

    在湖边看着那些人游走,张府管家跟着乐了阵,转身回府,不管知道多少,都得去跟老爷们说声。

    带着几个下手才进侧门,便见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背靠着旁边石墙,抄手而立。

    管家等人顿时大惊:“什么人?!”

    沈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微光下,俊容冰冷似寒刀。

    小半会后,管家等人纷纷落水。

    湖边的居民们于是沿着叫声传来得方向跑去,夜色下没能马上认出是张府管家,只是觉得好玩,又一阵哄笑。

    但凡只要是张府出来一看究竟的人,无一幸免,全部落水。

    支离这句话,夏昭衣没有接。

    哪条路发兵过来最妥,这应该是跟李乾最近的宋致易去思考的,以及,夏昭衣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靠任何军队去灭掉李乾。

    转头看向窗外天色,阳光在慢慢西去,此刻日头大不如正午,想到明天便要动身去衡香,夏昭衣想继续休息,养精蓄锐。

    才被她放下的茶盏,她又重新拿起。

    “欸?”支离随着茶盏抬头。

    夏昭衣过去倒茶,喝了口,道:“好茶。”

    “……”

    离开前,夏昭衣回头看向回去支离身边,整理支离刚才弄乱的纸沓,将镇纸压回去的沈冽。

    似有所感,沈冽抬头朝她看来。

    夏昭衣发现,她越发不能去细看他的眉眼,太过深邃清澈。

    夏昭衣张了张口,沈冽的声音却先响起:“金昌道那边刚才送信回来,称已经开始收拾了,我很快能在熙州商会里找到人接手衡源文房。”

    衡源文房已被张彩云看到,所以转移是必然。

    夏昭衣自己不怕,赵杉也随时能走,但是雇佣来得那些熙州本地的仆妇,却不能不顾。

    不过熙州商会官僚严重,非常排外,夏昭衣对沈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渗入到熙州商会而感到意外。

    但沈冽既然开口提及,定有其十分把握。

    “多谢了。”夏昭衣道。

    出来推开隔壁卧房,夏昭衣和衣躺在床上。

    刚才很困,这会儿走动几步回来躺下,好像又不困了。

    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新嫩的枝叶。

    熙州府和河京的网都已撒下,如同当初在衡香那样,她画图定局,由手下负责张罗。

    今晚陆明峰将度过他在大牢中的第一晚,这只是前戏,接下去,陆明峰将会体验到什么叫人生无常,跌宕起伏。

    紧跟着,便是李氏宗族的那些产业开始被动摇。

    夏昭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手里拿着一个铲子,正在用力往地上铲去。

    外面这时传来声音。

    夏昭衣抬眸朝门口看去。

    听动静,有人从支离那房出来,然后离开。

    脚步声略急,不是沈冽。

    沈冽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不疾不徐,如其性情沉默,不动如山,安然深沉。

    “……”

    夏昭衣被自己无语到了。

    她闭上眼睛,止住更多想法。

    前世从未有过这种怦然心动,并非身边没有才俊,甚至有胆大热情者,以情书情诗托鸿雁送来。

    但再缱绻绮丽的辞藻歌赋,在她手中只是一张纸,她更多去看对方的字迹,平仄押韵,对方的用词习惯。

    还有旁人看哭了的书,夏昭衣看了只觉得迷惑。几乎每一个故事,她都不能理解。

    天上仙女和人间男子相爱,被仙女母亲拆散,为什么没人觉得男子偷人衣裳不对。

    一男子拾回来得海螺变作姑娘悄悄干活,又为什么要无偿替人做饭洗衣。

    二哥说,因为这个姑娘爱这个男子。

    夏昭衣想了一阵,道:“不是因为这个姑娘爱这个男子,而是写这个故事的人希望自己是这个男子,好有人白白为他做饭洗衣,生儿育女。他可以写他的想法,畅所欲言,但这是他的私欲,不该被歌颂为爱。”

    1051无一幸免

    “如果是这个名字,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夏昭衣笑道,“所有困惑便可以全部解开。”

    “听起来,你认得此人。”

    “我师父有一个好友为翀门氏后人,仲羽二字合于一起,便是翀。全九维为潘乃峰与外室所生,潘乃峰的夫人乔氏执意要打死尚还年幼的全九维,便是翀门辉将其收养。恰全九维在熙州府出现,又碰上此名,如无例外,应就是他了。”

    沈冽点头:“如此,四海茶馆当初的困惑,也能解开了。”

    夏昭衣怅然轻叹:“是啊。”

    当初还在想,知道她和四海茶馆有牵系的前后便只那么几人,灵川道观的澹观主又是夏昭衣绝对可以信赖的前辈,但这消息,定也是澹观主无意间说漏出去的。

    原来此人,便是翀门辉。

    夏昭衣印象里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与师父其他老友并无不同,都是仙风道骨的清癯模样。

    他眼下这种种却不知是何目的,她与他不曾交怨,他算计她做什么。

    烟波楼外依然有很多双眼睛。

    沈冽和夏昭衣回去,便见到桌上摆得满满的熙州府本地特产糕点,乃牧亭煜所送。

    “拿去送街坊吧,”夏昭衣对伙计道,“这些够分不少人。”

    伙计应声,对这位看着便贵气逼人的姑娘越发恭敬:“小的明早便去。”

    上楼各回各房,夏昭衣进屋后合门,不过一直在门后站着。

    等听到沈冽房门也被合上,她又等了阵,然后重新打开。

    巧得是,沈冽几乎也在同时开门。

    二人是斜对角,身后都是暗幽幽的卧房,大眼瞪小眼一阵,夏昭衣道:“你不睡吗。”

    “我想起还未沐浴。”

    “嗯。”夏昭衣点头,欲言又止,最后不说了,转身将门关上。

    沈冽湛黑眼眸浮起困惑,看了一阵,忽而淡笑。

    ~下边防盗,晚点再换~

    “外面人有点多,”支长乐对夏昭衣小声说道,“看规模,还是有组织的,再给些时日,说不定也能选出将军来,成为一支兵马。”

    “阿梨姑娘别怕,”封长史忙道,“外头能拦下他们的。”

    “拦得下这次,下次呢?”支长乐问道。

    “那,肯定也行的啊。”

    “流民数量日益渐增,哪里能行,”支长乐看回夏昭衣,“阿梨,我看我们走吧。”

    “已经签好了,”夏昭衣说道,“没事的,这里很好。”

    支长乐看了八仙桌上的笔墨纸砚一眼,一声叹气。

    “即便没签,去哪也都会这样,”夏昭衣弯唇,很淡的一抹笑,“支大哥,游州很乱的。”

    “对,相对来说,青香山已经很好了。”封长史赶紧道。

    支长乐点点头。

    殿外山风吹来,裹挟着清寒。

    支长乐抬头看向大殿中所立着的三座神象。

    威严慈净的面容,和蔼肃穆。

    “又是流民……”支长乐又叹一声,“太可悲了。”

    不管是当年佩封,被林耀所指使的流民军队。

    还是被宋致易和颜青临利用,伏尸在京城城外的数万苍生。

    亦或是这些年

    夏昭衣也抬头,朝神象看去。

    大殿里的烛火落在她光洁面庞上,有一层很朦胧的芒光。

    她的眼神清澈明亮,神象安静垂眸而观,她亦安静凝视神象。

    “阿梨,你在想什么呢?”支长乐小声问。

    “我在想,世道清明,天地更开,”夏昭衣轻声道,“此生,终还会得见那一日的。”

    支长乐沉默看着她,恍然有一种感觉,少女清瘦挺拔的纤细身影,似乎能扛得住整个塌下来的天。

    可是,他们所认识的少女,一直清闲悠然,淡泊名利,这般逍遥自在的她,会去扛吗?

    以及,他们也不愿意她去扛的,那多累……

    从道观方向眺望远处,暗夜幽深,天地茫茫,那些火把于整个天地,不过一片细瘦的斑驳。

    而从远处眺望道观,山涧中的一抹亮,反而明显。

    周遭的花木草树被道观灯火映染,整个黑黢黢的半山,独它有人烟。

    一个衣衫褴褛,脸上肮脏的中年男人站在流民人海的最外面,晚风拂天掠地,他无声望着山上这一片灯火,已经望了很久了。

    “孙三,你想清楚了吗?”旁边响起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

    中年男人朝他看去。

    说话的人同样有些岁数,衣衫亦褴褛,但脸上清洗的很干净。

    他继续说道:“如果还没有,我便不等你了,我去找其他愿意站出来带我们活下去的人,不然,我们真的要饿死了。”

    “那你去找别人吧,”孙三说道,“别找我。”

    “我怎么没听到?”

    “不是,打这里过的,会是什么军队?”

    “对,会是谁的兵马?会不会是北元那些人!!”

    “这!这怎么可能?”

    掌柜和伙计面色大白:“这,这还了得!”

    顿时更加勤快得收拾东西。

    气氛一感染,客栈里的其他人也准备开溜。

    李满皱眉,愣愣望着茶馆的门:“东家还没回来呢!”

    苏玉梅打开一道门缝。

    渐渐有人跑来,边跑边喊“军队来了”。

    这次的声音要清晰很多,茶馆里的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跑回来的人看到满地的血,吓得惊叫,不过也顾不上手中还拿着刀的歹徒,绕开他们便跑。

    几个歹徒不明情况,冲上去拉住他们问,挣扎过程中,又有人被砍。

    随着回来得人越来越多,几个歹徒也慌了,赶忙叫上进屋去打劫的人,一并跑路。

    几匹骏马就在这时奔驰而来。

    人群惊叫不绝。

    苏玉梅也赶忙将门合上,回过身来,茶馆掌柜和伙计已经跑得没了影。

    客栈里的其他客人也在跑。

    李满抓起方耿厚,将他往空荡荡的柜台后面塞去,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苏恒上前:“大兄弟,你不一起走吗?”

    “我等我东家。”李满说道。

    “一起走吧,”苏玉梅道,“可能会出事。”

    “我等我东家。”李满还是这样说道。

    苏玉梅也过去,将他对面的长板凳摆正坐下。

    外面传来许多凄惨的求饶声,动静越来越混乱。

    1052师父老友

    熙州群山的山脉基本都以极星山为主干系,起伏绵延,通达整个熙州。

    只有一座山例外,便是牧亭煜目光所望的这座雷公山。

    雷公山起源自规州曲阳县,现在,一面猎猎而飞的旌旗出现于最近的丘陵山腰,山腰上,缓缓走来一队兵马,以一字状排列,占据了半个山头。

    距离很远,但不难看出这些士兵的个头和他们坐骑昂扬的雄姿。

    不止牧亭煜,牧亭煜后面二十步外的洪元杰和包速唯皆目起惊愣。

    他们都出自李乾军队,自然一眼认出,这支兵马不属于李乾任何一个兵营。

    目光所见至少五十人,但他们绝对相信,这五十人后面,更还有上百,或上千。

    熙州府极近河京,这支兵马竟直接深入李乾境内,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眼皮底下,而整个李乾,无人得半分信息!

    洪元杰才来,对李乾的归属感还不够强烈。

    但从小便忠于李乾的包速唯,整个人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当即大喝:“全军听令!”

    身后所有士兵立即调整备战之态,纷纷亮出兵器。

    “且慢!”牧亭煜叫道。

    沈冽抬手,轻轻一招,淡淡道:“活捉洪元杰。”

    随他一声令下,身旁暗人们齐声应是,当即冲去。

    牧亭煜瞪大眼睛:“且慢,沈郎君!”

    他的声音和身影一起被人海吞没。

    官道上不是没有百姓,早已望风而逃。

    不幸逃向西南方向的,被迎面冲来得数百兵马吓得连忙往田野村镇跑去。

    ~下文防盗~

    ~凌晨更替~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吵架是这些文官擅长的,他不去插嘴了。

    宋倾堂和另一个士兵一块,正在脱一个重伤士兵的兵甲。

    鲜血和汗水黏着了皮肤,内衫活生生被扯开,痛的士兵双目噙泪。

    夏昭衣取出布包里的小竹筒,抬手扔去:“倒在伤口上,省着点用。”

    宋倾堂伸手接住,听她又问道:“朱大人呢?”

    夏昭衣看到魏从事他们了,却不见朱岘。

    “我让叶校尉先带他走了。”

    “不能走远,还得回来,”夏昭衣说道,“方城卫和欧阳将军的人应该快到了,眼下最安全的还是京兆府。”

    宋倾堂这时一顿,皱起双眉,起身说道:“我有些事,辛苦你先帮我照顾他们!”

    说完大步朝前面奔去,看到人群里的林绍旌,怒道:“你之前说的,你派人去我家是真的还是假的!”

    “对,”林绍旌手里的刀朝他指去,“宋倾堂,你最好乖乖过来!否则你家里的人全部都要因你赔命!”

    宋倾堂握紧拳头,怒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答应你,只要你过来,你家人一定会没事!”

    “放你娘的屁!”宋倾堂大骂,“我爹和黄侍郎的脑袋比我还值钱!会没事就你娘的祖坟里爬鬼了!林绍旌,我宋倾堂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如果我宋家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不管是不是你干的,我今天全部都算到你头上!我宋倾堂这辈子什么事情都不干了,就缠着你林家所有人不放,被我抓到一个,我就千刀万剐!”

    “你试试!”林绍旌暴怒,“我今天就偏要杀光你们宋家的人,我还要把你也给剁了,我倒要看看是你变成的鬼厉害,还是我这把刀厉害!”

    “好,你他娘有种,你给老子等着!”宋倾堂叫道,转身朝葛严庆走去,问他借马。

    葛严庆亲随下了马,宋倾堂才翻身上去,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北府兵校尉快马奔来,疾声说道:“别将!”

    葛严庆回头看去。

    校尉压低声音说道:“都尉在来的路上遇上方城卫包围!”

    宋倾堂闻言脸色大变。

    葛严庆一惊:“方城卫也……”

    校尉这时一顿,看向前面的林绍旌,还有林绍旌后边的骁虎营。

    两军对峙的剑拔弩张气氛,让校尉也一惊。

    意识到葛严庆刚才说的“也”,校尉惶恐道:“别将,骁虎营他们……”

    话未说完,他自己止住,舔了下唇瓣,继续说道:“我来时路上,在香海酒家门前看到了骁虎营的林曹将军,他拦下了敬云军的叶校尉和朱大人,说要护送他们走。”

    宋倾堂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夏昭衣也听到了,抬头看着他们。

    顿了顿,夏昭衣垂下头,飞速将手里的纱布包扎好,将随身药物交给旁边的士兵,简单吩咐几句,便拾起长枪和匕首,起身跨上骏马,策马离去。

    葛严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顾不上再和这些人耽误时间,葛严庆看向前面的几个文官吏员,让他们快过来,一并离开。

    朱贸没有办法追上去,燕云卫府的大队人马皆在京兆府正门外。

    他朝那边的林绍旌看去。

    林绍旌假装看不到,他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现在根本使唤不动自己的部下。

    不过,对方发生了什么,才这么急匆匆的离开。

    但不论是发生什么,只要是他们焦急惊虑的,那么于他们就有利。

    林绍旌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心底又唾骂了一句,自己都分不清是在骂天荣卫,还是在骂宋倾堂。

    “阿梨!”宋倾堂快马狂奔,看着前面的女童身影,又叫道,“阿梨!”

    “你先回家!”夏昭衣没回头,高声说道,“我去找朱大人!”

    “你等等我!”

    “驾!”女童又一扬鞭。

    负重较轻的骏马很轻易就能拉开距离。

    香海酒家在御街西南侧,夏昭衣一路北上,路上遇见许多兵马,最多的是方城卫。

    夏昭衣尽量避免和他们正面接触,不想惹太多麻烦。

    京城局势忽然变成这样,是她没有料到的。

    目前可以信任的人,除了欧阳隽,就只剩北府兵了。

    卞石之在离开京城前,曾将随身古玉交给朱岘,北府兵的折冲都尉杜毅虽是武将,但却是卞石之一手提拔上来的,并且北府兵的兵制和京城其他的宿卫京师们不同,对于朝廷的忠诚度并没有这些宿卫京师们来的强烈。

    1053大晏兵马

    熙州府至明台县的官道,有一条去规州曲阳县的分路,在一个三字路口的上坡岭。

    路旁坐落着两间小茶馆,桌椅板凳皆是露天,若得下雨,便现场搭个大棚。

    春日土润,万物柔软,两辆马车停在茶馆靠近山溪的那一面,马车旁不时传来小奶狗的叫声,小大胖嘚啵嘚啵在跑,活泼好动,一直粘着人玩。

    支离托着腮帮子坐在一张长板凳上,目光一直盯着路口,偶尔又朝旁边的杨富贵和李满的棋局看去。

    连小大胖都玩累了,嘤嘤着想要上马车去找主人,路口还不见人。

    詹宁过去将小大胖抱上马车,它自行钻进车帘,夏昭衣自梦中睁眼,便见小奶狗背对着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脚背上。

    “小大胖。”夏昭衣叫道。

    小大胖立即回头,欢乐地摇尾巴站起,要往她身上扑。

    夏昭衣一手捞起它,一手掀开窗帘。

    天明气清,远处官道上只有往来的寻常路人,再没其他动静。

    “大小姐,”詹宁出现在车窗外,“会不会他们临时改道了?”

    “这里是去明台县的必经之路。”夏昭衣道。

    “那可能改了时间?也许今日他们不去明台县了?”

    夏昭衣肃容:“是有这个可能。”

    “不然,我回熙州府去探探?”

    这时,叶正和卫东佑从官道尽头策马狂奔而来。

    夏昭衣朝他们望去,顿了顿,她道:“应该不是改时间,而是……被截胡了。”

    詹宁循目看去。

    “你速去岭下,”夏昭衣沉声道,“让夏叔带兵马回来。”

    “是!”

    叶正和卫东佑过来,果真是说“截胡”之事。

    支离被杨富贵扶着走来,见面便问沈冽在哪,卫东佑道:“此次兵马来得不多,但也有五百多人,如今已抛头露面,少爷便亲自带他们自雷公山往规州去。”

    “啊,是沈大哥的晏军!”支离眼睛一亮,“那你们稍后要去会和吗?”

    “嗯。”

    “师姐!”支离朝抱着小大胖坐在车厢外的夏昭衣看去,“我们也一并吧!”

    “不是说,在规州碰面吗。”夏昭衣道。

    “沈大哥此次肯定是去安顿晏军的,等安顿完再等我们,那我不就错失了得见一面沈大哥亲自带出来得兵马吗?”

    叶正和卫东佑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里想说,那些兵马也没什么可看的。

    此前这帮家伙行军走了几百里路,只剩半条命,又在西北打了近月的马匪,一个个都是邋遢粗犷的面容。

    而且,他们那些在探州和山景城兵营里养出来的习惯到现在都没能纠正过来,眼下,整个晏军可谓又痞又野又狂又疯。

    夏昭衣打量了下支离的身子,看向李满和杨富贵:“支离现在仍骑不了马,只能你们以马车载他了,我们便在规州碰面。”

    李满应声,迅速去牵马车。

    “师姐,你不一起吗?”支离有些失望。

    “嗯,我先不去了。”夏昭衣道。

    她没有跟支离说夏家军也来了的事,既然现在已被“截胡”,便更没有去说的必要。

    而两支兵马都是悄无声息地来,自然也要悄无声息地走,一前一后走同一条路,并不妥。

    待李满将车牵来,夏昭衣叮嘱支离路上若遇颠簸,记得在后背多垫枕头。

    支离一面期待看到沈冽的军队,一面又不太舍得离开师姐,不过想到很快就要碰面,还是振作了,挥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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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替换~

    这边大晏军为首的除了戴豫之外,还有一个郎将叫阮国良,是从原探州兵马的队正里面挑出来得。

    其人也是背锅最惨的那个,因被手下连累,天天挨骂受罚。

    现在听到马匪们的叫唤,阮国良也听不懂,但是听着就是不爽,大声吼道:“就你他娘的会吼吗!兄弟们,我们也冲他们叫!我们还要冲过去杀他们!”

    “冲!”

    “打死他们!”

    “干就对了!”

    还未达成默契的大晏军士兵骂骂咧咧,乱成一锅,跟在阮国良后面朝前面冲去。

    马匪们分作两股,一股策马狂奔迎来,但马蹄踩着满地凹凸不平的尸体,难免颠簸。

    另外一小队,随着页赫厉朝前面的沈冽冲去。

    沈冽亦骤然驱马狂奔,手中银枪一挥,破风声清冽润耳,铮铮鸣长。

    “兄弟们!”阮国良大叫,“扔!”

    后面数排士兵,加上更后面的乡民男丁们立即掏出一口碗,在地上迅速舀一碗厚雪,朝着迎面而来的那些马贼们用力掷去。

    一道道抛物线在空中圆润划出,数百口碗扬起沸沸汤汤的雪雾,为首的戴豫和阮国良怒刺长枪,率着前排士兵快步冲去。

    很多马匪的视线刹那被干扰,不少碗还砸在了他们脸上,下一瞬,大晏军们的长枪便将他们从马背上挑落。

    那些紧随其后,没有被干扰,且马蹄也没踩中尸体凹陷处的马匪们暴怒,挥起马刀斩下。

    戴豫用长枪挡开一柄马刀,怒吼:“攻马!”

    生死交锋瞬息,士兵们也顾不得心疼坐骑问题,攻马便攻马。

    与此同时,乐危所带的三百骑兵从南边冲来,杀入马匪群中。

    骑兵比步兵拥有绝对优势,满地数百具尸和新增的马尸却将这优势变作了劣势。

    戴豫被一匹马踹飞在地,幸得几名乡民扶起,数人合力干掉一个马匪,戴豫顾不上喘气,抬头朝沈冽那边望去。

    四周混战,刀光血影,激扬雪雾让视线大为受阻,他边打边朝那边跑去,见沈冽被四十多个马匪缠住,正在突围。

    这些马匪都是西义徜的绝对高手,坐骑不差,骑术不差,马上挥砍本领更不差。

    沈冽上来便杀三人,将他们全部激怒。

    页赫厉更是气得癫狂。

    马匪惯用战术,一乃包围,二乃围绕“猎物”打转吆喝,攻其心智,眼下全都不好使。

    沈冽策马奔去哪,他们可以迅速拦截,却没有办法抄后绕背,以实现包围后的突袭目的。

    又有二人被沈冽击落马背,一人重伤,一人当场毙命。

    1054被截胡了

    隔日正午,夏昭衣一行人抵达曲阳山南岭的南溪驿。

    兰香客栈里并无住客,沈冽他们还未来。

    夏昭衣让苏玉梅和詹宁他们先休息,她带着小大胖去附近走走。

    几大公告牌上的告示逐一看去,再在一间茶馆里听了阵南来北往的闲聊,最后,夏昭衣被一阵竹板声吸引。

    打着竹板的是一个不出二十的少女,衣衫褴褛,脚上鞋子破旧。

    一旁有个四十多岁的佝偻老者捧着把琴脖短小的月琴,不时和鸣。

    少女边打竹板边说唱,并不是饱经风霜的仇大苦深,欢快唱词在赞颂三月兴欣,登山复临水,春风动杨柳。

    一歌作罢,旁人鼓掌,但鲜少有人打赏。

    夏昭衣莞尔笑了下,摸摸小大胖的头,转身离开。

    “阿梨姑娘不打算出手打赏一些?”一个低沉男音忽然说道。

    夏昭衣一顿,转眸看去。

    聂挥墨抄着手,一袭藏青穿枝缎子衣袍,腰悬佩剑,身材挺拔,说话时,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透着一股揶揄。

    “你怎么在这。”夏昭衣脱口道。

    “你又怎么在这?”聂挥墨反问,目光落在少女怀里的小胖狗上。

    小胖狗一脸警惕地瞪它,目光又凶又奶。

    “你这狗真丑。”聂挥墨道。

    夏昭衣冷冷道:“它没吃你家的饭长大,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哪捡得?”

    “与你何干。”

    夏昭衣说着,抬脚准备走。

    却看聂挥墨的四名手下包抄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夏昭衣顿时轻轻笑了,边抚着小大胖的狗,边淡声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像聂大将军这样的聪明人,就不要放任自己的手下做不自量力的事情了吧。”

    “哈哈!”聂挥墨也笑,侧眸看向少女精致秀美的侧脸。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也是不自量力,也只有阿梨姑娘才有这等气魄。”

    “好狗不挡道。”夏昭衣说道。

    小大胖“汪”了一声。

    “啊,”夏昭衣轻呼,摸摸小大胖的脑袋,“他们的确不配当狗,是我的失误。”

    明明被骂,聂挥墨笑容却越灿烂。

    “阿梨姑娘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动动嘴皮子而已,”夏昭衣扭头看他,笑道,“但是等我张牙舞爪,聂大将军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我非要有这么重的敌意?”聂挥墨扬眉。

    “你我没必要心平气和。”

    “为何?”

    “呵。”夏昭衣冷笑,收回目光。

    这时,跑出来找夏昭衣的詹宁远远看到了她,叫道:“二小姐!”

    聂挥墨有所感地循声望去,道:“你的手下?”

    夏昭衣对他笑起来,灿烂甜美:“关你,屁事。”

    说完,她抬脚继续往前面走。

    聂挥墨的手下伸手一拦,她的速度更快,抓着对方的手腕便是一扭,仅凭着单手的力量,以巧劲便卸掉对方的胳膊。

    手下捂着脱臼的臂膀痛呼出声,而她已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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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延二十五年,庚寅年,历史在这一年的开春挥起笔墨,划下了铿锵有力的一道惊雷。

    浩大的大乾版图,因外族入侵和天灾连年,最终被不断爆发的内部战争所割裂。政治中心从永安京兆转向河京,经济基础被彻底打破,百年文明则在青山书院一炬烈火后,随着东平学府的南迁,转往了衡香。

    高度集权的李乾江山并未发生过严重的朝臣争权,宣延帝李据的迁都,更大可能性的保存了政权的完好,只是在对整个江山统治的格局上,李家已失去了绝对霸主的统治地位。

    二月初八,宋致易发兵攻陷永安。

    永安城作为大乾都城,最鼎盛时期,常住及流动人口一度达到一百八十万,但当永安城门大破时,城中只余三十万人不到。

    满城荒凉萧条,伏尸遍地,未烧尽的大火摧着长片街市倾垮,扬起漫天焦灰,随风大作,袭向这座古城的新主。

    二月十一,佩封守将赵秥率虎奔营和大溯军的先锋营,及部分愿同他离开的百姓们彻底退离盘州。

    二月十六,林耀终于拿下佩封,未同赵秥离城的十五万百姓,在其后半月里,被林耀屠杀了一半。

    四月初七,田大姚攻陷石鼎镇,左翊卫大将军梁宗光战死,游州往东的全部城镇沦陷,游州刺史骆志成被当街斩首,并于市集悬首示众。

    五月二十三,慈德新起民乱,农民起义军首领钱显民率三万兵马,一路烧杀掠夺,进攻华州。

    七月初二,凎州焦进虎率兵五万,南下攻打佩封。

    同月,剑南节度使秦兴被昔日叛将张灵辉部众乱箭射死,宋致易拿下益州,剑指盘州。

    九月十一,燕南军统帅云伯中带兵十万,在平禹县攻破田大姚部众,侵占了田大姚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及第。

    十一月二十三,李氏铁骑八千人兵马悄无声息穿过常阳,突袭湖广,造成宋致易三万兵马损失,大量粮草被劫。

    与此同时,西北战场节节败退,没有李乾支撑了的各部众,断粮断草,大半年来连丢数城,退回至屠。

    群雄竞起的乱世纷争背后,是各大家族的兴衰相替和角逐,大量贵胄氏族迅速衰亡,也有成批新的权贵火速崛起。

    覆巢之下无完卵,那些极力避世不愿卷入天下纠纷的各大氏族,逐渐被形势所迫,不得不站队,择良木而栖。

    这其中有不少世家大族在各方军阀势力的威逼利诱下,直接摆脱他们,自己起兵,比如探州蔺氏,平鹤白氏等。

    有跃跃欲试者,有左右逢源者,有举步维艰者,也有不甘任人拿捏者。

    到处都是笼络人才,招兵买马的呼声,同时各方势力派出大量说客,四处奔赴游走,中原和江南的几大巨富家的门槛快被人踩烂。

    辛卯年开春,一队百人兵马,沿着昭州的崎岖山道,穿过久无人至的荒山,攀上离岭。

    1055关你屁事

    “那倒不是,”夏昭衣说道,“最好是找熟悉彼此身手的人,可以做单一的速度或力量,或反应能力的训练。”

    小大胖适时叫了两声,像是在说主人说得对。

    “听起来是有道理,”夏兴明道,“如此,我想跟沈少侠切磋几招,还得先相处几日?”

    “……或许?”夏昭衣道。

    夏兴明面露遗憾。

    “不如这样,”沈冽道,“我现在便可陪夏将军练速度和技巧。”

    夏兴明笑起,目露欣赏赞扬:“我这半生戎马,见了太多骄纵后生,沈少侠这品性属实难得!年轻虽轻,不骄不躁,渊微沉稳,大世之风!”

    沈冽淡笑,抱拳:“谢夏将军夸赞。”

    “后生可畏呀,”夏智也道,“已可预见,数百年后,沈少侠这名字定会成为一个形容。”

    “什么形容?”颜海戚问。

    “貌比沈冽,武胜沈冽,有沈冽之神勇……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哈哈哈!”

    众人一顿,皆大笑,气氛越渐活跃,只夏昭衣和沈冽脸上的笑较平静。

    外边的伙计快步进来,先尊称沈冽一声“少爷”,再看向夏昭衣:“阿梨姑娘,外边有一个自称姓聂的男子找你。”

    夏昭衣的面色顿然冷了下来。

    “姓聂,谁啊。”夏兴明道。

    “聂挥墨,”夏昭衣道,“劳烦小哥,帮我回绝。”

    说是小哥,其实个子高大,跟院中的其他男人并无两样,是沈冽令杜轩早早安排在此地的暗人。

    小哥应声,转身离开。

    夏兴明他们却对聂挥墨这个名字起了浓浓兴趣。

    “是不是打下华州的那个聂挥墨?”夏兴明道,“现在华州直接归给了田大姚?”

    “是他。”夏昭衣道。

    夏智肃容:“二小姐,他知道我们在这的话,会不会不利?”

    “应该不会……”詹宁忍不住道,“此前在祖水渡口,聂挥墨身旁军师对二小姐客客气气,一直想跟二小姐交友,二小姐看不上。”

    “是了,”夏兴明沉声道,“咱们二小姐身份尊荣,田大姚那样的出身,想必是想拉拢二小姐过去为其壮声势。”

    “而且二小姐雄韬伟略,智勇双全,得二小姐者,得一半天下呢。”颜海戚道。

    夏智嗤声:“这如意算盘打的,我爬到月亮上都听得到,他们想美事呢。”

    “咱们二小姐是美人。”颜海戚纠正。

    夏昭衣:“……”

    此前一直知道这些老将们能说会道,口才好,却不知他们能说能夸到这样的程度。

    “夏叔,省着点夸,”夏昭衣道,“夸太海了,我撑不住。”

    “二小姐当得起!”

    “就是,你可是我们的二小姐!”

    夏昭衣只好笑笑,俯身让小大胖过来,抱在怀里转移话题。

    兰香客栈属沈冽之产,两方人马商议,决定在此过夜,明日再赶路,将急行千里。

    支离则留下和苏家兄妹他们慢行,由夏智和颜海戚带一百人在暗中保护。

    伤筋动骨一百天,支离的情况要更严重一点,勉强可以走动,但久站久坐都会很疼。

    而且,伤情并未见好,夏昭衣替他推拿时,脱下衣衫发现,皮下一片淤肿,皮肉中隐隐见血。

    一问方知,他昨夜独自去解手时,在河边跌了一跤,但不敢跟戴豫他们说,更不敢跟沈冽说,便一直瞒着。

    夏昭衣头疼:“不说,只会给大家带来更大的麻烦。”

    支离扁嘴:“我以为只是小伤嘛,小打小闹的。”

    夏昭衣在他背上用力按去几下,支离疼得眼泪星子直淌。

    而这后背一看去,伤口还不少。

    尤其是肩膀上面的这道伤口最为狰狞,是当年在元禾宗门上逃避李乾兵马时不慎摔跤,被树枝刺了个透穿留下的。

    因为伤口有许多木枝倒刺,处理起来极其麻烦,再加上支离本就是疤痕体质,所以哪怕有老者亲手调制得伤药和除疤膏,他仍留下了一圈狰狞的褐色伤口。

    夏昭衣着手开始处理跌坏得新伤,支离趴在这边哭边道:“其实我想回去找师父,好好说一说那封文升的,其人太可恶,非要跟师姐你过不去。对了,还有翀门辉,这老头也蔫坏的。结果现在倒好,我莫名其妙在街上就被人给揍成了这样。”

    “要喝水吗?”夏昭衣道。

    “先不喝,我怕又要解手。”

    “杨富贵和李满陪着你一起去的,你要解手,怎不让他们继续陪着呢。”

    “人家独来独往惯了,不好意思嘛。”支离撇嘴。

    “黑灯瞎火,也看不见的。”

    支离“嗯嗯”着,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夏昭衣便也不说,但还是起身去倒水,一共两杯,递了一杯给支离。

    “谢谢师姐。”支离接去。

    夏昭衣顿了顿,道:“支离,我有一件心事……”

    “什么心事啊?”

    夏昭衣动了下唇瓣,想想又觉不知如何开口。

    “罢了,”她轻转手中杯盏,“暂先不说。”

    “说嘛,”支离起了好奇,“师姐,你可是不像有心事的人,即便有,你也不会跑来跟我说呀。”

    “嗯……”夏昭衣朝他看去一眼,“你说,男女之情,是什么样的?”

    “啊!”支离瞪大眼睛,直直看着她。

    夏昭衣有几分不自在,抬手饮茶。

    “师姐,你思春啦!”

    “噗!”夏昭衣喷了出来,头一次失态成这样,茶水差点从鼻孔里出来。

    “是……”支离想了一圈,“谁呀?”

    “你注意下你的用词。”夏昭衣说道。

    “难道,是今天那个姓聂的?”

    “咳咳咳……咳咳!”

    “不是?”

    “不是。”

    “那是……”支离一惊,“难道是沈大哥?!”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清澈明眸侧头朝他看去。

    “啊,被我猜对了?”

    “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支离手一摊:“咱们这么多人里面,要我挑选一个喜欢的如意郎君,我也肯定选沈大哥呀。”

    “……”

    “而且,但凡有眼睛,又有求偶渴望的思春少女,她们看中得人也只会是沈大哥吧?”

    “……思春,少女?求偶,渴望?”

    1056我有心事

    支离显然忽略了师姐刚才的提醒,浑然不知要注意用词。

    他点点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夏昭衣沉默。

    支离继续道:“沈大哥真的很优秀,谁看上沈大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就如谁来喜欢师姐你,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师姐,你也是很多男人渴望和思慕的对象呀。”

    夏昭衣抬眸,朝他后背看去,药膏似乎干了。

    “世人都爱美人,爱好看的花,美丽的鸟,喜欢山清水秀,杨柳依依,总不会有人喜欢蝙蝠,喜欢泥坑粪土,对吧。”

    夏昭衣轻轻沉了口气:“你扯远了。”

    “那,师姐,你想问什么?”

    “不是流于外表,”夏昭衣想了想,道,“是……心动。”

    “心动也是人之常情呀。”

    “那,你对男女之情,如何看呢?”

    支离皱眉,似是认真思考,没有马上回答。

    夏昭衣放下茶盏回去,支离在床上趴好,由着夏昭衣把干掉的药膏撕掉。

    安静一阵,支离道:“师姐,我觉得男女之情大多庸俗,但其实,又是很美好的。”

    “美好?”

    “嗯,基于了解,尊重,喜爱,平等之上的爱情,它不会不美好。”

    了解,尊重,喜爱,平等。

    夏昭衣轻轻念着。

    “但这世间男女大多都不平等,”支离继续道,“听说百年前,女子连出门都难,还有一些地方,女子还得裹脚。远的不说,就离岭山脚那些村庄人家,生不出儿子就被嘲讽为下不了蛋的废鸡,委实可憎。所以他们,哪有爱情呢。”

    夏昭衣虽然在听,在想,但手里的动作一直没停下。

    支离这次没有再喊痛,药膏很麻,即便隐隐还有痛感,但比起之前已好很多。

    见夏昭衣没说话,支离便又说下去:“师姐就不同了,师姐独立自由,有自己的主见,你若是喜欢上,肯定是天然喜欢,而非人为。”

    “天然,”夏昭衣出声,“天地之间的自然而然?”

    “嗯。”

    安静了阵,夏昭衣道:“……你这番言辞,我听着有些怪,需得想想。”

    “哪里怪啦。”

    “我先想想。”

    支离点点头,趴了回去。

    这时,背上的麻感略消失,他渐渐可以清晰感受到师姐的手指在他骨头周围用力推拿。

    “唉,”支离忍着痛,幽幽一声叹,“就怕沈大哥不喜欢你,到时候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苏玉梅手里捧着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要敲门,听到这话,她愣了下,停顿下来。

    夏昭衣手指力道没停下:“我知道哪里怪了。”

    “哪里?”

    “他若不喜欢我,而我喜欢他,那我去追求他,岂不也是人为,而非天然?”

    “……好像,有点道理。”

    夏昭衣起身,拾来另一瓶膏药。

    支离想了下,又道:“除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其实我更怕另一种猜测。”

    “什么猜测?”

    “若是你喜欢沈大哥,沈大哥也喜欢你,但是你们喜欢了一阵子,就不喜欢对方了,那你们还能当朋友吗?”

    夏昭衣也困惑了。

    “毕竟天地万物,时移世易,我昨日喜欢清茶,今日喜欢绿茶,明日指不定就喜欢酸梅汤了。变心也是人之天性,非要压着一个人的脑袋强迫他不准移情别恋,那就反天性啦。”

    “若是如此,其实也简单,”夏昭衣道,“合则聚,不合则散。”

    “这倒也是,你和沈大哥生性豁然,成不了怨偶。可惜啊,这世上太多人想不开,放不了手。”

    苏玉梅眨巴了下眼睛,这师姐弟的对话,听着着实……

    “不过,”支离又道,“我虽然确认你们不会成为怨偶,但关系多少还是有所改变,交情肯定不会如现在这般纯洁无邪了。师姐,这点你可要想清楚哦。”

    夏昭衣点点头,点完一顿,终于注意到门口。

    支离也看去。

    “谁在外面。”夏昭衣平静道。

    顿了顿,苏玉梅道:“阿梨姑娘,是我。”

    夏昭衣过去开门,苏玉梅不太自在:“方才要敲门,听到你们在说话,我便……”

    “进来吧。”夏昭衣道。

    苏玉梅将衣物放在桌上,见夏昭衣关门走来,娇容上神情坦然,没有半分羞赧,不由笑道:“不愧是阿梨姑娘,宁静淡然,气度从容。”

    “苏姐姐,你听到了多少。”支离问。

    “不多,”苏玉梅莞尔,“听你们师姐弟说话,当真好玩,耐人寻味。”

    “我本想寻支离解惑,结果,”夏昭衣伤脑筋,“越来越复杂了。”

    “是好难懂。”支离也道。

    “阿梨姑娘,”苏玉梅声音变轻,笑道,“你是……喜欢上沈少侠啦?”

    夏昭衣脸上这才终于露出一些不自然,安静了阵,她道:“确切说,我是在想要不要喜欢。”

    “若是喜欢上了,便会不由自主吧,”说着,苏玉梅又一笑,“阿梨姑娘,你真好。”

    “好?”

    “你看你多认真慎重,”苏玉梅笑道,“少见如你这般干净纯粹的人了。”

    “最近我们身边的人都好会夸哦……”支离忍不住道。

    苏玉梅轻笑出声。

    想到自寿石客栈那喃喃低语开始,眼前少女时常会说些困惑的话,苏玉梅忽然什么都了然了,于是打趣:“其实,越认真,说明阿梨姑娘越在意,可见这情根,早已深种啦。”

    “居然已经到深种的地步了吗?”支离惊讶,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

    夏昭衣看他一眼,不吭声,低头继续抹药。

    “可惜明日一早,你们便要启程了,”苏玉梅道,“不然,我可以帮着留意沈少侠待你的态度呢。”

    “我觉得,沈大哥对我师姐就像对我一样,”支离嘀咕,“拿我们当小弟和妹妹看呢。”

    “若是这样,那便难办了,”苏玉梅道,“不过,喜欢一个人,未必便要在一起吧。”

    “是啊,不一定就要求偶的,思思春也行。”支离点头。

    点完,他骤然一声惨叫。

    夏昭衣面淡无波地收手:“让你注意用词,你偏不听,惹我手滑了吧。”

    “呜呜呜……”

    1057情根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