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莞的思绪被慕苒语唤回来,快速收拾起自己混乱的心情,婉秀的五官恢复如常,只是,大热的天,她搭在慕苒语手臂处的手指却很凉:“小语,我现在得去趟墓园,暂时顾不上你,你先自己打车回酒店。”
宋莞搭在方向盘边缘的手指攥紧,手心有滑腻的热汗,脑海里,走马观花的闪过很多片段,昨天在元维的办公室里,她偏头瞧见那个女孩的头一眼,还有女孩波澜不惊的目光,继而想起的,是小的时候,那个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却被她狠狠推开的孩子。
据路人描述,那是个气质出众的女人,生得美丽大方,大概三十五岁的样子,是嫁为人妇的打扮,从一辆保时捷车里下来,只不过她还未靠近出殡的车辆,先被追过去的两个青年拦住去路。
当时有围观的群众猜想,这可能是一宗豪门爱恨情仇,这女人或许是死者的情妇,看着自己男人两脚一蹬,打算来披麻戴孝,却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被拒之门外,依旧痴情的一路跟随。
看着前面无数的送葬车辆,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哪辆车上,按照慕苒语讲的,还有那个女孩牵着joice走出灵堂的那幕,无法忽略那微隆的小腹,郁家二儿媳……哪怕觉得荒谬,视线却还是投向那几辆莱斯莱斯上。
宋莞嫁进慕家十几载,又在国外生活多年,知道这些有钱人家办丧事,会和安保公司合作来确保葬礼顺利进行,可仔细再看,眼前这两个男人,不像是安保公司统一出的保镖。
宋莞听着青年松口说出的话,有短暂的出神,哪里还不明白,只不过这个事实,让她难以接受,冷下声开口:“那就让你们郁总过来见我,我要问问他,不让母亲见女儿,他是打算金屋藏娇还是有其它道理?”
没有刻意提这位女士自称是太太的母亲,年后几个月,小樊偶尔会被郁总吩咐跟着太太,从郁总的话语里,能察觉出他对太太的关心在意,今天早上,他们也是跟太太从云溪路过来的,前往墓园之前,郁总打电话给他,让他们守在殡仪馆外,看牢那辆本地牌照的白色保时捷,别让车上的人接近太太。
果然,郁庭川在电话那头得知保时捷车上的女士要见太太,没有表现出惊讶,语调一如既往,只答了句:“其它事待葬礼结束再说,至于太太那里,不必把人带过去见面。”
彼时,他正跟众亲朋好友站一块,已是而立过半的人,说出这种哄人的甜话,却没有丝毫赧色,倒是让宋倾城不适应,不像他平日话少的样子,旁人闻言,原先还对她的身份存疑,如今却是友好的笑。
自从跟着郁庭川回南城,不管是洛杉矶之行,还是被他带去公司,当着员工的面被他唤作‘爱人’,加上平时在外人面前,她都能感受到郁庭川的尊重,比起隆重的婚礼,有些细节更加让她动容。
可能女人都会希望有穿上婚纱的那刻,希望被新郎抱着走过各种歆羡的目光,在所有宾客面前相互亲吻结下誓言。
然而,宋倾城没想过要刻意在人前宣告什么。
平平淡淡才是真。
她从没要求郁庭川带她参加应酬酒会,不喜欢是原因,更重要的一点,她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每天早上,两个人用过早餐出门,傍晚回来一起吃晚饭,如果他有饭局,她就吃饭做自己的事,不会有不高兴的心理,自己的生活也不是只围着他转。
哪怕彼此有很大差距,她都认为他们是两个**的个体,有各自的圈子,婚姻是相**合包容,而不是谁在附庸着谁。
宋倾城能感觉到,郁庭川给了她自我发展的空间,他没有像养金丝雀那样养着她,依旧让她去读书,不仅仅是兑现对外婆的承诺,即便是她怀了孕,也没有把她限制在家里。
上山以后,宋倾城就站在付敏的身边。
中午太阳正猛,付敏接过郁明蓉递来的遮阳伞,撑起在宋倾城头顶,宋倾城不娇弱,哪怕怀着孕,晒会儿太阳不至于昏厥,想把伞推给付敏,付敏却说:“别推诿,这样撑着伞,我也能遮到。”
宋倾城看去,付敏大半个身子确实在伞下。
付敏道:“爸跟老二他们还要一会儿,咱们先这样待着吧,如果觉得累了,找个地方坐会儿。”
闻言,宋倾城看向前头,郁家的男丁都在墓碑前,包括小小的joice。
过了会儿,付敏忽然再度开口:“那孩子还送回北京么?”
宋倾城听明白,付敏指的是joice。
“嗯,我听庭川说,慕家有人在南城,葬礼后就会来接孩子。”不管joice以后会不会留在郁家,就目前,应该还是暂时留在慕家。
有些决定,不是随便就能做出的。
宋倾城虽然告诉了郁庭川joice想留在爸爸身边的心愿,但也不可能今天就把孩子留下,特别是在大家庭里,考虑问题更需要周全,比起一蹴而就,徐徐图之更加稳妥。
在郁庭川身边,宋倾城早就了解他的行事手法。
通常是悄无声息就把问题解决,而不是闹得人尽皆知,这种无声息,让人觉得很踏实,少了后顾之忧这一项。
可能,郁庭川这个人在她眼里,本身就代表着某种安全感。
“其实,这个孩子留在南城也没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付敏的神情平静,不像是在试探,也不像是在故作大度:“老二认下这个孩子,是为了我和郁菁,我明白这点,不会以为是他把人娶进门破坏了我的婚姻,哪怕没有这一个,也会有另一个。”
“我和郁菁爸爸遇到的问题,很多夫妻都会遇到,当年是他追的我,只能说明那时候他喜欢我,不确定就是一辈子。”付敏的语气很平和:“孩子已经长这么大,就算是一根刺,也已经扎的很深,不是看不见就表示不存在。”
“即使这个孩子当年没生下来,该有的事实也抹不去,这两个月我想的很明白,与其去纠结这些,不如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婚姻里,不止有爱情伴侣,还有孩子。”
宋倾城在旁边听着,没有接话。
她心里,不是没有好奇,如果郁祁东哪天醒来,付敏是不是真的会离婚?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宋倾城想,恐怕连付敏自己都答不上来。
因为人除了理智,思考做事,也容易被情感左右。
付敏转头,看了眼宋倾城,微微莞尔:“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脆弱,看着这个孩子,虽然还是不能完全释怀,但也不会迁怒于他。”
说着,付敏停顿了下,又缓缓道:“他母亲就那样坠楼,出乎我的意料,当年她和祁东一起车祸,作为妻子,我也嫉妒,也难受,可是现在人没了,另一个还躺在医院,就是想计较,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宋倾城开口:“有的时候仇恨会让人蒙住双眼,到头来发现,最受伤的还是自己。”
“你说得没错。”付敏深有感触:“与其去恨去怨,不如让自己往前看,放过别人也是在放过自己。”
郁老的葬礼结束,差不多11点半。
离开墓园,郁庭川没去前面的车上,而是坐进宋倾城所在的那辆卡迪拉克,joice瞧见上车的爸爸,有些高兴,快速爬去宋倾城另一侧,把更多位置让给爸爸。
一场丧事下来,郁庭川的脸庞削瘦了些,五官线条越发分明。
比起外婆那时候,这次显然更辛苦。
上车后,郁庭川就闭目休息,宋倾城没去吵他,拿出在殡仪馆找到的细绳和joice玩翻花绳。
joice的性格安静内向,不像那些大咧咧的男孩,玩这些小游戏格外有耐心。
过了好一会儿,郁庭川睁开了眼。
瞧见在玩游戏的一大一小,他眼里漾开暖意:“多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宋倾城双手撑着绳子,回头看他一眼:“我不就是在陪孩子玩,也叫返璞归真。”
“在车上玩这些不头晕?”
“不晕。”
宋倾城关心的目光落在他眼睛上:“不再休息会儿?现在还在郊外,到市里还得二十来分钟。”
郁庭川说:“下午回家再好好睡一觉。”
葬礼结束以后,所有亲朋好友都会吃一顿‘解秽酒’。
郁家自然也有这样的安排。
吃饭的地点,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
轿车停在酒店的地库,宋倾城跟着郁庭川下车,注意到后头相继而来的车辆,没忘拉上joice的小手,以免孩子乱跑出意外,走去电梯的时候,她的另一只手被郁庭川握住。
宋倾城的嘴角微扬。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被当成大小孩在对待,不糟心,反而让她感到无言的踏实。
电梯里,郁庭川的手机响了。
他按下接听键,不过寥寥数语就收了线。
宋倾城想起什么,开口问:“是不是所有来吊唁过的亲朋都会来吃饭?”
“这方面习俗跟余饶的差别不大,只要不是真的抽不出时间,基本都会过来。”郁庭川说着,温和视线投在她的五官上:“怎么了,有不想见的人?”
“……就是随便问一问。”
宋倾城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没有别的意思。”
从电梯出来,就是宴客的厅堂。
宋倾城把joice领进宴会厅,郁庭川有事离开,她被郁明蓉喊去同坐,付敏母女则和付家人一桌,刚坐下,郁明蓉开口说:“咱们先吃,老二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爸的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很多事还是要老二安排。”
看着熙攘的宾客,宋倾城没找到那抹留在记忆里的身影,仿佛今早在殡仪馆所见只是错觉,心头不免一松。
想起昨天傍晚见到宋莞,怔愣只是一刹那,随即就是心静如水。
看着她关心慕苒语,没有失望,更没有嫉妒伤心。
可能是因为,早就没了期待。
在洛杉矶书店的巧遇,宋倾城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下意识去追,现如今,却是没有一丁点相认的冲动。
因为她很明白,认回来又怎么样,她的母亲有丈夫女儿,硬挤进他们的生活里,除了格格不入,久而久之,只会惹来厌弃。
与其到时候虚伪应对,不如从开始就不想认。
各自安好,做起来其实不难。
……
郁庭川走出宴会厅,去了酒店的15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门口,小樊看见过来的老板,立刻迎上去,说明人已经等在里面。
接过房卡,郁庭川出声交代:“半小时后再上来。”
小樊点了点头,走向电梯那边。
郁庭川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然后把房卡放在感应锁上,在一阵悦耳的音乐声里,推开门走进房间。
宋莞正坐在沙发上,圆几上,摆着一杯白开水。
听到开门声,她看向房间的玄关处。
宋莞不熟悉这位前侄女婿,慕清雨结婚的时候,她和慕席南已经带着慕苒语出国,婚礼也未参加,今早在殡仪馆看到郁庭川,第一印象就是风度稳重,举手投足间那种商人的派头很明显,很难想象,是慕苒语口中那种被美色迷晕头的男人。
在半路被拦,察觉到对方知晓自己的身份,宋莞不是不惊讶。
现在能坐在这里,也是因为她的坚持。
如果她在那个路口妥协离开,郁庭川恐怕不会来见她,只会想方设法不让她见自己的女儿。
郁庭川在她对面坐下,却没有急着开腔说话。
一时间,房间内气氛变得诡异。
宋莞就近打量着郁庭川,直到这一刻,其实她仍然无法消化自己女儿嫁给郁庭川的事实,陆锡山这些年都没承认这个女儿,安琦在陆家的处境可想而知,加上外婆的过世,孤身一人,没有雄厚的家世背景,无论往哪方面出发去想,她和郁庭川都是不般配的。
想到苒语那些话,宋莞微微攥紧腿上的手提包。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些年,她这个女儿过得并不怎么好。
最后,沉不住气的是宋莞。
她看着郁庭川先开口:“我不跟你打哑谜,你是清雨的前夫,郁慕两家终究是姻亲一场,现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是我再婚前生的孩子。”顿了一顿,宋莞又道:“我原以为她已经过世,没想到会在郁老的葬礼上得知她就是我的女儿,以前我在国外,很多事鞭长莫及,现在回来了,不会再放着她不管。”
“现在再来管,会不会晚了些?”
郁庭川的语气平稳,说的话倒也直白:“她现在过得挺好,认亲这一套,在她身上恐怕不适用。”
宋莞盯着眼前这个神态坦荡的男人,听出他说的不是玩笑话,深吸口气说道:“她现在是跟了你,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外面的传言不好听,认不认我这个母亲,应该让她自己来说,而不是由旁人指手画脚。”
郁庭川却说:“她是我的妻子,我所做的,自然是为她好。”
“那她呢,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这么多年都不认这个女儿,现在来认,意义不大。”
宋莞胸口堵着气:“意义大不大,你说了不算。”说着,她拎了包站起来:“郁家的解秽酒就在这里,认不认我这个母亲,别说是你,就连她自己讲出来都不算数。”
“你可以走,让小樊送你回去。”
说话间,郁庭川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宋莞听了回头,看到男人惬意的姿态,握着包的力道收紧,整个人却忽然冷静下来,开口:“看她的样子,应该还没认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郁庭川开腔:“过程不重要,结果已经摆在这里,既然我知道了,她现在怀有身孕,会给她造成困扰的,还是少打扰为妙。”
“你拦得住我一时,却不可能一直这样阻着我。”
“是为你生病的儿子?”
宋莞闻言,脸上的血色褪去。
郁庭川放下茶壶:“我听说你后面生的儿子有肾脏方面的毛病,她怀着孕,哪怕配对成功,也不可能去做引产手术。”茶壶落在圆几上,响声清脆:“不论配对结果如何,你这个做母亲的,一出现就要拿走她一颗肾,得知实情,除了给她伤心还能带给她什么?”
宋莞故作镇定,开口:“我会补偿她。”
像是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没说服力,她又说道:“逸阳也是她的弟弟,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回国来找她,她怨我恨我也好,我只求她救救这个弟弟……就当她回报我怀胎十月生下她的恩情。”
郁庭川抬头,深邃的视线投向宋莞:“倒是第一次听说,生养之恩可以这样来报。”
对上郁庭川不为所动的目光,宋莞的手攥紧,强忍着身体的微颤,漠然开口:“这个孩子,我本来就不想生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不会在余饶蹉跎那么多年,后来把她接去北京,要不是她弄伤席南的女儿,不会被送回余饶,她不想认我这个母亲,可以,先还清他们陆家欠我的东西!”
“别忘了,她姓宋。”
“那也改变不了她是陆家的血脉!”
宋莞说到这里,忍不住闭上眼:“在她出生的那天,我醒过来,发现她躺在旁边的小床上,我就想拿了枕头闷死这个孩子,可是终究没狠下心,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只觉得越来越绝望,直到席南重新出现在余饶,我才有种重见天日的获救感。”
说着,宋莞重新看向郁庭川:“一个18岁的女孩,放弃大好的学业,为嫁到有钱人家勾搭纨绔子弟,后来还跟小叔子生下孩子,你是不是认为她有个不知廉耻的母亲?”
不用郁庭川接腔,宋莞自顾自说下去:“会生下这个孩子,不过是我长期被人羞辱的反抗,前十几年我做了个安安分分的小姑娘,却被人下药迷奸,怕那个人渣把事情宣扬出来,不得不委身于他,不管是他还是他弟弟的骨肉,你觉得能干净到哪里去?”
郁庭川开腔:“这就是你多年对孩子不闻不问的原因?”
“……”宋莞嗫嚅,语气坚决如初:“就像你说的,她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如果我在她身边,给她的只有殴打厌恶,在她外公外婆身边,最起码能好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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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郁庭川打断她:“既然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那就不要再来打扰,不爱她,也别再去伤害她。”
这句话说完,郁庭川站了起来:“我不管你跟陆家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你在慕家过的怎么样,我关心的,只有我妻子跟她腹中孩子,你儿子的肾不好,那就待在医院好好治病,不该肖想的,打消念头,等撞了南墙再回头,两家人脸上都不好看。”
这个‘两家’,指的是郁慕两家。
宋莞的脸色愈发难看。
“就这样吧,过会儿让小樊送你回酒店。”
郁庭川说话的腔调,从头到尾没见多大的起伏:“晚些joice会送过去,郁家这边就不必上门了。”
这是摆在台面上的拒客之意。
宋莞怎会不明白?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她终于撑不住,缓缓坐回沙发,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犹如噩梦纠缠她多年,像这样袒露在人前,同样需要勇气,可惜,听的人却无动于衷。
不愧是生意人,心肠冷硬成这样。
宋莞记起那抹穿黑裙的倩影,虽然怀了孕,除去肚子隆起这点,身形依旧像个曼妙少女,再想起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日渐消瘦的儿子,她不禁闭上眼睛。
走出房间,已经是良久之后。
小樊瞧见宋莞出来,不敢有半分松懈,按照老板的吩咐,得把人送回酒店并且好好看紧。
下楼的时候,宋莞突然问他:“那个叫宋倾城的女孩,跟着你们郁总多久了?”
“……”小樊没有作声。
宋莞说:“你们郁总让你盯着我,是不是连说句话都不行?”
小樊听了只好开口:“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宋小姐和她外婆回余饶,郁总让我跟着好有个照应,后来老人家过世,宋小姐跟着郁总来了南城。”
这些事不算秘密,小樊也就没有隐瞒。
谁知,宋莞听完神情微恍。
过了会儿,她问:“是生病过世的?”
“算是寿终正寝。”小樊如实说:“老人过世前没生病的迹象,是宋小姐发现的,三月的时候,余饶那边的墓园拆迁,两位老人的骨灰已经迁到南城,葬在郊外的墓园。”
坐进轿车里,宋莞出声道:“你们郁总也有三十四五了吧?”
这话,小樊不好接。
三十四五,正值壮年,也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只不过,和宋小姐比较起来,特别是……小樊注意到宋小姐这位母亲的年轻,看着也就三十五六岁,可能是保养得好,不像有个二十几岁女儿的中年妇女。
“你们郁总对宋小姐很好?”
宋莞又问。
小樊沉默片刻,回答:“确实很好。”
闻言,宋莞没再问什么。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joice就被老赵到宋莞所住的酒店。
宋莞带着孩子抵达北京,已是傍晚六点多。
慕家的车已经等在机场门口。
回国后,慕席南忙着医院的工作,宋莞要照顾生病的儿子,夫妻俩无暇顾及琐事,所以干脆搬到慕家老宅跟慕景荣一家同住。
把joice送回大院,宋莞就去医院探望儿子。
晚上七点多,孩子已经吃完饭,正盘腿坐在病床上看电视,十岁的男孩,五官稚气却不失俊秀,因为身体不好,加上常年少晒太阳,皮肤呈现不健康的苍白。
宋莞走进病房,瞧见拿着遥控器换频道的儿子,眉眼间浮现出爱意,边往里走边开口:“怎么就你一个人?”
“爸爸在给我洗葡萄。”
慕逸阳说着,手指了指洗手间方向。
宋莞在床边坐下来,用手背去碰孩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暗自松了口气:“难怪这么生龙活虎,不发烧了。”
“姐姐没回来么?”慕逸阳伸着脖子去看病房门口。
“你姐姐要在南城读书,哪有空来看你。”宋莞抬手帮孩子理着头发,宠溺的语气:“你以为还像在华盛顿的时候,能整天陪你胡闹。”
话音未落,洗手间虚掩的门开了。
慕席南已经在里面听见妻子的声音,出来瞧见妻儿相处的这幕,神情变得温柔:“刚回来的?”
“嗯。”宋莞点头,看着丈夫跟儿子,在南城被搅乱的情绪得以平复:“不过小语有点事,比较急,我买了晚上十点多的机票,在医院待会儿就走。”
慕席南把盛葡萄的沥水篮搁在床头柜上:“她能有什么急事,不就跟凉城吵吵闹闹,还要你连夜去南城?”
“是我想早点过去做安排。”宋莞替儿子剥着葡萄皮,话里透着无奈:“小语身体不好,你这个做父亲的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女儿的脾气这么大,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慕席南叹气:“早知道会把她惯成这样,当年我肯定严加管教。”
“所以我现在就倒霉了。”慕逸阳小大人的插话:“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到了我跟我姐这里,就是前人挖坑后人管跳。”
宋莞笑:“有你这么说你姐姐的?”
“反正我姐不在这。”
慕逸阳说着,话题一转:“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在这里都住了半个月,感觉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听到这话,宋莞唇边的笑淡了,落在儿子脸上的目光却轻柔,仿佛这就是个一碰即坏的瓷娃娃,没有去看丈夫,只对儿子道:“再住两天,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让你爸爸带你回家。”
说着,她伸出右手小指:“妈妈跟你拉钩盖章。”
慕逸阳抿嘴,抱过枕头在怀里:“我又不是三四岁,哪里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他扭头对慕席南说:“爸,我今晚跟你一块回家吧。”
“今晚不行。”慕席南把手放在儿子头上:“没听到医生刚才说的话?你上午刚退的烧,晚上温度可能会上来,先留院观察着,明天爸爸去跟医生商量,争取傍晚让你回家。”
“我就知道会这样。”慕逸阳小声咕哝。
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宋莞一颗心往下沉,面上却不显,莞尔道:“你住在这里,你爸还能多顾着点,有什么不好的。”
八点左右,有护工过来病房。
慕席南今天上了台手术,明天又是他的专家门诊,精力有限,晚上不能留宿在病房,待儿子睡下,离开医院,先开车送妻子去机场。
想让妻子过一夜再走,却被妻子拒绝。
宋莞靠在座椅上,用手指揉了揉太阳**:“我已经答应小语,她还在酒店等我,临时变卦,不好。”
“还说我惯着她,你不也是。”慕席南说着摇头:“这个孩子,年纪小性格冲,恐怕只有吃了亏才能学乖。”
宋莞伸出手,覆在丈夫掌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放心吧,有我在,会帮你照顾好这个女儿。”
“这些年辛苦你了。”
慕席南回握住妻子的手:“不仅要照顾逸阳,还得看着这个惹是生非的丫头。”
“我说过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待她。”
“……这个月下旬,我们回一趟余饶吧。”
说着,慕席南叹息一声:“你父母在世的时候,不肯认我这个女婿,现在他们都走了,于情于理,我该去拜祭他们,刚好,接下来排的开时间,如果逸阳的身体允许,把他也带上。”
上回宋莞去余饶,苏延已经告诉慕席南,得知宋家物是人非,他的面容怔愣,也没想到妻子先前生的女儿不在人世了。
那个叫陆安琦的女孩,哪怕相处不多,慕席南是记得的。
当年,他把宋莞带回慕家,因为他已经是鳏夫,家里不再苛求他再婚对象的条件,得知宋莞家里父母皆是知识分子,他的母亲没再反对什么,同意他把人娶进门。
结婚一年后,看着他走路跌跌撞撞的女儿,特别是目睹宋莞怎么笑着陪小语玩耍,他想到宋莞的女儿,所以提出把那个孩子接来一块养。
宋莞沉默许久,然后问他,是不是介意她结婚生过孩子的事。
慕席南听完,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过去已经不重要,他们都有自己不愿回首的过往,现在和将来才最重要。
后来,宋莞回老家把孩子接了过来。
为避免某些麻烦,他们告诉家里,这个孩子是宋莞姐姐留下的骨肉。
慕席南仍记得那晚孩子被宋莞牵到慕家餐厅的情景,孩子穿着崭新的婚纱裙,五六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五官漂亮,看到慕家的长辈,那孩子有些紧张,却没躲到宋莞身后,按宋莞的指点挨个叫人。
为活跃气氛,他的二哥指着他笑问:“这是你的谁?”
那孩子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姨父。”
慕家其他人发出善意的笑。
过去多年,慕席南已经忘了那几个月他们是怎么相处的,只知道那是个听话的孩子,在家里也不大肆喧哗玩乐,给她买零食玩具,她接过东西以后,会礼貌的说谢谢。
作为成年人,自然能看出这种礼貌缺少了亲近。
再后来,发生了一场意外,在慕席南看来,并不是多严重的意外,结果却让那个孩子就此离开慕家。
那天傍晚他回到家,被母亲叫进厨房。
母亲站在案台前切水果,一边不经意的提及:“今天下午,我打麻将回来,小语的手臂上多了块淤青,我问过保姆,她说没掐孩子,只是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让你老婆那个外甥女搭了把手。”
老太太被慕老爷子宠了一辈子,也让了一辈子,性格上难免强势,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有不满的迹象。
不等慕席南开口,老太太继续说:“咱们家不差一张嘴,多养个孩子没什么,就怕这孩子秉性不好,你贸贸然把人领回来,事先打听过那孩子爹妈的为人没有?遗传这东西,说不好。”
“小莞是怎么样的人,您不是看到了,她外甥女能差到哪儿去?”
“那也不是她女儿。”
老太太叹气:“终归只是姨甥,我看她跟你也不亲,以后养大了指不定就是白眼狼,你呀,与其顾着别人家的孩子,不如先照顾好你的亲生女儿,省得被外人欺负了去。”
回到楼上,慕席南看见妻子正坐在床上。
听见他关心的询问,她回过神,摇头说没事,在他脱外套的时候,忽然开口说:“安琦留在这里,我总觉得不合适。”
他问她,是不是他母亲说了什么。
宋莞说没有,不过她已经知道安琦掐伤了小语的手臂。
“小孩的皮肤嫩,有淤青不奇怪。”慕席南坐到床边安抚妻子:“我问过保姆,当时琦琦是看保姆腾不出手,小语又哭闹,她才过去抱小语的,孩子是好意帮忙,咱们大人不该小题大做。”
怕妻子心思重,他又道:“琦琦很乖,我会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看,明年这个时候,她也该上一年级,我想过了,到时候把她的户口调来北京。”
宋莞听了没说好,良久才开口:“我打算把孩子送回余饶。”
慕席南讶异,随即问她,孩子在慕家不好么?
“好,但是不适合她。”宋莞握着他的手,低低的道:“我知道你是真的对她好,可是我更不希望因为家里多个外人让你难做,她现在能借着抱孩子掐小语,难保以后不会做出更过的事。”
他想说不会的,抬头之际,余光瞥到门缝里露出的孩子拖鞋。
时隔多年,慕席南再想起这件往事,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天孩子是来解释道歉的,但是因为宋莞那番话,让孩子被发现后只是站在门外沉默。
看着偷听大人讲话的孩子,宋莞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趁着某日他去医院不在家,把孩子送回了余饶老家。
事后,他打电话去宋家,只换来宋父严厉的责骂。
“既然孩子送回来了,那以后她和你们再也没有关系,你不用喊我爸爸,我从来没承认过你是我女婿,也没有那种女儿,她要跟着你走就走吧,但是我们宋家不欢迎你们,也别再来打扰孩子的生活!”
也是从那以后,宋莞再没回过余饶。
慕席南知道,自己亏欠妻子很多,带着她移居国外,作为独女,连自己父母过世都没能赶回来。
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未能顾及到半分。
轿车停在机场门口,慕席南开口说:“要是你不反对,下旬回余饶,把你父母和孩子的骨灰带来北京,到时候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这样,以后逢年过节也能多去看看。”
宋莞心里清楚慕席南说的孩子是指谁,那日她带着苏延去南城,辗转回余饶,只说要找父母和外甥女,有些事她不愿意跟慕席南提,苏延却会如实告知慕席南。
望着气质儒雅的丈夫,宋莞微笑:“都听你的。”
她没说她的女儿还好好活着,因为想到儿子的情况,哪怕儿子看着活蹦乱跳,其实身体器官有衰竭的趋向,这孩子向来懂事,不想让大人担心,明明很难受,也会做出一副很健康的模样。
“逸阳的情况医生怎么说?”
下车前,宋莞忍不住问起儿子的病情。
慕席南沉默,半晌,缓声道:“现在的情况还算乐观,只是吃饭胃口不大,偶尔有呕吐的症状,我和医生讨论过,只要保持现状,不继续恶化下去,半年内找到合适的肾源,做完移植手术,孩子就能慢慢好起来。”
“肾源医院那边没消息么?”
“暂时没有。”
慕席南怕妻子担心,淡淡笑了笑:“这种事急不来,看的是缘分,大陆十几亿的人,终归有一个是逸阳的福星。”
宋莞心里动容,夫妻俩的手牢牢握着,她开口:“你说得没错,肯定有那么一个人的肾适合逸阳,只要能救逸阳,到时候让我做什么都行。”
……
半夜,宋倾城被一声响雷惊醒。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用手捂住耳朵,下一秒,人就被搂进宽厚的怀里,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的心跳放缓,迷迷糊糊中,只感觉自己置身在男人的臂弯里,男人的下颌抵着自己发顶。
过去几秒,听到郁庭川的声音:“吓醒了?”
宋倾城嗯了一声,隔着睡衣,脸颊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没有开灯,她的手伸出去,一番摸索,终于碰到郁庭川的大手。
男人的手很瘦,却很大,随即就握住她的手。
掌心温暖,令她不再受雷声影响。
片刻后,宋倾城问:“明天下雨么?”
“不喜欢下雨?”他反问。
宋倾城靠着他点头,像抱怨又像感慨:“下雨天,教学楼里的地会湿,我走路就要加倍小心,还要防着别人摔倒拉我当垫背,不过还好,我现在不用去食堂吃午饭,要不然,摔跤的几率更大。”
郁庭川轻轻拥紧她柔软的身体,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低低的嗓音很有磁性:“要是下雨,那就在家休息一天。”
宋倾城却说:“不行,离高考还有19天,不能再偷懒。”
“在学校也是看书,在家里不能看?”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似的。”
话虽这样反驳,宋倾城的嘴角上扬,阵阵雷声过后,外面恢复安静,隐隐有虫鸣声,男人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仿佛有特别的魔力,让她不自觉的往他怀里窝了窝。
然后,在黑暗里开口:“我要睡了,不要再吵我。”
“睡吧。”郁庭川说完这句,没再出声。
宋倾城闭上眼,唇边还挂着笑,身心俱放松,在男人稳健的心跳声里重新入眠。
……
隔日,郁庭川六点半就起来。
宋倾城已经摸清郁庭川的作息,过了冬季,每周一三五,他会早起跑步,按巩阿姨说的,夏天的时候,先生偶尔在别墅旁的水池里游泳,游个大半小时上岸,坐在遮阳伞下抽支烟,然后回房间冲凉换衣服。
周末,如果不加班,郁庭川会出去打球,或者和商友打麻将。
只不过,在她入住云溪路八号园后,郁庭川在家的时间明显增多,平日里,应酬更是能推的都推了。
巩阿姨笑着说这些的时候,宋倾城在旁边帮忙收衣服,不忘扯后腿:“只有香烟戒不掉。”
这天清晨,宋倾城心血来潮,要求陪跑。
郁庭川只是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宋倾城自顾自的起床,选了身新买的休闲装套上,洗漱完就跟着他去小区旁的体育场溜达。
早上七点左右,操场已经有不少人。
宋倾城原本想的很好,郁庭川跑步的时候,她可以慢慢散步,结果真到跑道上,郁庭川只是拉着她的手走路,就像其他老年人,步伐不快,让她忍不住催促:“你不去跑么?”
郁庭川却道:“这样陪你走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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