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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倾城瞧了郁承业一眼,然后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病床这边,郁庭川已经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在郁家,如今除了郁林江,能主事的就是郁庭川,名义上不是长子,实际地位却早就相差无二。

    郁老半睁着眼睛,好像有清醒,又好像没有,郁林江正站在沙发墙角跟人说话,不时点头,面色略显沉重。

    这样的场景,让人提不起兴致来谈笑。

    恰在这时,宋倾城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她转头,发现是郁菁。

    郁菁的眼圈泛红,应该有哭过。

    宋倾城和郁菁去了外面,掩上病房门,郁菁开口:“我太爷爷可能撑不过今天晚上。”

    “医生说的?”

    郁菁点头。

    这半年以来,她太爷爷都住在医院,哪怕没有谁摆在明面上说,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现在太爷爷真要走了,她心里还是很难受,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让她露不出一个笑容来。

    傍晚,宋倾城先被郁庭川送回云溪路八号园。

    用了晚饭,郁庭川又去医院。

    宋倾城看着他穿鞋:“我真的不用去了?”

    “不用。”郁庭川拿起鞋柜上的钥匙,嘱咐她:“看会儿书就早点休息,在家照顾好自己,医院那边要是有别的情况,我再回来接你。”

    宋倾城点头:“那你小心开车。”

    夜里,宋倾城洗漱完**,却有些失眠,分不清是惦记郁庭川还是担心快不行的郁老。

    她跟郁老的相处不多,感情自然算不上多深,唯一一次跟老人聊天,已经是在大半年前,郁庭川把她带回郁家,老人家说郁庭川老牛吃嫩草,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滑稽,却没了想笑的冲动。

    至于郁庭川,对这个爷爷的感情应该是不一样的。

    宋倾城记得其他人跟她讲过的事,郁庭川以前被郁老带在身边养过几年,当郁庭川守在病床前,虽然没有说什么掏心掏肺的话,流露出的关心,她都有看在眼里。

    晚上11点多,楼下传来开门的动静。

    宋倾城还没睡着,下了床出去,发现来的是老赵。

    老赵见她自己起来了,也就没再上楼,然后告诉她,郁老刚没了,郁总在医院走不开,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叫醒太太并把人送去医院。

    大半夜,听到这样的消息,宋倾城感觉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宋倾城被老赵送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住院部附近,停了十几辆轿车。

    这些轿车,傍晚她离开的时候并没见到,其中还有两三辆奥迪车,老赵边停车边告诉她,从车型跟牌照来看,应该是省里或市里某些领导的座驾,郁老当年位及部长,在南城任职的领导收到消息赶过来并不奇怪。

    下车后,宋倾城直接上楼。

    从电梯出来,看到走廊里满满都是人。

    隐隐有哭声从病房里传出来。

    宋倾城顾虑到自己有身孕,没往人群里挤,刚想给郁庭川打电话,抬头就看到他跟个中年男人出来,两人说着话,然后站定在病房外面,有个秘书样的男人立刻上前。

    “那是南城的书记。”老赵为她解释。

    宋倾城不怎么了解时政,因为陆家的关系,认识南城好些老板,政圈的人却没见过几个,更别说是南城的一把手。

    送走书记,郁庭川的视线忽然投向这边。

    见他看到了自己,宋倾城走过去。

    几乎是本能的,拉住他的手。

    注意到郁庭川眼里的血丝,还有熬夜后更深的双眼皮,宋倾城不可能不心疼,但也知道,为过世的祖父安排后事,是他这个孙子该做的,所以没说不合时宜的话,只是开口问:“我现在这样,可以进去见老人家么?”

    经历过外婆那场丧事,宋倾城有所了解,按照余饶的传统习俗,孕妇是不能参加葬礼的。

    至于南城这边,她不清楚。

    郁庭川攥着她的手指,温声开腔:“无碍,进去吧。”

    “好。”宋倾城点头。

    这会儿的病房里,付敏和郁明蓉站在人群里,用手捂着口鼻,眼圈湿红,郁林江坐在床前,脸上有流过泪的迹象,房间内的各种仪器已经关掉,老人家则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

    郁老的出殡日,定在5月18号,四月廿三。

    期间三天,子女需为亡者守灵。

    老人家只有郁林江一个独子,没有女儿,哭灵只能由孙女来代替,郁祁东这个长子嫡孙不在,很多事自然就落在郁庭川的身上。

    宋倾城怀有身孕,又有付敏这个长孙媳在,很多事不用她来做,也没被要求为逝者守三天三夜。

    老人过世,在15号晚上。

    隔日,joice就被慕谷玥亲自送回南城。

    宋倾城见到joice,已经是傍晚,凌晨回家休息后,碍于高考临近,她跟郁菁白天去学校上课,傍晚才过来殡仪馆。

    踏进殡仪馆,宋倾城就瞧见joice坐在过道上。

    孩子身上穿的很素净,头发也刚剪过,比起上回见面,整个人就像嫩苗抽发新芽高了些,不过也瘦了不少,过道里偶尔有人来回,却无人顾到这个孩子,joice没觉得不高兴,乖巧的自己待着。

    忽然,孩子侧头看见了单肩挎书包的宋倾城。

    宋倾城径直走到他旁边坐下,问他:“怎么自己坐在这里,大人呢?”

    “有爷爷伯伯来了,爸爸要招待他们。”joice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拿出ipad平板,打字告诉宋倾城:“外婆和爷爷有话要讲,让我等着她。”

    宋倾城感觉到,joice变得更懂事。

    慕清雨走得太过突然,最伤心的除了父母,应该就是这个和她血肉相连的孩子。

    拉开书包,宋倾城拿出两包苏打饼干,问joice:“吃么?”

    最近她很容易饿,所以会在身上备些吃食。

    joice没说不吃,接过饼干不忘道谢。

    宋倾城看着他用小手指剥着饼干包装,低头之际,睫毛弯弯,还没张开的侧脸五官好看,她拿出自己的保温水壶,往杯盖里倒了温水,随后递给吃着饼干的孩子。

    付敏走出礼拜堂就看见过道上的这一幕。

    如今瞧着joice这个孩子,付敏的心情说不清,没办法再把对方当做侄子来看,做不到像从前,走过去摸摸孩子的脑袋,明白稚子无辜的道理,不代表她心里真的能释怀。

    “大嫂。”宋倾城已经瞧见付敏。

    付敏点点头,没再多看孩子一眼,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joice小手捏着饼干,澄澈的眼底有不解。

    宋倾城能理解付敏的心情,她跟郁菁关系亲近,付敏以前又那么照顾她,照理说,她肯定是站在郁菁母女那边,事实上,宋倾城也从来不觉得慕清雨插足别人婚姻的行为值得体谅,也没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不管慕清雨如何,joice名义上依旧是郁庭川的儿子。

    郁庭川当年认下这个孩子,也是为了这个家,走到今天,不可能说撇弃这个孩子就撇弃。

    有些感情,不是用言语能表述的。

    宋倾城能理解郁庭川和joice这个儿子之间的亲情,哪怕没有天天待在一起,七八年时光,父子之情却是延续下来,这种延续跟旁人无关,纯粹是因为那份孺慕。

    换做是自己,一个孩子叫她八年妈妈,就算不是至亲骨肉,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也是不一样的。

    宋倾城正想着事,郁林江跟慕谷玥迎面走过来。

    慕谷玥瞧见joice和宋倾城坐一块,眼神有些复杂,宋倾城看到他们,倒没觉得局促或不自在,拿了书包站起来,郁林江一天一夜不休息,面色免不得憔悴,他看着宋倾城问:“老二走开了?”

    “我刚来,还没见过他。”宋倾城如实道:“joice说有人来吊唁,庭川应该在招待。”

    闻言,郁林江点了点头。

    慕谷玥这时开口:“那我先走了,有事到时候再联系。”

    这句话,自然是对郁林江说的。

    郁林江颔首,没意见。

    慕谷玥走之前,俯身跟外孙交待几句,说的无非是在爷爷家听话,外婆有空就给他打电话。

    joice点头,慕谷玥离开的时候,没有哭闹。

    随后,郁林江看着宋倾城说:“晚上你不用守在这里,让老二派司机送你跟孩子回去,明天再让人把孩子送过来。”

    现在整个郁家忙成一团,只有宋倾城还算空闲,像付敏跟郁明蓉几姐妹,需要守灵到老人出殡,期间就算想离开也不能太久,更别说照顾孩子,如果放在老宅让保姆照看,家里又有白事,郁林江不是很放心,想来想去,把孩子扔给宋倾城是最好的办法。

    郁庭川应付完吊唁的宾客,瞧了腕表,时间已经差不多,所以出来看看宋倾城有没有到,瞧见郁林江在跟宋倾城讲话,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抬起,往旁边的门框上叩了两声。

    “……”郁林江抬头,然后板着脸离开。

    宋倾城循声看去,郁庭川已经换了黑西装白衬衫,另一手还在裤袋里,整个人瞧上去再笔挺,气色上,还有许久未睡的痕迹,而且还得这样坚持两晚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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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ice看到自己爸爸,目光顿时充满依赖,立刻小跑过去,郁庭川顺势把孩子抱起来,又抬起头,深邃视线投向前方的宋倾城。

    那样的眼神,即便透着些倦态,依旧让她觉得很暖。

    郁庭川先开腔问她:“肚子饿了?”

    “还行。”宋倾城注意到他肩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白菊花瓣,伸手帮他拂掉。

    随即,她的手被一股温暖握住。

    郁庭川单臂抱着孩子,另一手攥牢她的手:“现在里面有其他人看着,先带你们去吃晚饭。”

    殡仪馆所在的地方比较偏僻,附近没什么高档餐厅,宋倾城不挑食,郁庭川选了家门面干净的餐馆,点的菜也偏清淡。

    坐下后,郁庭川取过三双一次性筷子拆包装:“吃过饭,在殡仪馆待到八点左右,我送你跟joice回云溪路。”

    “那你呢?连续守两个白天又加三个晚上,会不会吃不消?”

    “殡仪馆里有休息室,到时候和其他人轮着睡会儿。”

    宋倾城听了,这才稍稍放心。

    老人家的葬礼,郁家没打算大肆铺张,即便如此,前来吊唁的人仍然不少,礼拜堂里的两侧墙壁堆满花圈,过道上也到处是花篮,不论旁的,只说郁家的旁系亲戚就有上百人。

    晚饭后回到殡仪馆,郁庭川就被叫去处理事情。

    郁林江虽是长子,但年纪毕竟大了,跟葬礼有关的许多事宜都没精力过问,只能由自己的儿子来代劳。

    宋倾城不想让郁庭川在忙丧事的同时还为自己担心,没有乱走,带着joice待在灵堂。

    正值饭点,郁明蓉还跪坐在灵前,以免宾客来吊唁没人拜谢。

    宋倾城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出头,她轻步过去跟郁明蓉商量,让郁明蓉先去吃饭,自己守在这里就行。

    郁明蓉怕她有身孕应付不过来,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怀着孩子,其实不该让你来这里,说到底终归不太好,按老人们的说法,怕有冲撞。”

    “太爷爷过世,我该来的。”

    这个时候,宋倾城又把自己摆在跟郁菁同个辈分上。

    郁明蓉感觉得出来,宋倾城这样称呼老人家,是因为敬重,又听到宋倾城说:“况且,我也不相信那些,我肚子里的这个,是老人家的曾孙曾孙女,理应来送送它的太爷爷。”

    闻言,郁明蓉轻颔首:“你说的没错。”

    宋倾城莞尔,看着郁明蓉道:“我也是老人家的孙媳妇,如果不是肚子里有宝宝,我得一直守在这里,现在为老人家守会儿是应该的。”

    话已至此,郁明蓉也就没再推诿,只说:“那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尽快吃完回来。”

    “好。”宋倾城点头。

    郁明蓉摘掉孝帽挂在一旁,离开灵堂前,没忘把宋倾城这个孙媳妇的连帽披风给她。

    考虑到郁老的年龄和生活的年代,丧事上保留了些旧的习俗,譬如子孙后代要在灵堂披麻戴孝。

    郁明蓉离开后,宋倾城就戴上白色的孝帽披风。

    joice见状,不想独自待在角落,从小板凳站起来,学着宋倾城跪坐在她旁边。

    宋倾城用手撑着蒲团垫起身,拿了曾孙戴的帽兜给joice,然后和孩子一块守在灵前,期间有三两来宾进灵堂吊唁,祭拜过,把三炷香插到香炉里,视线下意识瞅向旁边答谢拜望的年轻女孩跟小孩。

    “这是郁家儿媳妇?”男宾客低声问同伴。

    嘴里问着,眼睛还打量过来。

    同伴的声音也很小:“郁家老二不是有个儿子,应该就是这个,那女的,郁家老二离婚那么多年,再找一个也正常。”

    “之前不是都说,他前妻已经跳楼自杀……”

    男宾客的话还没讲完,被同伴的咳嗽声打断,他不明就里,发现同伴在用眼神暗示自己,他立刻转头,发现跪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孩正抬眼看着自己,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倒是让他心生尴尬,不敢再论人是非。

    走的时候,男宾客又回头多看两眼,出了门跟同伴说:“这郁家老二挑人的眼光不错,年轻看着也不大,就是没听说再婚了啊。”

    “人家再婚难道还得通知你。”

    同伴笑骂着说:“也就是没办婚礼,谁知道领没领证,不过郁家之前那个二儿媳妇,确实是跳了楼,前头留下来的孩子,现任来照顾,是福是祸谁又说得清楚。”

    男宾客道:“我看他们处的挺好。”

    “那个孩子是个聋哑儿童。”同伴走下台阶:“耳朵听不见,不比正常的小孩,后头再生孩子,优势摆在那里,这个当后妈的,乐得大方宽容些,还能博个好名声,是不是?”

    男宾客听得连连点头。

    灵堂里,宋倾城不知道旁人的那些议论。

    joice中午坐飞机回南城,出了机场又跟着慕谷玥直接来殡仪馆,一顿奔波下来,吃饱喝足,处于安静的环境里,孩子用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没一会儿,小身板歪斜靠着宋倾城打起轻鼾。

    宋倾城只觉手臂一重,侧过头,发现joice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小孩睡眠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为避免joice跌倒,宋倾城的身体不动,左手伸过去,扶着孩子的脑袋让他躺在自己腿上。

    郁庭川办完事,回到灵堂就瞧见这样一幕。

    宋倾城跪坐在蒲团垫子上,低着头,白色的帽檐遮住她大半张脸,joice正趴在她腿上睡觉,孩子的帽兜歪斜,可能怕孩子滚到地上,她的右手搭在joice的身上。

    脚步声传来,即便很轻,宋倾城还是听到了。

    她抬头,发现来人是郁庭川。

    郁庭川在她身边蹲下,开腔的嗓音偏低:“其他守灵的人呢?”

    “本来是郁菁她五姑姑守在这里,我看时间不早了,所以让她去吃饭,也没有太久,这样跪坐着还好,不算多累。”

    说着,宋倾城发现郁庭川望着自己的目光温柔,怕他以为自己跪了很久,轻声解释:“真的没多久,要是累了,我肯定就偷偷改成坐,不会这样跪着。”

    “joice刚刚睡着的?”

    “嗯。”

    话音刚落,郁庭川拉过她的手攥在西裤腿上。

    宋倾城抬眼看向他。

    下一刻,她的肩头被搂住,郁庭川把她的身体揽向自己,随后,低着声问她:“那你有没有犯困?”

    “……我还好。”

    宋倾城靠在他的怀里,那丝丝的疲倦烟消云散。

    郁明蓉吃过饭回来,瞧见宋倾城正趴在郁庭川的肩头,郁庭川则半蹲在蒲团边,再往里走两步,发现joice倒在宋倾城的腿上呼呼大睡,有些光景,不用言语描述,只一眼就难免让人动容。

    最先发现郁明蓉回来的,是郁庭川。

    随后,宋倾城抬头,不知道郁明蓉什么时候进来的,想到自己跟郁庭川亲昵的姿态,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从郁庭川怀里离开,她用手捋了下鬓发,试图遮掩自己的羞赧。

    郁庭川倒是神态如常,起身后,问了郁明蓉关于葬礼当天的用车数量,郁明蓉只说送葬的亲朋好友有点多,不算郁家安排的,自己开车过去的,大概就会有二十辆。

    葬礼虽说一切从简,这样来看,其实简不到哪里去。

    晚上八点左右,郁庭川知会过其他人,拿上车钥匙先送宋倾城跟孩子回云溪路八号园。

    家里,郁庭川提前打过电话,巩阿姨傍晚就打扫好小房间。

    把人送回别墅,郁庭川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接到郁林江打来的电话,没再久留,边接电话边下楼,出门赶回殡仪馆。

    这天夜里,忽然下起暴雨。

    宋倾城睡得比较浅,听着哗哗雨声,起来去看阳台门有没有关好,刚回到床上,手机在床头柜上亮了亮,郁庭川发来短信,让她如果害怕,就让巩阿姨过来陪她睡。

    “我不是小孩,不怕暴雨打雷。”

    宋倾城回复信息。

    很快,手机又亮了一下。

    “不怕就成。”

    宋倾城看着这条短信,心里觉得踏实。

    然后她想起家里有个孩子。

    恰在这时,对话框里出现新信息,是郁庭川发来的:“joice睡了没有,过去看看。”

    宋倾城发了个‘ok’,放下手机,刚掀开被子,房间门被笃笃叩响,她穿上拖鞋过去开门,已经猜到是谁,但真的瞧见抱着枕头的joice,还是让她的心头一软,问:“因为下雨没睡好?”

    joice点头,柔软的头发略乱,一身浅蓝色卡通睡衣,没穿拖鞋,胖乎乎的脚丫踩在地板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没有停歇的迹象。

    这个时候,宋倾城没去考虑什么男女之防,虽然是她名义上的继子,但说到底,也只是个遇到刮风下雨会害怕的八岁孩子,她让joice进来主卧,然后合上房门。

    “那今晚就跟阿姨一起睡?”

    宋倾城不忘征询joice的意见。

    joice抱着有他三分之二身体那么大的枕头,点了点头,被宋倾城带到床上的时候,他拉过宋倾城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爸爸’两个字。

    宋倾城猜到他要问爸爸去了哪里,于是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你爸爸去了殡仪馆,就是我们晚上回来的地方,你太爷爷在那里,很多事需要你爸爸处理。”

    “太爷爷是不是跟我妈妈一样,以后不会回来了?”

    joice慢慢写字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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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用手指在宋倾城掌心勾画着,宋倾城没辨别出所有字,但能理解大概的意思,joice写完最后一个‘了’字就仰起头看她,孩子的目光很澄净,也带着些不符合年纪的早熟。

    joice听不见,与其说是被滂沱的雨声吵醒,倒不如说是本就没睡好。

    宋倾城心里多少猜到这一点。

    现在见孩子这样问,也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一个孩子,三月末的时候,经历过亲生母亲的突然逝世,现在又要参加曾祖父的葬礼,心智再单纯,也能体会到那种生死两别的光景。

    见宋倾城没有立即开口,joice盘腿坐在床上,垂下一颗小脑袋。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住在外婆家,外公外婆对他很好,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很想爸爸,在他的认知里,爸爸妈妈是他最亲的亲人,虽然爸爸跟阿姨结了婚,现在又有了新的宝宝。

    他知道爸爸有其他孩子代表着什么。

    以后爸爸恐怕没办法把更多精力放在他的身上。

    即便是这样,他仍然觉得,自己应该跟爸爸在一起,直到今天,他依旧有迷茫,妈妈躺在医院里,外婆告诉他,妈妈的身体不好,要去很远的地方,他问外婆,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外婆红着眼圈没有回答他。

    后来,他看着妈妈睡在花团锦簇的箱子里,不管周遭怎么人来人往,妈妈始终没有醒过来,他又在外婆家等了好久,妈妈一直没回来,也没跟他通过视频,他突然就明白外婆说的‘很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

    joice忽然抬起脸,用圆圆的指头在宋倾城手背上比划,写下几个字:“aunt,我妈妈不会再回来看我了,是不是?”

    宋倾城看着孩子渴望得到答案的眼神,现在社会,七八岁的孩子比起以前更加聪慧,她不想用‘你妈妈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你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旅行,等你长大就会回来’这种善意的谎言来哄骗孩子,因为她觉得,自己如果这样说,不但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反而会让孩子更加难受。

    所以,她把手放在孩子脑后勺处,开口说:“你妈妈去了一个地方,以后我们也会去那里,只不过她比我们先走一步。”

    “你和爸爸也会去么?”

    “会。”宋倾城如实点头:“这是不能避免的结果。”

    joice看着她的唇语,眼眶泛起红晕,过了会儿问她:“你们会像妈妈那样不打招呼就走么?”

    宋倾城说:“如果真的要走,不出意外的话,先要安排好其它事情。”

    “不可以不走么?”joice的眼神有无助。

    “好像还没有那样的例外。”

    宋倾城不希望孩子沉浸在压抑的情绪里,摸着他的头发:“等你爸爸走的那天,你肯定已经长成个男子汉,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不要把这种事想的太恐怖,其实只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

    虽然宋倾城说的很慢,joice依旧无法彻底理解她的话,眼底却有泪光闪烁,然后,他写字道:“我现在还只有八岁,妈妈走了,外婆说,爸爸答应过会照顾我的,直到我成年……爸爸不会骗人的。”

    宋倾城点头:“他是个好爸爸,会一直照顾你。”

    joice强调:“爸爸对我很好。”

    “我知道。”

    “我怕爸爸忘了。”

    宋倾城莞尔,接下话茬:“他如果忘了,你可以提醒他。”

    片刻后,joice写字:“我不想让爸爸也去妈妈去的那个地方。”

    孩子的脸上有着对死亡的畏惧,宋倾城怀疑自己是不是说的太重,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即便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她再次开口:“阿姨也不希望他去,你爸爸肯定也想看着你长大,不要把太多精力放在担心上,认真过好每一天,将来回想起来才会少遗憾。”

    joice突然把手放在宋倾城的肚子上,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孩子的手很小,在橙黄的灯光下,让人看得心头柔软。

    “弟弟在这里么?”joice问她。

    宋倾城应下,然后开口:“也可能是妹妹。”

    joice继续在她的手臂处写着字:“我喜欢弟弟,那样我可以带着他一起玩。”

    “妹妹不能一起玩么?”

    “妹妹会哭。”

    joice告诉宋倾城:“erik他有个妹妹,我们一起玩,他妹妹摔到就知道哭,erik的妈妈还说他欺负妹妹。”

    宋倾城微微笑:“也许你妹妹生的很坚强。”

    joice想了想,写字道:“那我可以带着妹妹玩。”

    写完这句,joice又在她手背上勾画:“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读书,像爸爸那样挣很多很多钱,那样爸爸就不用这么忙。”

    宋倾城看懂孩子的这句话,心里有所动容,点点头:“那让你爸爸帮你选一所学校,做个天天向上的好学生。”

    joice迟疑片刻,问道:“我可以留在爸爸这里么?”

    “……”未等宋倾城给出回答,joice又写道:“外公外婆和舅舅对我很好,可我很想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了,我想和爸爸在一起。”

    以前的时候,他还有妈妈。

    爸爸和aunt结婚,他就陪着妈妈去澳洲。

    后来妈妈把他送回南城,不过答应很快来接他,平时也会跟他联系,可是现在妈妈没了,很多事他还不懂,但是心里有彷徨,害怕爸爸以后不再管他,小小的人儿,担心被排除在爸爸的新生活之外。

    joice的身世特殊,这点宋倾城也没有遗忘。

    如果joice真是郁庭川的儿子,有些问题处理起来反而更容易,现在这样,joice不过是郁庭川的侄子,付敏已经知道真相,孩子的生身父亲还在人世,哪怕只是躺在医院里。

    把孩子留在南城照料,不得不考虑付敏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宋倾城这样想着,感觉每一步都很难,稚子无辜,一个为家为丈夫付出的女人,同样不该受到过多的伤害。

    她低头,发现joice已经挨着她熟睡过去。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下。

    看着孩子简单安详的睡颜,宋倾城用手指碰了碰他微张的小嘴,脑海里想着,以后自己和郁庭川的孩子,睡着后是不是也这样可爱?

    宋倾城拿过手机,发短信告诉郁庭川,今晚joice会在主卧。

    很快,郁庭川回了短信:“这种天气当心着凉。”

    十分简单的叮嘱,却让宋倾城暖心。

    “会的。”她按下发送,随后想到什么,又敲字道:“joice刚才告诉我,想留在爸爸身边。”

    宋倾城觉得这个事挺重要,哪怕出自孩子之口,她也没有不当回事,告诉郁庭川,是因为她没有决定孩子去留的权利,也是因为知道这个问题难办,与其以后郁慕两家再摆在明面上来说,不如现在就知会他孩子自己的想法。

    手机屏幕一亮,进来新的短信。

    郁庭川:“好,我知道了。”

    宋倾城瞧着这个答复,莫名踏实,可能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郁庭川从来都是个行动派,他不喜欢夸夸其谈,可是,一旦应承下来的事,到最后都能办的很妥当。

    他说知道了,肯定是能把joice的问题处理好。

    次日,宋倾城醒来已经早上七点。

    joice还在旁边睡着。

    孩子的脑袋埋在她的肩膀处,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根,对宋倾城来说,也是以前没有的经历,以前虽然照顾过小表妹,但没有这样同床睡过,孩子小小的身子,让她觉得这个早晨很平静安和。

    想到还得上学,宋倾城还是把孩子叫了起来。

    老赵把人送到校门口,差不多八点半,已然错过第一节课。

    宋倾城让老赵把孩子送去殡仪馆,自己下车进三中。

    关上车门前,她不忘跟joice道别。

    joice趴在后排的车窗沿上,目送着宋倾城远去的背影,尔后拿过座椅上的ipad,打了一行字,举着ipad把大半个身子谈到前面,给老赵看:“aunt对我很好,我喜欢她。”

    老赵笑,看着孩子说:“你aunt确实是个好人。”

    ……

    这天下午,宋倾城想到明天郁老就要出殡,不再上最后的自习课,打算早点过去殡仪馆。

    上完第六节课,她想让老赵先来接自己。

    宋倾城离开教室走到僻静处,还没拨出电话,手机先响起来,看着来电显示,是个南城的座机号码。

    这两天事多,以为是殡仪馆打来的,宋倾城接起来。

    “你好,是郁菁的家属么?”

    电话那头的女声,让宋倾城有些熟悉。

    不等她记起来是谁,对方又说:“我是郁菁的班主任,她刚才跟同学打架,这件事在学校的影响非常不好,希望你过来元维一趟,对方家长已经往学校里赶,你要是不过来,这事就没法协调解决。”

    班主任说完,话筒转到郁菁的手里,郁菁低低的声音传来:“倾城,你能不能来学校,我不想让我妈知道,她现在估计也脱不开身。”

    “你跟谁动手打的架?”宋倾城开口问。

    “……慕苒语。”

    宋倾城没继续问,只说:“等着,我尽快过去。”

    挂断电话,然后回教室去拿书包。

    因为她中午跟班主任提过家里有长者过世,班上同学也知情,这会儿离开,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下午四点半左右,出租车停在元维校门口。

    宋倾城付了钱就推门下车。

    以前在这里上过学,找到教学楼并不难,敲开教师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瞧见杵在墙边的郁菁,慕苒语正坐在椅子上,脸色不太好,班主任的办公桌旁,还坐着个形色端庄的女人,看着年轻,气质却有韵味,跟前摆了个纸杯,茶气袅袅。

    听到开门声,女人转头看过去。

    宋倾城的脚步一顿,对上女人淡淡的目光,曾经想过有朝一日会再见她这位母亲,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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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莞是昨天和慕谷玥带着joice来南城的。

    这趟过来,是因为慕苒语。

    慕苒语当初执意要和季凉城结婚,慕席南开始是不同意的,慕苒语的年纪太小,哪里懂得婚姻的意义,无奈慕苒语以死相逼,闹得差点上当地电视新闻,考虑到影响不好,季慕两家才同意慕苒语跟季凉城先在国外登记,至于其它的,等到慕苒语年满十八再说。

    在华盛顿的时候,登记以后,季凉城就搬来跟慕席南一家同住,平日里,慕苒语虽然偶有骄横,却被大家当做小孩心性,还有点说不出的俏皮捣蛋,谁成想,跟着季凉城回国就惹出不少事来。

    特别是慕席南回来以后,慕苒语时常打电话给父亲,控诉季凉城待她不好,变了心,动不动就朝她发脾气。

    四月底的时候,慕席南来过南城探望女儿,只是没久待。

    慕席南回到国内,因为专攻肿瘤这个领域多年,被北京一家三甲医院聘请坐诊,也参与了好几台重要的手术,工作繁忙不必说,还得照顾身体不好的儿子,况且作为丈人,即便不放心,也没有整天对女儿婚后生活指手画脚的道理。

    刚巧,郁家这边有老人过世。

    慕谷玥腾出时间把外孙送回南城,却因为工作不能天天陪着,于是,宋莞主动提出陪着过来,探望慕苒语的同时也帮大嫂顾着joice这边。

    只不过,傍晚她刚准备去一趟殡仪馆吊唁郁家长者,先接到慕苒语的电话,说在学校跟同学发生争执。

    季凉城昨天下午被派去外地开研讨会,这会儿还在回程途中,宋莞作为家长,只能先来元维处理孩子的事情。

    宋莞是四点十几分到的学校,在门卫处问了高三的教学楼,挽着包走进办公室就看到站在办公桌前的慕苒语和另一个女孩,班主任见慕苒语的家长来了,站起身从办公桌后面出来,握着宋莞的手微笑:“耽搁你时间了,为了孩子们这点事,让你特意跑这一趟。”

    “应该的。”宋莞弯起唇角,笑容得体大方。

    说着,目光重新投向两位当事人。

    慕苒语除了蓬头垢面,脸色也不好看,不时用手捂肚子,这样一来,更加衬得旁边有些婴儿肥的女孩气色红润。

    班主任给泡了杯茶放在桌上,又转头问郁菁:“慕苒语的家长已经来了,你家长大概什么时候到?”

    “……快了吧。”郁菁说的不确定。

    “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急事。”

    宋莞微笑着,话答的体贴,她拖过椅子让慕苒语坐下,又轻声询问慕苒语被打伤了哪里,那样的语气,倒不像是在间接向郁菁兴师问罪。

    慕苒语看了眼郁菁,皱起眉头道:“肚子有些疼。”

    站的久了,郁菁正想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会儿,听到慕苒语这么说,顿时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班主任已经坐回位置上:“慕苒语跟郁菁不同班,也不在同一楼层,两个人在厕所门口发生争执,甚至还动了手,我们做老师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问问她们两个,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莞的双腿优雅交叠,手提包被放在腿上,听了班主任的话,她笑道:“孩子们年纪还小,闹点矛盾其实很正常,学校让我们家长过来,也是为了解除双方的误会。”

    闻言,班主任松了口气,点头赞同:“我们让家长过来,就是希望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至于因为一点小误会闹得双方跟仇家似的。”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就被敲响。

    班主任抬头,冲着门口喊了声‘请进’,然后宋倾城就推门进来。

    宋倾城把自己的书包寄放在门卫处,这会儿,手上只拿着手机跟钱包,看清宋莞正脸的那刻,她的手指有些握紧,对上宋莞投过来的目光,特别是看见一旁的慕苒语,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逐渐由怀疑转化为笃定。

    宋莞偏头,看到来的是个女孩,微微挑了挑柳眉,只当对方是这里的学生,没有过分打量对方,收回视线,端起桌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郁菁瞧见宋倾城来了,小小激动了下:“倾城……”

    然后,想起自己在办公室里,不敢再多言。

    反而是班主任,看到宋倾城愣了愣,随即手指着她开口:“你不是以前六班的那个宋倾城?”

    宋倾城没有再看其她人,也没去接五班班主任那句话,直接道:“王老师,郁菁家里有白事,家长抽不出身,所以让我过来一趟,她跟人打架的原因查清楚了么?”

    宋莞听了,视线重新投向眼前的女孩。

    扎起的马尾,额头光洁,鼻梁秀挺,五官整体是明艳的精致,看着也就二十岁的光景,身上是黑色的棉衬,袖口挽起到胳臂肘处,搭配深蓝的宽松牛仔裤,很休闲的一身打扮。

    慕苒语没想到郁菁叫来的家长是宋倾城,原先就隐隐作痛的肚子,现在只觉得更难受。

    宋倾城和郁菁的关系,元维的老师或多或少知道。

    去年有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虽然没在学校里彻底传开,但也不是什么秘密,还有老师感慨真不能小瞧现在的孩子,智商高,情商也高,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把自己整进豪门。

    另一个老师笑说:“还有个重要前提,人得长的漂亮!”

    这个前提,引得其他老师点头称是。

    玩笑虽然这样开着,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成绩优异的宋倾城,是看上人家叔叔的身价地位想走捷径,现在社会上,这种现象挺多,不稀奇,结果今年的一模考,他们分析全市名次的时候,看到宋倾城的名字在前两百名里。

    当时就有老师心生八卦,猜测是不是同名同姓,直到查了准考证上的照片,确定下来是同个人。

    现在,五班的班主任看到宋倾城代表郁菁的家长来学校,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不过没表露在脸上,得知郁菁家里有人过世,也就没刻意为难,开口说:“慕苒语他们班的徐老师今天不在,所以这事由我来解决,我的意思是双方把话摊开来讲清楚,打架的理由,具体伤到哪儿了,说明白了,才能有个好的对策。”

    这番话,宋倾城没意见,看着班主任说:“那就先弄明白打架的理由,如果是我们这边理亏,赔偿是理所应当的事。”

    班主任还没接话,宋莞把玻璃杯放回办公桌上,响声轻微,却让办公室内的气氛陷入微妙。

    “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倒是强硬。”宋莞说着瞧向宋倾城,唇边是淡淡的笑容:“不管小语和这位郁菁同学是为了什么动手,你刚来就抛下这样一句话,我要是脾气差点,咱们双方就没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宋倾城点头,随后开口:“是我语气不当。”

    她的反省来得太快,让班主任打圆场的话卡在喉咙里。

    宋倾城已经看向郁菁,也没含糊其辞,直接问她:“怎么会和人打架?”

    “……”郁菁看一眼慕苒语,有些吞吐,过了良久才开口:“就是言语上有些冲突。”

    慕苒语却说:“她的教室在二楼,跑来一楼上厕所,我让她走开点,别挡着路,她直接伸手推我,当时有好几个女同学看到,要是不信,可以把她们叫过来问问。”

    “是你先说我的!”郁菁急声辩解。

    “那你说,我说你什么了?”

    “……”

    郁菁瞬间语塞。

    慕苒语忍着那点腹痛,出声道:“如果是我先说你,那你就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大家,不然,你今天必须向我道歉,下周一的升国旗,上台做检讨,承认你动手打人还推卸责任的事实。”

    闻言,宋倾城微微蹙起眉头。

    慕苒语看着宋莞说:“妈,我不要他们的医药费,我只要她跟我道歉,周一上台做检讨!”

    “肚子很痛?”宋莞察觉到女儿的异样。

    慕苒语默默的点了点头。

    宋莞看她的脸色不像作假,失了最初那点耐心,对班主任道:“我接到电话过来,是诚心来跟对方家长协调这件事,但是现在,王老师你也看到了,我女儿的肚子疼成这样,不知道怎么被弄伤的——”

    郁菁突然插嘴:“我没有碰她的肚子,只是推了她肩膀一下,后来是她冲上来打我,我才还手的。”

    宋莞勾了勾唇角,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看着班主任说:“王老师你现在也听见,先动手的不是苒语。”

    “她没先动手,不表示她没先动口。”

    闻言,宋莞转过头。

    视线对上宋倾城的眼睛,她的眉头舒展,随后道:“如果是苒语出言挑衅,那就让郁菁同学说出来,当着老师的面,总不至于冤枉了她去。”

    宋倾城莞尔,没回避女人的目光:“郁菁在元维上学几年,哪怕读书成绩不好,也没闹出打架斗殴的事,慕苒语同学转来以后,这个先例就破了。作为家长,您女儿的性格您最清楚,是安分守己的,还是喜欢惹是生非,其实您心里很清楚不是么?”

    “就算小语平日的性格跳脱点,所以就能认定这次的事她是过错方?”宋莞还坐在椅子上,侧仰头看着宋倾城,下巴优美的线条,一如唇边浅浅的笑:“你这个女孩,家里大人难道没教过你,判断对错的时候要讲真凭实据,而不是只靠个人的主观想法。”

    “原来是这样。”

    宋倾城也勾起嘴角,继续道:“可惜我妈死得早,我爸顾不上我,不懂这个道理。”

    宋莞听了,神色微微一怔。

    话落,宋倾城把视线望向慕苒语,问的诚恳:“慕同学,比起推人,偷东西是不是更该上台做检讨?”

    “我又没偷东西,你问我干嘛!”

    慕苒语的心跳怦怦加快,眼睛不敢再去看宋倾城,想起自己被关拘留的事,底气不像刚才那么足。

    这时,郁菁低声道:“……是她先骂我猪头,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宋倾城,又望向班主任那边,再度开口:“她说季老师不会——”

    “好了。”宋莞突然打断郁菁的话。

    她没让郁菁再说下去,只是告诉班主任:“这么看来,是小语逞口舌之快,引发这场争执,错在我们这边,其它也没必要追究了。”

    “妈——”慕苒语张嘴,不愿意吃这个亏。

    宋莞却说:“你跟你同学道个歉。”

    慕苒语和季凉城结婚的事情,学校里都瞒着,现在爆出来,只有麻烦,季凉城这个老师就别想再当,即便他们是在国外合法结婚,却不能不顾及到大陆的情况。

    ------题外话------

    明天上午9点左右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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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傍晚,宋倾城带着郁菁先离开办公室。

    已经是放学时间,郁菁回教室拿了书包。

    下楼的时候,宋倾城注意到郁菁左颈上有道被指甲抓伤的印子,在拐弯口停住脚步,伸手去碰了碰。

    郁菁吃痛,下意识缩脖子。

    “现在知道疼了?”

    郁菁知错的嗯一声,随后看着宋倾城问:“刚才在办公室里,你干嘛说你妈死了?”

    宋倾城收回手,语气很淡:“因为在我心里,她确实和死了没差别。”

    “也是。”郁菁咕哝:“她这些年都没回来看看你。”

    “可能她有更好的女儿了吧。”

    “那也不能这样。”

    宋倾城没接腔,朝楼梯口抬抬下巴:“下去吧,还得去殡仪馆,老赵应该已经等在校门外。”

    郁菁点头,往下走了一步,突然又扭头说:“真的不是我想跟慕苒语动手,她说的话太过分,我一时没忍住所以推了她,但我保证没打她的肚子,我也不清楚她怎么会肚子痛。”

    “我知道。”宋倾城回答。

    闻言,郁菁的心情好转:“你真的相信我?”

    宋倾城莞尔:“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毕竟……慕苒语刚才的样子看上去很像受害者。”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郁菁似懂非懂的点头,迟疑了片刻,目光直直锁着宋倾城的侧脸:“倾城,如果我二叔不做恒远的总裁,你会不会离开他?”

    “不会。”宋倾城不解的看她:“怎么突然这样问?”

    郁菁低下头,轻声道:“我就随口说说。”

    ……

    慕苒语跟在宋莞身后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旁边的楼道里已经没人,她的手轻轻按着肚子,想到自己对郁菁说的那声‘对不起’,始终无法释怀。

    宋莞看出女儿不高兴,叹了口气说:“你和凉城结婚的事不好大肆宣扬,你马上就要高考,不能受到影响,凉城也要在这里教书,名声不能坏。”

    “那也不能这样被欺负。”慕苒语的眼眶红了。

    宋莞微笑,用手轻拨慕苒语的刘海:“你啊,还是长不大,被你爸看到你这样,晚上又要担心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同学之间闹矛盾是很常见的事,满打满算,也只有20天的时间,以后彼此都见不着,何必闹得那么僵?”

    闻言,慕苒语嘟嘴,心里却好受了些。

    宋莞说着,看向慕苒语的腹部:“那个郁菁说没打你的肚子,你怎么还疼成这样?”

    慕苒语在母亲面前没撒谎,如实说:“这几天都有些疼,今天特别厉害,中午上厕所,发现有点血丝,可能是大姨妈要来了。”

    “上回来是几月份?”

    “二月。”

    “这大半年,还是像以前每季度来一次?”

    慕苒语点点头。

    她十五岁来的初潮,却不是每月都有,月经的周期是三个月,最初还看过医生,医生却说,这不属于病理范畴,出现季经是因为体质问题,在女性里比例比较低,不能算不正常。

    宋莞说:“回家去喝点红糖水,别用冷水洗手,本来想让你跟我一块去殡仪馆,现在这样,你直接回家休息吧。”

    慕苒语知道郁家的长辈死了,只不过刚跟郁菁动手还吃了亏,现在不乐意宋莞去吊唁。

    “他家死人跟我们又没有关系,干嘛要去。”

    “人情往来,不能避免。”

    宋莞看着慕苒语任性的模样,无奈的笑:“再说,你大伯母离开的时候,让我帮忙顾着joice,joice现在应该就在殡仪馆,我过去主要还是为了看他。”

    话音未落,慕苒语的神色忽然不对劲。

    宋莞有所察觉,立刻扶住慕苒语:“怎么了?”

    慕苒语的肚子忽然绞痛,浑身像脱了力,即便有宋莞搀扶,依旧站不稳,额头已经溢出冷汗,痛吟:“妈,我肚子好痛……”

    ……

    宋倾城和郁菁到殡仪馆,夜幕刚好落下。

    走进灵堂,宋倾城就看见一身黑西装挺括的郁庭川,顷刻间,好像忘了自己是有孕之身,小跑着过去,站定在他身边的时候,两手握住他的左手,投过去的目光有依赖也有想念。

    郁庭川也望向她:“跟郁菁一块来的?”

    宋倾城点头,没提郁菁和慕苒语打架请家长的事,看着他连续熬夜后深刻的眼皮褶子,忍不住攥紧他的大手虎口:“我已经向班主任请了假,明天可以直接来这里。”

    “那今晚回去早点休息。”

    “嗯。”

    郁庭川突然问:“有心事?”

    “……没有。”

    宋倾城否认,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这几天可能有些累到。”

    郁庭川回握着她的手,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就像是无声的安抚,他的嗓音温厚:“明天下午忙完,回家好好睡一觉。”

    闻言,宋倾城又点了点头。

    没在灵堂里看到joice,郁庭川告知她,孩子被郁林江带在身边,今晚也跟着爷爷回老宅。

    这会儿,付敏正和郁明惠她们跪在蒲团坐垫上。

    宋倾城心里明白,不让joice在这里,有避嫌的意思,郁林江把孙子带走,是想给付敏这个长媳留足颜面。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给了颜面就能弥补的。

    晚饭,是德隆居的外卖。

    郁明惠打电话叫的。

    熬了两个晚上,郁明惠的面色暗黄,昨天还化妆,到今天有些破罐子破摔,往日里的刻薄少了些,不时把手伸到背后挠痒,抱怨一句蚊子多,跪到腰酸背疼,干脆两腿一伸,整个屁股坐在蒲团垫上。

    郁明蓉觉得这样不像话,想要把她拉起来,郁明惠却说:“我最起码还做做样子,你看老七睡得跟头猪一样,还打呼!”

    宋倾城朝郁明惠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堆花圈背后,放着几张凳子,郁承业正躺在上面,可能听到郁明惠咋呼的声音,睁眼往这边看了看,见没要紧的事,又实在太困,背过身继续呼呼大睡。

    ------题外话------

    信息提醒——

    叮!

    您的好友渣妈已上线

    叮!

    您的好友前任恒远老总即将上线

    季经,在我身边有两个认识的女性这样,开始以为很常见,百度后才知道比例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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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明惠说着,颐指气使的朝郁庭川看过来:“老二,你来说说看,爷爷这回丧事,最上心的就是你了。”

    “说什么?”郁庭川说话的时候,左手还捏着宋倾城的手:“爷爷还躺在这里,谁不想留下来守着,老人家要是地下有知,应该也不会勉强。”

    他的语气再平常不过,偏偏就让郁明惠老实闭了嘴。

    这样的郁明惠,让宋倾城想到喜欢撸老虎屁股的猴子,张牙舞爪的挑衅,等老虎真的回头瞧她,她又不敢再放肆。

    那边,郁承业已经坐起来,边打哈欠边开口:“要不是三姐晚上一直霸着休息室,反锁门不让其他人进,但凡让我躺下打个盹,白天里我肯定也能像三姐这样精力充沛。”

    宋倾城闻言,下意识扭头看郁庭川。

    郁承业说的这番话,表明其他人昨晚都没怎么休息。

    郁明惠无从反驳,干脆轻哧一声。

    郁庭川没有继续留在灵堂,拿上几盒外卖,把宋倾城带去了休息室,这会儿的休息室里没旁的人,关了门,自成一方安静的空间。

    落座后,宋倾城把视线投向旁边的男人。

    郁庭川大刀阔斧的坐在单人沙发上,脱了西装外套,衬衫袖口随意捋起,一手拿筷一手端着外卖盒子拨菜。

    明明想关心他的作息,现在这样,反而有种被悉心照顾的感觉。

    吃过晚饭,宋倾城开口:“看你睡一觉我再回去。”

    “明天出殡,晚点还有些事要商量。”郁庭川道:“这会儿没什么时间睡觉,让老赵先送你回家。”

    “既然没时间,那就睡一会儿。”

    宋倾城难得这么坚持:“你睡觉我守着,要是有事情,我就叫醒你。”

    郁庭川看着她‘讨价还价’的样子,连日来,因为长辈过世有些压抑的情绪好转,倒有几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味道:“这里也没有枕头,想睡都睡不安稳。”

    “那我把腿借给你。”

    说着,她把自己挪到沙发边上,拍了拍腿:“过来吧!”

    郁庭川听着她催促的话语,眉眼轮廓终究温柔下来,哪怕知道自己估计睡不着,终究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当男人枕在自己腿上,宋倾城低头,用手指揪了揪他的衬衫衣领,看着他成熟深刻的五官,心里一派平和。

    这时,郁庭川把手放在宋倾城隆起的腹部:“这几天孩子乖不乖?”

    得到宋倾城的点头应下,他又说:“要是没有意外,胎动就在这个把月。”

    想着一个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伸展手脚,宋倾城心里也有期待,随即又顾虑到另一个问题,随着怀孕月份增加,她的肚子越来越明显,现在还能蒙混过关,六月份穿短袖薄衫,却不知道遮不遮得住。

    她搭在郁庭川衬衫领口处的手被攥住,过了会儿,听到郁庭川开腔问:“最近的学习还应付得过来?”

    “嗯。”宋倾城实话实说:“现在就是每天听老师讲模拟卷,布置的功课不算多。”

    “回去晚上要是饿了,让阿姨给你煮宵夜。”

    感受到他话里的温暖,宋倾城点头,弯起嘴角,然后用另一只手盖在他眼睛处:“天黑了,快睡,不准再说话。”

    郁庭川:“……”

    ……

    宋莞送慕苒语到医院,差不多晚上七点。

    慕苒语的腹痛始终没缓解,在急诊大楼里上了个厕所,感觉大姨妈来了,她已经在內裤上点了护垫,这会儿果真看到有些血迹,从洗手间出来,她就面色苍白的把情况告诉宋莞。

    宋莞让女儿坐着,自己去窗口挂了张急诊的妇科。

    谁知,医生得知慕苒语痛经,开口问了几句,把手指按在慕苒语的手腕处把脉,随后脸色变得怪异。

    宋莞在旁边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收回手,看了看慕苒语的病历本子,年龄那里填着十七岁,再去看出生年月,确实还没满十八周岁,又见做母亲的一脸担心,显然真的不知晓某些情况。

    医生放下病历本,对慕苒语道:“你先去外面等着。”

    慕苒语扭头瞧了眼宋莞。

    宋莞看出医生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应该是跟慕苒语的病情有关,也就没有含糊,对着慕苒语柔声说:“小语,你先在走廊上坐会儿,妈妈听医生讲完就出去。”

    “很严重么?”慕苒语心中惶惶。

    医生说:“算不上,只不过你未成年,有些话跟你妈妈说更合适。”

    闻言,慕苒语稍稍安心,一步一回头的出去了。

    等到就诊室的门合上,医生看着宋莞叹口气,那种‘枉为人母’的眼神让宋莞不解,立刻问出口:“医生,我女儿到底怎么了?她说肚子已经疼了好几天,刚才疼的直接站不住。”

    “你既然知道她腹痛难耐,为什么不早点带她来医院?”

    医生的语气更强硬,手指敲了敲办公桌:“她这哪是例假不正常导致的痛经,我刚把脉,她这明明是怀孕的迹象!”

    这句话,听在宋莞耳里,犹如晴天霹雳。

    然而,错愕只是片刻,宋莞随即开口:“是不是诊错了?她今年才十七岁——”

    “别说是十七岁,十五岁生孩子做妈的都有!”医生最不喜这种不负责任的家长:“原来你也知道她未成年,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的女儿,我看你的打扮得体,不要只顾着自己不管孩子。”

    宋莞还是不相信慕苒语能怀孕,不想和医生发生争执,努力做到心平气和:“还是做个检查吧,省得搞错了。”

    “马路对面有家药店,你先去买根验孕棒,等测出来是两条杠,你再带孩子来找我。”

    说完,医生也把写好的病历本递过来。

    ……

    宋莞走出就诊室,心情复杂,特别是看到捂着小腹坐在那的慕苒语,耳边仿佛还有医生说的话。

    医生的语气相当笃定,不像是误诊。

    如果真是怀孕了……

    宋莞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慕苒语转头,瞧见母亲已经从里面出来,立刻站起身,很担心自己的情况,待宋莞走到跟前,她急急的问:“妈,医生怎么说?”

    宋莞的眼睛盯着慕苒语那张小脸,见女儿除了担心就是迷茫,没有妄下断论,根据医生的交待,告诉慕苒语:“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外面的药店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得到女儿的点头,她行色匆匆的走向电梯。

    大概十分钟,宋莞就回来了。

    慕苒语的腹痛有所缓和,被宋莞带到洗手间的门口,不明白为什么来这里,却瞧见母亲从包里拿出一根东西递给她:“去里边测一测,用法上面有写,不用紧张,我在门口等你。”

    验孕棒,慕苒语在美国是见过的。

    她拿在手里,脸色越发难看,抬头看宋莞:“妈,我就是来例假,干嘛给我这个?”

    有些话,宋莞本不想先问,怕触到孩子的逆鳞,但是现在这样,只能把话挑明,她看着慕苒语的眼睛,缓声道:“小语,你老实告诉妈妈,你跟凉城是不是发生过关系?”

    “……”慕苒语的小脸,在灯光下白得透明。

    宋莞又道:“小语,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却跟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没差别,在有些事上,我和你爸爸的想法是一致的,你年纪还小,该缓的还是要缓,抛开这些,你有心脏方面的疾病,怀孕是件很危险的事。”

    慕苒语的嘴唇蠕动,说不出辩驳的话。

    她想起那个如同噩梦的傍晚,那个混混把她压在床上,捂着她的嘴,不顾她的挣扎,强行贯穿她的身体,还把东西留在她身体里,后来她有偷偷买药吃,可是已经过了72小时。

    这两个月里,没有干呕那些症状,她以为自己没事了的……

    看着她这副害怕样,宋莞心里肯定了七八分,但还是要得到确切答案:“你腹痛这么久,凉城难道就没发现?”

    说到这里,宋莞的脸色略差:“以前我只当你跟他使小性子,所以在电话里说他不好,现在看来,他确实没有好好照顾你,明知道你不到十八岁,还对你做出这种事,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来医院!”

    “不要打给他!”慕苒语抓住母亲的包,眼里有慌张:“妈,你别给他打电话。”

    “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不止要打给他,还得告诉你爸爸,这不是小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宋莞刚说完,慕苒语已经哭出来,声音里透着哀求:“妈你别告诉他们,凉城知道会不要我的,也不要告诉爸爸,求求你了!”

    “……”宋莞听得怔愣,脑海里闪过某个念头,觉得荒唐,但慕苒语的反应不似作假,她握着慕苒语的手臂问:“你和凉城有没有发生过关系?”

    慕苒语对上母亲焦急的眼神,脸颊挂着泪,不敢撒谎,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那你的肚子怎么回事?”宋莞很是担心。

    慕苒语只是哭,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她抽噎着开口:“上个月的时候,我跟凉城赌气跑出去,认识了个人,在旅馆里,他对我……对我……”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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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苒语没说下去,宋莞却懂了她的意思。

    女人对这种事总是格外敏感。

    宋莞抓住慕苒语手臂的力道收紧,既担心又头疼:“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家里?”

    “我不敢。”慕苒语的声音很低很低:“当时警察来了,那个人又跑了,我不清楚他去了哪里,我怕告诉警察,凉城就会知道,他知道后肯定不会再要我。”

    说着,眼泪又啪啪掉出来。

    宋莞缓缓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放开慕苒语,出声安抚:“你先进去验一验,其它的晚点再说。”

    目送慕苒语走进洗手间,宋莞踱到走廊的窗前,望着外面的月朗星疏,想起某些相似的往事,心里一团乱,也怔怔的出神。

    一两分钟过去,慕苒语捏着验孕棒出来。

    验孕棒上,显示两条红线。

    “妈,现在怎么办?”

    慕苒语吓得再次哭起来。

    她不想怀孕,一点都不想怀混混的小孩。

    想起那个混混对自己做的事,她就恶心的想吐,随之而来的是恐惧,两个月前,那份好不容易消散的恐惧,再度席卷而来。

    宋莞望着手里的验孕棒,也是思绪万千,好一会儿,抬头对上慕苒语惊恐的眼神,叹息的开口:“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个办法,过几天跟我回北京,这个孩子是不能留的,你的身体吃不消那么长时间的妊娠期。”

    一个父不详的孩子,还是那样得来的,即便母体健康,也不该生下来。

    宋莞深知留下一个不该留的孩子后果有多不好,所以不会眼睁睁看着慕苒语重走这条路:“凉城现在应该已经到南城,今晚做完检查,你跟我去住酒店,暂时不要再回季家。”

    “我不要回北京。”慕苒语哭着:“我不想离开南城,也不想和凉城离婚。”

    宋莞说:“你留在这里,难道想继续怀着这个孩子?”

    慕苒语闻言,心底的恐慌有增无减。

    “你再回季家去,难保凉城不会发现什么。”宋莞看着表情懵懂的女儿:“你不想让他知道你怀孕,回北京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你们两个没发生实质的关系,你现在这样,如果真要离婚,还是得由你爸爸跟季凉城和季家那边去谈。”

    “我不想离婚。”

    慕苒语的眼泪止不住,很害怕:“我真的不想离婚。”

    这个时候,她不再是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有恃无恐的女孩,她怀了陌生男人的孩子,还是被奸污的结果,哪怕她平日里再任性,也清楚这其中的严重性。

    只不过,季凉城向来对她好。

    虽然最近他们闹矛盾,但她能感觉到,季凉城还是在让着他。

    再说,和那个混混发生关系不是她自愿的,她也是受害者,季凉城就算知道真相,应该体谅她才对。

    如果离了婚,那她就是过错方。

    朋友知道她被混混奸污,还有过孩子,肯定会远离她。

    跟着爸妈出门,别人也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慕苒语越想越恐慌,抓着宋莞的衣袖,呜呜哭起来:“我是被强迫的,他在我的饮料里下药,我喝了后不舒服,他就把我按在床上,我不想跟凉城分开,也不想被其他人排挤,妈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宋莞见女儿泣不成声,心底无奈,胳臂肘却不能往外拐,用手替孩子抹掉泪痕,问她:“你真想好要继续跟凉城在一起?”

    慕苒语点头,眼眶里满是泪水。

    宋莞稍稍沉吟片刻,开口:“这件事暂时不告诉你爸,如果不想让家里知道,现在只能这样,明天参加完郁家的丧礼,我先送joice回北京,你在这边等我,我买当天的回程机票,然后带你去小点的城市,尽快把这个孩子流掉。”

    ‘流掉’两个字让慕苒语心生忐忑,但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遮掩过去,又听到母亲说:“至于凉城那边,我来打电话跟他讲,就说你来例假不舒服,再让他往学校给你请几天假。”

    慕苒语听了连连点头,十几年来第一次这样听话配合。

    望着她惴惴不安的神情,宋莞的眉眼柔和,拉过慕苒语冰凉的小手安慰:“放心吧,有妈在,会帮你把事情都处理好。”

    ……

    5月18日,是郁老出殡的日子。

    宋倾城抵达殡仪馆的时候,郁老的遗体已经火化,不让她早上四五点就过来,是郁庭川事先安排的。

    出殡时间定在上午九点,郁庭川打电话给老赵是七点半,让老赵八点再送人来殡仪馆。

    郁老的葬礼,哪怕一切从简,依旧声势不减。

    殡仪馆虽然建在郊外,附近还是有人家,早早的,已经有人在路边张望殡仪馆的盛大情景,靠殡仪馆的这侧马路,停着长长一排黑色轿车,花圈花篮从灵堂一路摆到殡仪馆大门口。

    这一天,宋倾城没有例外,也像其他人穿了一身黑。

    黑色及膝的长裙,不像冬装那样厚实,勾勒出她的身线,中袖设计,加上天气微热,已经穿不住外套,她微拢的小腹遮无可遮。

    殡仪馆里,前来参加葬礼的人络绎不绝。

    宋倾城被老赵护着走进灵堂,在人群里找了找,发现郁庭川一身黑色的正装,五官肃穆庄严,正伫立在那跟人交代事情,郁家其他人也是各忙各的,包括郁林江,眉眼间难掩倦态,正和前来吊唁的难成书记说话。

    突然,宋倾城的手被轻捏了下。

    她低头去看,发现拉自己手的是joice。

    孩子穿着黑色小西装,有些严肃,不知道是从哪儿窜过来的,宋倾城抬起头,又往人来人往的灵堂投去一眼,然后握住了joice的小手。

    郁庭川应付完办事的人,转眼就注意到门口的宋倾城。

    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宋倾城的情绪愈发平缓,没有被周遭的吵杂影响,然后,郁庭川走过来,跟她简单叮嘱,过会儿去墓园,让她跟joice一辆车,虽然joice是曾孙,却不用他来拿遗照或抱骨灰盒。

    早上8点50分,整个灵堂内重新响起哀乐。

    殡仪馆外,骤然响起炮仗声。

    几乎是本能的,宋倾城用手去捂joice的耳朵,孩子靠在她的身前,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一大一小都没发现什么不对。

    不远处,慕苒语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几乎要被不舒服的情绪淹没。

    宋莞从洗手间回来,发现女儿正盯着某处,眼眶泛红,就像是受了莫大委屈,转头跟着瞧过去,发现是joice,正亲昵的挨着个年轻女人,她随即就认出来,正是昨天傍晚在元维见过的女孩。

    慕苒语气不过:“joice根本听不见,她还装得这么起劲,不就是做给堂姐夫看的。”

    宋莞听懂女儿这话,说的就是那个女孩。

    慕清雨和郁庭川离婚的时候,慕席南一家已经移居国外,宋莞只知道丈夫的这个侄女夫妻俩感情不和,怀上孩子还是执意离婚,当时不过随意讨论两句,直到她带儿子回国前,慕清雨突然自杀,宋莞才从大嫂那儿得知,慕清雨的前夫,那位郁家二公子年前已经登记结婚。

    再婚的对方,不是名门千金,就是一家世普通的小姑娘。

    即便大嫂没细说,宋莞心里却有数,门不当户不对,却能嫁入豪门的,自然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小白兔。

    宋莞见慕苒语愤愤不平,拍了拍女儿的手:“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好还是坏看着就好,我让你陪着我来参加葬礼,不是让你来找气受的。”

    慕苒语听了,顿时安分不少。

    她跟着来殡仪馆,是为避开季凉城。

    季凉城昨晚回到南城,在电话里听说她例假不舒服,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去宋莞下榻的酒店看她。

    现在慕苒语看着季凉城,心里就紧张,怕对方瞧出点什么。

    得知宋莞今天要来参加葬礼,季凉城打算请半天假照顾慕苒语,慕苒语年纪还小,季凉城却是个成年男人,宋莞也怕他有所察觉,只好说,作为慕家人,慕苒语也得出席葬礼。

    昨晚吃了医生配的药,慕苒语的肚子已经不再痛。

    宋莞说:“等会儿的出殡咱们就不去了,我送你回酒店,晚些我再去郁家接joice。”

    话音未落,炮仗声再次传来。

    上午九点整,出殡的队伍前往墓园。

    数十名身着黑西装白衬衫的保镖,戴着耳麦,从灵堂出来一路开道,驱散外面围观的群众,待维持好秩序,郁家其他人才鱼贯而出,几辆车头覆着白菊跟黄菊的加长劳斯莱斯先后停在殡仪馆的门口。

    宋倾城没挤去队伍前面,付敏走在郁庭川的身后,按照正常排位,她应该紧随付敏,只不过现在对她来说,个人的安全比名声更重要,所以选择了比较靠后的位置。

    五月中下旬,南城的气温在三十度左右。

    站在殡仪馆的门口,还差几个人,队伍没有立刻启程。

    瞧着郁庭川西装笔挺的背影,宋倾城留意到,他的额头有薄汗,太阳正当空,穿中袖都有些热,更别说穿西装衬衫的。

    不知缺了谁,保镖急急的散开去寻人。

    宋倾城放开joice的手,从随身携带的小方包里拿出张纸巾,一边低声说着‘让让’一边往前走,没几步就到台阶处,郁庭川负责拿老人的遗照,听见动静回过头,瞧见过来的宋倾城,眉眼舒展:“怎么上来了?”

    “给你擦汗,擦完我就回去。”

    嘴里还说着话,纸巾已经贴上男人脸颊。

    宋倾城捏着纸巾为他轻轻擦拭,过了会儿收回手:“好了。”

    旁边,不知是谁感叹:“老二这小媳妇真是贴心,我都汗流浃背,也没人上来给我擦一擦。”

    宋倾城听了,脸上的热度上升。

    郁庭川倒没去理对方,只是拿温情的目光看着宋倾城,然后让她回队伍里,小心照顾好自己。

    没多久,出殡队伍的人数就齐了。

    开道的一辆黑色奔驰先行,随后是三辆加长版豪车,郁庭川安排宋倾城他们坐的是一辆凯迪拉克,在一众豪车里显得比较低调,上车以后,joice就趴在宋倾城的腿上,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宋倾城没让司机开空调,而是开了车窗,任由和煦的风灌进来,不凉快,却能保证空气流通。

    随着五十几辆豪车相继离开,殡仪馆恢复往日的冷清。

    灵堂里,工作人员开始打扫卫生。

    没去墓园的亲朋好友,纷纷准备走人。

    宋莞带着慕苒语走出灵堂,瞧见慕苒语的气色还是苍白,心里叹气:“回到酒店,你先好好睡一觉,房间我也不退,等我把joice送到北京回来,在南城住一晚,明天就去岩城。”

    提到joice,慕苒语想起刚才joice牵着宋倾城的手往外走的情景,心中难免不平,低声说:“如果不是他们郁家逼死堂姐,joice也不会没了母亲,我不懂,大伯母他们为什么还把joice送来奔丧,还有堂姐夫找的那女的,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小三。”

    宋莞道:“毕竟去世的是郁家长辈,算起来,郁老还是你大伯的老上司,哪怕joice现在让你大伯母他们养着,但终归是郁家人,这点改变不了,你堂姐已经走了,再计较也没意思,两家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

    “如果没有那个宋倾城,堂姐可能不会想不开坠楼。”

    慕苒语继续说:“我看过医院的监控,是她早上去找过堂姐,堂姐后来才坠的楼,谁知道她刺激过堂姐什么,现在又来抢堂姐的孩子。”

    闻言,宋莞微微一怔。

    “还有墓园的事,明明是她跟她朋友合伙敲竹杠,让堂姐在余饶投资的公园项目没办法动工,所以我才拿了她的身份证复印件跟拆迁同意书给堂姐,其实堂姐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没把骨灰取……”

    她话还没讲完,手臂就被人忽然拉住。

    慕苒语露出不解的表情。

    宋莞看着慕苒语问:“你是说刚才搂着joice的女孩姓宋,是余饶人?”

    “是呀。”慕苒语说着撇嘴:“靠不正当手段攀上堂姐夫,我听顾清薇提过,她是陆家收养的孩子,当年还想勾搭顾清薇她哥,被顾阿姨用一张支票打发了,也不知道她好在哪里,堂姐夫就跟着了魔一样。”

    后面那些话,宋莞早就听不进去。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那个猜测让她的情绪翻滚,再想起那个女孩的五官,只觉得莫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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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使神差的,宋莞放开慕苒语,径直走向殡仪馆的门口。

    到后来,她的步伐越来越快。

    走下门口台阶的时候,已经心跳如擂。

    然而远远的,只看到最后一辆轿车的车尾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慕苒语那些话仿佛还在耳畔,宋莞慢下脚步,直至停在太阳底下,脸颊处有汗水滑过,她却恍若未察。

    感觉上天跟她开了个大玩笑,原以为逝世的人,前一刻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甚至昨天傍晚,还笑着告诉她,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

    自己没认出她,那她呢,有没有认出自己这个母亲?

    宋莞没敢再想下去。

    她闭上眼,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妈——”身后,慕苒语已经追上来。

    发现宋莞的脸色略差,她开口关心:“你怎么啦?”

    宋莞的思绪被慕苒语唤回来,快速收拾起自己混乱的心情,婉秀的五官恢复如常,只是,大热的天,她搭在慕苒语手臂处的手指却很凉:“小语,我现在得去趟墓园,暂时顾不上你,你先自己打车回酒店。”

    这次,她不想再就此错过。

    承受不起更多变数。

    慕苒语还想再问,宋莞已经匆匆过去取车。

    “妈!”慕苒语又唤了一声。

    可惜,无人驻足应答。

    白色的保时捷驶出殡仪馆,宋莞手握着方向盘,这辆是季凉城的车,为了岳母在南城出行方便,昨晚他就把车留在酒店。

    前方宽阔的道路上,不见那些送葬的豪车。

    宋莞搭在方向盘边缘的手指攥紧,手心有滑腻的热汗,脑海里,走马观花的闪过很多片段,昨天在元维的办公室里,她偏头瞧见那个女孩的头一眼,还有女孩波澜不惊的目光,继而想起的,是小的时候,那个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却被她狠狠推开的孩子。

    那时候的她,受够了庸碌烦闷的生活。

    也受够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感觉多在余饶待一天,她都会拿起水果刀划破自己的手腕。

    再后来,慕席南回来余饶找她。

    不再是以她高中老师的身份,而是以男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带她回他在北京的那个家。

    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宋莞扪心自问,如果时光倒溯,她依旧会跟着慕席南走,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她毫无保留的选择了后者。

    父母的不理解不支持,让她从服软到后来的漠然,赌的何尝不是一口气。

    再回来,却是满目的疮痍。

    而她多年前生下的女儿,并没意外逝世,原来就在自己的面前。

    宋莞心里百味杂陈,没有注意到,当她开车离开殡仪馆,路边倚在车身上抽烟的两个青年,立刻把烟头踩灭在脚边,然后拉开车门上车,紧紧跟住那辆白色保时捷。

    二十几分钟后,宋莞终于在某个路口追上车队。

    数十辆黑色豪华轿车,占据长长一条车道,从这个红灯堵到前面的红灯,特别是拐弯的时候,一辆黄色甲壳虫挡在左行线上,引起严重的交通堵塞,鸣笛声此起彼伏。

    车头铺满白菊的几辆劳斯莱斯,引来路人车辆的注视。

    这样的阵仗,让人猜测逝者非富即贵。

    事后,普通人家说到丧事,亲眼目睹过这一幕的人,不免唏嘘谈论,以郁家在南城的地位,这样的出殡算不上奢侈,却也是多年来难得一见。

    更被津津乐道的是,就在堵车的十字路口,发生了闹事的一幕。

    据路人描述,那是个气质出众的女人,生得美丽大方,大概三十五岁的样子,是嫁为人妇的打扮,从一辆保时捷车里下来,只不过她还未靠近出殡的车辆,先被追过去的两个青年拦住去路。

    一时间,难免发生口角上的争执。

    女人面容焦急,两男人却怎么都不肯让她过去。

    当时有围观的群众猜想,这可能是一宗豪门爱恨情仇,这女人或许是死者的情妇,看着自己男人两脚一蹬,打算来披麻戴孝,却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被拒之门外,依旧痴情的一路跟随。

    宋倾城乘坐的凯迪拉克,在车队的中央位置,堵车以后,她就升起了车窗,这会儿,也察觉到后头的异样。

    轿车两侧,并排停着前行的车辆。

    视线被遮挡住,宋倾城只好问司机后面怎么回事。

    司机往反光镜瞥了眼,告知道:“应该是发生追尾了,一个女司机正在跟两男的吵。”

    宋倾城听了,没再好奇的回头去看。

    ……

    下车就被人拦住,是宋莞没有想到的结果。

    看着前面无数的送葬车辆,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哪辆车上,按照慕苒语讲的,还有那个女孩牵着joice走出灵堂的那幕,无法忽略那微隆的小腹,郁家二儿媳……哪怕觉得荒谬,视线却还是投向那几辆莱斯莱斯上。

    想要上前,却被一再的阻拦。

    宋莞不是脾气温和之辈,这些年的善解人意,不过因为慕席南,现在见两个男人死死拦着自己,难免愠怒:“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做什么!”

    “这是郁总的嘱咐,还请您谅解。”其中一个青年开口。

    宋莞怔愣几秒,随即问:“哪个郁总?”

    话问出口,意识到自己犯了傻。

    慕家跟郁家成了亲家,她作为慕清雨的二婶,多少了解过郁家的情况,恒远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集团,现在担得起这声‘郁总’的,除了过世侄女的那位前夫别无他人。

    ……也是娶了她女儿的那个男人。

    对方为什么派人拦住她?

    还是说,这些人不单是拦她,是在负责葬礼的安保工作?

    宋莞嫁进慕家十几载,又在国外生活多年,知道这些有钱人家办丧事,会和安保公司合作来确保葬礼顺利进行,可仔细再看,眼前这两个男人,不像是安保公司统一出的保镖。

    她尝试着往前走,男人却伸手阻拦:“请您别为难我们。”

    宋莞质问:“我为难你们什么?”

    说着,她的语气缓和,尽量不让自己浮躁:“我女儿在前面车上,就在送葬队伍里,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是连见她一面都不能够?”

    两男人没接腔,却也没挪动一步。

    宋莞命令:“让开。”

    “郁总交待过,现在太太身体弱,不准无关紧要的人接近。”

    “……”

    宋莞听着青年松口说出的话,有短暂的出神,哪里还不明白,只不过这个事实,让她难以接受,冷下声开口:“那就让你们郁总过来见我,我要问问他,不让母亲见女儿,他是打算金屋藏娇还是有其它道理?”

    小樊有震惊也有为难,考虑到对方的身份,终究拿出手机打给郁庭川。

    电话接通,他简单说了情况。

    没有刻意提这位女士自称是太太的母亲,年后几个月,小樊偶尔会被郁总吩咐跟着太太,从郁总的话语里,能察觉出他对太太的关心在意,今天早上,他们也是跟太太从云溪路过来的,前往墓园之前,郁总打电话给他,让他们守在殡仪馆外,看牢那辆本地牌照的白色保时捷,别让车上的人接近太太。

    当时,小樊心存疑惑,不过没多嘴问什么,作为下属,只要办好老板交代的事就成。

    现在想来,郁总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是太太的母亲?

    也不希望对方打扰太太现在的生活?

    小樊在余饶待过两个月,太太外婆过世的时候,还搭手帮了忙,自然知道太太家里是没人了,现在突然冒出个母亲,真的不能让人想多。

    果然,郁庭川在电话那头得知保时捷车上的女士要见太太,没有表现出惊讶,语调一如既往,只答了句:“其它事待葬礼结束再说,至于太太那里,不必把人带过去见面。”

    郁庭川刚说完这话,前面路口,交警已经疏散车辆。

    看着那些送葬的车辆远去,宋莞心头焦急,想折回车里追过去,那个打完电话的青年却按住车门:“郁总刚刚交待,今天上午您不能去墓园。”

    转眼间,轿车陆续在路口拐弯消失。

    宋莞只能眼睁睁看着。

    ……

    到达墓园,宋倾城刚要带着joice下车,车门先一步被拉开,她转头看去,发现站在车旁的男人就是郁庭川。

    这会儿,他手里没拿遗照,想来是特意腾出空来照顾他们。

    后来,宋倾城是在众人瞩目里被牵上山的。

    郁老的墓在山腰那块。

    宋倾城怀着孕,哪怕山路平坦,对她来说走久了,难保不发生意外,就像郁庭川在山下跟人开玩笑说的,自己的太太,不牢牢牵住,一颗心悬着。

    彼时,他正跟众亲朋好友站一块,已是而立过半的人,说出这种哄人的甜话,却没有丝毫赧色,倒是让宋倾城不适应,不像他平日话少的样子,旁人闻言,原先还对她的身份存疑,如今却是友好的笑。

    特别是他投来深情的目光,更让其他人相信她这个郁太太的身份。

    这样的袒露,对宋倾城来说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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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城宝宝:我有个秘密……

    郁老板:露出宠溺的笑容,智商一直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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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跟着郁庭川回南城,不管是洛杉矶之行,还是被他带去公司,当着员工的面被他唤作‘爱人’,加上平时在外人面前,她都能感受到郁庭川的尊重,比起隆重的婚礼,有些细节更加让她动容。

    可能女人都会希望有穿上婚纱的那刻,希望被新郎抱着走过各种歆羡的目光,在所有宾客面前相互亲吻结下誓言。

    然而,宋倾城没想过要刻意在人前宣告什么。

    平平淡淡才是真。

    她从没要求郁庭川带她参加应酬酒会,不喜欢是原因,更重要的一点,她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每天早上,两个人用过早餐出门,傍晚回来一起吃晚饭,如果他有饭局,她就吃饭做自己的事,不会有不高兴的心理,自己的生活也不是只围着他转。

    哪怕彼此有很大差距,她都认为他们是两个**的个体,有各自的圈子,婚姻是相**合包容,而不是谁在附庸着谁。

    宋倾城能感觉到,郁庭川给了她自我发展的空间,他没有像养金丝雀那样养着她,依旧让她去读书,不仅仅是兑现对外婆的承诺,即便是她怀了孕,也没有把她限制在家里。

    上山以后,宋倾城就站在付敏的身边。

    中午太阳正猛,付敏接过郁明蓉递来的遮阳伞,撑起在宋倾城头顶,宋倾城不娇弱,哪怕怀着孕,晒会儿太阳不至于昏厥,想把伞推给付敏,付敏却说:“别推诿,这样撑着伞,我也能遮到。”

    宋倾城看去,付敏大半个身子确实在伞下。

    付敏道:“爸跟老二他们还要一会儿,咱们先这样待着吧,如果觉得累了,找个地方坐会儿。”

    闻言,宋倾城看向前头,郁家的男丁都在墓碑前,包括小小的joice。

    过了会儿,付敏忽然再度开口:“那孩子还送回北京么?”

    宋倾城听明白,付敏指的是joice。

    “嗯,我听庭川说,慕家有人在南城,葬礼后就会来接孩子。”不管joice以后会不会留在郁家,就目前,应该还是暂时留在慕家。

    有些决定,不是随便就能做出的。

    宋倾城虽然告诉了郁庭川joice想留在爸爸身边的心愿,但也不可能今天就把孩子留下,特别是在大家庭里,考虑问题更需要周全,比起一蹴而就,徐徐图之更加稳妥。

    在郁庭川身边,宋倾城早就了解他的行事手法。

    通常是悄无声息就把问题解决,而不是闹得人尽皆知,这种无声息,让人觉得很踏实,少了后顾之忧这一项。

    可能,郁庭川这个人在她眼里,本身就代表着某种安全感。

    “其实,这个孩子留在南城也没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付敏的神情平静,不像是在试探,也不像是在故作大度:“老二认下这个孩子,是为了我和郁菁,我明白这点,不会以为是他把人娶进门破坏了我的婚姻,哪怕没有这一个,也会有另一个。”

    “我和郁菁爸爸遇到的问题,很多夫妻都会遇到,当年是他追的我,只能说明那时候他喜欢我,不确定就是一辈子。”付敏的语气很平和:“孩子已经长这么大,就算是一根刺,也已经扎的很深,不是看不见就表示不存在。”

    “即使这个孩子当年没生下来,该有的事实也抹不去,这两个月我想的很明白,与其去纠结这些,不如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婚姻里,不止有爱情伴侣,还有孩子。”

    宋倾城在旁边听着,没有接话。

    她心里,不是没有好奇,如果郁祁东哪天醒来,付敏是不是真的会离婚?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宋倾城想,恐怕连付敏自己都答不上来。

    因为人除了理智,思考做事,也容易被情感左右。

    付敏转头,看了眼宋倾城,微微莞尔:“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脆弱,看着这个孩子,虽然还是不能完全释怀,但也不会迁怒于他。”

    说着,付敏停顿了下,又缓缓道:“他母亲就那样坠楼,出乎我的意料,当年她和祁东一起车祸,作为妻子,我也嫉妒,也难受,可是现在人没了,另一个还躺在医院,就是想计较,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宋倾城开口:“有的时候仇恨会让人蒙住双眼,到头来发现,最受伤的还是自己。”

    “你说得没错。”付敏深有感触:“与其去恨去怨,不如让自己往前看,放过别人也是在放过自己。”

    郁老的葬礼结束,差不多11点半。

    离开墓园,郁庭川没去前面的车上,而是坐进宋倾城所在的那辆卡迪拉克,joice瞧见上车的爸爸,有些高兴,快速爬去宋倾城另一侧,把更多位置让给爸爸。

    一场丧事下来,郁庭川的脸庞削瘦了些,五官线条越发分明。

    比起外婆那时候,这次显然更辛苦。

    上车后,郁庭川就闭目休息,宋倾城没去吵他,拿出在殡仪馆找到的细绳和joice玩翻花绳。

    joice的性格安静内向,不像那些大咧咧的男孩,玩这些小游戏格外有耐心。

    过了好一会儿,郁庭川睁开了眼。

    瞧见在玩游戏的一大一小,他眼里漾开暖意:“多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宋倾城双手撑着绳子,回头看他一眼:“我不就是在陪孩子玩,也叫返璞归真。”

    “在车上玩这些不头晕?”

    “不晕。”

    宋倾城关心的目光落在他眼睛上:“不再休息会儿?现在还在郊外,到市里还得二十来分钟。”

    郁庭川说:“下午回家再好好睡一觉。”

    葬礼结束以后,所有亲朋好友都会吃一顿‘解秽酒’。

    郁家自然也有这样的安排。

    吃饭的地点,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

    轿车停在酒店的地库,宋倾城跟着郁庭川下车,注意到后头相继而来的车辆,没忘拉上joice的小手,以免孩子乱跑出意外,走去电梯的时候,她的另一只手被郁庭川握住。

    宋倾城的嘴角微扬。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被当成大小孩在对待,不糟心,反而让她感到无言的踏实。

    电梯里,郁庭川的手机响了。

    他按下接听键,不过寥寥数语就收了线。

    宋倾城想起什么,开口问:“是不是所有来吊唁过的亲朋都会来吃饭?”

    “这方面习俗跟余饶的差别不大,只要不是真的抽不出时间,基本都会过来。”郁庭川说着,温和视线投在她的五官上:“怎么了,有不想见的人?”

    “……就是随便问一问。”

    宋倾城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没有别的意思。”

    从电梯出来,就是宴客的厅堂。

    宋倾城把joice领进宴会厅,郁庭川有事离开,她被郁明蓉喊去同坐,付敏母女则和付家人一桌,刚坐下,郁明蓉开口说:“咱们先吃,老二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爸的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很多事还是要老二安排。”

    看着熙攘的宾客,宋倾城没找到那抹留在记忆里的身影,仿佛今早在殡仪馆所见只是错觉,心头不免一松。

    想起昨天傍晚见到宋莞,怔愣只是一刹那,随即就是心静如水。

    看着她关心慕苒语,没有失望,更没有嫉妒伤心。

    可能是因为,早就没了期待。

    在洛杉矶书店的巧遇,宋倾城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下意识去追,现如今,却是没有一丁点相认的冲动。

    因为她很明白,认回来又怎么样,她的母亲有丈夫女儿,硬挤进他们的生活里,除了格格不入,久而久之,只会惹来厌弃。

    与其到时候虚伪应对,不如从开始就不想认。

    各自安好,做起来其实不难。

    ……

    郁庭川走出宴会厅,去了酒店的15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门口,小樊看见过来的老板,立刻迎上去,说明人已经等在里面。

    接过房卡,郁庭川出声交代:“半小时后再上来。”

    小樊点了点头,走向电梯那边。

    郁庭川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然后把房卡放在感应锁上,在一阵悦耳的音乐声里,推开门走进房间。

    宋莞正坐在沙发上,圆几上,摆着一杯白开水。

    听到开门声,她看向房间的玄关处。

    宋莞不熟悉这位前侄女婿,慕清雨结婚的时候,她和慕席南已经带着慕苒语出国,婚礼也未参加,今早在殡仪馆看到郁庭川,第一印象就是风度稳重,举手投足间那种商人的派头很明显,很难想象,是慕苒语口中那种被美色迷晕头的男人。

    在半路被拦,察觉到对方知晓自己的身份,宋莞不是不惊讶。

    现在能坐在这里,也是因为她的坚持。

    如果她在那个路口妥协离开,郁庭川恐怕不会来见她,只会想方设法不让她见自己的女儿。

    郁庭川在她对面坐下,却没有急着开腔说话。

    一时间,房间内气氛变得诡异。

    宋莞就近打量着郁庭川,直到这一刻,其实她仍然无法消化自己女儿嫁给郁庭川的事实,陆锡山这些年都没承认这个女儿,安琦在陆家的处境可想而知,加上外婆的过世,孤身一人,没有雄厚的家世背景,无论往哪方面出发去想,她和郁庭川都是不般配的。

    想到苒语那些话,宋莞微微攥紧腿上的手提包。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些年,她这个女儿过得并不怎么好。

    最后,沉不住气的是宋莞。

    她看着郁庭川先开口:“我不跟你打哑谜,你是清雨的前夫,郁慕两家终究是姻亲一场,现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是我再婚前生的孩子。”顿了一顿,宋莞又道:“我原以为她已经过世,没想到会在郁老的葬礼上得知她就是我的女儿,以前我在国外,很多事鞭长莫及,现在回来了,不会再放着她不管。”

    “现在再来管,会不会晚了些?”

    郁庭川的语气平稳,说的话倒也直白:“她现在过得挺好,认亲这一套,在她身上恐怕不适用。”

    宋莞盯着眼前这个神态坦荡的男人,听出他说的不是玩笑话,深吸口气说道:“她现在是跟了你,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外面的传言不好听,认不认我这个母亲,应该让她自己来说,而不是由旁人指手画脚。”

    郁庭川却说:“她是我的妻子,我所做的,自然是为她好。”

    “那她呢,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这么多年都不认这个女儿,现在来认,意义不大。”

    宋莞胸口堵着气:“意义大不大,你说了不算。”说着,她拎了包站起来:“郁家的解秽酒就在这里,认不认我这个母亲,别说是你,就连她自己讲出来都不算数。”

    “你可以走,让小樊送你回去。”

    说话间,郁庭川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宋莞听了回头,看到男人惬意的姿态,握着包的力道收紧,整个人却忽然冷静下来,开口:“看她的样子,应该还没认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郁庭川开腔:“过程不重要,结果已经摆在这里,既然我知道了,她现在怀有身孕,会给她造成困扰的,还是少打扰为妙。”

    “你拦得住我一时,却不可能一直这样阻着我。”

    “是为你生病的儿子?”

    宋莞闻言,脸上的血色褪去。

    郁庭川放下茶壶:“我听说你后面生的儿子有肾脏方面的毛病,她怀着孕,哪怕配对成功,也不可能去做引产手术。”茶壶落在圆几上,响声清脆:“不论配对结果如何,你这个做母亲的,一出现就要拿走她一颗肾,得知实情,除了给她伤心还能带给她什么?”

    宋莞故作镇定,开口:“我会补偿她。”

    像是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没说服力,她又说道:“逸阳也是她的弟弟,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回国来找她,她怨我恨我也好,我只求她救救这个弟弟……就当她回报我怀胎十月生下她的恩情。”

    郁庭川抬头,深邃的视线投向宋莞:“倒是第一次听说,生养之恩可以这样来报。”

    对上郁庭川不为所动的目光,宋莞的手攥紧,强忍着身体的微颤,漠然开口:“这个孩子,我本来就不想生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不会在余饶蹉跎那么多年,后来把她接去北京,要不是她弄伤席南的女儿,不会被送回余饶,她不想认我这个母亲,可以,先还清他们陆家欠我的东西!”

    “别忘了,她姓宋。”

    “那也改变不了她是陆家的血脉!”

    宋莞说到这里,忍不住闭上眼:“在她出生的那天,我醒过来,发现她躺在旁边的小床上,我就想拿了枕头闷死这个孩子,可是终究没狠下心,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只觉得越来越绝望,直到席南重新出现在余饶,我才有种重见天日的获救感。”

    说着,宋莞重新看向郁庭川:“一个18岁的女孩,放弃大好的学业,为嫁到有钱人家勾搭纨绔子弟,后来还跟小叔子生下孩子,你是不是认为她有个不知廉耻的母亲?”

    不用郁庭川接腔,宋莞自顾自说下去:“会生下这个孩子,不过是我长期被人羞辱的反抗,前十几年我做了个安安分分的小姑娘,却被人下药迷奸,怕那个人渣把事情宣扬出来,不得不委身于他,不管是他还是他弟弟的骨肉,你觉得能干净到哪里去?”

    郁庭川开腔:“这就是你多年对孩子不闻不问的原因?”

    “……”宋莞嗫嚅,语气坚决如初:“就像你说的,她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如果我在她身边,给她的只有殴打厌恶,在她外公外婆身边,最起码能好好的生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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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郁庭川打断她:“既然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那就不要再来打扰,不爱她,也别再去伤害她。”

    这句话说完,郁庭川站了起来:“我不管你跟陆家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你在慕家过的怎么样,我关心的,只有我妻子跟她腹中孩子,你儿子的肾不好,那就待在医院好好治病,不该肖想的,打消念头,等撞了南墙再回头,两家人脸上都不好看。”

    这个‘两家’,指的是郁慕两家。

    宋莞的脸色愈发难看。

    “就这样吧,过会儿让小樊送你回酒店。”

    郁庭川说话的腔调,从头到尾没见多大的起伏:“晚些joice会送过去,郁家这边就不必上门了。”

    这是摆在台面上的拒客之意。

    宋莞怎会不明白?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她终于撑不住,缓缓坐回沙发,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犹如噩梦纠缠她多年,像这样袒露在人前,同样需要勇气,可惜,听的人却无动于衷。

    不愧是生意人,心肠冷硬成这样。

    宋莞记起那抹穿黑裙的倩影,虽然怀了孕,除去肚子隆起这点,身形依旧像个曼妙少女,再想起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日渐消瘦的儿子,她不禁闭上眼睛。

    走出房间,已经是良久之后。

    小樊瞧见宋莞出来,不敢有半分松懈,按照老板的吩咐,得把人送回酒店并且好好看紧。

    下楼的时候,宋莞突然问他:“那个叫宋倾城的女孩,跟着你们郁总多久了?”

    “……”小樊没有作声。

    宋莞说:“你们郁总让你盯着我,是不是连说句话都不行?”

    小樊听了只好开口:“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宋小姐和她外婆回余饶,郁总让我跟着好有个照应,后来老人家过世,宋小姐跟着郁总来了南城。”

    这些事不算秘密,小樊也就没有隐瞒。

    谁知,宋莞听完神情微恍。

    过了会儿,她问:“是生病过世的?”

    “算是寿终正寝。”小樊如实说:“老人过世前没生病的迹象,是宋小姐发现的,三月的时候,余饶那边的墓园拆迁,两位老人的骨灰已经迁到南城,葬在郊外的墓园。”

    坐进轿车里,宋莞出声道:“你们郁总也有三十四五了吧?”

    这话,小樊不好接。

    三十四五,正值壮年,也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只不过,和宋小姐比较起来,特别是……小樊注意到宋小姐这位母亲的年轻,看着也就三十五六岁,可能是保养得好,不像有个二十几岁女儿的中年妇女。

    “你们郁总对宋小姐很好?”

    宋莞又问。

    小樊沉默片刻,回答:“确实很好。”

    闻言,宋莞没再问什么。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joice就被老赵到宋莞所住的酒店。

    宋莞带着孩子抵达北京,已是傍晚六点多。

    慕家的车已经等在机场门口。

    回国后,慕席南忙着医院的工作,宋莞要照顾生病的儿子,夫妻俩无暇顾及琐事,所以干脆搬到慕家老宅跟慕景荣一家同住。

    把joice送回大院,宋莞就去医院探望儿子。

    晚上七点多,孩子已经吃完饭,正盘腿坐在病床上看电视,十岁的男孩,五官稚气却不失俊秀,因为身体不好,加上常年少晒太阳,皮肤呈现不健康的苍白。

    宋莞走进病房,瞧见拿着遥控器换频道的儿子,眉眼间浮现出爱意,边往里走边开口:“怎么就你一个人?”

    “爸爸在给我洗葡萄。”

    慕逸阳说着,手指了指洗手间方向。

    宋莞在床边坐下来,用手背去碰孩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暗自松了口气:“难怪这么生龙活虎,不发烧了。”

    “姐姐没回来么?”慕逸阳伸着脖子去看病房门口。

    “你姐姐要在南城读书,哪有空来看你。”宋莞抬手帮孩子理着头发,宠溺的语气:“你以为还像在华盛顿的时候,能整天陪你胡闹。”

    话音未落,洗手间虚掩的门开了。

    慕席南已经在里面听见妻子的声音,出来瞧见妻儿相处的这幕,神情变得温柔:“刚回来的?”

    “嗯。”宋莞点头,看着丈夫跟儿子,在南城被搅乱的情绪得以平复:“不过小语有点事,比较急,我买了晚上十点多的机票,在医院待会儿就走。”

    慕席南把盛葡萄的沥水篮搁在床头柜上:“她能有什么急事,不就跟凉城吵吵闹闹,还要你连夜去南城?”

    “是我想早点过去做安排。”宋莞替儿子剥着葡萄皮,话里透着无奈:“小语身体不好,你这个做父亲的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女儿的脾气这么大,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慕席南叹气:“早知道会把她惯成这样,当年我肯定严加管教。”

    “所以我现在就倒霉了。”慕逸阳小大人的插话:“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到了我跟我姐这里,就是前人挖坑后人管跳。”

    宋莞笑:“有你这么说你姐姐的?”

    “反正我姐不在这。”

    慕逸阳说着,话题一转:“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在这里都住了半个月,感觉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听到这话,宋莞唇边的笑淡了,落在儿子脸上的目光却轻柔,仿佛这就是个一碰即坏的瓷娃娃,没有去看丈夫,只对儿子道:“再住两天,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让你爸爸带你回家。”

    说着,她伸出右手小指:“妈妈跟你拉钩盖章。”

    慕逸阳抿嘴,抱过枕头在怀里:“我又不是三四岁,哪里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他扭头对慕席南说:“爸,我今晚跟你一块回家吧。”

    “今晚不行。”慕席南把手放在儿子头上:“没听到医生刚才说的话?你上午刚退的烧,晚上温度可能会上来,先留院观察着,明天爸爸去跟医生商量,争取傍晚让你回家。”

    “我就知道会这样。”慕逸阳小声咕哝。

    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宋莞一颗心往下沉,面上却不显,莞尔道:“你住在这里,你爸还能多顾着点,有什么不好的。”

    八点左右,有护工过来病房。

    慕席南今天上了台手术,明天又是他的专家门诊,精力有限,晚上不能留宿在病房,待儿子睡下,离开医院,先开车送妻子去机场。

    想让妻子过一夜再走,却被妻子拒绝。

    宋莞靠在座椅上,用手指揉了揉太阳**:“我已经答应小语,她还在酒店等我,临时变卦,不好。”

    “还说我惯着她,你不也是。”慕席南说着摇头:“这个孩子,年纪小性格冲,恐怕只有吃了亏才能学乖。”

    宋莞伸出手,覆在丈夫掌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放心吧,有我在,会帮你照顾好这个女儿。”

    “这些年辛苦你了。”

    慕席南回握住妻子的手:“不仅要照顾逸阳,还得看着这个惹是生非的丫头。”

    “我说过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待她。”

    “……这个月下旬,我们回一趟余饶吧。”

    说着,慕席南叹息一声:“你父母在世的时候,不肯认我这个女婿,现在他们都走了,于情于理,我该去拜祭他们,刚好,接下来排的开时间,如果逸阳的身体允许,把他也带上。”

    上回宋莞去余饶,苏延已经告诉慕席南,得知宋家物是人非,他的面容怔愣,也没想到妻子先前生的女儿不在人世了。

    那个叫陆安琦的女孩,哪怕相处不多,慕席南是记得的。

    当年,他把宋莞带回慕家,因为他已经是鳏夫,家里不再苛求他再婚对象的条件,得知宋莞家里父母皆是知识分子,他的母亲没再反对什么,同意他把人娶进门。

    结婚一年后,看着他走路跌跌撞撞的女儿,特别是目睹宋莞怎么笑着陪小语玩耍,他想到宋莞的女儿,所以提出把那个孩子接来一块养。

    宋莞沉默许久,然后问他,是不是介意她结婚生过孩子的事。

    慕席南听完,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过去已经不重要,他们都有自己不愿回首的过往,现在和将来才最重要。

    后来,宋莞回老家把孩子接了过来。

    为避免某些麻烦,他们告诉家里,这个孩子是宋莞姐姐留下的骨肉。

    慕席南仍记得那晚孩子被宋莞牵到慕家餐厅的情景,孩子穿着崭新的婚纱裙,五六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五官漂亮,看到慕家的长辈,那孩子有些紧张,却没躲到宋莞身后,按宋莞的指点挨个叫人。

    为活跃气氛,他的二哥指着他笑问:“这是你的谁?”

    那孩子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姨父。”

    慕家其他人发出善意的笑。

    过去多年,慕席南已经忘了那几个月他们是怎么相处的,只知道那是个听话的孩子,在家里也不大肆喧哗玩乐,给她买零食玩具,她接过东西以后,会礼貌的说谢谢。

    作为成年人,自然能看出这种礼貌缺少了亲近。

    再后来,发生了一场意外,在慕席南看来,并不是多严重的意外,结果却让那个孩子就此离开慕家。

    那天傍晚他回到家,被母亲叫进厨房。

    母亲站在案台前切水果,一边不经意的提及:“今天下午,我打麻将回来,小语的手臂上多了块淤青,我问过保姆,她说没掐孩子,只是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让你老婆那个外甥女搭了把手。”

    老太太被慕老爷子宠了一辈子,也让了一辈子,性格上难免强势,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有不满的迹象。

    不等慕席南开口,老太太继续说:“咱们家不差一张嘴,多养个孩子没什么,就怕这孩子秉性不好,你贸贸然把人领回来,事先打听过那孩子爹妈的为人没有?遗传这东西,说不好。”

    “小莞是怎么样的人,您不是看到了,她外甥女能差到哪儿去?”

    “那也不是她女儿。”

    老太太叹气:“终归只是姨甥,我看她跟你也不亲,以后养大了指不定就是白眼狼,你呀,与其顾着别人家的孩子,不如先照顾好你的亲生女儿,省得被外人欺负了去。”

    回到楼上,慕席南看见妻子正坐在床上。

    听见他关心的询问,她回过神,摇头说没事,在他脱外套的时候,忽然开口说:“安琦留在这里,我总觉得不合适。”

    他问她,是不是他母亲说了什么。

    宋莞说没有,不过她已经知道安琦掐伤了小语的手臂。

    “小孩的皮肤嫩,有淤青不奇怪。”慕席南坐到床边安抚妻子:“我问过保姆,当时琦琦是看保姆腾不出手,小语又哭闹,她才过去抱小语的,孩子是好意帮忙,咱们大人不该小题大做。”

    怕妻子心思重,他又道:“琦琦很乖,我会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看,明年这个时候,她也该上一年级,我想过了,到时候把她的户口调来北京。”

    宋莞听了没说好,良久才开口:“我打算把孩子送回余饶。”

    慕席南讶异,随即问她,孩子在慕家不好么?

    “好,但是不适合她。”宋莞握着他的手,低低的道:“我知道你是真的对她好,可是我更不希望因为家里多个外人让你难做,她现在能借着抱孩子掐小语,难保以后不会做出更过的事。”

    他想说不会的,抬头之际,余光瞥到门缝里露出的孩子拖鞋。

    时隔多年,慕席南再想起这件往事,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天孩子是来解释道歉的,但是因为宋莞那番话,让孩子被发现后只是站在门外沉默。

    看着偷听大人讲话的孩子,宋莞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趁着某日他去医院不在家,把孩子送回了余饶老家。

    事后,他打电话去宋家,只换来宋父严厉的责骂。

    “既然孩子送回来了,那以后她和你们再也没有关系,你不用喊我爸爸,我从来没承认过你是我女婿,也没有那种女儿,她要跟着你走就走吧,但是我们宋家不欢迎你们,也别再来打扰孩子的生活!”

    也是从那以后,宋莞再没回过余饶。

    慕席南知道,自己亏欠妻子很多,带着她移居国外,作为独女,连自己父母过世都没能赶回来。

    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未能顾及到半分。

    轿车停在机场门口,慕席南开口说:“要是你不反对,下旬回余饶,把你父母和孩子的骨灰带来北京,到时候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这样,以后逢年过节也能多去看看。”

    宋莞心里清楚慕席南说的孩子是指谁,那日她带着苏延去南城,辗转回余饶,只说要找父母和外甥女,有些事她不愿意跟慕席南提,苏延却会如实告知慕席南。

    望着气质儒雅的丈夫,宋莞微笑:“都听你的。”

    她没说她的女儿还好好活着,因为想到儿子的情况,哪怕儿子看着活蹦乱跳,其实身体器官有衰竭的趋向,这孩子向来懂事,不想让大人担心,明明很难受,也会做出一副很健康的模样。

    “逸阳的情况医生怎么说?”

    下车前,宋莞忍不住问起儿子的病情。

    慕席南沉默,半晌,缓声道:“现在的情况还算乐观,只是吃饭胃口不大,偶尔有呕吐的症状,我和医生讨论过,只要保持现状,不继续恶化下去,半年内找到合适的肾源,做完移植手术,孩子就能慢慢好起来。”

    “肾源医院那边没消息么?”

    “暂时没有。”

    慕席南怕妻子担心,淡淡笑了笑:“这种事急不来,看的是缘分,大陆十几亿的人,终归有一个是逸阳的福星。”

    宋莞心里动容,夫妻俩的手牢牢握着,她开口:“你说得没错,肯定有那么一个人的肾适合逸阳,只要能救逸阳,到时候让我做什么都行。”

    ……

    半夜,宋倾城被一声响雷惊醒。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用手捂住耳朵,下一秒,人就被搂进宽厚的怀里,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的心跳放缓,迷迷糊糊中,只感觉自己置身在男人的臂弯里,男人的下颌抵着自己发顶。

    过去几秒,听到郁庭川的声音:“吓醒了?”

    宋倾城嗯了一声,隔着睡衣,脸颊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没有开灯,她的手伸出去,一番摸索,终于碰到郁庭川的大手。

    男人的手很瘦,却很大,随即就握住她的手。

    掌心温暖,令她不再受雷声影响。

    片刻后,宋倾城问:“明天下雨么?”

    “不喜欢下雨?”他反问。

    宋倾城靠着他点头,像抱怨又像感慨:“下雨天,教学楼里的地会湿,我走路就要加倍小心,还要防着别人摔倒拉我当垫背,不过还好,我现在不用去食堂吃午饭,要不然,摔跤的几率更大。”

    郁庭川轻轻拥紧她柔软的身体,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低低的嗓音很有磁性:“要是下雨,那就在家休息一天。”

    宋倾城却说:“不行,离高考还有19天,不能再偷懒。”

    “在学校也是看书,在家里不能看?”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似的。”

    话虽这样反驳,宋倾城的嘴角上扬,阵阵雷声过后,外面恢复安静,隐隐有虫鸣声,男人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仿佛有特别的魔力,让她不自觉的往他怀里窝了窝。

    然后,在黑暗里开口:“我要睡了,不要再吵我。”

    “睡吧。”郁庭川说完这句,没再出声。

    宋倾城闭上眼,唇边还挂着笑,身心俱放松,在男人稳健的心跳声里重新入眠。

    ……

    隔日,郁庭川六点半就起来。

    宋倾城已经摸清郁庭川的作息,过了冬季,每周一三五,他会早起跑步,按巩阿姨说的,夏天的时候,先生偶尔在别墅旁的水池里游泳,游个大半小时上岸,坐在遮阳伞下抽支烟,然后回房间冲凉换衣服。

    周末,如果不加班,郁庭川会出去打球,或者和商友打麻将。

    只不过,在她入住云溪路八号园后,郁庭川在家的时间明显增多,平日里,应酬更是能推的都推了。

    巩阿姨笑着说这些的时候,宋倾城在旁边帮忙收衣服,不忘扯后腿:“只有香烟戒不掉。”

    这天清晨,宋倾城心血来潮,要求陪跑。

    郁庭川只是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宋倾城自顾自的起床,选了身新买的休闲装套上,洗漱完就跟着他去小区旁的体育场溜达。

    早上七点左右,操场已经有不少人。

    宋倾城原本想的很好,郁庭川跑步的时候,她可以慢慢散步,结果真到跑道上,郁庭川只是拉着她的手走路,就像其他老年人,步伐不快,让她忍不住催促:“你不去跑么?”

    郁庭川却道:“这样陪你走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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