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远的乱不会动摇根本,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但是近期内,不管是集团本身还是在股市上,难免造成人心惶惶的现象。
尤其在恒远董事被股民拿刀捅了之后,所有高层都不敢随意外出。
被西红柿砸肿脸颊的那位高层,气急败坏的神情被拍了传到网上,被网友各种恶搞,把该高层的脑袋按在骑了皮皮虾的表情包人物上,旁白配语:“皮皮虾,快灭了尔等刁民。”
短短几日,恒远集团可谓是处在了风口浪尖上。
6月20日中午,董事长郁林江个人接受金融类节目的采访,表示恒远总经理人选的任免属于正常的人事调动:“更换总经理不会对公司已有的战略规划产生影响。”
宋倾城是在微博看到的这个采访视频。
采访里,主持人问郁林江,新任总经理何时走马上任,又隐晦提到目前恒远股票下跌,高层会不会就这个问题采取相关措施。
郁林江西装革履,坐在沙发上回答,神态从容:“截止今天早上十点,恒远的经营正常,盈利并无任何波动,至于股票下跌的现象,恒远会研究应对措施,也希望广大股民给恒远新的领导班子更多的信心,最后的结果不会让大家失望。”
这番话确实让股民焦躁的情绪得到暂时缓和。
新闻媒体上,关于新任恒远总经理的信息也被披露出来,郁祁东并不是空降的高管,他曾经管理过恒远这个大集团,那些年恒远的业绩哪怕算不得蒸蒸日上,也处于平稳发展的阶段。
20日的下午四点,港股收盘,恒远的股票止住跌势,逐渐趋于稳定。
宋倾城看完这些报道,上楼去书房。
这几天,郁庭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书房里,她没过多去打扰,因为理解他要处理工作上的问题。
家里没有外人,书房的门开着,宋倾城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郁庭川的声音,他正站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电脑屏幕,一边告诉电话那端的人明天继续购入恒远的股票,也让对方不用顾虑股价的跌涨,要做的是不断购进恒远股票。
对方在电话里说,恒远的股票已经有人开始护盘。
郁庭川道:“那就继续去证券中心开户,能开多少就开多少,身份证要是不够用,交给小樊去解决。”
瞧见宋倾城来了书房,郁庭川并没有避讳她,继续拿着手机讲电话:“暂时不用考虑其它问题,等到恒远那边有人查过来,暂时停住手头上的购进。”
宋倾城坐在桌前,没有出声打断,也没觉得郁庭川这样购入恒远的股票有什么不对,哪怕他已经不是恒远的高层,也有权利炒股,不是说他让出恒远老总的位置,以后就必须和恒远彻底划清界限。
打完电话,郁庭川抬眸看向宋倾城,目光温和:“看得懂股市行情?”
从电脑屏幕上收回视线,宋倾城如实摇头。
她不懂得炒股,以前没有接触过。
郁庭川道:“明天我要去趟证券交易所,如果不想待在家里,可以跟着一块去。”
“我可以去?”宋倾城指了指自己。
郁庭川微微笑起来,点头:“对,整天闷在家里,是该出去透透风。”
宋倾城也莞尔,随后想到什么,开口:“外面会不会有记者?我看现在报纸和网上都是恒远的新闻。”
他是恒远的前任老总,现在也算热门人物。
习惯了郁庭川这几天的蜗居,冷不防听到他要出门的消息,宋倾城难免不适应,那些记者拍到他的照片,不知道会怎么写新闻,很有可能制造出对他不利的舆论。
郁庭川看出她的担心,缓声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是把每一种传闻都当真,最后只会让自己更辛苦,旁人不会有任何损失,所以,选择性失聋不是坏事。”
“……”宋倾城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现在社会,网络发达,散播谣言轻而易举,人心是个难测的东西,有的时候,没有深仇大恨,纯粹是见不得你比她好,所以故意出言中伤,却还举着正义的大旗,扭曲事实,鼓动大众情绪,以前宋倾城觉得清者自清,后来经历的多了,她更相信三人成虎的说法,也认为,谣言止于‘治’者,而非智者。
因为这个世上智者太少,普通人依旧需要法律来约束。
见到宋倾城出神,郁庭川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宋倾城顿了一顿,告诉他:“后天就是22号,苏绵和我说,凌晨就可以查询高考成绩。”
“对自己的成绩没有信心?”
“……还好。”宋倾城又道:“明晚我想等高考成绩出来再睡。”
她打算熬夜的要求,没引来郁庭川的反对,却也没被同意,郁庭川只回答到时候再说,让她别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
6月21日早上,宋倾城跟着郁庭川外出。
郁庭川没让老赵开车相送。
黑色路虎驶出小区,路旁确实有蹲守的记者,相机的闪光灯让宋倾城眯眼,转头看到郁庭川神色正常,她吊起的一颗心又稳稳落下。
当路虎在路口拐了个弯,反光镜里看不见那些记者的身影。
这天上午,当网络上传开《恒远前老总携女外出、心情颇佳》的新闻,宋倾城正和郁庭川坐在南城某家证券中心的交易大厅里。
郁庭川没搞特例,带着怀孕的小妻子,和其他股民并排坐在一块。
早上十点多,恒远商业的股票依旧呈绿色。
没多久,小樊出现在证券中心。
他在郁庭川耳边说了些话,和宋倾城打过招呼,然后离开,整个过程里来去匆匆,没有多做停留。
郁庭川这日出门,不再是西装衬衫,一如往常和宋倾城早晨散步时的穿着,白色棉质的短袖POLO衫,墨色的休闲长裤,眼睛看着大屏幕上的股票数据跳动,周围不时传来股民的长吁短叹,宋倾城看到恒远商业那只股有小幅度下跌,却没见郁庭川为此皱过一下眉。
宋倾城看着红红绿绿的大屏幕,不懂这里面的门道,过了会儿,郁庭川主动给她讲解:“炒股就是投资,投资最重要的两点,独立思考和内心平静。”
听到身后传来的叹息声,宋倾城忍不住弯起唇角:“道理大家都知道,遇到实际情况能冷静的没几个。”
郁庭川听了,没否认她的说辞:“所以,还是要锻炼自己的内心。”
“不是谁经过锻炼都能有颗强大有力的心。”宋倾城继续说道:“大多数人都有懦弱的一面。”
郁庭川笑,随后开腔:“懦弱是本能,勇者无畏罢了。”
闻言,宋倾城嘴边的弧度加大。
上午港股的收盘是在12:30,回去的路上,郁庭川又教了她一点:“投资方面,巴菲特说过这样一句话,在别人贪婪时要保持警惕,而在别人警惕时就要贪婪。?人不可无欲,却也不可以过贪,投资的第一准则,永远不要亏钱,至于第二条准则,就是记住第一准则。”
宋倾城听着这些话,好像很简单易懂,内里却不是谁都能领悟到的,在商场上沉浮多年的生意人,靠的不仅仅是人脉和经验,也要有敏锐的观察力。
当天傍晚,付敏来了云溪路八号园。
付敏的气色不算差,却也说不上有多好,丈夫昏迷多年醒来的消息,并未让这个为家庭付出的女人有丝毫的喜悦。
宋倾城见付敏像有话和郁庭川说,找了个借口上楼,把客厅留给郁庭川叔嫂俩。
大概半小时后,付敏出现在主卧的门口。
敲门声让宋倾城抬起头。
付敏站在门旁边,淡淡一笑,然后走进来:“在看书?”
“随便看看。”
宋倾城把书放去边上,自己从飘窗下来:“大嫂和庭川谈完事了?”
“嗯。”付敏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宋倾城请人坐去沙发那边。
付敏亲和的目光落在宋倾城隆起的腹部上:“预产期是在十月份吧?”
“差不多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样子。”
“那会儿我应该不在国内,到时候只能电话联系。”付敏莞尔:“不过会准备好红包,咱们就网上转账,也省得再准备红包封。”
“……”宋倾城有讶异:“大嫂要出国么?”
“最晚下月初就走,小菁高考已经结束,我打算带她去瑞士念书,上回都办好了手续,也不麻烦,到了那边再看看,要是环境好的话,以后养老也在那儿了。”
付敏的语调平和,不是在说话,更像在把结果告诉旁人。
宋倾城不知道该怎么接腔。
付敏要走,很可能是郁祁东的缘故。
但是有些话,宋倾城不好说。
付敏好像知道她的为难,自顾自说下去:“小菁的爸爸醒了,虽然现在行动不便,以后终归会好起来,也不需要我再操心什么,反而是小菁,以前我只顾着她爸爸,太过忽视她,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好好的弥补她。”
“郁菁向来很乖,会明白大嫂的用心良苦。”
付敏微笑,笑容里有欣慰。
随后,她看着宋倾城:“小菁昨天已经告诉我,你有发短信问她爸爸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宋倾城没否认。
“我也是15日那天才知道他醒了,他事先找过小菁,我没有察觉,这两个月里,我没再住在医院,除了我自己,另一半时间都由护工在照顾小菁她爸爸。”付敏解释着:“还有庭川辞任总经理的事,我已经问过祁东,他说他那天投的回避票,不管怎么样,在这件事上,是他对不住庭川。”
听到这些话,宋倾城没有感到愤愤不平,可能是人之常情,在有钱人家里,兄弟要争公司的管理权并不稀奇,她理解郁祁东醒来后的做法,却不能认同。
付敏道:“小菁得知她二叔辞去在恒远的职务,很自责,哭了一晚上,这两天的精神不怎么样,我让她和我一块过来,她不肯,认为是她害他二叔做不成总经理。”
说这话的时候,付敏的语气内疚,夹杂着叹息:“我不想为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争辩什么,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庭川在董事会上请辞,或多或少是他们间接造成的,更甚者,也有我的部分原因。”
如果她没把股权转到郁菁名下,那些董事不会把算盘打得那么溜。
“已经过去了。”宋倾城说:“就像郁菁说的,谁来做恒远的老总都是郁家人,庭川这几天在家挺好的,月底我要去洛杉矶度假,现在他离开恒远,等处理好手头工作就能以去陪我。”
主卧内,有片刻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付敏重新开口:“还有Joice。”
付敏提起这个孩子,有些欲言又止,心里没有疙瘩是不可能的,却也像郁老过世的时候她在墓园说的,没办法对慕清雨破坏她家庭的情绪转移到一个聋哑孩子身上,哪怕这个孩子身上留着一半她丈夫的血。
“可能我这样要求有些过,毕竟Joice不是庭川的骨肉,况且现在,孩子的父亲已经醒过来。”
付敏稍作停顿又道:“祁东是15日傍晚来的付家,已经到我这个年纪,不会再和他歇斯底里,如果是在九年前,我知道真相,肯定会和他不死不休,现在,特别是慕清雨死了,我就算想要发泄什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缺口。”
“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了,提到Joice,他只是沉默,没说要抚养这个孩子,也没有打算去北京看一看。”
宋倾城闻言,反而理解郁祁东对待Joice的态度。
如果他真的那么爱付敏,在一时情迷后已是满心懊悔,又怎会对这个可能导致他妻离女散的孩子有感情,恐怕是恨不得这个孩子没在世上存在过。
付敏有着犹豫,但还是开了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Joice以后都是庭川的孩子,不要让他认回祁东这个父亲。”
“……”宋倾城抬眸,对上付敏素净的眉眼。
“我和祁东从认识到相恋再到结婚,已经快要三十年,我很了解他,他不会要Joice这个儿子,加上Joice听不见不能说话,就算他们相认,也不会是一对关系亲密父子。”付敏话里有惆怅:“我的心不大,容不下婚姻里的第三个人,可是那个人就那样自杀了,我觉得这一切是时候该划上句号,至于孩子,不该让他的余生再活在旁人的指指点点里。”
顿了一顿,付敏道:“可能我自己也是母亲,对待那样一个孩子,终究无法真的硬下心肠。”
付敏走的时候,没让宋倾城送下楼。
宋倾城独自坐在沙发上,还在想付敏那些话。
付敏说,郁庭川一直认着Joice这个儿子,让宋倾城这个郁庭川的妻子有委屈,也让宋倾城腹中的孩子委屈,只不过,这是郁家的家丑,她不是维护自己的丈夫,做了这么多年郁家的儿媳,终究不希望郁家因为这桩丑闻分崩离析。
其实就算付敏不提,宋倾城也明白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已经知道郁祁东醒来好几天,却没和郁庭川提过Joice的身世问题,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没有急切的希望郁祁东把孩子认回去。
或许,真的像付敏说的,这是人性里善良的部分。
晚上吃饭的时候,宋倾城主动道:“月底我跟你一起去北京吧,到时候我就和Jocie直接从北京出发,不必再转道来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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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高考了,文里的日期有提前,所以倾城考完了,在这里和参加考试的追文高三党小仙女们说声加油!暂时别,安心备考(^_^)不听话的,让小郁先生拖出去非礼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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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转道南城,可以避开某些人和某些事。
既然当初接纳了joice的存在,现如今,宋倾城没想再因为joice和郁庭川去争执什么,同时也相信在joice的问题上,郁庭川会有正确的解决办法。
郁庭川问她:“自己决定好了?”
“嗯。”宋倾城点头:“我长这么大只去过一次首都,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虽然那里现在雾霭严重,不过还是想再去看看。”
闻言,郁庭川不免失笑:“想去北京,以后还怕没机会?”
“就当是避免些麻烦。”
宋倾城如实道:“刚才大嫂和我说了些话,她希望维持现状,可能现在这样,对joice来说是最好的。”
她觉得,付敏和郁庭川单独谈话,谈的事情里应该包括了joice的身世。
付敏打算远走他国,何尝不是对婚姻失去了信心?
像郁家和付家这样的家族,应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说法,一有点风吹草动,恐怕会很快传遍整个圈子,况且郁祁东才刚醒没多久,付敏虽然没直接提出离婚,不表示她真的可以原谅丈夫,只不过是考虑得更周全。
郁庭川看着她,眼神带了温暖:“我一直认着joice,会不会不开心?”
宋倾城摇头。
随后,她开口回答:“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真相都必须大白的,特别是不牵扯违法犯罪的问题,很多时候,适当的隐瞒也是一种的保护,因为有些真相,只会给人带去不愉快,也有这样的说法,当事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可是这份权利,不该建立在伤害之上。”
见郁庭川没接腔,宋倾城又道:“上回我在书房找书看到一句话,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抚养教育自己的小孩时不应忘记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不是做人要没有原则的去善良,而是说,哪怕什么都不做,守住自己的底线不去伤害别人,也是一种善良。”微微停顿了几秒,她再度开口:“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joice已经是你的儿子,现在的情况,不过是继续这种状态,不是么?”
说到这里,她的左手往前伸过去,握住郁庭川放在桌上的右手。
指腹轻轻抚着男人手背,精瘦的感觉。
宋倾城望着他道:“不管你做怎么样的选择,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品味着她通情达理的话语,郁庭川反手捏着她细软的小手,稍稍加重力道,没有过多的解释,心里却有着动容。
关于joice是继续做他的儿子还是认回郁祁东这个父亲,郁庭川确实有考虑过,包括慕晏青,得知郁祁东醒了后也给他打过电话,郁祁东对joice会是怎么样的态度,知道当年事情的人都能猜测出一二,哪怕是亲生骨肉,也不一定真会有感情。
已经不是年轻冲动的年纪,想事情不再停留在表面。
现在把joice是郁祁东儿子的消息公之于众,百害而无一利,时间带给人的不止是阅历,还有成长,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三十几岁的郁庭川,比起二十几岁的他,处理问题的手段只会更稳重。
如果郁祁东想认回这个孩子,郁庭川也不会占着孩子父亲的身份,说到底,他只是孩子的叔叔,哪怕对孩子有照顾,终归不会像疼爱孩子的生身父亲那么周到。
在思考关于孩子的问题时,大人会生出这样那样的顾虑,孩子的成长过程里,即便不能充满愉快,也不该被束缚太多的东西,joice本身就有缺陷,性格极其敏感,如果他知道自己不被亲生爸爸所喜,加上慕清雨已经离世,难保不会变得自闭自卑。
就像宋倾城白天说的,不是每个人经历过磨炼都能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面对打击,更多的人是从此一蹶不振。
郁庭川不想拿个孩子去做试验,这些年过去,也把自己放在孩子父亲的位置上,他认下joice这个儿子,不是为郁祁东,不否认考虑到整个郁家,但更多的,如今是希望这个孩子好生长大,为孩子的余生着想。
要是孩子长大后哪天来问他身世,郁庭川不会做隐瞒。
当joice学会独立,有了自己辨别问题的能力,他这个父亲可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到时候,孩子要做怎么样的决定,他不会去干涉。
至于请辞恒远老总的职位,不仅是董事们的反弹,也不单是郁祁东醒来的问题,郁庭川有着自己的考虑,是出于他身体的考虑。
这天晚上,顾政深也过来了一趟。
宋倾城第一次在云溪路八号园见到顾政深,按照巩阿姨说的,以前顾政深常常过来,在她搬进这里后,顾政深就没再上门。
在慕清雨坠楼自杀后,这是宋倾城第二次见顾政深。
上一回,是在郁老的葬礼上。
顾政深瞧见来开门的是宋倾城,神情有些不自在,但仍然主动和她打招呼,还算客气,宋倾城知道顾政深对她的成见不小,除了慕清雨的原因还有顾衡阳的事,既然对方先递过来橄榄枝,哪怕是为郁庭川,她都不能给人吃闭门羹。
所以,宋倾城往里让了让,又朝楼梯口道:“顾先生来了。”
没过两分钟,郁庭川就从二楼下来。
他手里还拿着个喷水壶。
配上那身居家的穿着,倒也不显违和。
反而是宋倾城,嘴边噙着淡笑,当郁庭川步下台阶,她立刻上前,接过空空的喷水壶,不忘问一句:“都浇好了?”
郁庭川笑了:“如果有怀疑,自己上楼去看看。”
“不去,现在露台上蚊子很多。”
宋倾城说完这话,拿着喷水壶去了卫生间。
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郁庭川转身走进客厅,和顾政深各自在沙发坐下。
“大晚上怎么还特意过来?”
郁庭川开腔问。
顾政深看着他说:“你的胃有问题,要动手术的事,如果不是江迟今天说漏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所有人?”
“不是什么大的手术。”郁庭川拿起水壶,为顾政深倒了杯凉开水。
以前家里一个人住,没有太多讲究,现在有了另一个人,原本单调的别墅似乎变得不太一样,宋倾城喜欢淘些漂亮的小东西,譬如水壶和杯子,看着彩色涂鸦的阔口矮脚杯,郁庭川的语气缓和少许:“胃溃疡而已,休息大半个月就能康复。”
“你主动辞去恒远的总经理位置,也是因为这场手术?”
在顾政深看来,郁庭川在董事会议上的请辞,不止那些董事惊讶,就连其他生意人都无法理解,就算郁祁东醒了,凭郁庭川这几年在商场上攒下的人脉,不至于对上郁祁东没有一争的可能。
再说,恒远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没想象的那么齐心。
顾政深今天中午外出应酬,在酒店碰见恒远的那一位黄董。
对方说到郁庭川请辞,语气满是可惜,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成分在话里,黄东认为,郁庭川是受不住激,直接撂下担子走人,完全不管恒远十几万员工和股民的死活,太过冲动也太意气用事。
坐在酒店的休息区,黄董的原话是:“我去过他住处,他不肯再插手恒远的事,话说得很明白,他现在不是恒远的总经理,况且手头还有别的事情,对恒远无暇兼顾,虽说董事局任命他大哥为总经理,当时是没别的办法了,算是权宜之计,要不然,恒远比现在只会更乱,现在郁祁东的身体没有康复,他又在医院躺了那么多年,公司的业务都需要了解起来,一时半会儿,肯定做不了什么大的决策。”
说到这里,黄董再次叹息,他认为郁庭川是管理恒远的最好人选,如果其他董事真觉得郁庭川权利过大,那么就设立coo(首席运营官)或者cfo(首席财务官),彼此相互制衡,也好过现在这种兄弟相争的局面。
提到董事会议上的投票,黄董又道:“梁国松他们几个提出罢免总经理,属于临时性的决定,不符合公司的规章章程,哪怕投票结果真是于郁总不利,我和其他董事也会提出异议,免不了重新召开董事会投票,到时候想办法拖延董事会议,完全可以给他争取到更多时间,再说,郁祁东手里只有股权的托管权,那20%的恒远股权持有人是他女儿,郁总和他侄女关系不是素来不错,那个丫头只要持中立态度,有些董事也会继续观望,顶多投个回避票,情况远没有那么糟糕。”
顾政深听到这些话,没发表什么意见,哪怕他心里也有疑问,所以应酬完,回去的路上,他就给江迟打了个电话。
慕清雨的过世,在他和郁庭川之间划下一道沟壑。
不至于形成万丈深渊,心里的芥蒂却消不去。
但是,得知郁庭川辞任的消息,他私下多少在关心着,从江迟口中得知郁庭川最近身体不太好,顾政深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亲自来了趟云溪路八号园。
因为江迟有交待,顾政深并未把郁庭川生病的消息再传出去。
这会儿,看着郁庭川云淡风轻的样子,顾政深忍不住说:“就算你要动手术,也不必搞到辞职这一步,完全可以借休假在香港或国外待一个月,你大哥就算想拿回总经理的位置,也得先掌握公司的业务情况,没有两三个月恐怕不能坐稳屁股底下的椅子。”
郁庭川却道:“我要是出国做手术,以恒远那几位董事对我的关心程度,恐怕不出三天,消息就会不胫而走。”
放下水壶,他又说:“与其等他们来挖个底朝天,不如我自己先辞去这个位置,省了他们一番工夫,也让我能好好休养一段日子,免得做个手术还要东躲西藏。”
顾政深闻言,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以他对郁庭川的了解,郁庭川不是这么容易退让的性格,走到今时今日的位置不容易,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
哪怕郁庭川手上有产业,但是离开恒远,等于自断一臂,以后办事做生意肯定没有以前那么方便。
鬼使神差地,顾政深往卫生间方向看了一眼。
有个猜想一直在被他忽略,但是现在,还是说出口:“没了恒远总经理的身份,那些董事不会再死盯着你,包括媒体,现在大多去守你大哥那边的消息,你现在如果入院动手术,曝光率还是比较低的,江迟告诉我,你已经安排joice和宋……她出国,所以离开恒远,也是因为是不想让她知道你要动手术?”
客厅里,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量不大。
加上从卫生间回来的过道,从客厅望出去,一目了然,即便谈及有些话题,也不用太刻意避讳着。
顾政深的问话,郁庭川过了会儿才回答:“不全是。恒远有我大哥在,他的行事作风更讨那些董事欢心,他不是无能之辈,度过了适应期,各项工作很快就能上手,倘若我继续留在恒远,哪怕开始能兄友弟恭,到最后定然免不了彼此事事相争。”
半晌,顾政深才开口:“你现在这样,让我感觉消磨了不少斗志。”
郁庭川说:“人总是会变的。”
顾政深的视线停留在郁庭川脸上,似叹气的道:“所以,就顺水推舟把恒远老总的位置让出去了?”
“一个老总的位置,让了也就让了。”
“……”
顾政深无话可说。
这晚离开前,他看着郁庭川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打电话给我。”
“好。”郁庭川颔首。
……
宋倾城特意在卫生间待了好一会儿,等她回来,客厅里已经没人,刚想着是不是上了楼,别墅的门开,郁庭川从外面进来。
“顾先生人呢?”她问。
“走了。”
郁庭川在玄关处换鞋,又和她闲聊的道:“这声顾先生,未免太过生疏。”
宋倾城看着他:“难道要叫他顾总?”
对上她虚心求教的眼神,郁庭川微微一笑,说:“连名带姓就行,不用跟他太客气。”
“那我下次可以把他关在门外么?”
郁庭川听的笑了。
宋倾城又说:“别以为我真的猜不到,他不喜欢我,肯定没少说我的不好,不是只有他对我不满,我心里也有不高兴,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收了他家的支票,让他们说起来的时候能更理直气壮。”
“看来怨气确实不少。”
郁庭川说着笑,见她身上的裙子无袖,便让人早些上楼。
夜里,宋倾城有些难以入睡。
想到凌晨可以查高考成绩,心里难免记挂着。
------题外话------
如果倾城不出现,个人觉得,老郁和老顾会成为很好的一对_(:з」∠)_
再深度剖析,老顾不怎么喜欢倾城,是不是也有好基友被女人抢走的心酸和委屈?
老顾:背过身蹲着画圈圈……
♂!
宋倾城有加班上的qq群,睡觉前收到不少信息,群里都在讨论凌晨查分数的事,苏绵也在私下找她,告诉宋倾城查询分数的电话号码,又问她打不打算守到凌晨。
“我现在肯定睡不着。”苏绵发来信息:“坐我们前头的蒋英,上回估分有640分,按照去年的分数线,妥妥的一本,我问过她,她还说自己少报了10分。”
宋倾城也估过分,不好也不坏。
没有困意,她慢慢的侧过身,用薄毯遮挡着手机,又和苏绵聊了会儿。
“还在玩手机?”背后响起郁庭川的声音。
宋倾城下意识把手机锁屏,然后往枕头下一塞,在郁庭川打开台灯的时候,她跟着坐起身,欲盖弥彰的解释:“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休息。”郁庭川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说教的语气:“忘了自己是个孕妇?”
宋倾城道:“离凌晨还剩一个半小时。”
郁庭川听懂她的话外音,却没有顺她的意:“先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再查,成绩放在那里,总不会自己飞了。”
说话间,宋倾城重新躺了回去。
她的双手搁在薄毯边,眼睛望向郁庭川:“有些紧张。”
郁庭川嘴角带笑,是包含理解的笑容,宋倾城转了个身,用手揪着他的睡衣衣摆:“我这是正常反应,好多人都等着出成绩,真正能熬到明早才查分数的,很少很少。”
“那就睡一觉,睡到十二点起来。”
这算不算是郁庭川的让步?
宋倾城莞尔,提醒道:“别忘了定个闹钟。”
闻言,郁庭川拿过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设置好12:00分的闹铃,然后把电子钟放回去:“这样行了吧?”
宋倾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这一觉,宋倾城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外公还有外婆,宋倾城看见四五岁的自己坐在家门口的板凳上,圆乎乎的小手握着铅笔,她不会写‘3’,趁着外婆进屋喝水,立刻把写字簿在小桌上转了九十度,快速写下一行‘m’,然后又把写字簿偷偷转回去。
外婆看到她写的那些‘3’,知道她耍了滑头,拿起尺子就要打她的手心,外公听到动静走出来,把她牢牢护在了身后,得知她会把‘m’转个角度变成‘3’,外公哈哈笑,直夸她聪明。
然后,宋倾城梦见自己查到高考分数。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考了610分,没有上一本线。
梦里的画面变得模糊,宋倾城看到自己又坐在考场里,班主任正分发着试卷,分到她那张桌的时候,班主任告诉她,因为她没考上一本,所以得重考。
宋倾城睁眼醒过来,发现不是在考场,依旧是云溪路别墅的主卧,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几点,她伸手去床头柜上摸手机,结果摸到一张纸,顺势拿过来看了看。
那是一张巴掌大的便利纸。
上面写着:683分,已是金榜题名时。
宋倾城认出是郁庭川的字迹,盯着‘683’的分数,情绪像过山车一样,随后忍不住笑起来。
她拿过手机,发现被设置成了静音状态。
至于是谁设置的,不言而喻。
手机上,满屏幕都是信息。
宋倾城先回复沈彻,告诉他分数,苏绵的成绩是562分,没上一本,这个分数能上比较好的二本学院。
发完信息,宋倾城顾不上洗漱,趿着拖鞋出卧室。
她走到楼梯口,瞧见客厅里看报纸的男人。
“喂!”宋倾城唤道。
郁庭川抬头,看到手捏便利纸的妻子,他合上手里的金融报,一如往日那般,开腔问:“睡醒了?”
明知道他比自己还早知晓,宋倾城还是想告诉他:“我考上一本了。”
郁庭川望着她欢欣雀跃的模样,也缓缓微笑:“考上一本,的确值得庆祝,中午想去哪里吃饭,我打电话先订位置。”
这天的午饭,宋倾城没打算去外面用。
面对郁庭川的询问,她只说:“我想吃蛋包饭,加酸菜的那种。”
郁庭川听了后,点点头:“那就不出去,在家吃蛋包饭。”
老赵和巩阿姨她们得知宋倾城考上了一本,纷纷替她高兴,一时间,家里的喜气颇浓,宋倾城也在上午十点得知,她的成绩排名全校第二,第一名就是同班的徐梦,两个人都进了全市前一百名,班主任为此特意打电话来祝贺。
郁庭川站在客厅的窗前,拿了手机和班主任寒暄交谈。
看着郁庭川穿浅蓝条纹衬衫的背影,又听到他和班主任说‘也一样,倾城有这样的成绩,多亏各位老师几个月来对她的教导’,宋倾城不禁弯起唇角,被人夸奖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手机里进来新的信息,苏绵说她绝对能进南大。
宋倾城回复:“还要再看看。”
这时,手机又震动。
是郁菁的信息,恭喜她考上一本。
好像知道宋倾城的疑惑,郁菁发来信息解释:“我在朋友圈里看到那个沈彻说的。”
宋倾城回了个[爱心]的表情,又问郁菁考得怎么样。
“我考的就那样吧。”郁菁回复:“我下个月要和我妈出国,到时候会在国外考雅思,大学方面,我妈说她会帮我联系好。”
宋倾城道:“这样的安排,挺好的。”
半晌,郁菁问:“倾城,我二叔辞职的事,你怪我么?”
宋倾城看着这条信息,过了会儿才打字回道:“这和怪不怪没问题,没有谁是圣人,我们做出不同的选择,很多时候只是立场不同。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爸爸,在你年幼的时候也疼爱过你,哪怕他和你妈妈的婚姻出现问题,让你彻底去憎恨这个父亲是不可能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明白这个道理。”
“对不起,倾城。”郁菁的信息很短。
接连两条信息。
郁菁又道:“也对不起我二叔。”
宋倾城抬头望向在讲电话的郁庭川,随后回复郁菁:“你二叔不会怪你的。”
就在这天下午,苏绵提出要来探望宋倾城。
因为宋倾城借口身体不适,不打算参加月底的同学聚会,当时,宋倾城是在群里回绝的聚会,立刻有性格活泼的男生跳出来,问她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宋倾城:“只是小问题,过些日子就能康复。”
[蛋蛋少了一颗]:“多小的问题啊?”
[软绵绵]:“要不我们去倾城家里探望她,反正这几天都没事。”
[抱住朕大腿]:“行,那一起去。”
[软绵绵]:“倾城家肯定很好,呵呵呵呵呵……”
“……”宋倾城。
到傍晚时分,班长私戳她来要地址。
“班上同学都挺关心你,连钱老师刚才也亲自戳我问了问,我刚统计了下,大概有13个同学要过去,你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们到时就自己过去。”
“真的要过来?”宋倾城问。
[辣条队长]:“你说呢?[微笑脸]”
宋倾城和三中的同学关系说不上多好却也不恶劣,人家要登门来看她,是出于善意,倒不好让人吃闭门羹,所以当天晚上,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郁庭川。
郁庭川听完,赞同道:“同学来看你,说明他们关心你。”
“要让他们来云溪路么?”
“觉得这里不好?”
“不是。”
宋倾城词穷:“其实是太好了。”
“怎么说?”郁庭川眼里带着笑,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我以前和苏绵说过,我家里条件很普通,他们看到我住在这里,可能会觉得我对他们说了谎。”
“那你没告诉她,你夫家条件还不错?”
“……”
宋倾城听了‘夫家’两个字,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却依然故作镇定的道:“苏绵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叔叔,那时候,为了避免某些麻烦,我也没有否认。”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郁庭川身上:“如果我同学过来,你要不要避出去?”
郁庭川笑,似乎有无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见不得人。”宋倾城解释:“是怕吓到小孩子。”
郁庭川却说:“十七八岁,也不小了。”
宋倾城对她和郁庭川的关系不算有太大忌讳,特别是现在高考成绩已经出来,没想拿着喇叭到处宣扬,但是小范围的,譬如同学朋友圈里的坦白,在她看来,不至于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现在不告诉这些同学,将来被他们知道,对方心里肯定落下芥蒂,倒不如现在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知晓。
宋倾城从郁庭川的态度判断出来,他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比起千方百计的隐瞒,适当的坦白更合时宜。
所以隔天,宋倾城告诉了班长家庭住址。
看到云溪路八号园的字眼,[辣条队长]发来一连串的[黑脸],最后加了句:“我靠,有钱人啊!”
随后,班长路过qq群:“其他人确定不去宋倾城家?再通知一遍,要的赶紧找我加人,要不然将来后悔了,抱住我的腿哭着喊爸爸也没用!”
‘[辣条队长]被管理员[钱钱钱]禁言12小时。’
宋倾城:“……”
三中的同学来云溪路八号园,是在6月25日。
这天早上,宋倾城醒来后就和巩阿姨、余嫂她们准备招待客人的吃食,郁庭川见她颇为上心的样子,怕她累到自己,把人带出厨房,只让巩阿姨两人负责忙碌。
上午7点30分,苏绵发来信息:“我们集合了,准备出发。”
昨晚,班长告诉宋倾城,总共有27个同学要过来。
比原先说的多出整整14个人。
只要想到全班有半数的同学要过来,宋倾城就有些头大,没像这样招待过同学,还是在云溪路八号园,她向来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人,也怕掌握不好分寸,尤其是她现在已经显怀,无法预料同学看到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24日的晚上,宋倾城甚至考虑取消这次探望。
看着情绪反复无常的孕妇,郁庭川心里不免好笑,只能安慰她,不过是请同学来家里做客,不必顾虑太多,如果怕同学有想法,他可以出面和同学解释。
“我自己能解释。”
彼时,宋倾城正坐在桌边吃宵夜。
她吃的是酒酿丸子。
因为怀孕,不好过多摄入酒精,加上郁庭川就坐在对面看着,宋倾城吃的不多,只有小碗里的三分之一。
郁庭川见她嘴边沾上宵夜,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大手伸过去,宋倾城慢慢停下嘴里的咀嚼,一动没动,任由郁庭川帮自己替抹掉唇角的糯米粒。
“我这样,会不会吓到同学?”宋倾城突然问。
她指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
哪怕她的体态不臃肿,但孕味已经十足。
郁庭川把纸巾扔去桌脚的垃圾桶,抬头瞧出她的紧张,轻笑一声:“那就让巩阿姨给他们准备些药,省得小朋友吓出病来。”
闻言,宋倾城嘴角微微弯起:“才不是小朋友,他们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前几天,是谁还把他们当成小孩子?”
“那是我随便说的。”
宋倾城突然抬眸,看向他:“你不能让我一次么?”
语气里夹着些许不满。
“好。”郁庭川目光宠溺的望着女孩,嘴边还有笑意,他说:“不和你争,就让你这一次。”
宋倾城低头,唇边的弧度扩大。
……
6月25日,上午九点左右,一辆公交车停在云溪路八号园附近的站牌前,随着车门开启,一群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陆续下了车,女孩背着水桶包,有的打着遮阳伞,男孩们则人手一瓶纯净水,好像这趟出门不是来探望同学,而是来秋游的。
云溪路八号园,是南城的富人小区,建筑风格以欧洲的经典建筑为蓝本,按照如今的市价,每栋楼的价值在五千万左右,整个小区占地面积34284平米,不建高层或排屋,只有21幢独立别墅。
宋倾城在电话里有过交代,东侧门更靠近她家,所以这群青少年过马路后,直接去找小区的东门。
有同学看着云溪路八号园的大门口,因为好奇不时回头,小区前是吸引人目光的喷泉花坛,还有穿制服的保安值岗,花坛边矗立着一块大石,石头被打磨的很有质感,上面镌刻着小区的名字——云溪路八号园。
几个字被描成黑色,笔锋庄严大气,倘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平日里,恐怕都不敢随便在这个小区门口瞎晃。
苏绵是最先找到小区东门的。
比起正门,东门低调很多,只有两扇大大的黑色镂花铁栅栏门。
也有保安在值班。
从铁栅栏门往里看去,众人已经瞧见别墅一角,四周都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和棕榈树,给人‘绿意盎然’的视觉效果,也是因为如此,没人敢大声喧哗,生怕被保安驱赶,到时候就是真尴尬。
没多久,小区东门出来一个人。
苏绵认出对方,正是常来学校给宋倾城送午饭的赵伯。
宋倾城接到班长下车后打的电话,郁庭川就让老赵过来接人,老赵瞧见这群半大的孩子,没有大热天出来接人的不耐烦,态度很和善,确定人都在这里,和门口保安打过招呼,把这些青少年带进了小区。
路上,有女生蹭到苏绵身边,扯着她的衣袖问:“刚才那位老伯说的‘郁先生’是哪位?宋倾城是他家亲戚么?”
“我也不知道。”苏绵心不在焉的回答。
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豪宅上。
云溪路的别墅风格迥异,沿途过去就没见到一模一样的两幢房子,也有爱好建筑的男生在边上介绍,一会儿说这是英伦皇式这是法国枫丹白露式,一会儿又说这是意大利佛罗伦萨式,还囊括西班牙马尔贝拉式和英伦乔治式等等。
看到后来,苏绵也忍不住感慨:“坐了大半年的同桌,我还是被自己的天真深深伤害了,倾城家不是有点钱,是超有钱。”
走了大概五分钟,前面出现一栋英伦庄园式样的别墅。
别墅前是大片的绿色草坪,围着栅栏。
比起他们在电视里看到的有钱人家佣仆相簇,这里显得格外清净,众人刚走到栅栏前,有眼尖的女生瞧见那条趴在栅栏上偷看他们的黑白边牧犬,随着女生惊喜的一声‘狗狗’,其他同学纷纷扭头看过去。
只见那条边牧犬把嘴筒子搭在栅栏缝隙处,这副懒洋洋的样子,引得女生齐呼可爱,狗狗的前肢攀着栅栏,在女生靠近的时候,它马上离开栅栏,一溜烟就跑的没了踪影。
“那是先生养的狗。”老赵在旁边介绍。
先生,说明边牧的主人是位男性。
刚才忙着逗狗的三两个女生面露羞赧,有着身为客人的直觉,不敢胡乱造次,等走到别墅的台阶下,二十几个人开始相互推搡,他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面对有钱人的时候,难免言行局促,哪怕里面有个他们的同学,所以打算推个胆大的进去试试水。
最后班长先跟着老赵进屋。
谁成想,不出五秒,班长哼哧哼哧跑出来,红着脸对大家说:“不对呀!我没看到宋倾城,只有个男人坐在客厅里。”
老赵也已经出来,看到鞋都没脱就‘落荒而逃’的少年,失笑道:“先生已经在等你们,都进去吧。”
这些少年少女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却没人迈步。
老赵只好说:“你们不是来找宋倾城的么?”
众人迟疑的点头。
“那就进去吧。”
进屋时,苏绵偷偷给宋倾城发短信,问她家是不是红瓦白墙的那栋楼。
不过宋倾城没有回复她。
走到玄关处,所有人准备换鞋。
老赵却说:“先生交待过,让大家随意,不用脱鞋。”
“还是脱了吧。”有男生提议。
别墅内景的装修虽然简约,却处处透出‘名贵’的气息,就像玄关处的这口鞋柜,上等的白色橡木,有女生摸到柜子边角的LOGO,应该是鞋柜的品牌,她没听过这个家具牌子,不过凭手感就知道价格不菲。
他们二十几个人穿鞋走过别墅的地面,到时候人家得搞一晚上卫生,所以众人纷纷自觉的脱了鞋子,只穿棉袜踩在金碧辉煌的大理石上,跟随老赵走去客厅。
这时,班长‘咦’了一声。
因为他发现客厅里已经没有人。
就在这时,众人的身后响起一道温厚男嗓:“来了?”
那是属于成年男性的声音。
所有男生女生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看见有个身型挺拔的男人站在他们不远处,穿着衬衫西裤,戴了腕表的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拿着手机,瞧见他们这些人,男人的神色如常,又透着温和,比起他们流露出的拘束,对方径直走过来,招待他们的话语也说得随和:“都坐吧,当是在自己家。”
说着,郁庭川侧头看向老赵:“让阿姨拿些室内拖鞋送过来。”
他的语调很平,没有富人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势。
苏绵已经认出这是宋倾城的叔叔。
为此,低声告诉其他同学:“没走错门,确实是倾城家,这是倾城的叔叔,我上回在学校里见过。”
叮嘱完老赵,郁庭川见其他人还站着,又看了看宽敞的客厅,容纳二十几个人倒可以,沙发却是不够坐,察觉到这点,郁庭川开腔的嗓音缓缓:“你们先坐,我让人再搬几把椅子过来。”
“不用不用。”班长摆手道:“我们坐沙发挤挤就行,叔叔您别忙了。”
苏绵跟着开口:“叔叔,倾城呢?”
“她在楼上换衣服。”郁庭川没否认苏绵的这声叔叔,从年龄算起来,他确实担得起苏绵的叔叔辈:“还得让你们这些客人等她一会儿。”
这话说的让他们受宠若惊。
老赵很快拿来室内拖,巩阿姨和余嫂也端来水果饮料。
“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所以随便准备了一些,如果不喜欢,告诉家里的阿姨,不必客气。”
郁庭川待客的态度看在巩阿姨等人眼里,是前所未有的亲善。
有一种‘家长在帮自家孩子招待同学’的错觉。
走出客厅,巩阿姨和老赵说:“先生这副好说话的样子,整个人跟变了内芯似的。”
“还不是因为太太。”老赵一语道破。
巩阿姨笑了:“确实是。”
客厅里,一干客人已经坐下来。
即便屁股碰到沙发,依旧有些如坐针毡的不适感。
让他们和陌生的成年男人、还是有钱的成年男人共处一室,哪怕是平时性格再浑的男同学,还没搞清楚状况前,这会儿也成了鹌鹑,两手放在腿上,老老实实坐着,连眼珠子都没有胡乱溜达。
郁庭川不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也不吭声,气氛有些微妙的压抑。
苏绵越众而出:“叔叔,你知道么,倾城这次高考成绩是全校第二名,全市72名,全省排名是158名,肯定能上咱们南城最好的大学。”
“那就借你的吉言。”郁庭川笑笑,好像心情真的不错:“我已经听倾城说了,你们整个班都考得不错,你们班主任也说,这是他带过最好的一届,以后上了大学,放假的时候,可以再来家里玩。”
苏绵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其实她心里有疑惑,倾城的父母怎么没在家,按照赵伯的说法,倾城这个叔叔姓郁,难道不是应该姓宋么?如果舅舅姓郁好说的过去,还是说……在倾城家里叔叔和舅舅可以随便喊?
郁庭川又道:“今天就在家里吃午饭,过会儿我要出去一趟,让倾城陪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和家里的保姆和司机说。”
闻言,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是来探望同学,但有家长在,多少会不自在。
就在这时,余嫂进客厅来,她问郁庭川,乌鸡汤是现在炖还是留到晚上。
“吃晚饭再端给太太。”郁庭川道:“她不喜欢中午喝这些,炖清淡点,太太吃的可能不多,再备点别的东西。”
余嫂点头应下,刚要离开,被郁庭川喊住:“上楼去催催太太,别让她同学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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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庭川最初说‘太太’的时候,其他人没品出异样,直到那句‘别让她同学等太久’传进苏绵等人耳里,他们就是再不谙世事,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他们是来看宋倾城的,怎么就成了这位郁先生太太的同学?
这话有语病啊!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想法。
也有脑子转得快的男生开始往深处想,左右观察着,视线最终落在郁庭川身上,郁庭川注意到对方的目光,直直的看过去,含笑道:“怎么了?”
男生舔了下嘴唇:“那个……我冒昧的问一句,您是宋倾城的叔叔?”
“我是她的谁很重要?”郁庭川不答只问。
“挺重要。”
男生点点头:“这关系到我们要以何种态度面对您。”
其他同学陆续反应过来。
他们又不真的无知,好歹是高三学生,如果从他们今天听到看到的某些蛛丝马迹去思考,宋倾城和这位郁先生的关系,其实很值得琢磨。
在有人想歪前,郁庭川开了口:“宋倾城确实是我的太太,本来这个事应该由她自己来告诉你们,现在既然有人问了,为避免引起某些没必要的麻烦,只能提前相告。”
“太太?”苏绵一头雾水,扭头看身边的人:“不是侄女么?”
话音未落,她就被同学掐了一把。
更多人是一脸懵逼。
然后是紧张,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要不得的秘密。
郁庭川看着略微坐立不安的苏绵等人:“倾城以前经历过一些事,耽误了上学,她的朋友不多,能和你们成为同学也是一种缘分,这是她第一次请同学到家里来做客,倾城的性格偏向沉静,和朋友多些来往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男人的声线平稳,听着仿佛在解释,但话里的分量却很重,又不是权势压人的那种重,更像是在诚恳的嘱托他们。
……嘱托他们和宋倾城来往做朋友么?
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活了十几年,第一次见有钱人这样客客气气和自己说话。
再多的话,郁庭川没有再说。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从单人沙发站起身:“我中午还有个饭局,先走一步,你们自便。”
其他人纷纷跟着站起来。
郁庭川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侧转过身,发现一客厅的人都杵着,可能是年纪小,应变能力比较差,他的眉眼舒展,又道:“别站着,如果五分钟后倾城还不下去,你们可以上去找她,主卧是上楼左拐的第二间。”
有女生红着脸小声说:“叔叔没关系的,我们在楼下坐着等就成。”
像为呼应她的话,其余人坐回去。
郁庭川点头,出门前叮嘱:“中午想吃什么就告诉家里阿姨,如果想吃酒店的菜,最近外面气温高,可以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
等别墅的大门合上,一客厅的人像热锅上的蚂蚁炸开了。
“宋倾城居然是已婚妇女,这开的什么玩笑?”
“你们说老钱知不知道?”
“不知道吧,毕竟这种事传出去不好。”
苏绵的脑子还在晕乎,她的同桌突然从富家女变成阔太太,这个跨度……略大,再说宋倾城的年纪,不比他们大多少,至于那位郁先生,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人,上回倾城还和她说过,对方是公司的老总。
如果他们真是夫妻,这婚是什么时候结的?
是真的领了证,还是口头说说的?
倾城已经有20周岁了么?
一时间,无数问题涌进苏绵的脑袋瓜,她记得宋倾城刚和自己做同桌的情景,也是宋倾城第一天来学校,被钱老师领进教室,宋倾城穿着浅驼色的大衣,黑色高领毛衣,深蓝的牛仔裤和雪地靴,脖颈处是红色小细格的围脖,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说话气质却有些不亲近人。
难怪宋倾城不怎么搭理班上男生,包括那个邵一凡,原来是结婚了。
有同学感叹:“咱们三中好不容易有了个成绩好又漂亮的女神,结果却是有主的,这多伤我等**丝的心。”
“宋倾城的老公家条件真好。”有人羡慕道。
这话说者无心,听在旁人的耳里,味道却变得不一样。
果然,有女生轻声问:“能住进这里的,肯定是南城有钱有势的人,倾城家里是不是也有钱,不然——”
她没往下说,在场的同学却都听懂了。
如果不是门当户对,很难不让人往别的方面想多。
苏绵插话进来:“可能是真爱呢,倾城读书好说明她聪明,长得又漂亮,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吧?也许真相是这样的,倾城在很小的时候和郁先生偶遇,郁先生对她一见钟情,于是慢慢等她长大,再娶她做妻子。”
“你以为是恋童癖呢。”
一群青少年开始编故事:“明明应该是这样的,宋倾城暑假在某家肯德基里兼职,那位郁先生带家里的侄子小孩去买吃的,刚好排到宋倾城负责的收银台,然后郁先生的钱包落在柜台上,宋倾城在钱包里找到郁先生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郁先生还钱包,后来两个人一来二去看对眼了。”
“你是霸道总裁看多了吧。”这个版本苏绵不赞同。
她看了所有同学一圈,总结道:“反正我不相信倾城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女生,我兼职她陪我过去,我让她帮我补习她都答应,平日里你们有做不出的题目找她,哪次倾城不耐心分析给你们听的?”
原先那个欲言又止的女生解释:“我也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忍不住猜测了一下,你们就当我放了个屁,不要理我。”
又有女生叹息:“好歹做了大半年同学,咱们愣是没发现这个秘密。”
“既然是秘密,当然不会到处宣扬。”苏绵道:“结婚的高中生,你现实里见过几个?宋倾城要是说了,校领导肯定找她谈话,也会影响她读书,高三下学期多重要,总不能为这些事耽搁高考,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整天挂在嘴边嚷嚷,是嫌麻烦找不上我?”
说到这里,苏绵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刚才知道倾城有个土豪老公,我心里有些羡慕嫉妒,你们别说没这种想法,不过后来我就释然了,这个其实很正常,女生都会做灰姑娘的梦,说出来没什么好嘲笑的,不管是男生女生都会有虚荣心,重要的是,不要把别人的幸福作为嫉恨别人的理由。”
苏绵这些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很多负面情绪的诱发,不就是因为虚荣心在作怪?
宋倾城要不要告诉他们结婚的事,是宋倾城自己的权利,他们如果因此去指责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太把自己当回事’。
“再说,倾城同意我们来探望她,把她住在这里的地址告诉我们,表明她没想故意欺骗我们,也说明她先前瞒着结婚的事确实是为了高考,她还要上大学,结婚的消息肯定是能不传开就不传开,现在请我们来家里做客,也是一种信任。你们也知道的,现在信息发达,网上的污蔑中伤很常见,倾城做人低调不是没道理,省得红了某些人的眼,有仇没仇的,谁都来酸一句,也够人受的。”
其他人赞同的点头。
有女生说:“如果宋倾城刚转学来的时候,知道她结了婚,家里还这么有钱,我肯定会避着她,我家的条件很普通,看到有钱人家的孩子,我从小就自卑。”
“我也一样,不喜欢和土豪做朋友。”苏绵继续道:“但是现在知道倾城的情况,我发现自己对她没有排斥心理,可能是因为了解过她的为人,而且郁先生走之前说了,希望倾城多交些朋友,我听着不像客套话。”
随后,有男生接话道:“所以,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是所有的土豪都颐指气使拿鼻孔看人,还是有例外的。”
一番谈论下来,众人心里的顾虑和别扭烟消云散。
没有谁提出要拍拍屁股先走。
也有女生的八卦心泛滥,举着手弱弱道:“我刚刚没敢说,我很好奇宋倾城和她先生相识相恋到结婚的故事,等宋倾城下来,我要是问她,会不会被拖出去?”
“有可能。”某男生煞有其事的接过话。
班长忽然一拍大腿,吓众人一跳,他自顾自的说:“邵一凡个大傻逼,还让我探探宋倾城的口风,想和宋倾城考同所大学,发了誓,就算考不上也要花钱把自己塞进去,他爸为了这事没少拿皮带抽他。”
“总不好告诉他宋倾城结婚了吧?”
有人为难道。
就像苏绵方才说的,宋倾城请他们过来是出于信任,他们出门就把人的**散播出去,嘴巴要不要这么大?
宋倾城下楼就看见客厅里的一干同学。
饶是别墅里的客厅占地不小,这会儿在她眼里也显得拥挤。
二十几个少男少女正相互交头接耳,不知讨论着什么,宋倾城站在楼梯拐角处,看着他们,心里有些迟疑,即便她穿了件黑色雪纺短袖衫,隆起的腹部依旧无法遮掩,挺怕下去后惊到他们。
有同学吃着荔枝抬头,瞥见楼道上的宋倾城,立刻告诉其他人:“快,我们的已婚女学霸下来了!”
宋倾城听到这话,不能再站着不动。
捧着西瓜汁在喝的苏绵看到宋倾城雪纺衫下‘微隆’的腹部,一口果汁犹如喷泉涌出,弄得衣服和茶几边到处都是。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宋倾城打破沉默:“是不是让你们久等了?”
“……还好。”有男生先回过神,讪讪接话,眼睛却瞅着宋倾城的肚子,脑海里做着天人交战,想麻痹自己说宋倾城最近发福了,另一个声音又跳出来,你以为啤酒肚呢,怎么不说那里长了颗瘤?
终于有女生按捺不住开口:“倾城,你的肚子怎么了?”
“有了宝宝,已经快要六个月。”宋倾城答得坦然,嘴边噙着浅浅的笑:“这里其实是我丈夫家,你们刚才应该见过他了,以前没告诉你们这些,是顾虑到高中生的身份,也谢谢你们特意过来看我。”
如果说,宋倾城结婚的事是一颗深海鱼雷,现在她怀孕的消息就是一枚原子弹,让众人心里天翻地覆,余震不退,感觉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直到中午,众人坐在餐厅里吃午饭,依旧没有彻底回过神。
或者说,回了神,却消化不掉这个消息。
因为郁庭川不在家,只有宋倾城招待这帮同学,她心里明白,郁庭川是故意避出去的,不想让她的同学因为他在这里就放不开,也有着对她的一份相信,相信她可以独当一面,处理好和同学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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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做客的同学人数不少,二十几个人,家里没有专门雇佣的厨师,只靠巩阿姨和余嫂两个人,手脚再快也忙不过来,宋倾城早早的打电话给酒店,点了部分的菜色,让酒店做完送过来。
中午11点左右,酒店就派人送来外卖。
等上了桌,宋倾城注意到其他人没怎么动筷,询问:“这些菜不合口味?”
“没有没有,挺好的。”苏绵忙不迭否认,她边说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蒜香鸡翅放到碟子里,然后催促宋倾城:“你也快吃吧,孕妇容易饿,别管我们了。”
其他同学紧随其后,相继拿起碗筷。
十七八的年龄正在长身体,这顿饭却没人放开来海吃海喝。
宋倾城只好劝道:“大家就当是在学校食堂用餐,家里也没别人,不用这样拘束。”说着,她拿起一旁的公筷,帮坐在自己右下首的女生夹了些菜,又告诉其他人:“这么多菜,你们如果不吃掉,现在天气又热,等到傍晚都会馊,到时候只能统统倒掉。”
“倒掉多浪费。”有女生悄悄说:“这些龙虾什么的可不便宜。”
宋倾城道:“所以要麻烦大家吃光桌上这些菜。”
她的嘴边挂着微笑,眼里的热情不似作假,在座的同学放松下来,没再纠结怀孕的问题,开始好好的吃这顿饭。
苏绵见宋倾城自己只吃蔬菜,几乎不碰桌上的肉类,想到宋倾城怀有身孕,她端起跟前的一碟糖醋排骨放去宋倾城的跟前:“吃点肉,有营养。”
“好。”宋倾城轻轻莞尔。
这话应下以后,宋倾城吃了一小块排骨。
她不喜欢吃肉类食物,确切的说,是在那个地方被人捅伤以后,这个原因宋倾城从未和人主动提及,包括郁庭川也没有,或许因为当时腹部的伤口太可怖,事后回想起来,她只记得满是血,很长一段时间,她闻到肉味就有干呕的症状。
餐桌上,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
这顿饭接近尾声,宋倾城先说话:“大家过来后,我还没和大家好好说话,如果有什么想问我的,可以直接告诉我。”
此言一出,有男生接话:“宋倾城,你真的领证结婚了?”
宋倾城没否认。
随后,她开口解释:“去年年底领的证,我比你们年长几岁,已经过了法定结婚的年龄,所以在这方面,倒不存在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开学那会儿你就有宝宝了?”
有女同学问出自己的好奇。
“对。”宋倾城点头,“加上别的私人原因,所以没有选择住校。”
见她这般坦诚,同学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苏绵嘀咕:“我就说大热的天,你干嘛还穿长袖校服,现在懂了,肯定是怕我们看出点什么。”
“我觉得我们都挺瞎的。”某个性格大大咧咧的男生道:“一个孕妇在我们全班53个人面前晃了几个月,谁都没察觉出什么,还有老钱,几十岁的人了,还四只眼呢,也不比咱们精到哪儿去。”
其他人辩驳:“谁吃饱了撑着整天去想琢磨结婚怀孕这档事?”
宋倾城看着这些同学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有被那股青春活力劲感染到,过了会儿,她重新开口:“虽然我偶尔会和我先生开玩笑,但是实际上,我一直认为结婚只是两个人的事,不需要刻意向谁宣告,我先生已经是社会人士,如果别人揪着他太太是高中生这点不放,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不好影响,再则。”
宋倾城停顿了下,视线望向其他人:“虽然结了婚,我的学习和生活并未因此受到束缚,我先生是个比较开明的人,给了我充分的自由和空间,现在和大家坐在这里吃饭,我觉得我就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不会因为嫁了个家境富裕的丈夫,出现沾沾自喜或者高人一等的想法,哪怕我的先生有钱,那也是他的个人财产,我没参与他赚这些钱的过程,也不该借由他的势去看人低。”
“就算我结了婚怀了孕,被冠以我丈夫的姓,人生道路上,或许我先生会帮我扫除部分障碍,但是该奋斗的部分还得靠自己。你们现在面对我,心里可能有着膈应,其实……我和你们坐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是你们已经知晓某些事,我也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现在和你们讲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不管我有没有结婚,依旧是那个和你们一同备战高考的同学。”
已经很久,宋倾城没说过这么长的话。
其他人未曾反驳,甚至心里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受,宋倾城还是那个宋倾城,除了怀孕,整个人再无旁的变化,让他们见外的,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她多了个有钱人家太太的身份。
哪怕先前被苏绵洗了脑,貌似都已经想明白,可是真当他们面对下楼的宋倾城,感情终究是战胜了理智,相处的过程里,难免流露出客气和生疏。
突然,有女同学问:“倾城你和你先生住一块,那你家其他人呢?”
在场的同学,心里都有类似的疑惑。
宋倾城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安静几秒,她给出了回答:“我是我外公外婆养大的,我外公早些年已经过世,去年12月初,外婆也跟着去了,我母亲算未婚先孕,在我五岁那年她再婚,一家人都出了国。”
这番揭露身世的话,宋倾城说的平静,好像仅仅是做了个介绍,反而是其他人,听完后心情迥异。
譬如苏绵,万万没想到宋倾城的出身这样一言难尽。
一餐厅的人没谁去说安慰的话。
不是他们漠不关心,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宋倾城的声音再次在餐厅里响起:“所以,我不是你们以为的富家千金,我的家世非常普通,和在座的你们没有多大差别。”
“其实你不和我们说这些也没关系。”苏绵接腔道:“就当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我们就是有些好奇你结婚的事,其它你不想说的,不用告诉我们。”
“以前的我,确实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过往,如今尝试着说出口,发现没有我想的那么难。”宋倾城缓缓笑起来:“就像我先生说的,要学会适当的坦白,原先我似懂非懂,只是照他说的去做,现在和你们坐在这里,我才明白他的用意,告诉你们这些事,压在我心头的某块石头也被搬开,忽然觉得很轻松。”
“你先生懂得真多。”苏绵感慨。
宋倾城嘴角的笑容更灿烂,点头道:“在他身边我学到很多,对我来说,他不仅仅是丈夫,也是我的老师。”
……
苏绵等人是用过晚饭才离开的。
傍晚的时候,老赵过来告知宋倾城,已经约好一辆大巴,晚饭后送她的同学们回家,原先准备着告辞的众人,就这样被热情的巩阿姨她们留了下来。
送走客人,宋倾城拿手机拨郁庭川的号码。
郁庭川没有回来吃晚饭。
晚饭前,宋倾城给郁庭川打过电话,郁庭川说会在外面和朋友吃饭,让他们不必等他。
这会儿接通电话,得知他已经在江医生的家里。
郁庭川在电话那端说尽快回来,宋倾城口头应着,收线后,她去厨房和巩阿姨交代一声,自己去了江医生家。
江迟的别墅不在隔壁,隔着一段距离,不过小区的林荫道每隔几米就设有路灯,加上路面平坦,哪怕宋倾城身怀六甲,出个门却没什么问题。
敲开江家的门,宋倾城先看到家里的保姆。
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
宋倾城以前跟着郁庭川来江医生这里串过门,认得这个小保姆,不管是长相还是穿着都透出淳朴之气,带着口音的湖南普通话,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宋倾城还记得第一次听对方叫江迟‘贱医生’,以为这个小保姆在骂人。
“来找郁先生的吧?”小保姆问。
宋倾城微笑,已经看到玄关处的皮鞋,视线往屋里看了看,没在客厅找到人:“他和江医生在楼上?”
小保姆抿嘴道:“是呀,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说什么,躲楼上去了。”
“那我去楼上看看。”
宋倾城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小保姆提醒她脚下:“我这几天忘了拖地,你小心点,不要跌倒。”
说着话,小保姆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把瓜子。
客厅的电视机里,正播着专门调解家庭纠纷的节目《老娘舅》。
不得不承认,江医生的心很大。
宋倾城上楼后没听到说话声,她是第一次上来,不知道书房是哪一间,刚才小保姆没提醒她,她自己也忘了问,循着自己的猜测,转身走去右侧过道,发现有个房间的门虚掩着,她伸出手,试探的推了一把。
房门开启,柔和的灯光从里面泻出来。
瞥见那一排红木书架,宋倾城确定这里就是书房。
准备用手指敲门,随后发现书房里好像没人,她往过道上瞧了瞧,除了这里,不知道别墅二楼还有哪儿可以会客,总不能是江医生的卧室。
下意识的,宋倾城往书房里挪了挪。
她刚打算下楼,撇过头,余光瞧见靠坐在书房躺椅上的男人。
郁庭川的躺姿惬意,双手搭着躺椅的扶把,闭目养息,暗黄的光线照在他衬衫上,说不出的闲适之意。
宋倾城折返,放轻脚步走进书房。
没出声,站定在躺椅前。
其实挺惊讶郁庭川没有察觉她的靠近,宋倾城就近看着丈夫的五官轮廓,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竟觉得郁庭川的脸色不太好,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不能像以前那样蹲下来,只能抬手,碰了碰个他的肩头。
郁庭川很快睁眼,看到是她,刚皱起的眉头松开,目光温和:“自己过来的?”
宋倾城点头:“我来接你回家。”
郁庭川听了笑,随后问她:“同学都回去了?”
“嗯。”宋倾城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她的目光看着郁庭川,有关心:“怎么在这里睡觉,开着空调,会感冒。”
“只是小憩一会儿。”
郁庭川坐起身,拇指和食指中指按了按太阳穴,深邃视线落回她身上,突然语调温柔的吩咐:“帮我倒杯水过来。”
书房的墙角有饮水机。
宋倾城应下,起身去倒了杯冷热参半的水。
看着郁庭川低头喝了两口水,宋倾城感觉他的气色恢复过来,刚想问他有没有不舒服,听到他先说话:“飞北京的机票已经订好,在月底那几天,等你填好高考志愿,到时候就过去接Jo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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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早就知道出国的行程,突然听到这个安排,宋倾城依然生出不舍,可能习惯了被陪伴,心境不如从前,冷不防又要变回一个人,就像翱翔在空中的风筝失去牵引,那种空荡荡的情绪席卷而来。
“要不,七月底再去吧。”
郁庭川正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听到她要拖延时间,抬头看去,眼底染了笑意:“眨眼一个月就过去,六月底拖到七月底,等到八月,整个夏天也该结束。”
“脸色不好,是不是胃不舒服?”
宋倾城忽然问。
话出了口,眼睛还一眨不眨的望着坐在躺椅边的男人。
郁庭川看出她的担心,出声解释:“晚上和江迟在外面吃的川菜,有两道菜辣椒放多了些。”
“明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吃辣,以后得了胃病,看你怎么办。”宋倾城突然往他身前靠近,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还喝酒了?”
郁庭川见她来嗅自己身上味道,无奈的笑:“要开车,怎么喝酒。”
“怕你酒驾。”
话虽然这样说着,没有闻到酒气,宋倾城稍稍放了心。
然后,她想起什么,又问:“有吃药么?”
在郁庭川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宋倾城点头道:“晚上早点休息,如果明天还不舒服,到时候就去医院。”
江迟冲了个凉回来书房,恰巧瞧见郁庭川站起身准备和宋倾城回家:“这就走了?”
“时间不早了。”郁庭川拿起自己的外套。
宋倾城在旁边看见,很自然的从他手里把西装接过来。
为此,郁庭川侧过脸看她一眼。
即便是稍稍错眼,宋倾城捕捉到他眼里的温柔,因为江迟也在,她抱着男人的西装外套没说话,心头却因为这样的小细节化开了浓情蜜意。
回去的路上,宋倾城告诉郁庭川:“我已经和我的同学说开,包括我家里的情况。也有隐瞒一些事,不过现在这样,以后面对他们,我不用再撒更多的谎去自圆其说,有的时候感觉是自己想得太多,所以显得束手束脚,坦白后,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郁庭川捏着她的手,陪她走在林荫道下:“一件事,你藏在心里太久,很可能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当你决定把它展示在人前,等于是解决了某种隐患,也更易于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下午的时候,我同学问我你是用什么办法追到我的。”
闻言,郁庭川从善如流:“你怎么回答的?”
宋倾城实话实说:“我告诉他们是我先追的你,经过重重的考验,你终于被我感动,答应和我在一起。”
过了会儿,郁庭川才开腔:“不管事实如何,这个时候都该把男人推出去,女孩子需要矜持一些。”
“说实话就是不矜持?”
“……”
宋倾城又道:“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不能把锅甩给别人。”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话,郁庭川脸上浮现出笑意。
高考填报志愿是在6月26日和27日。
南城所在的省份,考生高考成绩总分按报考的不同考试类别分别合成,文理科一类为“3+综合+自选模块”的总分,满分为810分;二类为“3+综合”的总分,满分为750分;三类为“3+技术”的总分,满分为550分。
宋倾城的总分是683分,超过一本录控线近七十分。
26日这天,郁庭川在家陪她选学校。
根据前几年的高校一本分数线来分析,宋倾城的成绩堪堪擦过南城大学校线,所以她报考南城大学存在一定的风险,为此,郁庭川特意打电话给江迟那位校长姑父,向对方打听今年高考的情况。
餐桌上摊着一张白纸,上面有几个学校名字。
是郁庭川为她选出的大学。
除了南城大学,还有华南大学、江南师范大学和南城农业大学。
这些都是南城本地排名靠前的高校。
宋倾城看着纸上郁庭川用水笔写下的校名,如果进不了南城大学,她被其它几所学校录取的可能性很高。
郁庭川的意思,显然是希望她去读南城大学。
等郁庭川打完电话,宋倾城先开口:“现在大多数省份都实行平行志愿的投档方式,就算我没被南城大学录取,其实华南大学也很不错,我也挺喜欢的。”
电话里,江迟的姑父也是类似的说辞。
郁庭川重新坐回餐桌边:“志愿一还是填南城大学,华南大学填在第二栏。”
至于专业,郁庭川让她在经济类和管理类里面选。
宋倾城在选第一专业的时候,在金融学和国际经济与贸易之间徘徊,包括管理类的专业,她都没有真正接触过。
郁庭川知道她的迷惑之处,为她简单解释一二。
“金融学和国际贸易都是商科专业,不管选哪个专业,以后都会涉及其它专业的知识,像基本的会计知识、金融学知识、经济学知识,金融学对金融专业会有更深入的学习,譬如证券、期货方面的知识,至于国贸专业,在学习经济学的通识课程外,还有国际贸易的专业知识,像国际贸易实务和商务英语。”
“从就业的角度来分析,这两个专业基本互通,就业面较广,其实到后来,国贸专业的学生往金融方向发展的更多,而学习金融专业的学生,真正往国际贸易实务这一块转的却很少。”
见宋倾城专心听着,郁庭川微微一笑:“现在国内公司的基础职工在岗情况,比如恒远的分公司,绝大多数还是岗位和专业不对口,真正工作起来,专业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除非医生这种特殊职业,当你具备一定的能力,即便专业不符,面试官也会酌情考虑。”
宋倾城整个人安心不少,又想起另一个顾虑,她看着郁庭川问:“我听说大学录取考生的时候会翻看档案,我以前的事……是不是有影响?”
她伤人坐牢,还有藏毒的嫌疑,是写进档案里的污点。
尤其是南城大学这种高校,择生肯定更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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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这些,宋倾城并没有自怨自艾:“南城大学和别的学校,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老师,大学的课程和中学不一样,同个老师每星期才上两三堂课,在大学里想要学到有用的东西,最后靠的还是自己。”
所以,哪怕考不上南城大学,对她来说,也不是多打击人信心的事。
与其去埋怨去后悔,不如让现下的自己活得更努力更充实。
郁庭川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把手机放去餐桌,随后缓声开腔:“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路要走,有些人走得顺坦,有些人则崎岖不平,即便是犯了错,也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管身后走过的路如何坎坷,我们无法预知未来的路,能做的就是摆正心态、集中精力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我知道的。”宋倾城抿着唇角,幽幽道:“就算这些大学都不录取我,我也可以自学,指不定哪天我就成材了,到时候损失的是他们。”
闻言,郁庭川不觉笑道:“保持这样的自信,不怕以后不成材。”
男人的嗓音低沉,也有着温缓的磁性,宋倾城感觉自己被‘嘲讽’了,不过她没有恼怒,相反的,当她垂眼把目光投回《高考填报志愿指导书》上,嘴边微微漾开笑容。
6月27日上午,宋倾城在网上提交了自己的高考志愿。
志愿一,选的依旧是南城大学。
已是六月末,宋倾城的肚子又大了些,胎动更频。
郁庭川从恒远离职后,这十几天,除去偶尔会友,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家,有时在书房打电话谈事,有时陪着怀孕的妻子。
宋倾城结婚怀孕的消息并未在三中流传开,来探望过她一众同学,好像相互约定了什么,对那日在云溪路八号园的所见所闻只字未提,五班的QQ群里有人问起这场探病,也被其他同学插科打诨的揭过去。
对此,苏绵的解释是:“一有点事就到处宣扬,以后还怎么找你玩耍,虽然我读书一般般,人品还是没问题哒!”
看完这条信息,宋倾城回复:“谢谢。”
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谢谢他们的守口如瓶,也谢谢他们的理解。
这么些年,特别是她在余饶出事后,没继续在南城中学就读,也和当年的同学断了联系,后来在元维高中读书,心里藏了事,又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更不可能花太多精力去和同学相处。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沈彻这一个。
去北京的前一晚,宋倾城发信息知会了沈彻。
这趟北京之行,同往的还有小樊。
6月29日,下午四点多,从南城飞往北京的航班在首都国际机场稳稳降落。
宋倾城被郁庭川牵着走下飞机,双脚刚踩到地面就戴上了口罩,从机场出来后,直接前往下榻的酒店。
晚上,慕晏青来了一趟酒店。
一番舟车劳顿,加上孕妇嗜睡的毛病,宋倾城在房间里吃过晚饭,简单冲了个澡就倒在床上睡觉,慕晏青过来的时候,郁庭川进卧室看了看,确定宋倾城睡得踏实,他掩上房门,没再另外选地方,在套房的客厅里招待慕晏青。
宋倾城醒过来的时候,看了手机,差不多八点半。
坐起身,转头瞧着窗外的夜景,那是独属于北京的静谧繁华。
她下床穿了酒店的拖鞋,拉开卧室的房门,走出来就发现外面有客人,可能因为刚刚睡醒,整个人有些迷糊,一时竟不知是该打招呼还是返回卧室。
两个男人都没介意她那一刻的局促。
慕晏青适时提出告辞,郁庭川起身相送,走到玄关处,慕晏青停下脚步说道:“明天是周五,Joice还得上一天的学,我母亲的意思,如果不是太急,让Joice在家多待一天,我父亲下了基层,明晚的飞机回来,想让Joice出国前和外公道个别。”
郁庭川站在门旁,单手插着裤袋,廊灯光下,他穿了衬衫的背影挺阔,宋倾城已经走到茶柜前,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开水,把水壶放回去的时候,听到郁庭川回答的声音:“差一天无妨,星期天上午我再去家属院接人。”
送走客人,郁庭川回到套房里,宋倾城在这时转过身说:“郁老板,我们明天去看升国旗吧。”
“早上四五点起得来?”
郁庭川问她。
宋倾城想了想点头:“你记得叫我,我就起来。”
这句话惹得郁庭川缓缓一笑。
不过也答应了她。
六七月份,**前每天的升旗时间在清晨五点左右。
宋倾城是4点不到起的床,出门的时候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当她真的站在**前,困意渐渐退去,广场上已经聚着不少来看升国旗的人,大多是外来的游客。
从下车以后,宋倾城的手就被牢牢握着,似乎怕她受到推搡挤撞,选定观赏的位置,郁庭川就把她护在了怀里。
周围是人潮攒动,宋倾城却感觉自己处于另一方小天地里。
临近五点,升旗仪式开始。
夏日清晨吹过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宋倾城穿了件薄薄的开衫外套,看到红旗在擎旗人手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然后徐徐上升的画面,双手环上郁庭川的腰,听着庄严的国歌,那种感触,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回酒店的车上,宋倾城靠在郁庭川的肩头睡过去。
她的手,依旧抓着男人右手。
郁庭川任由她这样睡着,抵达酒店也没喊醒她,径直抱人回房间,刚进电梯,宋倾城就半睁开眼,郁庭川低头看她,声音低缓:“还早,继续睡吧。”
宋倾城搂着他的脖颈,脸颊往他身上蹭了蹭,透着依赖。
郁庭川看着她懒散的小动作,眼里温情的笑,回到套房后,弯腰把人放在大床上,又帮她把鞋子脱了,扯过被子搭在她身上。
“它又踢我了……”宋倾城忽然轻喃。
她睡得不沉,说的不是梦话。
闻言,郁庭川坐在床边,右手伸到被子里,手掌覆上她的腹部:“这么会闹,看来以后是调皮的性格。”
宋倾城稍侧过身,睁了眼软声说:“有些难受。”
“下次还起不起这么早。”郁庭川道。
他的语调像在教育人。
“要老公亲亲,亲一下就好了。”
郁庭川听了宋倾城调戏人的喃语,心里不免失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看着宋倾城安详干净的睡颜,他俯身亲吻妻子的额头,低声道:“好好补一觉,睡醒带你去吃午饭。”
宋倾城拉住他的手,枕在右脸下:“一起睡。”
郁庭川靠在床头,掀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另一手轻抚她的背:“睡吧。”
“嗯。”宋倾城慢慢闭上眼。
北京对她来说,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本该辗转难眠,却因为身边有个熟悉的人,让她卸下重重心防,随时随地都能安心入眠。
这一觉,睡醒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午饭,郁庭川带宋倾城去了一家北京老字号饭庄。
在饭庄的洗手间,宋倾城碰见了宋莞。
宋莞今天是陪文艺团的领导过来吃饭的,回到国内,她原先谈妥的歌舞团出尔反尔,导致她的工作一直处于空窗期,慕席南得知以后,找了大哥慕景荣帮忙,慕景荣就通过人脉把宋莞安排进文艺团任职。
拉开隔间门,宋莞掸着衣服上的褶皱出来。
宋倾城正在盥洗台前洗手,抬头之际,对上宋莞的目光,彼此均是一怔。
先回过神的是宋倾城。
她扯了两张纸巾,胡乱擦干净手,打算离开洗手间。
只不过,刚转身就被喊住:“安……倾城。”
宋倾城的脚步一顿,两三秒的功夫,宋莞已经挡住她的去路,视线掠过宋倾城明显的肚子,宋莞的神**言又止,尔后问:“你来北京了?”
“和你无关。”宋倾城说完就走。
这一次,宋莞没再拦她。
在饭庄遇到宋倾城,让宋莞一整天心不在焉。
傍晚宋莞回家,慕席南正拿了保姆煲好的汤去医院,看着妻子脸上的疲态,他交待:“晚上在家好好休息,逸阳我照顾就行。”
“席南。”宋莞却拉住出门的丈夫。
慕席南不解的看她:“还有事?”
宋莞犹豫再三,终究开口:“上回我去南城,以为安琦没了,最近我才知道,她还在,只是换了姓名,今天我出去吃饭,在饭庄遇到她了。”
“……”慕席南愣了愣,随后问:“那孩子人呢?怎么不带她回来?”
“她不肯认我,也不肯为逸阳做配型。”宋莞道:“是我伤了她的心,所以她现在不要我这个母亲,不要逸阳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她在北京读书?”
“……不是。”
宋莞看着丈夫:“她现在和郁庭川在一起,你应该知道的,就是清雨的前夫。”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人惊讶的。
慕席南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留意到楼梯口,不知道慕苒语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她的表情很不对,显然也听到了宋莞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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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宋莞,在宋倾城心里,同样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却也不值得她耿耿于怀,为此破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这日中午回到包间,郁庭川察觉出妻子的异样:“怎么了?”
宋倾城去洗手间不让人陪着,现在听郁庭川关心的问起,没有作隐瞒:“我碰到了我的母亲,她在这里吃饭。”
“打了招呼?”
“不算。”
宋倾城停顿片刻,再度开口:“不认自己的母亲是不是很不孝?”
“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来分析,不能一概而论。”郁庭川把筷子轻搁在箸枕上,语调平缓:“这个世上不乏不孝的子女,也不缺不慈的父母,没有无缘无故的不慈和不孝,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和义务,将来孩子和她的关系疏远在情理之中,父凶子孝,在现实里终归少见。”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母亲的身份?”
郁庭川没有否认,看向她的眼神极其温柔:“一个人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决定将来要走的路,生活本就不易,何必再让自己陷进无止尽的愁绪里。”
“确实是庸人自扰。”说着,宋倾城抬头看郁庭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相识的时候,顾政深给过郁庭川一份关于宋倾城的背景调查,其中包括她藏毒伤人和生父不详的信息,当年顾衡阳为宋倾城要和家里决裂,以顾锦云视儿如命的性子,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宋倾城查个底朝天。
哪怕陆锡山先前上下打点过,顾锦云一旦动用顾家和李家的关系,只要有心,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必然能抽丝剥茧的把事情查明清楚。
那份调查资料里,宋倾城母亲那栏写着:宋莞,改嫁。
至于宋莞改嫁到什么地方,当年宋莞和宋家已经断了联系,调查的人可能觉得这部分信息不算重要,所以没做详细的说明。
郁庭川会留意到宋莞,是在去年老太太的葬礼上。
母亲过世,作为独生女却了无音讯,连一纸联系方式都找不到,宋家的亲戚对此颇有微词。
郁庭川从宋倾城的表舅那里得知,宋莞是改嫁到北方,改嫁的对象是她的高中老师,正因为如此,宋父宋母对女儿再婚的事鲜出于口,家里只当没了这个人,再加上十年前,宋莞已经跟着再婚的丈夫出了国。
丧事结束后,亲戚整理老人家的遗物,整理出几张老照片。
郁庭川在照片上见到了宋莞。
当时并未细想,只看出母女俩有五六分神似,会把宋莞和慕家联系起来,是因为回到南城在酒店碰见归国的慕苒语。
郁庭川和慕清雨谈婚论嫁的时候,慕席南一家已定居华盛顿,所以,郁庭川未曾和慕家三房打过交道,却也在慕家见过一张全家福。
那张全家福挂在慕家的楼梯口。
看到慕苒语的时候,很多事自然而然的串联了起来。
郁庭川事后派人私下调查,查到的结果,和他的猜测十之**重合,宋莞和慕席南所生的儿子有肾脏方面的毛病,这点也出现在调查资料里。
现在听到宋倾城这样问,郁庭川不想再把问题复杂化,只回答:“没多久,也是无意间得知。”说着,深邃的视线依旧停在宋倾城小脸上:“不论做什么决定,只要记住一点,任何时候都无须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宋倾城直直回望郁庭川的五官,品味着他话里的温情,很是感动,郑重的开口:“谢谢你这样理解我。还有,以后再遇到事情,我都会告诉你,让你帮我出主意。”
郁庭川听了缓笑,似乎不怎么信她的话。
“我说真的。”宋倾城强调。
“说的永远比唱的好听。”郁庭川重新拿起筷子,笑道:“从古至今,马屁精都不过如此。”
宋倾城:“……”
半晌,她出声反驳:“你才马屁精。”
话音未落,自己的嘴角先勾起。
也是这天傍晚,郁庭川接到慕晏青的电话,彼时,他和宋倾城刚准备用晚餐。
听到慕晏青说‘我三叔刚才打来问我你入住在哪家酒店’,郁庭川拿了手机走至套房的落地窗前,慕晏青在电话那端道:“他说有一件要紧的事找你,没具体讲是什么,我听他的语气挺着急,也就没隐瞒他。”
慕晏青了解自己这个三叔,不是那种强势无理的长辈,慕席南说找郁庭川有事,恐怕是真有事。
至于什么事,他现在是无从得知。
闻言,郁庭川背身立在窗边,一手斜插裤袋,脸上的神态如常,或许是因为,已经料到有些事迟早会来:“既然要过来,就今晚吧。”
宋倾城正在吃水果沙拉,听了这话,抬头望过去。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郁庭川道:“算私事,现在抽空见一面,正好把里面的关系仔细理一理,”
见他结束通话,宋倾城问:“你有朋友要过来?”
“是慕苒语的父亲。”
郁庭川坐回沙发,如实告诉她。
宋倾城沉默,过了良久,她的声音重新在房间里响起:“他来做什么?”
“估计是你母亲告诉了他一些事。”郁庭川道出自己的猜想,按照慕晏青所说,慕席南怕是刚得知宋倾城是宋莞的女儿。
所以,有些事是避无可避。
就算现在能避开,将来仍然会发生这一幕。
郁庭川说:“你如果不想见,到时候就待在房间。”
男人的嗓音带着温暖,宋倾城却摇头,心情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她缓声道:“他是来找我的,反正迟早都要见,就当是做个了结。”
慕席南到达酒店,刚好晚上七点。
他是和宋莞一块过来的。
只不过,宋莞待在车里没下来,顾虑到宋倾城不愿看见她,所以做了暂时的回避,不想双方刚见面就不欢而散。
慕席南走进酒店大堂,瞧见沙发等候区有人站起来。
只一眼,他就认出是郁庭川。
对方一身休闲,但无论是穿着还是皮鞋,处处彰显出精英人士的绅士派头,慕清雨坠楼逝世,慕席南在医院见过郁庭川,自然知道对方的身份,如今再见,又多了另一层身份,对方是他继女的丈夫。
两人握了手算打招呼,接下来的氛围有些微妙。
“倾城还在楼上?”慕席南问。
来的路上宋莞已经告诉他,陆安琦改了宋姓,名字叫倾城。
郁庭川道:“她在吃饭,吃完就下来。”
闻言,慕席南点头。
一时间,似乎又无话可说。
换做平日里,不至于这样安静,实在是牵扯的话题敏感,心里惦记着,越是重视越是斟酌用词。
最后是郁庭川先开口,请慕席南去沙发区坐等。
落座后,慕席南打破沉默:“这样贸然过来,打扰你们休息了。”
“打扰算不上,没有这么早睡觉。”
比起慕席南,郁庭川的言行看上去更自然。
慕席南心里明白,论起说场面话,郁庭川这样混迹商场的生意人肯定比他拿手,所以他没有旁敲侧击,选择了开门见山:“我是今天傍晚才知道的……这些年我和我爱人都在国外,不管是对她的父母还是孩子都是一种亏欠,特别是这趟回国,得知她父母已经不在,原以为孩子也……现在安好的,那就好。”
最后三个字,流露出他宽慰的情绪。
没多久,服务员送来茶水。
郁庭川拿起茶壶为慕席南沏一杯:“过去那几年,倾城过的坎坷,过会儿慕教授和她交谈,言语上尽量少提及往事,她如今有孕在身,不好受刺激。”
这番话与其说是恳请,更像是在事先提醒他。
慕席南听了没觉得不被尊重,点了点头,沉吟几秒后说道:“她母亲和我说过,当年她外公过世,她外婆就带着她去了南城。”
宋倾城是宋莞和陆锡山的亲生骨肉,慕席南是知情的。
“她父亲有自己的家庭,想来在陆家也不容易。”
那些陈年旧事在慕席南眼里,何尝不是一场孽缘,他为慕家放弃心爱的人,间接导致他此生最爱的女人遭遇那些不堪,即便后来再弥补,也磨灭不了伤害留下的痕迹。
郁庭川说:“她经历的那些事,对一个不到20岁的女孩而言,过于沉重,换做三十几岁的成年人,恐怕也不一定做的比她好。”
宋倾城走出电梯,目之所及就是沙发等候区。
在房间里,她有过迟疑,但是最后终究还是下来了。
她刚迈脚走进沙发区,郁庭川就抬起头,默契的投来视线,慕席南见郁庭川瞧向自己身后的眼神温和,心里猜到什么,他转过身,果然看见一位穿着黑色吊带雪纺裙的女孩走过来,外披深橙色的薄开衫。
女孩的长发随意扎着,有发丝散落在耳边,因为不用外出,她没刻意打扮,脖颈和手臂白皙,唯有隆起的小腹透露出‘她是孕妇’这个讯息。
慕席南很快记起来,他见过这个女孩,在南医一院。
就在慕清雨过世的那一晚。
当时他要去超市,人生地不熟,在急诊大楼外向一个女孩问路。
虽然那时的灯光昏暗,慕席南却肯定是同个人,随即想起女孩说她姓郁,那会儿听到女孩的回答,他只以为人有相似,如今却忍不住猜测,对方那个时候是不是认出了他是谁,所以故意不告诉他自己姓宋?
宋倾城止步在茶几旁前,郁庭川也站起身,让服务员送来一杯温牛奶,自己离开前看着宋倾城叮嘱:“20分钟后我再回来,有事打电话。”
闻言,宋倾城颔首:“好。”
即便是夫妻,也有自己不想剖开的往事。
郁庭川对此的态度是理解,所以愿意给他们单聊的机会,放心宋倾城和慕席南独处,也是因为他接触过慕席南两次,知道对方的品行如何。
宋倾城坐在郁庭川的位置上。
茶几上,郁庭川用过的杯子里还剩半杯茶。
看着这只茶杯,心里莫名踏实。
慕席南把目光投在宋倾城的脸上,女孩的面容安和,那样的无关紧要,让慕席南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在他的记忆里,依旧保留着陆安琦五六岁的乖巧样,可是这一刻,他却无法把眼前的女孩和陆安琦联系起来。
过去好久,宋倾城先开口:“我的孕产期在十月中旬,还有差不多三个半月。”
话题的内容太突兀,话里又像有深意,慕席南一时没听明白,宋倾城自顾自的讲下去:“去年10月份我落了一胎,医生说我怀孕困难,所以这胎不能再掉。”说着,她抬头望向慕席南:“小时候的记忆太远,要是我没记错,您是个明事理的长辈,得知您儿子的情况,我很遗憾,更多的是爱莫能助,也希望您能理解我的难处。”
慕席南听出她话里的疏远,不想让彼此有误会,解释:“我今晚过来,不是想让你为逸阳做什么,逸阳的身体好坏,是他自己的问题,和你无关。”
宋倾城听了没接话。
沉默片刻,慕席南看着她的目光关心:“你去年小产了?”
宋倾城点头,又不是稀奇事:“那时候我经常睡不着,所以吃了药,我外婆的身体不好,我不敢让她知道我未婚先孕,身边没有其她能教我的女性长辈,偶尔腹痛,我以为是正常反应,等到发现不对劲,孩子已经因为胎停育死了。”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慕席南身上,微微莞尔:“我听说您的女儿也怀孕了,关心嘱咐的话我就不说了,不管她是把孩子生下来还是流掉,身边有个母亲细心照顾着,肯定不会让她出什么意外。”
慕席南交握在桌边的双手扣紧,喉结微动,不知该怎么接孩子的这些话。
宋倾城继续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羡慕您女儿有个好母亲,她不喜欢我这个女儿,就算继续做我的母亲,我们母女俩只会相看两生厌,现在这样挺好的,她没有整天活在怨恨里,成了一个贤妻良母,让一个毫无没血缘关系的孩子和她那样亲近,可见她是付出了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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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倾城说的云淡风轻,却让慕席南在她面前感觉无地自容。
不管多少理由,都抹不去已经造成的伤害。
“稍微长大懂事后,我开始自卑,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总喜欢让学生写《我的爸爸》或《我的妈妈》这类作文,班上不少同学都是我家附近的,他们都知道我没有父母,我也不想胡编乱造,只好另外写了一篇作文,我写的是《我的外公外婆》,第二天下午老师就把我叫进办公室,得知我家里的情况,那几个老师坐在办公桌后议论纷纷,没有掩饰对我的同情,有个老师直接说,这孩子真可怜,她还好奇的问我,像我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领取政府的生活补助金。”
见慕席南想开口说话,宋倾城先道:“让我说完吧,小的时候,我也羡慕过那些被母亲带着买新衣服买零食的小孩,可是这份羡慕,我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告诉外公外婆,怕他们更加伤心,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倾诉的对象,或许,这些话本该说给当事人听的,不过她恐怕不会在乎一个自己不爱的孩子感受,所以。”
说到这里,宋倾城的嘴角微弯,目光看向对面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您就当是被一个晚辈拉住吐了一番苦水。”
慕席南试图解释:“你母亲她——”
“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是遗传了她的心硬。”
宋倾城打断慕席南的话,兀自缓缓道:“这个母亲认得太晚,如果是去年这个时候,我估计会用一颗肾去换后半生的衣食无忧,可惜现在,没了那种彷徨无助的感觉,她注定不会成为那根拉我上岸的稻草。”
“……”慕席南找不到合适的话来为宋莞辩解什么。
对眼前这个孩子,他同样有着内疚。
如果当年他没去找宋莞,或许宋莞不会离开余饶,最起码短期内不会说走就走,而他做错的地方,是在宋莞和家里决裂后,没有坚持和余饶那边保持联系。
这么多年,哪怕逸阳的身体不好,偶尔也该回国看看的,不至于落下太多的遗憾。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您今晚过来看我。”
宋倾城为这场见面做了结束语。
即便先前酝酿过情绪,真的这样和宋倾城面对面,慕席南发现言语是苍白的,有的时候,沉默反而是最好的回应。
慕席南没有起身,而是从裤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张。
纸张被展开,里面还夹了张银行卡。
宋倾城注意到这两样东西,低头去看,耳边传来慕席南的声音:“这趟回来,没打算再回华盛顿,美国那边的房屋产业已经交托给中介处理,至于这些。”慕席南把纸和卡推向宋倾城:“决定回国以前,我请律师估算过个人财产,也立了一份遗嘱,我算不上多么富裕,略有薄产罢了,分成三等分,分别写的是你和逸阳还有苒语的名字。”
“刚回国那会儿,你母亲去过一趟南城,从陆家人口中得知你外祖母已经逝世,连带着你也没消息,可能是陆家人表述有误,你母亲以为你——”
有些话不吉利,慕席南没再说下去。
宋倾城看清那张纸是购房首付收据证明,北京三环内的小区,已经首付贰佰肆拾万,慕席南又在对面说:“你们每个人一套房子,剩余的贷款我会尽快缴清,你要是不喜欢住北京,可以把房子租出去,至于那张银行卡,预留了给逸阳治病的钱,余下的现金我给你们三个人平分了,分下来也不多,只有三十几万。”
听完这些,宋倾城的心里依旧平静如水。
没有突发横财的喜悦。
多少人做梦都想在北京拥有一套房子,对她来说却是很遥远的梦想,甚至从来没想过要在北京落地扎根。
“不要急着拒绝。”
过了会儿,慕席南再度开腔:“这不是补偿,也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点,今晚匆匆忙忙带过来,也是怕以后难找到合适的机会。”
宋倾城把东西推回去:“您和我非亲非故,我不该拿。”
非亲非故几个字,道出的是实情,却让慕席南的心绪百转千回。
当年,他们也有过一段父女缘分。
可惜未长久。
宋倾城坐在沙发上,眉目干净,然而她说出的话,犹如柔软的匕首,扎进人的皮肉,明明不见血,却是深入骨髓的疼痛:“方才我的那些话,如果有不恰当之处,请您不要和我计较,也希望您别往心里去,说到底,哪怕我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也不过二十出头,说的话过于犀利,情绪过激,并非我的本意,一个抛下我多年不闻不问的母亲,我不恨她,却不能不怨她,所以做不到以德报怨。”
她抬头,重新望着慕席南:“恨是因为我还在意,怨却不一样,不再抱有希望,一次次失望累积下来的,就是怨。”
说着,宋倾城又淡淡的一笑:“或许连怨都不该有,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她是个有勇气的爱人,可以为爱情迷途知返,以前我不理解她,但是现在可以了,所以再见到她,即便我心里多怨她,我都不曾和她歇斯底里,毕竟在她的心里,爱情是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存在。”
然而飞蛾扑火的爱情,太容易把人灼伤。
许久以后,慕席南站了起来,视线投向神态平和的宋倾城:“以后她不会再因为逸阳的事来找你,有了身孕,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过劳累。”
这席话是歉疚,是承诺,也是关心。
宋倾城没有接腔。
慕席南离开,宋倾城也没有起身相送。
银行卡和购房的收据凭证,慕席南没带走,依旧躺在茶几上。
半晌,宋倾城拿起那杯牛奶,温热的牛奶滑过喉咙,也让她逐渐回过了神。
这样和慕席南说话,宋倾城知道自己冲动了。
如果她够理智,不该竖起一身刺去扎人。
可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
慕席南从酒店的沙发等候区出来,抬头就看见未走远的郁庭川,郁庭川正伫立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双手背在身后,欣赏着那道镌刻了世界地图的玻璃工艺,兴致颇浓,然后,有所察觉一般,扭头望过来。
看见慕席南准备离开,郁庭川转身走过来。
不同于二十几岁遇事局促的男生,郁庭川不管是待人还是接物,周到得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也是这样的沉稳从容让慕席南相信,倘若郁庭川没有点头,今晚他怕是见不到宋倾城这个人。
省去客套,郁庭川送慕席南走出酒店。
慕席南忽然止步在玄关门旁,夜幕笼罩着整个停车场,他转头问身侧的男人:“郁总是怎么认识倾城的?”
哪怕慕郁两家曾是姻亲,随着慕清雨的过世,这层关系也在淡化。
况且——
他和郁庭川不熟稔,考虑再三,选择以职位唤人。
闻言,郁庭川也停下步伐。
他的身型挺拔,比起慕席南,多了几分商人独有的气度。
郁庭川没有避而不谈,如实相告:“去年六月,在紫苑郁家的老宅,她是郁菁隔壁班的同学,当时来家里帮郁菁补习功课。”
“郁总对倾城——”
不等慕席南问出口,郁庭川轻轻颔首道:“倾城素来聪明懂事,去年的暑假,她为了兼职从陆家搬出来,那时候我应酬颇多,彼此经常在外头碰到,接触的次数多了,彼此也跟着熟稔起来。”
慕席南说:“我那时候回国,是因为慕清雨的脑肿瘤。”
郁庭川听出对方的顾虑,开腔解释:“我和清雨在九年前已经分居,离婚协议在joice出生前就签好,这些年,也就因为joice才偶有联系。”
闻言,慕席南的眉头舒展,心里仍然不是滋味:“她的年纪尚小,母亲不在身边,就像你说的,她这些年过得不易,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有些事终究是因我而起,没有好好抚养她长大,说到底,不只是她母亲,包括我,都是亏欠她的。”
“如果慕教授的妻子有你想的一半明白,有些心结不至于成解不开的死结。”
慕席南无言以对。
宋莞的性格他自然了解,加上今晚宋倾城说的话,怕是宋莞见到女儿就张嘴提逸阳的病情,或许她是关心则乱,却也寒了另一个孩子的心。
“我最初遇到宋倾城的时候,她就是那种一点就透的女孩,多年来,她在陆家看人眼色过生活,哪怕是笑着靠近,眼里仍有三分试探,女孩在她的年纪大多热情洋溢,本该肆意飞扬的岁月,却时刻惦记着老人下个月的医药费够不够,一个人想变得坚强不难,只要给她过多的挫折,可是,她学会坚强的时候也关起了心门。”
郁庭川说到这里,深邃视线重新看向慕席南:“她在我的身边,卸下心防,做回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走到这步不容易,我不愿意看到哪天她再受伤害,哪怕只是零星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