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兰先是一愣,转而会心一笑:“老实说,今天刚看到青龙和桓玄同时出现时,我也非常惊讶,你之前跟我说这二人的关系,我一直不信呢,不过桓玄小小年纪,却能有如此的城府,看来也不止是他爹的遗传,现在我才知道,更多的只怕是这个青龙的教导。本来我一直在想,这青龙应该是个顶级世家子弟或者是掌门人,而桓玄却是坐拥荆州,其父更是想代晋而立,应该是所有世家的敌人,为何这两人会走到一起呢?”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阿兰,不用再费心思套我的话,去查青龙的身份了,我是不会说什么的,他可以说是个世家掌门,也可以说不是,其人跟桓温当年的关系非常微妙,桓温死前,桓玄不过五岁,青龙却是有看相望气的本事,说桓玄当为桓氏夺取天下,所以桓温才会传位于桓玄,而不是其他的年长儿子,此事几乎引起当年桓氏内乱,桓温却这样做了,很多外人以为那是桓温临死前犯了糊涂,只有我才知道,他是听了青龙的话。”
慕容兰疑道:“桓温这一世居然会如此信他?他是桓温的幕僚吗?”
慕容垂笑着摆了摆手:“桓温当年军府之中,绝世俊才云集,王旬,谢玄,郗超,袁宏四大谋士,个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谁也不服谁,惟独个个对桓温本人是五体投地,他们都是顶尖的世家子弟,尚且如此,又有哪个桓温的手下,会是青龙这个能与桓温平级的人物呢?你不用多猜了,他们是友,非上下级。”
“只不过青龙是几大世家中唯一想到借助荆州力量的人,桓温当年可以迎娶公主,成为司马氏的外援,此人出力甚多,之后几次北伐,也是潜藏于阴影之中,也许,他当年助桓温夺取荆州的时候,就想到这一步了,先借桓氏之力控制荆湘,然后再从桓氏手中夺取。”
慕容兰睁大了眼睛:“真有这样的算计?”
慕容垂点了点头:“我有这种感觉,虽然青龙在晋国做的事情,我知之甚少,但是这几年桓氏的首要人物,经常会出怪事,桓冲年富力强,可进图天下时就突然死了,而桓玄离开荆州,桓石民和桓石虔两兄弟分别得了荆州和豫州,却是百病缠身,身体情况很糟糕,我从不认为这是巧合,也许就是这师徒两的阴谋诡计,青龙借桓玄除掉桓冲父子,而桓玄取得荆州之后,他再借机从自己的这个徒弟手中得到荆州,进而压倒其他家族,一统东晋,这恐怕才是此人的目的吧。”
慕容兰倒吸一口冷气:“此人要是真有这样的算计,那太可怕了,我们应该如何制约他?”
慕容垂微微一笑:“那就要靠我最不佩服的那半个人了。”
慕容兰仍然一脸疑云地看着慕容垂:“此人是谁?”
慕容垂哈哈一笑,指向了慕容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的好妹妹,阿兰你自己啊。”
慕容兰先是一愣,转而笑着摆起手来:“怎么会是我呢?大哥,你最不佩服的三个人都是世之雄杰,一方霸主,我跟他们怎么能比呢?”
慕容垂摇了摇头:“好了,阿兰,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就不要谦虚了,若你身为男儿,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我慕容家的江山交到你手,比起我那些要么草包,要么心术不正的儿子们,你才是慕容家最纯粹的人。”
慕容兰叹道:“大哥,我对江山权力毫无兴趣,即使是男儿身,也不合适。而且,我擅长的是见不得光的情报,刺杀这些,堂堂正正的战场用兵,我也不行。”
慕容垂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要的就是你的这种毫无权欲。你虽然没有野心,但是看人极准,连我都有所不及,我刚才说的这些人里,所有人我都自信不会看走眼,惟独对刘裕,我承认可能将来他的成就,会超过我的判断,因为你阿兰坚定地认为他要胜过其他人。所以,我虽然保留自己的意见,但不完全排除这个可能,就是因为你那看人的眼光。”
慕容兰幽幽地说道:“在这个乱世里,人人不是想着出人头地,就是想着荣华富贵,嘴上大义,实为私欲,即使是英雄豪杰,也是如此。只有刘裕,他是真正的一个不为自己,只为天下百姓的人,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拘泥于夷夏之分,汉胡之见的蠢物,可是长安一行,却发现他是胸怀天下人,不仅是对汉人,也是对胡人,也许,他才是可以真正结束这个乱世的大英雄。”
慕容垂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百年来,无论汉人还是胡人,一般只能以党同伐异,靠屠杀,驱逐异族来团结本族,这也是南北迥异,无法统一的根本原因,因为两边的民众敌视极深,互相视为死仇,任何军事上的胜利也无法扭转这种对立情绪,打下来也守不住。苻坚靠着假仁假义一时能收买人心,但当他真正想要吞并东晋时,仍然是遭遇失败,倒也并不是因为中了我的计,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汉人百姓不愿意天下从此给一个胡人君主所统治。”
“阿兰,本来你的心胸,气度,还有那种肯为家族奉献一切的精神,完全可以成为我佩服的一个人,但可惜你毕竟是女儿身,这个世上毕竟还讲男尊女卑,而且,现在你已经不自觉地把心思放在了刘裕的身上,而不能自拔,这很危险,刘裕会敬你,为你不惜性命,但几乎不可能爱上你,如果你能从刘裕的影子中走出来,天下之大,未必没有你中意的男儿。”
慕容兰坚定地摇了摇头:“大哥,不用再劝了,感情的事情,是无法用常理来判断是非的,我跟刘裕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已经心意相通,再不可能爱上别人,就算他不要我,我也不会恨他,这辈子,我不会再嫁别人。”
慕容垂的眼中光芒闪闪,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金刀,递给慕容兰:“留好这个,必要的时候,以此物与刘裕相认,说是我派去接头的使者,别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大哥只能为你做这些了,不过现在,刘裕恐怕有危险,桓玄应该是奉了青龙的命令去杀他,你最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慕容兰已经一骑绝尘,向着刘裕离去的方向驰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慕容垂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向天,喃喃道:“还来得及吗?”
刘裕骑着一匹马,缓缓向西北方向而行,他的心很乱,很空,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尽管从广陵出发时,就意识到前路艰难,但总觉得以谢家的权势,以谢安叔侄的计划,起码不求有功,也不会让如此苦心筹划的北伐大计,就此毁于一旦,但没有想到,刘牢之的贪婪和刘毅的冒进,最终还是让大军陷入了圈套,上万精锐,几乎毁于一旦,念及如此,他就是痛断肝肠。
桓玄那得意的笑脸在他的眼前浮现,刘裕恨恨地看着他,只见他突然不怀好意地说道:“刘裕,你就永远地留在草原吧,王妙音,你不配,她终究是我的!”
刘裕再也克制不住了,厉声大吼道:“你这恶贼,休想!妙音绝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永远不会!”
桓玄的笑声突然变得悠远起来:“哈哈哈哈,你可别忘了,她是世家女子,跟你在一起本身就是谢家的安排,现在北府军败了,谢家完蛋了,他除了跟我,还能跟谁?刘裕,老实在北方呆一辈子吧,哪天我高兴了,也许会把你的老娘和小弟送还给你,哈哈哈哈哈哈…………”
刘裕极力地想去抽背上的百炼宿铁刀,却是手上刀柄,难以抽出,这一天下来,他经历了太多的恶战,背负了太沉重的压力,就算是钢铁一样的身体,也终于快要支撑不住了,要早早地离开慕容垂,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心力交萃的模样,但是在这片起雾的荒原上,他终于还是无法掩饰了。
“扑通”一声,刘裕滚下了马鞍,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青草的那股子清新的气味,混合着河北土地的泥腥味,直入鼻腔,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夜空之中,星星都在到处飞舞着,怎么也停不下来,只有桓玄的笑声,隐约在耳边回荡着。
一阵幽幽的清香,完全不同于草地与泥土的味道,钻进了刘裕的鼻子里,如此地熟悉,他猛地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当年初遇王妙音时,那股子迷离的香气吗?刘裕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左顾右盼,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叫:我这是在做梦吗?我真的是在做梦吗?妙音,你在哪里,你真的来河北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漳水边的荒野之中,开始腾起了阵阵迷雾,隐约之间,几里之外,似乎有着一阵马蹄声传来,重重迷雾中,似乎可见一个全身黄衣的女子,身形婀娜,戴着一顶幂离,端坐于马上,正缓步而行,四五个骑马背弓的护卫,紧随其后,微风轻拂,那股子淡淡的幽香,正从那个方向传来,宛如梦幻。
刘裕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剧烈地跳动着,他甚至可以听到这跳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臂上缠着的续命缕,王妙音的呓语仿佛穿越了时空,传在他的耳边:“裕哥哥,你记住,不管你离我多远,我一定会来寻你的。”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之声,那黄衣女子的身后,一个护卫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来骑一声长长地“吁”,在距这黄衣女子身前二十余步处停下,看不清来人的形状相貌,只听一个嘶哑的声音,用汉语沉声道:“你们又是何人?”
护卫大声道:“此乃我家小姐,来此寻找一个人,你们是何人,可曾见过刘牢之将军?”
沙哑嗓子的声音沉声响起:“你们是晋国来的吗?”
护卫们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难道你们不是晋军?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沙哑嗓子哈哈一笑:“别误会,我们不是晋军,我们是丁零人,你们晋军的盟友,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刘牢之将军的北府军主力,今天被燕军彻底打败,上万精锐,死伤过半,刘牢之自己带着几千残兵逃跑了,你们要找他,应该去漳水南边,而不是这里。”
那黄衣女子的声音响起,透出一丝焦虑:“你所言可是事实?”
刘裕的心一阵狂跳,这下,他再无犹豫了,一口吴侬软语,可不正是王妙音的声音,这位自己的未婚娇妻,声如其名,若乳莺初啼,端地是妙不可言,听者无不沉醉。
显然,那丁零人也是为之一惊:“这位姑娘,看你形状,似是名门贵女,又怎么会到这战地呢?”
王妙音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刘牢之军中,有一个名叫刘裕的军主?我听说他也在军中,你们可知他生死?”
丁零人“哦”了一声:“你是刘裕的什么人?!”
王妙音咬了咬牙:“我是他的未婚妻,你们若是可以带我寻得他,无论生死,我们王家,还有谢家,必然重赏!”
丁零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王谢两家的高门贵女,兄弟们,富贵就在眼前,抓住这个女人,献给燕主,咱们一辈子有吃不完的牛羊啊,给我上!”
丁零人们暴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齐声呼喝起来,而王妙音身后的护卫也厉声吼道:“小姐,快跑,这些人留给我们对付!”
他的话音未落,就有二十余骑从迷雾之中冲出,王妙音身后的五骑,挥舞起刀剑,冲了上去,而王妙音则花容失色,转头就伏在马背上向南奔去,那个喊话的护卫,抄起一杆大弓,紧随其后。
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是那沙哑嗓子的丁零军将,月光照耀着他那没有戴头盔的光秃秃脑袋,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五个骑兵,他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着:“给我追,千万别让这女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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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再也忍不住了,翻身跳了起来,一下子骑到了马背之上,这一刻,周身所有的疼痛全都消失不见,他又变成了那个无人可挡的北府军神,抄起了马鞍上的大弓,对着那五骑就直接追了下去。
三里多的距离,对于刘裕来说,并没有那么好追,所幸慕容兰的这匹天马坐骑,极为神骏,在刘裕发疯似地鞭打和脚踢之下,奋蹄如飞,前面的众人骑的马,也非凡品,脚程极快,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浓雾之中,却是有一个杀神也似的人物,冲着他们直奔。
王妙音紧紧地趴在马背上,素手抱着马脖子,他并不是精于骑术之人,也就是上次跟刘裕去丁零人部落的时候,稍稍学了一点,平时里也只能勉强做到坐在马背之上,这策马奔驰,实在是太难为了这位高门贵女,这会儿紧紧地搂着马脖子,两只玉足缠在马镫之上,这样才勉强保证了自己没有给摔出去,可是速度就不能指望了,本来也就相隔了二十余步,靠着身后几个护卫舍命抵抗,才争取到了百步左右的空间,可是后面五骑紧追不舍,很快,就只剩下不到六十步的距离了。
王妙音身边的那个护卫咬了咬牙,沉声道:“小姐,快骑马过河,千万不要回头。”
王妙音意识到了什么,从马上稍抬起了一点身子,叫道:“阿勇!”
阿勇惨然一笑,转身就向身后奔去,王妙音的幂离之后,凤目里泪光闪闪,咬了咬牙,继续向前奔去,离河岸那里的一座孤零零的浮桥,已经不到一里了。
阿勇拔出了马鞍上的一把四尺多长的双手刀,厉声吼道:“有我在,休想前进一步!”
那个光头的丁零军校,一马当先,一手勒着马缰,一手挥舞着一根长杆狼牙棒,月光照料着棒头的那些尖刺,如同恶狼那滴满了涎水的獠牙,让人望而生畏,这根狼牙棒带着巨大的动能,在光头的脑袋顶上盘旋飞舞着,两人的坐骑,速度都加到了最大,迎面而过,只听到“呯”地一声,大刀飞上了半空,碎为两截,如同它的主人一样,从马上直接飞了起来,带起一道血雨,最后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丁零军将哈哈一笑,身后的几人附和道:“阿里巴巴威武,阿里巴巴威武!”
那个名叫阿里巴巴的丁零军将笑着一指地上的那个阿勇的尸体:“这人的首级归你们了,那个女的我亲自去追。”
他说着,倒提狼牙棒,飞快地向着王妙音的身后奔去。
一个丁零骑兵嘟囔道:“奶奶的,一个脑袋就想让我们不去抢功了,阿里巴巴每次都这样。”
另一个人笑着跳下了马背:“有斩获就不错了,我看,恐怕是他自己想尝尝这些个什么晋国的高门小姐,是啥味道吧。”
几个丁零骑兵发出了一阵淫邪的笑声,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破空之声,所有人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一个说话的骑兵,面门就中了一箭,从左眼眶入,箭尖带着他的眼珠子,直接从另一侧的后脑壳透出,整个脑袋,就象个给打碎了壳的鸡蛋,生生炸裂,可见这一箭的力量,有多可怕。
其他三名丁零骑兵吓得魂飞魄散,向着来箭之处看去,只见大约二百步外,雾中奔来一骑,闪电一般,上面坐着的一人,身披虎皮,状如铁塔,浓眉大眼,杀气腾腾,手中的一杆大弓上,搭着一枝长杆狼牙箭,直指自己。
“呜”地一声,弓弦震动,长箭出鞘,又是一名丁零骑兵,给这一箭直接贯穿前心,从马上飞出,直跌出七八步外,两腿一蹬,小命呜呼。
剩下两名丁零骑兵吓得搭箭的手都在发抖,但靠着天生本能的战斗技巧,还是引箭上弦了,对着来人,同时一箭射出。
刘裕的身子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这样的高速狂奔,让他的姿势没有半点地变形,长年以来严格的骑术训练,让他已经跟马儿几乎能形成一体,就连慕容垂也称赞不已,从那两个人的出手,他就清清楚楚,发箭者的力量跟他们的斗志一样,已经近乎摧毁,这两箭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不可能威胁到自己了。
刘裕的第三箭,也是如奔雷一般地击出,这一下,又是一声惨叫,第三名丁零骑兵,落马而亡,他顺手在空中凌空一抓,一枚本来偏他右肩头大约一尺的箭,就给抄在了手中,而另一枝箭,从他的头顶两尺左右的距离高出,也就飞了十来步外,就无力地落了地,一如刘裕的判断。
就在这一瞬间,刘裕的右手一转,把抄来的那箭倒了个个儿,重新上弦,最后剩下的那名丁零骑兵,魂飞魄散,转头就想逃跑,可是没来得及奔出三步,身后的一箭,就把他直接从后心穿了个透心凉,他的身形飞出马头,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好快的箭!”
刘裕也就奔出五六十步的距离,连毙四骑,可是他依然心急如焚,一里之外,王妙音已经快要接近那座浮桥了,而身后的那个光头,却是越追越近,他那口齿不清的汉话,配合着那得意的笑声:“小美人儿,别跑啊,阿里巴巴现在就去带你见你的未婚夫。”
刘裕心中急躁,刚才几箭,他为了毙敌,在超过一般弓箭射程外的距离就发箭,用力大出平时起码有三四成,这一下发力,身上几处伤口的血痂迸裂,一阵阵地剧痛钻心,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放声长啸:“狗贼,休伤我妻!”
阿里巴巴的脸色一变,他刚才追王妙音追得兴起,没有顾及到身后,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四个手下,已经横尸沙场,四匹马儿正在主人的尸体边走来走去,舔着主人的伤口和脸,似是想让他们重新站起来,而另一边,一个身披虎皮,杀气腾腾的大汉,正风驰电掣般地向着自己奔来,双眼之中,杀气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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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巴巴本能地想要逃离,但是他的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了刘裕马鞍上的箭袋,顿时就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转过了马头,把狼牙棒往地上一扔,抄起马鞍上的四石大弓,不紧不慢地挽弓上箭,直指刘裕。
刘裕双目血红,虎吼声连连,从刚才这个光头阿里巴巴一击而杀阿勇的表现来看,此人乃是劲敌,现在自己搏斗一日,水米未进,身受重伤,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是为了救援王妙音,可能连站立都是困难,强敌在前,美人在后,这激发了刘裕最后的斗志,他不想近身与此敌格斗,一箭毙命,是最好的选择。
刘裕心意所动,顺手抄向了箭囊,对面的阿里巴巴也已经在取箭,狭路相逢勇者胜,论斗狠拼命,刘裕自信,不会输于任何人!
可是当刘裕的手摸到箭囊时,整个人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触手空空如也,刘裕突然意识到,就在刚才,与那四骑对射时,已经用掉了最后一箭,若不是最后他抄了来箭,击毙最后一个敌军,本该在刚才就发现这点了!
刘裕心中暗骂一声“该死”,这下彻底没戏了,五十步的距离,如果失去了弓箭,几乎就是把自己置于敌军的箭下,对面是个武艺高强的丁零勇士,能不能活,只看上天是否眷顾了。
想到这里,刘裕心一横,直起了身子,也不闪不避,一抄鞍上挂着的木质骑盾,低吼一声,就着着阿里巴巴飞奔而去,甚至他已经来不及再看王妙音一眼,现在他必须要专注,任何一丝一毫的分心,都会要了他的命,而自己命若不在,伊人又岂能独活?
阿里巴巴屏住了呼吸,缓缓地开弓上弦,箭头直指刘裕,弓弦缓缓地拉开,绷到他脸上的横肉,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他甚至感觉不到那种疼痛,因为他的注意力,也完全在对面冲向自己的这个虎皮勇士的身上,他也很清楚,这一箭,决定生死!
五十步,四十五步,四十步!刘裕在马鞍上纹丝不动,左手的骑盾,牢牢地擎于手上,藏于身侧,他的心跳开始加快,呼吸开始急促,而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地,直视面前的光头。
“呜”地一声,四十步的距离之上,阿里巴巴这一箭终于射了出来,快如流星,疾似闪电,甚至那长箭出弦时,箭杆在弓背上因为剧烈的摩擦,而迸出的几点火星,刘裕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一箭,势如千均,迅及奔雷,如果是在战场之上给这样一箭突袭,那再强的勇士,也必一命呜呼。
可是刘裕毕竟是这样直冲对方而去,他的身边没有别人,无论是同伴还是敌人,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一箭之上,多年来的训练,让他的神经反映速度,赶得上后世的华为芯片,阿里巴巴的姆指松开弓弦的那一瞬间,他就作出了反应,骑盾飞快地上举,而身子也开始向着右侧微斜。
这一切都是如此地快,如此地绝,刘裕也就是刚刚身形微动,这一箭就已经飞到了眼前,举盾一格,“啪”地一声,这枚蒙了两层生牛皮,内侧又是镀了一层细钢铁的优质皮盾,被这一箭所击中,顿时就在刘裕的手中炸裂。寻常的一箭是穿盾而过,而这一箭击中盾面的一瞬间,就是生生把这枚盾牌击得四分五裂,碎牛皮,木块四处飞溅,而盾内侧的钢铁片也给击得碎裂飞起,如同利刃一般,划过了刘裕的脸颊,两道几分深的口子,顿时就在他的脸上出现,离着眼睛,不过寸余,只稍稍再偏一点,一只虎目,可能就会不保。
可是刘裕的心中,却是一颗大石落了地,这四十步的距离,乃是最危险的,弓箭手的心理,安全距离一般是三四十步,真要给对方冲进十步以内,那很少有不手抖的,以这天马的速度,四十步距离,最多只会让阿里巴巴射出第二箭了。
这一箭威力极大,天马的速度也为之稍稍一滞,但旋即就是四蹄如风,呼啸而前,刘裕的左手给震得一片麻木,肩部的骨骼关节也是一种作响,他的左手几乎抬不起来,但是右手的弓弦,却是紧紧地握着,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时间和心思再去拔刀,以这全速的奔驰冲过去,撞过去,就是胜利!
阿里巴巴的脸色一变,脸上的横肉跳了跳,甚至让刚才弓弦拉开的脸皮,一阵红印子闪现,他的嘴里骂了一句,却是飞快地从箭囊里又抽出了一枚长箭,当他搭箭上弦的时候,对面的刘裕,已经不到二十步了,虎目之中,熊熊燃烧着的杀气与怒火,几乎就成了死神的头像,如烈火流星,飞奔而来。
阿里巴巴的手在微微地发抖,第一箭击发时的沉着与镇定,这时候荡然无存了,他这一次迅速地拉开了弓,对着对面的刘裕,几乎来不及多瞄准,这一箭只到满弦的一半左右,却是觉得如千斤泰山压在右臂,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半寸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在阿里巴巴的耳边回荡:“贼人去死!”
这一声来自于阿里巴巴的身后,是一个女声,用最高的分贝在吼叫着,这个女声刚才听起来是如此地曼妙,这会儿却如金铁相交,刺得阿里巴巴的耳膜和脑子一片震荡,他的手不自觉地一松,长箭脱手而出,“嘶”地一声,直奔刘裕而去,可是出手的力量与速度,却不及之前那箭的三分之一。
刘裕猛地一个大扭身,从马鞍上把自己的身子侧过,“嘶”地一声,这一箭就从他的胸前擦过,箭杆甚至在刘裕的铁甲上擦出了火花,箭头穿过了虎皮,把这一身上好的虎皮钉住,带出,飞出刘裕的身体,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还有那呼啸的冷风,顿时就从原来被虎皮盖住的后颈脖处灌入,如果是在平时,说不定会让刘裕打上两个喷嚏,可是这会儿,刘裕却是如风一阵地掠过了阿里巴巴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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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马相交,大弓一挥,弓弦绞过了阿里巴巴的脖子,阿里巴巴的手还摸在地上的狼牙棒柄,脑袋却是跟个西瓜一样,直接落地,身子却还坐在马鞍之上,岿然不动。
巨大的冲力,把刘裕也从马鞍上直接震了下来,这一下的弓弦绞首,其冲力不下于骑槊突阵时的那一下,刘裕的右臂肩关节,如同给撕裂一样难受,即使是瞬间松开了大弓,也无法阻止他的身子从马鞍上飞起,屁股向后平沙落雁,摔到了地上。
刘裕吃力地抬起了头,在他的眼里,全身的骨骼象是要散架一般,钻心地疼痛,他的嘴角边流着血,看着前方,那个黄色的倩影,这会儿正坐在马背之上,站在木桥的桥头,幂离之后的轻纱,被夜风微微吹起,而王妙音那绝世的容颜,就在自己的面前。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即使是现在这样身受重伤,灵魂出窍,能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仍然是一种幸福,他的嘴唇哆嗦着,吃力地想要抬起自己的手,去够那个百余步外的伊人,他的喉头荷荷作响,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王妙音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怜悯,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边,鬼魅般地出现了一骑,刘裕的脸色大变,因为,桓玄那张带着邪恶微笑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一下对刘裕,如同天崩地裂,一个字也不用说,一句话也不用说,刘裕的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切,自己朝思暮想的未婚妻,居然会跟桓玄在一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太厉害,太离谱了!
刘裕本能地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一股子难闻的怪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突然发现,自己触手粘滞,低头一看,月光如水,照在自己的身下,自己落马之处,方圆百步之内,都是黑色的粘液,味道刺鼻难闻,自己这会儿,就是落在其中,满身满甲,皆是黑液,可不正是自己曾经在长安城外,见过的那个传说中的黑水吗?
桓玄的笑声从对面的河岸之上传来:“刘裕,我不想杀你,但是今天你不得不死,你太厉害,要杀你我得精心布局,你不是想要见你的未婚妻吗?临死之前,让你见最后一面,也算了了你的心愿,黄泉之下,不要恨我,要恨,就恨你自己故作清高,不肯为我世家所用吧!”
他说着,抬起大弓,拉弓上弦,而一边的王妙音,一言不发,眼中泪光闪闪,她的素手之上,拿着一块火石,轻轻一擦,火光照亮了夜空,刘裕的嘴唇在微微地发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自己深爱过的女人,他做梦也不敢相信,最后和桓玄一起杀死自己的,竟然是她!
刘裕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野兽般的低吼,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惊雷滚滚,在大地上回荡着,王妙音的手抖了抖,猛地一扭头,火光碰上了桓玄手中的箭头,再也不敢看对面的刘裕一眼。
桓玄的箭头,火光腾起,涂了火油的三棱箭头,遇火即燃,他的那张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最后哈哈一笑,手指松开了箭弦,这一箭,如同飞火流星,划过黑暗的夜空,飞过漳水,飞过浮桥,直接就落到了刘裕的面前。
“轰”地一声,如同爆炸一般,火矢及地,碰到了黑油,顿时就腾起了熊熊的烈火,刘裕只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铠甲,几乎是在瞬间被融化,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量,托起了他,让他本来如同周身碎裂的骨骼,变得又重新完整,他虎吼一声,把左臂上系着的红色续命缕,狠狠扯下,然后飞奔而前,腾空而起,扑向了十余步外的漳水之中。
身上的焚身烈火,跟那亲眼看到了背叛后那钻心的剧痛,在他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而在他的身形落入水里的一瞬间,对面桥头的那一男一女,就成了他脑子里回忆的最后定格。
大雨如注,倾盆一般,从空中倒下,漳水南岸,桓玄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大火燎原,而一根红色丝线,在大火中卷曲,褪色,最后只露出了里面的钨金细丝。
桓玄的嘴角勾了勾,从马鞍上摸出一根飞索抓手,抬手一扔,抓信的铁爪飞出几十步,正好勾中了对岸的那根续命缕残丝,一拉一扯,飞回到桓玄的手中。
桓玄把这根钨金丝揣入了自己的怀里,冷笑道:“王妙音就是王妙音,连给的定情信物都是如此特别,若不是这样给火烧一下,我还不知道有此中机关,婷云,这次可多谢你了。”
身边的那匹马上,“王妙音”缓缓地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刘婷云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幽幽一声长叹,却是不发一言。
桓玄的眉头一皱:“你哭什么?为你的丈夫除掉他最大的敌人,你应该高兴才对?刚才给我点火的时候,你犹豫了,难不成,你也喜欢上了刘裕,对我的爱不坚定?”
刘婷云闭上了眼睛,又是一行泪水从眼角而下:“我从来对刘裕没有感觉,但是妙音跟我情同姐妹,她最心爱的男人这样死了,以后她可怎么办?”
桓玄哈哈一笑,突然在马上拉起了刘婷云的手:“放心,师父会给王妙音安排一个好去处的,我保证,以后你们姐妹,一定可以经常见面。王妙音这回跟你出来,现在人在滑台,等着我们的消息,我们只有把这续命缕给她,才能让她相信,刘裕是真的死了。”
刘婷云幽幽地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我永远也不想向任何人透露,我利用了妙音,扮成她的样子,让刘裕上当,以至于中了你的计,这一辈子,我的心都不会安的。”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道不屑的光芒,一闪而没:“你是我桓玄的妻子,你只要记住,这一切,你是为我做的,姐妹和丈夫,你只能选择一个,我答应你,此生若是负你,教我死于乱刀之下,不得好死!”
刘婷云连忙捂上了桓玄的嘴,桓玄就势伸出臂膀,就从马上抱过了刘婷云,忘情地吻了起来,刘婷云本能地想要推开桓玄,可是一双玉臂,却是渐渐地环在了桓玄的背后,大雨开始滂沱而下,把这一男一女,淋得湿透,桓玄的座骑转过身,开始缓缓地向着南方而去,渐渐地,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而雷电交加的怒吼,配合着这上天的眼泪,洒在这一片荒原之上,只有那遇水不灭的熊熊黑火,还在继续燃烧。
一边的河岸之上,悄无声息地站着三个身影,中间一个瘦高,左边一个中等身材,右边一个巨汉如铁塔一般高大,三人都戴着斗笠,雨水如长线一般,从他们的斗笠之上落下,电光闪闪,把他们的脸映得一片苍白,可不正是天师道三杰,孙恩,卢循和徐道覆?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徐道覆长叹一声:“刘裕真的就这么死了吗?想不到居然是桓玄那小子干的,太意料不到了。”
卢循平静地说道:“那是因为刘裕还有弱点,这个弱点就是王妙音,若不是他心中有情,又怎么会中了桓玄的圈套?”
孙恩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可我总是觉得,刘裕这家伙,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以前他也曾多次遇险,不也挺过来报吗?这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觉得他没有死。”
徐道覆勾了勾嘴角:“那可是黑水啊,雨水是灭不掉的,你看这河滩上,百步之内,这样的大雨都无法浇灭,刘裕就算是神仙下凡,也终归是肉体凡胎,这样的火,他是活不了的。”
卢循点了点头:“不错,他最后跳进河里是想灭掉身上的火,但是黑水在身,火势无法熄灭,慕容家为了杀刘裕,把这不传之秘的黑火居然都给了桓玄,可见慕容垂根本就不想让刘裕活下来。如果慕容垂和那个神秘人都不想他活,刘裕就是有通天之能,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徐道覆睁大了眼睛:“你们说,那个戴面具的神秘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桓玄都向他点头哈腰的?还有我们的师尊,也要我们服从此人的一切命令,若非如此,我们怎么会舍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师弟,去给桓玄演戏让刘裕上勾呢?”
孙恩摆了摆手:“师尊的决定,就不要猜了,他要我们服从的人,一定是位高权重的盟友,这次我们跟桓玄的合作,也是师尊跟那个神秘人谈好之后才进行的。连刘裕都逃不过此人的算计,我们最好不要与之为敌。”
徐道覆恨恨地啐了一口:“早晚有一天,神教终究会跟这些世家为敌的。咱们这些年来,跟这些世家也没少合作,可是结果又如何?刘裕够厉害了吧,北府军够厉害了吧,还不是给这些世家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什么他们就能耍耍阴谋诡计就永掌权势,我们这些人无论如何地奋斗,都没有出头之机?”
孙恩的脸色一变,转头对徐道覆就是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难道你以为你的那个大脑袋,能强过师尊吗?”
卢循缓缓地说道:“大师兄,我觉得三弟这回说的没有什么问题,刘裕,本质上和我们,是一路人,都是在这个晋国世家天下里,没法靠着自己的才能,本事,得到自己应有东西和回报的人。”
孙恩惊讶地看着卢循:“二弟,你一向足智多谋,怎么连你也这样想?”
卢循冷冷地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都是这个神秘人,还有他身后的世家所操纵的木偶,就象刘裕,一直就是谢家所操纵和控制的。我们都想出头,刘裕从军,我们入道,说白了都是会动他们世家的利益。看看这次吧,他们上层世家为了自己的私利,斗成这样,损国肥私,就算是师尊,在他们眼里又安全到哪里去?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一样会给除掉。”
孙恩双眼圆睁:“你胡说些什么?师尊是何等人,怎么会给他们除掉?哼,惹急了,就把这些人的身份全部公开,看他们还怎么玩这个世家天下!”
卢循叹了口气:“我觉得师尊可能不一定知道神秘人的身份,也许这个神秘人,只是司马道子手下的某人,或者是站在司马道子背后的人。师尊一心想利用世家,允许我们神教布道,以结信众,但是这个心思,象神秘人这样的可怕谋略家,不可能不知道,我觉得,此人利用人心和欲望的能力之强,让人害怕。”
一道闪电划破长安,照亮了孙恩那惊讶的脸,他的声音在雷声之中也清晰可闻:“二弟,你把这话说清楚,我们有什么可以给他利用的?”
卢循正色道:“刘裕的欲望,就是北伐,就是建功扬名,他没有权欲,却有一颗赤子之心,这就给谢家利用,让他为先锋北伐,同样,也成了神秘人打击谢家的要点,过刚易折,其锋必挫,这就是刘裕这回失败的原因。”
“至于我们,师尊想把神教布道天下,让更多的底层百姓信我们,这样以后才可重走汉末黄巾之路,所以这个神秘人,同样是用我们牵制和平衡王国宝,同时在北府军中掺沙子,如果有一天他不希望我们这样平衡他的敌人了,那就会是对我们下手之时,因为,师尊和我们的野心,他不会不知道!”
孙恩咬了咬牙:“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卢循的眼中光芒闪闪:“刘裕死后,刘牢之也会给问责,谢家必垮,北府军到时候群龙无首,我们可以去暗中结交刘毅,刘裕没有野心,但是这个刘希乐,可是野心勃勃,现在刘牢之和刘裕都快不在了,我们若是能助他在军中发展势力,那他必然与我们结盟,本质上,我们都是新兴的力量,都想在这个世上出人头地,所以,我们能成为朋友。”
孙恩沉声道:“好的,我这就去报告给师尊,把你的分析也告诉他。”
卢循摆了摆手:“万万不可,大师兄,我要说的最关键一点,就是此事只有我们兄弟三人而为,哪怕是师尊,也不能透露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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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恩的双眼圆睁,厉声道:“卢循,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欺师灭祖吗?”
卢循冷冷地说道:“欺师灭祖是主动犯上,我们有所言有所不言,怎么就叫欺师灭祖了?”
孙恩的神色稍缓,但仍然满脸怒容:“你明明能分析到后面的动向,却有意瞒报,这就是欺师灭祖,至少,也是有自立的心思了。”
卢循哈哈一笑:“这次倒让大哥说对了,可这心思难道不应该有吗?师尊明知道我们三个是最优秀的,但可曾准备把神教传给我等?”
孙恩的身子微微一抖,他的嘴角边的胡须,颤了颤,几滴水珠,离须而下,他的眼角在跳动着,手按剑柄,上前一步,直视卢循:“你这话什么意思?挑拨我跟师尊,堂兄的关系,卢循,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徐道覆的巨大身躯一下子横在了二人之间,对着孙恩沉声道:“大师兄,别这样,二师兄这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难道不是吗?”
孙恩咬了咬牙:“我天师道代代父子相替,从张天师开始就是如此,有什么不对的?师尊他想让自己的亲儿子接位,并没什么不可!”
徐道覆冷笑道:“好啊,那让他的亲儿子接位,就让他的亲儿子来象我们这样出生入死,建功立业吧!这么多年来,是谁为神教打下的赫赫威名,是谁在浴血沙场,是谁在暗中出手杀了那么多与神教为敌的人?是你的那几个好堂兄吗?大哥,你的兄弟是我们,不是他们!”
孙恩的身子微微一晃,后退了一步,手也从剑柄上挪了开来,仰天长叹一声。
卢循平静地说道:“大哥,我们三兄弟互为姻亲,虽非一母同胞,但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早已经心心相映,比亲兄弟还要亲,所以这话我会对你说,却不会对我的家人说。神教现在这个样子,已经非常危险了,你的那几个堂兄,没有本事,没有能力,只会怂恿着教尊去巴结会稽王,王国宝这些人,他们以为,靠着世家,靠着给他们提供五石散,再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就能飞黄腾达了!”
孙恩咬了咬牙:“我劝过教尊,他也说这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终归我们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
卢循摇了摇头:“我们自己的力量何在?世家永远不会让我们跟他们平起平坐,我们的力量来自于那些底层的平民百姓,那些侨民贱籍,那些给这黑暗的世道欺负的,活不下去的穷人。教尊已经把这些弄反了。现在是我们去布道传教,接这些穷人来当兄弟,可是教尊跟他的儿子却只走上层路线,每天跟那些达官贵人混在一起,已经忘记了我们神教的使命。”
孙恩的嘴角抽了抽,很想开口,却是无言反驳。
徐道覆正色道:“这回我们来河北,仍然是给人当棋子使,如果不是桓玄还有点良心,我们早就跟那些北府军一样完蛋了。大哥,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我们就低人一等?凭什么我们就得这样任人摆布?这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我和二哥早就商量好了,只有你,才是以后取代教尊的最佳人选,也只有你,才能带领我们去真正地光大神教,而不是当世家的狗,还随时会给他们抛弃!”
孙恩长叹一声,痛苦地摇着头:“我从小就被教尊,也是我的叔父一手养大,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下手,如果你们想害他,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们,即使是兄弟,也没的商量!”
卢循微微一笑:“大哥,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害教尊了?我只是说,让他在自己的路上就这么走下去吧,我们不用说什么。如果天师真的有眼,让教尊能自已领悟到这些,那他自然会重新依靠我们,而不是他的那几个只会拍马屁的儿子。若是教尊始终认不到这点,那早晚会死于世家的阴谋与背叛,你就是想劝他,也劝不醒的。”
孙恩的眼中光芒闪闪,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似是在作痛苦的抉择。
卢循咬了咬牙,突然拉起了孙恩的手,大步走到河边,一指那奔腾的漳水,大声道:“看到了吗?我的大哥,上一个对自己的恩主死心踏地,全无防备的,那个神一样的刘裕,现在永远地就沉在这河里了,永远也不可能起来了,他的信仰,他的忠诚害死了他,你也想这样吗?”
孙恩咬了咬牙,一跺脚:“大丈夫立身于世,就不应该任人驱使和摆布,二位贤弟,你们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存那些无用的亲情与仁义,就让咱们联手,在这个天杀的世道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吧。”
卢循和徐道覆的眼中热泪滚滚,同时下跪,抱拳道:“大哥在上,小弟愿意一世追随,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孙恩哈哈一笑,扶起二人,拉着他们的手,转身就大步回头走去:“我们回吴地,去拿我们自己的东西!”
当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时,漳水北岸,传来一阵马蹄声,慕容兰浑身上下透湿,衣甲紧紧地裹在身上,傲人的曲线,尽显无疑,一头辫发,早已经在一路狂驰之中散开,乌瀑般的发丝,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绝世的秀颜之上,她一边驰马,一边大声喊道:“刘裕,刘裕,你在哪里?!”
慕容兰的坐骑突然一阵嘶鸣,她睁大了眼睛,一片燃烧着的草地上,自己的那匹西河天马,已经倒毙在火场之中,大半个身子给烧得焦黑,看不出形状,但是骑此马多年的慕容兰,却是一眼看出,跨下的这匹坐骑,乃是那西河天马的一母同胞,同样的一匹母马,看到姐妹受难,不等主人的命令,就这样直奔了过去,在火场之外,连声嘶鸣,声声泣血。
慕容兰从马鞍上跳了下来,她的双眼开始模糊,因为不仅是那死马,火场之中,一张虎皮,也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几张残躯,即使是黑水区域,火势也渐渐地熄了,慕容兰哭道:“刘裕,刘裕,你在哪里?”而她的目光,却落在了一个高大的焦尸之上,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慕容兰所看到的,正是那个被刘裕以弓弦勒毙的光头大汉,此人也并不是什么丁零人,而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天师道弟子,北方人,精于骑射,以前犯事杀人,逃亡南方,被徐道覆视为左膀右臂,这次设下了圈套与刘婷云联手作戏,引刘裕上当,只是没想到这戏演得太过逼真,连这大汉本人也丢了性命,也难怪刚才天师三杰在一起商量时,会痛心不已。
慕容兰的眼珠成串地流下,这个一向刚强英武的巾帼英雄,这会儿终于忍受不了心中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她跪在了那具焦尸之前,一边拍打着焦尸身上的灰烬,一边大叫道:“刘裕,刘裕,你醒醒,你醒醒啊!”
突然,慕容兰的眼角余光,落在了尸体的头上,一片光秃秃,如牛山濯濯,她触手一摸,连个发根都没有,显然不是刚才被烧光了头发,而是原来就是个光头,慕容兰这一下转悲为喜,抹了抹眼中的泪水,再捧起这脑袋细看,只见焦黑的头顶上,坑坑洼洼,还有几道长长的刀痕,显然是以前就留下的,刘裕武艺高强,虽然作战勇武,但头部却从没受过这么多的刀伤,显然,此人并非刘裕。
慕容兰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这具尸体,她的心中雪亮,刘裕刚才的坐骑倒毙于此,而这人的尸体边也有一匹死马,显然是与刘裕格斗而被杀,可是这里的大火是怎么回事?火势如此,显然是被黑色妖水所引燃,而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用黑色妖水,必然是对付刘裕的,甚至为此赔上了这个光头大汉和那四名看起来武艺高强的丁零护卫,刘裕,你现在在哪里?
慕容兰的芳心转瞬就变得异常地焦虑,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一个瓷瓶,这是今天慕容垂带她谈话时就交给她的,她还记得慕容垂当时严肃地对自己说道:“阿兰,此物你可收好了,这叫雪山玉露,可以克制黑色妖水引燃的不灭之火,任何人中了黑色妖水,只要还有口气在,把这玉露涂到身上,也可以化骨生肌,重新活过来。此露极为珍贵,我大燕先祖自发现黑色妖水以来,也不过炼制三瓶,这一瓶给你,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千万不要用。”
慕容兰咬了咬牙,喃喃道:“原来,原来在这里伏击刘裕,就是大哥你和青龙的计划,你既然早就存了杀刘裕之心,为何又要我来救,难道,你是想借这次的灾难,来试试刘裕是不是真的象我跟你说的那样,王者不死呢?”
念及于此,慕容兰直起了身子,秀目四顾,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开始双手放在唇边,拢成个话筒的样子,大声道:“刘裕,刘裕,你在哪里?”
雾色茫茫,大雨渐渐地停下了,火势也已经大部熄灭,漳水在静静地流淌着,哗啦啦的水声不绝于耳,薄雾之中,河岸之上一骑正在缓行,慕容兰边走边看着河面,哪怕是一块木板也不会放过,离着事发地已经有四五里了,可是她一路走来,却没有发现刘裕的任何踪迹。
慕容兰仰天长叹:“祖先啊,请你保佑阿兰,不管刘裕是死是活,请你们让他现身在我面前,我愿意用十年的寿命,来兑现这个承诺。”
“轰隆隆隆”,一道惊雷划过了长空,直劈到水面之上,“彭”地一声,河面炸开了一个大洞,水柱冲天而起,又向四面八方洒去,把慕容兰连同她的坐骑,淋得满身都是湿透,而随着河底的一阵污泥沉渣泛起,一个全身焦黑的身体,浮出了水面,头朝下,就这样在河面之上漂浮着。
慕容兰凤目圆睁,一解腰间的长索,用力地在头顶划了一个圈,猛地掷出,这种套索擒猎物的技能,是几乎每个草原儿女必备的,在战场之上也是破盾擒敌的不二技能,可是慕容兰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让自己用这一招来救刘裕。
长索入河,在那身体的腰上绕了两圈,紧紧地缠成了一个结,慕容兰娇叱一声,用力一拉,这具连人带甲二百来斤的身体,从河面上飞起,十余片如同木炭一样,通体黑透的碎甲,在这身体出水的一瞬间,碎裂而下,可见这黑色妖水,燃烧的力量是何等的可怕,即使是精钢铁甲,也难抵其灼热高温,竟化为炭。
而这具身体,也重重地落到了河岸之上,慕容兰翻身下马,几个箭步奔上前去,翻过了这具身体,只见这具铁塔般的身躯之上,头脸处已经凝固起一阵黑炭也似的厚粉,看不清样貌,而口鼻眼睛都被这层黑粉所堵住,整个身体,几乎被烧焦,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札甲的皮甲部分,已经与身上的皮肤熔为一起,难以剥离,而还没有脱落的精钢甲片,则紧紧地贴在身上,血肉与黄色的脂肪,成了这甲片与身体的粘合剂,若是在平时,即使是十条命,也早已经不保了,而如此酷烈的死法,怕是到下辈子投胎时,都难忘这痛苦的。
慕容兰咬着牙,她用手想要去扒开这具身体脸上的黑色灰粉,看清楚此人是不是刘裕,至少,也是要把他的口鼻透出,让他能呼吸,不然,即使是免于烈火焚身之苦,也会给活活闷死的。
这些黑色的糊状粉末,乃是黑色妖水引燃的大火,把地上剧烈燃烧时的各种粉尘,灰末,通过人在烈火焚身时的剧烈呼吸,与嘴中的唾液和脸上的汗水所混合,所凝固成的物事,在经历了烈火与冰冷的漳水之后,几乎是冻在了脸上,慕容兰长长的指甲几次抓撕,两根玉甲生生迸裂,却是没有把这黑色的粉糊,扯下来半点。
慕容兰咬了咬牙,本能地想去抽腰间的小刀,却突然灵机一动,从怀中摸出了慕容垂所给的瓶子,打开瓶塞,倒出一点点粉末,就撒在了这具躯体的脸上,粉末上脸,顿时起了一阵阵的泡沫,如同冰消雪融一般,而刘裕那棱角分明,英气十足的脸,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了月光之下,只是,口鼻紧闭,气息全无!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紧紧地把刘裕抱在了怀里,大声道:“刘裕,我绝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
她说着,咬了咬牙,吃力地扛起了刘裕的身子,抱到了一边的马鞍之上,然后翻身上马,咬牙一夹马腹,四蹄奋飞,向着远处的茫茫原野,就一路奔去,很快,她的身形就没入了荒野之中。
河堤之下,缓缓地站起了两个黑影,一身斗蓬,给淋得透湿,潜伏在黑色的河堤之下,肉眼难辨,青龙面具和朱雀面具戴在二人脸上,可不正是黑手党的两大巨头,青龙与朱雀吗?
青龙的嘴角边勾起一丝无奈:“朱雀,你记住,这次是我给了你一个面子,没要了刘裕的命,我这个人基本从来不欠人恩怨,但对你,是例外。”
朱雀微微一笑,声音铿锵果决:“你不过是打赌失败了,又与我何干?桓玄若是能杀得刘裕,我不也无话可说吗?”
青龙冷笑道:“若不是你暗中让慕容德说服了慕容垂,这个北方枭雄又怎么可能派慕容兰去救刘裕?黑色妖水,世上无药可解,只有慕容垂有,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珍贵的神药去救自己的未来死敌?”
朱雀淡然道:“因为他要留着刘裕以后牵制你,你的本事,他最清楚,斗倒了谢玄后,大晋无人是你对手,一旦让你轻松掌握北府军,整合大晋的军力财力,那下次的北伐,就会跟以前的任何一次也不一样了。慕容垂没有把握一定胜过你,所以只有冒险留下刘裕,以后对你能有所制约。”
青龙咬了咬牙:“慕容垂这样做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帮他?我们才是应该站在一起的人。”
朱雀突然笑了起来:“好了,我的老友,这么多年来,咱们还说这样的话可笑吗?你怎么对玄武,就能怎么对我,咱们四方黑手,恩怨百年,又岂是私人感情所能决定的?我们不能让谢家独大,也不能让你独大,要不然,哪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青龙冷冷地说道:“所以我们就这样斗来斗去,最后让刘裕这种寒门后生掌握军队,反过来灭了我们?”
朱雀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不,我有办法控制刘裕,你不懂,在你眼里,世上没有真情,只有权谋,可是刘裕相信这个,所以,我有办法让他以后不至于坏了我们的大事。”
青龙哈哈一笑:“你别做梦了,桓玄毕竟是我的学生,留了个心眼,在出手前让刘裕看到是王妙音背叛了他,就算刘裕不死,也不可能再要王妙音了,你指望着通过此女来捆住刘裕,继续维持刘裕对谢家,王家的效忠,那是做梦。我答应你如果桓玄杀不了刘裕,我不会继续出手,可没说会让刘裕能继续攀上世家。”
朱雀笑了起来:“我说过是王妙音吗?”
青龙的眼中闪过一丝讶意,突然愤怒了起来:“你脑子没坏吧,慕容兰若是跟了刘裕,那我们才是彻底地失控。王妙音再怎么说还是世家女儿,我们还可以跟人妥协,退让来解决,慕容兰你怎么控制?哼,现在慕容垂知道是你黑了他儿子,以后你想再跟他来往,也不可能了!”
朱雀淡然道:“我当初说出我跟王猛的关系时,就料到有这一天,慕容垂毕竟是番邦夷种,我可不象你这样还需要跟他做多年朋友来控制北方。我早就劝过你,跟异族合作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即使慕容垂能跟你几十年秘密交往,但他的儿子呢,孙子呢?青龙,你玩了一辈子火,不要以为可以永远玩下去。”
青龙冷冷地说道:“朱雀,你是不是也想学玄武,跟我这样互相伤害互相斗?你可别忘了,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盟,我们两家的关系,才是百年来最可靠的基石。”
朱雀微微一笑:“用不着你每次提醒我这个,慕容兰那里,我自然有办法控制,她想要的,只有我能给。青龙,你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应对玄武的好,他这回一败涂地,但绝不会就此放弃,即使退出,也会留下后手来对付你我,如无意外,他会把北府军权和江北之地都转给皇帝,借皇帝之手来对付咱们,你想到如何解决了吗?”
青龙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这有什么不好解决的,皇帝总得有人来掌军,他自己又没这本事,最后找来找去,北府军统领一职,还是落到我们的人手里。”
朱雀摇了摇头:“你怕是太乐观了,北府军是谢家一手组建,这跟以往任何一支晋军不同,以往的军队,打完仗就解散,兵将之间,将帅之间没什么感情,可北府军不一样,从刘牢之到最普通的小兵,都会感念谢家恩情,你若是找王国宝这样的废物去掌军,只怕非但控制不了,反而会引起全军哗变。”
青龙默然无语,眼中光芒闪闪,久久,才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桓玄先管上一阵,王国宝管不好,他应该可以。”
朱雀笑道:“桓玄太年轻,连荆州都控制不了,怎么可能控制北府军?再说桓温毕竟是篡位权臣,人尽皆知,他的儿子未立寸功就要掌北府,谁人能服?青龙,你谋略虽深远,但是还是跳不开世家的思路,这限制了你,因为这个时代,已经变了,未来的天下,是刘裕,刘毅,甚至是孙恩,卢循这些人的,我们必须要早作准备才行。”
青龙咬了咬牙:“这就是你留下刘裕的原因?你劝我不要跟慕容垂这个异族玩火,但我看你才是真正地玩火,慕容垂不可能真正威胁大晋,威胁我们,而刘裕会的,这次就算了,下次我如果有机会,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瘦长的黑影,很快就消失在雨雾之中。
朱雀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慕容兰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慕容兰,不要让我的谋划落空,刘裕听不听话,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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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漳北,荒山。
一处无名的小山洞之中,铺着厚厚的麦秸杆,洞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而洞内燃着微弱的火光,刘裕静静地躺在秸杆之上,气息全无,洞内的一汪小潭,沉寂如静,慕容兰一脸的焦虑,素手轻轻地抚过刘裕的身躯,指缝之间,那玉露粉末,细细滑下,落到刘裕的身上,一处处焦黑的皮肤,伤垢,或者是与皮肤融在一起的那身皮甲,也顺手而落,露出里面的肌肤,同样是血肉模糊,淌着脓水,流着血液与烫伤之后那发黄的恶臭腥脓。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她轻声地呼唤着:“刘裕,你醒醒,你醒醒啊,你若是痛不过,就叫出来,哪怕只是吱一声,也让我放心啊。”
说到这里时,慕容兰的纤纤柔荑,抚上了刘裕的胸膛,一片黑色的,尺余见方的皮甲,“啪”地一声,从刘裕的胸口滑下,而里面的肌肉,也跟着落下大块,露出森森的白骨,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刘裕的心脏,几乎是一动不动,慕容兰再也受不了,伏到了刘裕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这一下,她终于相信,自己心爱的这个男人,是真的再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慕容兰的螓首,紧紧地贴在了刘裕胸前的白骨之上,而斑斑血泪,则从她的眼中如泉水般地涌出:“刘裕,你说过,你是上天眷顾的王者,你绝不会死的,你还有北方的功业没有完成,你还没有带领汉人恢复汉家天下,你起来,你起来啊,你不能倒在这里,你的家乡还有你的兄弟,还有你的母亲,还有,还有那个一直等着你的王妙音,她爱你,我也,我也爱你,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
慕容兰情之所致,哭得伤心欲绝,即使是刚才那平静如水的深潭之水,也在水面起了几分涟漪,石洞顶上,几滴水珠落下,滴到了水面,打破了那一池幽静,似乎是上天,也在感叹这英雄的离世,美人的痴情吧。
一声冷笑在洞口响起,慕容兰猛地觉察到了什么,直接从刘裕的身上蹦起,顺手抄起了放在一边的镔铁双刀,“呛”地一声,雪亮的刀光照得洞外一片明朗,她厉声道:“什么人!”
朱雀那铿锵的声音在洞外响起:“是我,别担心。”
慕容兰咬了咬牙,两个箭步冲到了洞口,朱雀的身形孤零零地立在洞外的瓢泼大雨之中,青铜面具之下,一双眼睛幽幽地着着光芒,而雨水成线,从他的斗笠边缘滚下,如同幽灵一般。
慕容兰上前一把抓住了朱雀的前襟,吼道:“你这个骗子,你说大哥的雪山玉露一定可以救刘裕的,你骗了我,这东西,这东西救不了他!”
朱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若不是雪山玉露,刘裕早就没命了,慕容兰,你只看到了刘裕的心跳停止,却没看到他的身体尚温,魂魄尤存,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教你解救刘裕的办法,让你来这里我的秘密洞天福地,就是为了让你能救活刘裕,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你们今天就成了夫妻,成就好事。”
慕容兰先是一愣,转而粉脸通红,厉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寻我开心?刘裕现在气息全无,心跳停止,身体也是冰冷一片,你说他还活着,谁信?毕竟他中的是黑色妖水引出的邪火,那是天神的诅咒,英雄如他,也不可能,不可能幸免于难!”
说到这里,慕容兰痛彻心肺,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朱雀摇了摇头:“我说过,你看的只是表象,随我来。”
他说着,大踏步地就走入了洞中,慕容兰本能地伸出短刀,拦在她面前,想要阻止,朱雀一扭头,冷厉的眼神直刺慕容兰,让这位巾帼英雄也为之一慑,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只听朱雀冷冷地说道:“要想你的心上人活命,就别挡着我。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一个死人的。”
他说完,一撩慕容兰的短刀,从自己的面前拨开,就陉直入洞,慕容兰咬了咬牙,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朱雀的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刘裕的身前,他那枯瘦,修长,苍白的手,搭到了刘裕的左手脉门之上,而一双冷电般的眼睛,则看着刘裕那几乎赤裸,焦黑一片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了刘裕的胸前,白花花的肋骨之下,一颗赤子之心,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地生气。
慕容兰咬着牙:“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是活着的?”
朱雀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对着刘裕的两腿之间,脐下三寸之处就倒了下去,慕容兰本能地想要阻止,但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条雄起的真龙,刚才还潜伏于黑暗森林,这会儿突然就昂头向天,雄起不已。
慕容兰满脸红得发烫,尽管草原女儿生性豪放,但毕竟面对一个赤身男子,仍然是不好意思,她本想扭过头,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扫过了刘裕的胸口,只见那本来沉寂不动的心脏,却是微微地跳动了一小下,又归于沉寂。
慕容兰又惊又喜,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能?天哪!”
朱雀站起身,冷笑道:“慕容兰,你我相识也这么多年了,从你在北方学千术的时候开始,我何曾骗过你?我说过,这辈子一定会让你跟天下最英雄的男儿在一起,这是在星空之下,我对天神的许诺,至今不变。”
慕容兰咬了咬牙,收起刀,对着朱雀一个大礼:“是我错怪了大人,对不起,也是我,是我心思全在刘裕身上,只是,只是刘裕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刚才全身都是冰凉,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让他回了魂?”
朱雀哈哈一笑:“此乃我家不传之秘。当年这黑色妖水,乃是我家先人与你们慕容氏祖先共同发现,黑色妖水至阳至刚,要化解之,必须用至阴至柔之雪山玉露,玉露沾身,阴阳相冲,在去除妖水之毒的同时,也会让人心跳呼吸俱止,手脚冰凉,状如死人。若要他回复元气,只有用这天下至猛至烈之春药,五石合欢散催发,只是此散药性过烈,若是刘裕不能及时行散排元,就会血管暴裂而亡,接下来你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