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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一个时辰后,刘裕默默地站在刘怀肃家边上的一个小坡之上,看着刘家院里正在披麻戴孝,号啕大哭的一众亲人,江风吹着他的脸,而在他的身边,徐羡之一身便装,与刘裕比肩而立,轻轻地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想不到三个月前的分离,竟成永别。我来晚了,都没见上怀肃的最后一面!”

    刘裕闭上眼睛,喃喃道:“羡之,你可知道,怀肃临走前最后还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怀肃无子,最放心不下的,恐怕还是身后继嗣之事吧,要是一辈子的拼搏,最后付之流水,只怕谁也不会甘心的。”

    刘裕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道:“除了这点,他更跟我谈了很多,以他的情况,虽然无力回天,但多撑个几天还是可以的,就是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才一下就走了。到最后,他割舍不下的,是亲情!而不是自己的功业。”

    徐羡之喃喃道:“亲情,唉,这点上我真的要羡慕你们刘家,你们兄弟一个个都…………”

    刘裕摇了摇头:“羡之,为什么现在你跟我说话,已经这样生份了?什么叫你们刘家?从小到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我放在了你们这个外人的位置上了?”

    徐羡之的脸上肌肉微微地跳了跳,摇了摇头:“寄奴哥,不是我要见外,生份,小时候我们可以童言无忌,你一直就是我最尊敬,最可靠,一直保护着我的大哥,甚至说这辈子到了今天,你也一直是在保护着我。但是,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姓徐,你姓刘,甚至连我们的孩子…………”

    刘裕正色道:“难道只有同姓才是亲人吗?我们的孩子成了一家人,我们从小是这种生死与共的关系,为什么你我现在就成了外人?”

    徐羡之不假思索地回道:“不,我们当然不是外人,我们仍然是兄弟,是朋友,但你毕竟是掌了天下大权的,我这时候要是再谈一家人,是不是有攀附之嫌呢?”

    刘裕摇了摇头:“兴弟和逵之走到了一起,不是象那种世家间的联姻,而是因为他们自幼青梅竹马,互有好感,又在兵灾中生死与共,一起逃了出来,所以才会永结同心。他们是这样,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成年后又在一起共事,平定妖贼,讨伐桓玄的长年累月战斗中,我们同心协力,现在我们建义成功,我手中的权力,是全体兄弟们一起拼来的,也包括你羡之的一份,难道,我们现在就不是亲人吗?”

    徐羡之低下了头,默然半晌,才幽幽地叹道:“寄奴哥,其实,有些事情也不需要我说破,你的身边有了穆之,我就…………”

    刘裕笑道:“那又如何?难道我这辈子只能有胖子一个朋友,一个帮手吗?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当年我在京口跟希乐他们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身后的小弟也有几十个吧,你那时候怎么不说我身边有二柱子,就不需要你了呢?”

    徐羡之抬起头,笑道:“跟小时候哪能一样,小时候打赢了无非是多分几个木马,玩具,可现在,手中的权力,可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杀大权啊。”

    刘裕正色道:“就是因为我们现在有了权力,关系千千万万人的生死,所以我们得对这些权力有敬畏,更要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我们的每个决定,都可能改变很多人的一生。我们起兵夺权,推翻桓玄,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荣华富贵,而是能让平生之志,得以施展,再也不会受到黑手党这样的阴谋组织的干扰和阻碍,难道今天,你的这个志向变了吗?”

    徐羡之大声道:“不,我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寄奴哥你知道吗?从小你就说,你要北伐中原,夺取天下,解救所有的天下汉人百姓,但这些,从来没有真正地打动过我,你真正打动我的,就是以前在京口的时候,明明有着带头大哥的实力,明明可以跟希乐一样,靠着拳头横行一方,在各个店铺和小摊子上收例敬钱,也能让家人过上不错的生活,但你没有。你选择了保护弱小,得罪强敌。为了我们在渡口的这些个小摊子,你跟希乐,长民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浑身是伤,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你是我这辈子值得依靠的人,因为你不止有强力,更有仁义之心!”

    刘裕笑道:“这是我做人的信条,我娘从小就教育我们,这辈子做人要有义气,骨气,勇气。你们都是我的乡亲,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别的地方我管不了,但这蒜山乡,七里渡,我总是要出手帮忙的,希乐他们去做大户的生意,收有钱人的钱,我不反对,但你们个个都是家境贫苦,每天在渡口吆喝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再来收你们的孝敬钱,就太过分了!”


    徐羡之摇了摇头:“希乐也不是那种啥钱都收的恶霸,他更多的是要来抢地盘,收不收是他的事,但这个地方必须要效命于他,这是你跟他冲突的根本原因,即使到了今天,也是如此。”

    刘裕叹了口气:“以前在京口,我们打了十几年,最后还是和平共存了,现在我相信也能如此,不过,羡之,听你的意思,难道现在的我,和当年保护你的那个京口刘大,有什么变化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现在的你,已经渐渐地迷失了自己的本心,为了你的理想,为了你的功业,你开始要强迫别人,改变自己的生活,流血流汗,你不再保护弱小,而是驱使弱小,不施仁义。”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不算是驱使弱小吧,我没有让他们交比以前更多的税,征更多的丁,甚至现在移民江北的屯田户,我还让他们免赋税三年,我不明白,这哪里是驱使弱小,不施仁义了?!”

    徐羡之哈哈一笑:“可是,你最后的目的是为了北伐,只要战端一开,那无数的百姓都要陷于水火,用千千万万人的尸体和眼泪来实现你的儿时梦想,真的好吗?”

    说到这里,他转头一指刘怀肃家:“还没北伐,怀肃就为了你的大业而死了,这样的事情,还要有多少?!”



    刘裕大声道:“怀肃不是为了我的大业而死,反桓灭楚,恢复大晋,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事关所有天下正义之士的事,羡之,难道你起兵复晋,是为了我刘裕吗?”

    徐羡之冷笑道:“是,怀肃的伤,是在讨伐桓振的最后一战落下的,但他为什么会有受伤?为什么最后无法治愈?为什么会毒气攻心?难道这跟你脱不了干系吗?”

    刘裕一时语塞,想到刘怀肃当时伤口的情况,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了。

    徐羡之沉声道:“你为了要牵制希乐,为了不让希乐独立大功,为了让全军上下明白,北府军只有你才是真正的核心,所有人的功劳,都可以由你一手操纵,这才设下计划,让怀肃半路杀出,桓振当时兵力强大,又急于决战,即使是希乐和无忌也不敢轻撄其锋,你却让怀肃以阿寿的旧部,独自挡在他必经之路上,虽然怀肃拼死力战,打垮了桓振,但这一战也是损失惨重,两千多老兄弟,永远地倒在了战场之上,又何止一个怀肃?!”

    刘裕咬了咬牙:“难道我就应该放弃阻击桓振?让他再各地流蹿,害死更多的人吗?只要是战争,就会有牺牲,这不是请客吃饭!”

    徐羡之哈哈一笑:“是,怀肃这战重伤,也是理所当然,上阵打仗,哪可能没有损伤呢,但他中了箭,受了伤,你不去好好地治他,而是让他继续在那里代替你跟希乐斗下去,荆州新平,万事复杂,就算是生龙活虎的人,这时候去处理这些事情,也会心力憔悴。你要做的,是要把那些在后方看热闹的世家子弟,还有负责移民江北的那些得力助手,派到荆州去处理事情,这样无论是怀肃,还是兔子,都不会死!”

    刘裕厉声道:“他们不是我累死的,我再说一遍!难道你以为我们在这里是吃饭睡大觉,无所事事吗?我从建义成功以来,就没有一天睡超过两个时辰的觉,胖子更是每天要处理上千份公文,你看他现在累成啥样了?不是只有你们前方打仗才叫辛苦!京城的事情有多复杂,想要完成大业有多困难,别人不懂,你徐羡之还不懂吗?!”

    徐羡之冷笑道:“我是懂,大晋有的是治国良才,却在你这里几乎无人可用,一边是让胖子,怀肃,兔子他们累得吐血,你自己也累成这样,另一边是世家子弟们想要做事却没有官,没有爵。当年诸葛亮就是因为信不过他人,不肯放权,军中有杖二十以上的小事都要他亲自处理,最后把自己给累死了,你现在不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吗?!”

    刘裕双眼圆睁:“是我不想让世家子弟出来做事?是我没给他们官爵?光跟着希乐出征的世家子就有好几百了,可他们做什么了?庾悦,郗僧施这些人,到了豫章就称病不起,只想捡现成的功劳,却不肯出力,这难道还怪我了?”

    徐羡之摇了摇头:“因为希乐跟他们说,你们不用上前线,一切有我,最后功劳会带你们分,有了这句话,他们干嘛还要辛苦拼命,干嘛还要流血流汗?”

    刘裕气急反笑:“这话是我说的?他刘希乐让这些世家子弟们不出力,还要怪到我刘裕头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那就要问问你刘裕,为什么会跟世家子,跟你的好战友刘希乐同时成为对手,让他们走到一起了。”

    刘裕咬了咬牙:“我自认我已经让步足够多了,难不成要我解甲归田,把所有的权力让给刘希乐和原来的世家高门,这才可以?!”

    徐羡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想改变天下的现状,我说的改变,不是指北伐,而是说大晋这百年来的定制。世家天下,高门贵阀,所有人已经接受了这点。京八兄弟建义成功,本可以顺顺当当地升为这些高门世家,把建义中打倒和消灭的家族踢掉,自己取而代之,再按以前的那套方式运行,为什么你要另起炉灶,要把天下世家的好处分给那些跟你不相关的平民百姓?你这样刨世家天下的根,又一时找不到可以代替世家为你治国理政的人才,这样真的好吗?”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徐羡之,久久,才叹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支持我的理念,不支持我让天下人人平等,不受欺压的理想。”

    徐羡之摇了摇头:“少年时的我,因为见识不够,会支持你的想法,但现在你我已经人到中年,总得现实点。世家天下能维系百年,自有其道理,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他们掌握了治国的人才和文化,离了他们,你连一个京口郡都治理不了。你确实可以战场上所向无敌,但你不可能把天下百姓都当成军队来管理。寄奴啊,现在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世家高门不会跟你真心合作,而北府兄弟也跟你生出裂痕,在这种时候,你应该退让,妥协,而不是继续坚持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怎么就不切实际了?现在我跟希乐的矛盾已经暂时解决,他也离京出镇豫州去了,我相信刘婷云经此一事,会老实很多,她再也不可能害到我和兄弟们了。”

    徐羡之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你真的以为找些儒家经学之士来庠序,来教功臣子弟们读书习字,就可以帮你弄出足以治理天下的人才,以取代现在的世家高门吗?你以为象夫人这样的人,她会看不出你的想法?如果连谢家都最后站到你的对面,你的大业,还可能成功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羡之,你知道什么事情,或者说谁想通过你来跟我说什么,但请直说,今天你说任何话,我都不会怪你,怀肃走了,我心如刀绞,但日子还要继续,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所以,我需要听听你想要的!”



    徐羡之看着刘裕,眼中光芒闪闪,他沉声道:“寄奴,今天的所有话,都是我自己想到的,作为多年的朋友,兄弟,作为大晋的臣子,我都必须向你这个大哥,向你这个掌权者来说,哪怕你一怒之下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刘裕点了点头:“我说过,今天你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刘裕不是桓玄,没到听不得逆耳之言的程度,但我想听你的心声。羡之,从建义之后,我们几乎就没有这样交过心,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徐羡之咬了咬牙,说道:“我是士人,我徐家虽然并非顶级的世家高门,但也是累世士族,所以,我不会完全站在京口人的立场上,因为在这里,以寒人居多,他们代表不了整个大晋,至少,代表不了上层。”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京口人不能代表大晋,大晋不是只有士人的大晋,也是需要猛士们流血卫国的,文武两道,并非殊途,但缺一不可。”

    徐羡之点了点头:“但武夫们缺乏文化,不懂治理。哪怕行军作战,其军粮辎重也是要依靠世家子弟们出任参军,以前更是武人不懂兵法,指挥也要靠熟读兵书的世家子弟。直到近三十年来,随着世家子弟们进一步好逸恶劳,不习兵事,才慢慢地失去了对军中的控制。而北府军的建立,最早是以在两淮地带长期跟胡人作战的流民为主,这些流民靠着不停地战斗,积累了自己的经验,所以,刘牢之,孙无终他们为将为帅,取代原来的如谢家这样的世家子弟掌军,出人意料,却又是在情理之中。”

    刘裕微微一笑:“是啊,就算是北方的胡人,他们很多连字也不识,但不妨碍他们有很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兵法这些,无非是把前面的战例,治军之术通过文字纪录下来,真正要应用,还是得因地制宜,岂能受限于一些书本呢?”

    徐羡之跟着笑了起来:“可是,就算指挥可以靠经验,布阵可以靠训练,但粮草军械这些,不是靠目不识丁的军士就能解决的,就算是你现在,也得靠着胖子这样的人来做参军,管好后勤吧。”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所以我需要京八兄弟们的子侄开始学习文化,就是不想在这方面受制于人,难道这样有错吗?”

    徐羡之叹了口气:“你不应该这样心急的,连我都能看出,现在之所以世家高门还能跟你合作,就在于还有这些制约你的手段,你现在连他们的庄园和佃户都开始动了,但夫人却没有跟你翻脸,你以为是念着几十年的交情吗?才不是!是因为夫人还有制约你的手段,那就是你的军中,仍然离不开世家子弟,哪怕刘穆之,最后让他选边站,也多半是会站在世家一边。”

    刘裕咬了咬牙:“我并没有想取代世家高门,只是不想象你说的这样受制于他们。他们的子侄从军,我也会给建功的机会,如果真有象玄帅这样的兵法大师,我也会让他独自掌军,建功立业。大家应该一起为了大晋而努力奋斗,为何要这样相互牵制和防范?”

    徐羡之冷笑道:“大晋?你说的为大晋努力,是什么意思?就是开发江北,架空世家,北伐胡虏吗?那这样的大晋,是世家高门所需要的吗?”

    刘裕沉声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大晋是所有子民的大晋,不是这几百几千个世家高门的,那种高高在上,吸吮民脂民膏,当吸血鬼,寄生虫的世家高门掌控一切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少年时想要做的,是北伐胡虏,因为这些胡人占了我们汉人的地盘,奴役我们的同族,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最需要解决的,不是胡人,而是这些寄生虫!所幸的是,这样的事,我到目前做的还不错。”

    徐羡之笑道:“是,你是可以杀了王愉满门,但你现在离了世家没法治理天下,你以为这些儒生就是好人?他们没有权力的时候看起来忧国忧民,但是一旦掌握大权,还不是为所欲为?自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他们多少次败坏国事,党争误国?多少次打着大义的旗号去诛除异已?儒家的经学大师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去派刺客刺杀自己的学生,就算是殷仲堪这个大奸大恶之徒,不也是满口忠孝仁义?今天范泰他们借你的权势东山再起,明天你也许就会发现,他们会比玄学之士更可恶!”


    刘裕咬了咬牙:“起码,今天的范泰,能帮我教育功臣子弟们读书习字,这天下的道理,历代的兴亡,尽在书中,一个人的思想,是不会轻易被人所左右的,忠孝仁义,保国卫家这些道理,无论何时也不会过时!”

    徐羡之摇了摇头:“可是打着这些大道理,却是行不轨之事的,你无法防范。当年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们,同样是打着尊君爱国,还政于帝的旗号,去对付谢安和那些大世家的,你今天所做的,不过是他们当年的重演而已。”

    刘裕哈哈一笑:“他们是为了自己夺权后可以花天酒地,欺压民众,而我,是真的忠于大晋,想为大晋的百姓和全天下的汉人子民做实事,难道在你的眼中,我是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这样的人?”

    徐羡之面不改色,沉声道:“不,你不是他们这样的人,不过在我看来,你比他们的危害更大!他们最多是掌权之后把原来世家高门鱼肉百姓的那套拿来让自己享用,而你,却是给百姓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把他们从世代所居的地方骗出,到那杀机四伏的江北,然后再打着北伐的旗号,驱使他们送死,拿走他们的田产,征发他们的子女,所图的,无非是一个北伐英雄的虚名!”



    刘裕咬着嘴唇,摇着头:“你怎么会这样看我?难道北伐不应该吗?难道打倒世家高门,让百姓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应该吗?什么叫不切实际的希望?现在江北的移民有了自己的田地,可以不用再当牛作马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怎么就不切实际了?”

    徐羡之叹了口气:“如果你能维持现状,不动兵戈,还算好,但一旦你真的自以为是到提兵北伐,那他们现在有的一切,都会失去,而这,就叫不切实际!”

    刘裕笑了起来:“只要我北伐成功,灭了南燕,那江北将从此永远成为内地,变得安定,太平,这点你难道看不出来?”

    徐羡之摇了摇头:“那万一打输了,让胡虏反过来摧毁江北,又怎么说?”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在怀疑我打仗的本事吗?羡之,我觉得你不应该对这点有所怀疑啊。”

    徐羡之正色道:“大晋这百年来,无数次北伐都失败了,你凭什么就以为自己会超过所有的先人?在我看来,现在根本没到那个时机,大晋内部矛盾重重,你跟世家之间又是面和心不和,一旦你真的要北伐,他们在后面象以前黑手党一样地下手,你怎么办?”

    刘裕不屑地说道:“黑手党已经给消灭了,再也不会有这样地下害人的阴谋组织,而世家高门,也给排除出了明面上的朝堂之上,不得掌大权,如果真的时机成熟,将要北伐之时,我会集中全国的物力,军力,雷霆一击,目标也只限于一州一地,不会贪多嚼不烂,你告诉我,有什么失败的可能呢?”

    徐羡之冷冷地说道:“想要在背后黑你的,可不止是世家高门,难道你的建义兄弟,现在就完全可靠,值得信赖吗?”


    刘裕沉吟片刻,说道:“我相信,希乐不至于这样,他会跟我在朝中争权,但这么多年来,我们在一起战斗的时候,他还没有在我背后捅过刀子。”

    徐羡之哈哈一笑:“是吗?难道在乌庄那次,偷袭你的不是他?”

    刘裕咬了咬牙:“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是为了执行刘牢之的命令,要除掉我。可现在,他不听命于任何人。而且,他也清楚,在这个时候,北府巨头间不能内哄,会让别人捡了便宜。”

    徐羡之摇了摇头:“现在确实没有人能号令得了他。但他要是自己愿意,那又如何呢?他也知道,论打仗,比军功,是比不过你的,就算现在比发展,也不是你的对手,这回他西征大胜,不仅得了功,也大大地扩了军,本来想以此为本钱逼你让步,结果回来一看,发现你这一年多经营吴地和江北,居然实力比他一路招降收编还来的快,而且天下各地的州郡,大将大帅,你都安排好了,就是连朝政,也没他发挥的余地。这回跟你斗成这样,最后还是一无所得,只能去边郡上任,你说,他会甘心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他不甘心又能如何?这次我已经跟他说得清楚,该让的,能让的都让了,别的也不要痴心妄想,无忌也赞成我的观点。现在他人不在京城,又能兴起什么风浪?”

    徐羡之笑道:“世家高门手中无兵,刘希乐手中无权,单打独斗都不是你的对手,但要是两边联手,就不一样了,你要北伐,仍然需要后方的粮草辎重,哪怕是用江北的屯粮,也是要从现在世家们的新庄园里征集,现在你人在江北,大军在江北,他们不敢不从,但要是你率军北伐,深入齐鲁之地,那他们听不听话,可就不好说了。”

    刘裕沉声道:“他们还敢不给军粮?我这里会留下征粮的兵马,若有人敢搞鬼,先灭了他!”

    徐羡之摇了摇头:“要是刘毅同时也北伐呢?你出兵南燕,他也可以去打后秦啊,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但也同样有征调兵粮的理由和借口,到时候江北的世家高门,会把粮食给你,还是给他?”

    刘裕睁大了眼睛:“这样也行?!”

    徐羡之叹了口气:“要玩这种阴谋手段,有的是办法,甚至他们还可以制造些山贼,流寇,甚至是引南燕的轻骑进入江北,到处掳掠,到时候刘毅就有借口率兵过来镇守,他要是来了,你还指望前线的大军能收到一粒米,一颗粮?!”

    刘裕咬了咬牙:“希乐不至于跟我这样彻底对立,他图什么?!”

    徐羡之正色道:“他图的你还不知道吗?刘毅从来不是肯居于人下的,谁挡在他上面,他就要把谁搬走,以前建义之时认你当盟主,但现在,他觉得可以跟你至少是平起平坐,这回你没分权给他,表面上看他最后还是屈服,但实际上怀恨在心,而能让他有资格跟你斗的,就是世家高门!”

    刘裕摇了摇头:“我就不明白了,世家高门现在跟我也是合作状态,你成天说他们要跟我为敌,甚至挑拨希乐和我的关系,证据何在?就因为我现在找了些儒生进庠序教学,就是他们的敌人了?”

    徐羡之笑道:“这只是你的一个策略罢了,你想让这世上人人平等,平民百姓都能翻身,这个理念就是跟世家天下根本对立的。要是人人平等,不受人驱使,那他们怎么高高在上,怎么驱使人力物力?这个道理,夫人这样的人会不明白吗?”

    刘裕沉声道:“可是夫人自己从来没说过这是不对的,到目前为止,她跟我都是谈合作,可从来没有对抗过。包括让世家子弟从军,让吴郡的庄丁佃户们移民江北,这些都是夫人出面组织的。”

    徐羡之淡然道:“那是因为在不违背大的原则,也就是继续保持世家天下这个条件下,跟你合作,对谢家继续成为世家首领,是有利的。可是,如果你是要断整个世家的根,那就是两回事了,到时候她会从你最大的助力,变成你最大的敌人!勿谓余言之不预也!”



    徐羡之看着刘裕的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抑扬顿挫,透出一股子魔力:“寄奴,我并没有和夫人有过什么交流,到现在为止,所说的所有话,都是我个人的判断,但是,作为士人的一员,作为新世家的一员,我仍然有我的立场,更不用说夫人了。如果我这辈子的奋斗,最后就是让逵之和兴弟继续过我们少年时的生活,继续在京口住这土房子玩泥巴,那我们这么多年又是在做什么?”

    刘裕咬了咬牙:“我承认,不能让所有人按我的理想来,大家出来混,就是求富贵,可我也给了大家富贵啊,你难道没有当上高官,没有在建康城有大宅子吗?这回兴弟回祖宅是为了上学,不是长久之事,你看,我也没让逵之跟着过来吧。”

    徐羡之叹了口气:“只要是进了建康城,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过惯了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要他再做个田舍翁,谁愿意?你的理想,就是要把不思进取的世家子弟们一代代降爵,把那些不能为国效力,在你看来象寄生虫一样的世家子们赶回乡下种田,这样最后谁会支持你?别说是世家子弟,就是现在进了城,过上好日子的京八兄弟,又有谁肯?”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个规矩,不能变的,谁也不能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世世代代这样混,别说是他们,就是我也一样,如果我的后代也不思进取,也成了跟一些世家子弟一样的寄生虫,那就活该回到乡下,做个村夫!我们大晋,任何好东西都应该是自己双手争取,而不是躺着享受。人一躺就会废了!”

    徐羡之突然笑了起来:“寄奴啊寄奴,我不怀疑你的高尚,也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但你如果真有儿子,你敢保证他会和你同样想法?会和你同样高尚?这就是你现在最大的弱点,你的理想,后继无人!”

    刘裕的心中一动,想到了那天慕容兰跟自己说过的话,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羡之看着刘裕,正色道:“民众也好,世家也罢,他们现在不掌权,但他们也担心政策朝令夕改。你如果无后,那这些政策,在你死后就无人继承,又会回到原来,那还有谁会尽心竭力地做事呢?所谓人亡政息,就是如此!”

    刘裕沉声道:“我不这样看,商鞅变法不就是最好的反例吗?就算商鞅死了,他的改革也得以保留。秦国因此而持续强大。既然商鞅可以,那我为什么就得是人亡政息?”

    徐羡之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商鞅的改革,变法,是有利于秦王的,他帮秦王收拾了那些尾大不掉的宗室贵族,让他王权安稳,又让平民百姓有了立功得爵的机会,劝课农桑,可以说秦王和平民都得到了好处,这才压制了那些旧贵族势力,可是你呢?你的这套,可以说对所有人都没好处啊。”

    “皇帝给你架空君权,成为你的傀儡,世家高门是你最主要针对的对象,长远来看,他们的利益你是要大部分剥夺,以分配给你理想中要依靠的民众。就算是百姓,那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平民,庄客,佃户,也不希望冒着生命危险,去投身你的北伐大业。秦国那时候是战国乱世,列国相攻,可是大晋虽然江北两淮是个缓冲区,准战地,但江南已经太平了近百年,吴地的民众不希望战事降临。这是跟老秦人闻战则喜,根本区别的地方!”

    刘裕摇了摇头:“所以我在江北给他们好处,让他们有自己的田地,就算一时还要依附世家,但很快就能攒够钱赎身买地。有自由不比给人世代为奴好吗?”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如果这个地方,始终不稳定,要受战火威胁,那所有的积累,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大晋立国百年,江南从未受战火波及,而江北却是经常遭遇战乱,胡骑纵横淮北甚至饮马江淮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你对自己的军事能力有信心,但百姓们可未必这样看这样想,而且,如果世家对你不再支持,那你经营的江北,可能一夜之间,落入他人之手,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刘裕沉声道:“北伐大业,是我不可动摇的事,我会谋划好才出动,你刚才的那些担忧,包括希乐可能过来制造麻烦的提醒,我非常感谢你,但我会把这些事都解决了,才挥师北上的。到时候,你也要出一份力。”

    徐羡之微微一笑:“那好,我们再退一步,就算你北伐成功了,就算你打遍天下了,可是问题解决了吗?世家高门仍然存在,新占地区的民众是不是接受你的这套,新占地区的汉人胡人贵族是不是能得到安抚,你的问题和麻烦会比现在多出十倍八倍。任何地方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你想要人人平等,耕者有其田,那就会损害所有的世家或者豪强的利益。无论是现在的大晋世家还是将来的北方豪强,都会反对你,你活着的时候也许他们只能拖延时间不敢反抗,但是你如果不在了,他们一定会反攻倒算的。哪怕是司马氏的皇帝,为了自己重新掌权,也会把你这套推翻,转而寻求世家高门的支持,这样的局面,你有办法解决?”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徐羡之:“即使是胖子,也没有跟我分析到如此地步,羡之,我今天必须得感谢你,现在你把这些问题摆出来了,那以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去解决?”

    徐羡之的眼中光芒闪闪:“如果按我的意见,世家天下这套已经运转几百年,深入人心,民众也早就接受,你要做的,最好是跟世家妥协,让京八党变成新的世家高门,继续按以前的那套行事,最多是给民众们一个从军立功的机会,保持一个上升通道,这点,虽然有违你的理想,但不会引发大的动乱和反弹,世家高门也会安心与你合作,希乐不会得到支持也只能臣服于你。你愿意吗?”



    刘裕不假思索地说道:“不愿意,这与我的理念不符合,我要的,是一个没有人欺负人的天下,世家高门也好,京八兄弟也罢,都没有欺负别人,毁人一生的权力,我们小时候在京口受过那么多欺负,深知这种滋味,难道打拼一世,只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可以同样地去欺负别人吗?羡之,你也是饱学之士,那儒家圣人,玄学大师他们所强调,难道是这种可以允许欺负人,奴役人的制度?”

    徐羡之叹了口气:“儒家也好,玄学也罢,都是强调等级秩序,要人各安其份,忠孝就是维系社会关系的最基本原则。真正强调众生平等的,反而是外来的佛教。寄奴,你不可能改变所有人的意识,让他们可以不顾自己,不顾自己的家族,而是为了别人打拼。”

    刘裕正色道:“我没说不给高位者好处,只是不让他们象以前一样,靠着累世的田地,代代奴役别人,这样玩久了,对他们也没任何好处。你看看世家子弟的能力退化成什么样了。以前有我们京口兄弟们保家卫国,以后靠谁?任何制度,如果是万世不易,那一定会腐化堕落。”

    徐羡之点了点头:“你想让人主动地代降自己的爵位,光靠你这个执政的身份还不够,除非…………”

    说到这里,他收住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

    刘裕的眉头一皱:“怎么,羡之,你也想跟那殷仲文一样,对我劝进?你疯了么,就算我允许你什么话都说,这种大逆之言,也不能说出来的。”

    徐羡之冷冷地说道:“你不是问我怎么办吗?那只有这个办法了。你不想跟世家合作,妥协,那就只有压过他们一头。商鞅变法之所以成功,是因为秦王的支持,你的这个变革比商鞅变法还要厉害,因为你除了世家高门,连司马氏的皇帝也要一并地解决掉,那就只有自立为帝,开创一个新的朝代,然后靠着开国皇帝的权威,以祖制的形式,把你的这些法规给定下来,如此,方不会人亡政息!”

    刘裕没有回话,他开始来回地踱起步,盘算起徐羡之的话来,徐羡之微微一笑:“当然,你如果觉得我这话大逆不道,可以现在把我抓了,跟殷仲文一样悬首大航,我也没有意见。作为你多年的朋友,兄弟,我在说这话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虽死无憾。”

    刘裕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徐羡之:“就没有让司马氏皇帝一直当傀儡,政从我出的办法吗?”

    徐羡之摇了摇头:“你不可能指望代代司马氏的皇帝都跟司马德宗一样,冷暖不知,任你摆布,也不可能指望每个司马氏的皇帝都有个王妙音为你看管,看看司马曜吧,他这样的人都想着各种办法从谢安手中夺权,更不用说毫无根基的你了。如果你想坚持你自己的理想,那只有走这条路。不过,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建立足够的功业,压制住世家高门和你的北府兄弟,让整个大晋上下,都只知你一人,这样,到你北伐成功,收复失地时,才可以走出这步!”

    刘裕咬了咬牙:“为什么一定要我自立为帝?为什么一定要有皇帝这种掌握天下人生死的职位存在?我一边说众生平等,一边要自立为帝,那我岂不是天下最虚伪的人?”

    徐羡之微微一笑:“非如此不可,你不当皇帝,就无法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不开创新的王朝,就不会有一批新的从龙之臣来取代以前的世家高门。你让所有人都不能袭爵那不现实,但如果让京八兄弟这样的新兴力量,去取代大晋的世家高门,那就是理所当然,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至于新开国的世家,根基不深,你要把你的那套加之于他们身上,会容易得多。”

    刘裕沉声道:“这么一来,原来的世家高门难道不会反抗?难道他们会坐以待毙?”

    徐羡之摇了摇头:“寄奴啊,你要知道,其实大晋的爵位,法理上也是得代代降爵的,但是开国爵例外,王家,谢家这样的爵位,之所以能一直承继下去,是因为他们家的爵位,是开国爵,包括你现在的这个豫章郡公,食邑万户,也是开国爵,可以世代传子孙而不降。谢安的安康县公,亦是如此!”

    刘裕叹了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改朝换代,那大晋的开国爵,就变成了代降爵,不可世袭了,现在的高门世家,就要降爵一等,然后从下一代开始,每代降一级,以这样的方式来慢慢把他们淘汰,又不至于一下子剥夺,引起他们的激烈反抗?”

    徐羡之微微一笑:“是的,你可以以北伐之功,让建功立业的京八兄弟或者是世家子弟也成为开国功臣,袭这开国爵,即使是现在的世家高门,比如谢家,如果跟你关系好,又拥戴你建立新朝,你也可以给他们开国爵,如此世家高门为了保自己的爵位,会争相拥戴你,会一起劝进。这一点,从曹魏代汉,司马晋代魏,已经多次上演过了。”

    刘裕长叹一声:“你到时候是想第一个劝进上书吗?”

    徐羡之淡然道:“如果你真的想自立,恐怕胖子会比我更快一步的,而且这点上,我也不想跟他争。只是胖子不会在你意图未显时就轻易表态,这是我跟他的区别。他自幼就是事事依顺于你,按你的意思来,而我做不到这点。”

    刘裕摇了摇头:“这点倒是真的,胖子虽然也会跟我争辩,但在根本问题上,会向我让步。不象你,会在我面前这样直言无忌,羡之啊,我非常感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但我也同样想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徐羡之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其实我的想法一向很简单,我希望天下安定,百姓能安居乐业,世家高门在几百年来所创造的秩序,能做到这点,但现在你掌了权,你有自己的理想,想要北伐收复中原,一统天下。既然我无法阻止你,那就只有想办法让你实现理想的同时,把百姓的损失降到最低,当然,也把我徐家的利益,能争取到最大。这个答复,你满意吗?”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记得少年时,你也是满心想着建功立业,北伐中原,驱逐胡虏的,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今天,我们都有兵有权,真正有了做这种事的能力时,你反而开始消极,反对北伐了呢?”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少年时哪知道这其中的复杂程度?就象你以前会知道有黑手党这样的组织专门在后面捣乱坏事吗?现在我们都已经人到中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对于这种勾心斗角,利益牵扯,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少年时要北伐中原,平定胡虏,不过是因为北方的汉人在受苦,我们每天都在渡口能听到很多悲惨的往事,所以想要解救水深火热中的北方汉人而已。”

    “可是这些年我们一路走来,却发现,大晋的南方汉人,过的可能还不如北方的同胞们呢。起码他们那里只要种地交税给胡人,甚至可以安居乐业,反倒是我们,有这么多野心家不停地挑起事端,哪次不是祸乱天下,吃苦的哪次不是黎民百姓?!以前我想着的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让家族荣光之余,也能为万民谋福利,所以那时候你要我监视吴地,侦察天师道动向时,我一口答应,几年时间内,也建起了自己的情报组织,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结果呢?!”

    刘裕的嘴角轻轻地抽了抽:“直到那次,我们才知道这些隐藏在地下的黑暗势力有多可怕,对不起,羡之,你家门不幸,我需要负些责任的。”

    徐羡之转过了头,用衣袖轻轻地拭去了眼中的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寄奴,不是你的错,我的意思是,如果贸然地想打破天下百年来的平衡,想要让天下按自己的意愿行事,那势必要牺牲和损失很多人既有的利益。天师道之乱,固然后面有黑手党的影子,但究其根本,还是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想要改变多年来的规矩,让朝廷真正地有一支自己能调动的军队。所以他们最后的主意打在了吴地之上,杀天师道不过是一场狗咬狗的火并而已,最后这场大乱,不仅摧毁了司马元显父子,重创了天师道,也把世家高门一向自留的吴地打得稀巴烂,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只有无数的尸体和一地的废墟。”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这场不应该发生的战乱中,我们都失去了太多。现在世人多说我是借讨伐妖贼而得功名,从此平步青云,在军中步步高升,但我宁可用所有的功劳,换取能回到那次大乱之前。”

    徐羡之点了点头:“所以牢记往事,是为了吸取教训,你现在要做的,不就是司马元显当年的事吗?你为了自己的北伐理想,要再一次地从吴地征丁征粮,移民江北。你为了减少世家高门对你这事的阻力,现在想着用儒生进官学,教育功臣子弟,形成一个新的势力来取代现有的世家高门。你为了能独掌大权,避免北伐时后路的风险,跟同样热衷权力的刘毅争斗至此。甚至让京八党内部有分裂的危险。寄奴啊寄奴,不是说你的理想不应该实现,而是你必须要考虑实际情况,因为你的冲动,会造成全天下的灾难。”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可是刚才你对我劝进的时候,也说要北伐中原,立下大功,才能走这一步啊。难道现在就开始自相矛盾了吗?”

    徐羡之微微一笑:“我的意思不是不让你北伐,而是说,你不能急着北伐,起码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你如果没有理顺跟世家,跟刘毅的关系,那就不能轻易地发动。而现在一切问题的根源,在于你试图要架空和取代世家高门,这点非常危险,也是我必须跟你提醒,要阻止你的地方。”

    刘裕平静地看向了远处京口城的方向:“你的意思,我用范泰这些儒生,在京口建庠序的做法,还是错的了?”

    徐羡之正色道:“不错,你这是明显要找儒生取代高门世家,这是他们的根本,就跟当年司马元显要建立自己的武装,以取代北府军,荆州军一样。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前,你不能这么做。不仅不应该在京口建庠序,还应该想尽办法,让京八兄弟们早点搬到京城,让他们去享受富贵,变成世家高门那样的人。只有这样,世家高门才会把你当成同类。才会放下戒备和敌意。”

    刘裕摇了摇头:“不行,京城太容易让人堕落,也不是我不让兄弟们进城,而是很多人不习惯,希乐上次那么一搞,城中的产业,大部分又归了世家高门,很多中下层的京八兄弟,象二柱子这样的人没有产业,他们要是进城,无以为生,不如守着这京口的田地,保持质朴坚韧的本性,我们北府军将来后继要有人,也需要京口不断地出天下精兵壮士才行。”

    徐羡之勾了勾嘴角:“那你起码不能让兴弟在这里,这个表率太明显了,世家高门会以为你根本不图富贵,不是他们一路人。只有你热衷权力,追求富贵,他们才会跟你交心,合作。而且范家这样的儒家家族,世代与玄学作对,范泰的父亲范宁,曾经说玄学祖师爷何宴,王弼等人是比桀,纣还要坏的乱天下大恶人。你用范泰,就意味着要跟世家高门作对。所以,让兴弟回家,让范泰也回家,如此,方可暂时和世家高门言和,如果你真的想在京口教兄弟们读书习字,那可以找世家子弟来担任,只要你肯公开求贤,为了攀附你而来的人,不会少。”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徐羡之:“羡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开庠序是为了什么?”

    徐羡之有些意外,还是皱了一下眉头,回复道:“让京八兄弟的子侄读书习数,掌握知识,将来可以在军中效力,对吧。”

    刘裕摇了摇头:“这些都在其次,我最需要通过儒生的一件事,是要他们明白,何为忠孝!何为家国!”



    徐羡之的眉头紧紧地锁着,看着刘裕,沉声道:“寄奴,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只有儒生才知道什么是忠孝,家国吗?以前你我在京口的时候,也没哪个儒生来教我们这些吧。”

    刘裕正色道:“虽然没有人来教我们这些,但我们京口家家户户都有人为国捐躯,我们从小受到的身教胜过言传,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痛恨胡虏,如此跟胡人不共戴天。但我们长大后才发现,只有京口如此,别的地方,百姓没有这样强烈的家国意识,他们所图的,只是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租种着世家高门的地,安心为人奴仆,佃户,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介意子子孙孙,世代如此!这就是大晋最真实的现状。”

    徐羡之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你说得不错,但世家天下已历百年,甚至更早,从东吴时期,就是如此,大晋南渡以来,只不过是把原来被吴地士族控制的庄园夺为已有,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刘裕叹了口气:“最可怕的事情就在于此,明明是不正确的事,明明是极少部分的人,把天下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据为已有,然后再让百姓们劳作,夺去本属于他们的东西,只剩下一点点的口粮,仿佛都是他们的施舍。就这样,还给看成理所当然,除了京口之外,天下的百姓,似乎都甘于这样给奴役,给统治,象牛马一样地活着,羡之,你真的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徐羡之摇了摇头:“这当然不应该,但是,已经这样了,你能如何解决?要还地于民,非一朝一夕之事。你就是在江北,现在不也得跟世家高门合作吗?”

    刘裕沉声道:“合作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不代表我会永远容忍这样的行为。我希望的是庄客,佃户们能利用江北的好条件,多积累财富,以作赎身之用。本来按我的意思,是直接免奴为客,由国家出钱为吴地庄园的佃户们赎身,来江北分配土地,让他们以赋税的形式还清赎身钱。”

    徐羡之叹道:“可你没这样做,最后还是由世家高门出面,把江北的荒地分给了他们,这算是你对世家高门作出的妥协吧。”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这是胖子建议我做的,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世家高门彻底翻脸。也要把北伐的利益,分他们一部分,如果北伐南燕成功,江北就会彻底安全,这样他们尝到了甜头,就会支持我继续北伐。只要移民的口子一开,以后到处移民屯田,就会变得方便。而新夺占和收复的土地,是国家的,如何分配,以后就是视情况而定了。这是我们的计划,当时你人在西征,没跟你商量这些事情。今天你既然问起,我就一并跟你解释了。”

    徐羡之点了点头:“这个想法很好,跟世家高门间能形成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如果你事事都能这样处理,那我今天也不用这样找你了。不过,你用儒生讲忠孝,言下之意就是玄学为主的世家高门不忠不孝,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刘裕淡然道:“孝这一方面且不说,只说忠,你觉得他们配得上这个字吗?除了谢家等少数几个家族外,别的大多数的世家,不都是损国肥私,祸国殃民吗?”

    徐羡之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现在还没到跟他们彻底翻脸的程度,别的不说,就算你能把所有的世家都打倒,那你治国理政的人才何来?就算你要找人代替他们,也得慢慢来吧。”

    刘裕摇了摇头:“羡之啊,我们不是二十岁时的小伙子了,如果是二十年前,我可以等,但现在的我,年过四旬,还不知道能再征战多久,趁我现在还有雄心壮志,趁我现在手中还有权力,我需要尽快地实现我儿时的梦想,让我等个一年两年,做好出征前的准备,我勉强可以接受,但要让我等个十年八年,等这些功臣子弟们学业有成,能出来做事了,恐怕那个时候,我连骑马作战都未必能行了,我的大业,将由何人来完成?”

    徐羡之摇了摇头:“如果你根本不指望下一代成长,治政,那要办这庠序做什么,平白无故地得罪世家高门,值得吗?”

    刘裕正色道:“这只是个示范,如果我们京八兄弟的子弟,得到很好的教育,那天下会人人效仿,本来持观望的很多不得志的文人儒生,也会主动请求到各地的庠序任教,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大规模地让各地豪强的子弟入学,教他们忠义为国的道理,不用两年,天下的大势就会彻底扭转,以玄学为主的世家高门会被孤立,现在我们还得求着他们从军,做官,但到了那时候,会有大量的士人子弟主动请缨,来取代这些世家高门,而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徐羡之半天说不出话来,久久,才长叹一声:“这个想法真的太绝了,是你想的,还是刘穆之?”

    刘裕微微一笑:“是我们共同讨论出来的,现在,我也想找你聊聊,因为你是我除了胖子外,最信任的老友了,你西征的时候,我没办法跟你商量此事,现在是难得的机会,你今天肯跟我推心置腹,这些事情,我也不能瞒你。”

    徐羡之咬了咬牙:“你是想用忠义的旗号,引吴地的这些土姓大族,真心为你效力吗?吴地除了沈家,钱家这些世代为将的家族外,也有象陆家,张家,顾家这些文人家族,如果建康城的世家高门短时间内不能助你的话,那这些吴地家族,会成为你文治方面的助力。”

    刘裕正色道:“这正是我的下一步计划,我用范泰为京口的庠序,引得天下儒生来投,接下来,我还准备提拔一些吴姓大族,进入我的幕府,参赞军机,你觉得谁来比较合适呢?”

    徐羡之不假思索地回道:“此人不是已经在你的幕府之中了吗?张邵,可是吴地公认的人才,还有他的两个兄弟,张祎和张裕,都是名满吴中的才学之士,一定会帮你大忙的!”



    刘裕笑了起来:“羡之,你在吴地多年,对于吴地的土姓大族,也很有了解,张邵在我幕府之中,确实精明能干,穆之没有举荐错人,但张氏一门,我知之并不多,毕竟他们长期在吴地,而不是在建康,你可以谈谈。”

    徐羡之微微一笑:“说起这吴郡张氏,那历史可就久远了。张这个字,最早出于弓长,乃是上古轩辕黄帝之子少昊之第五子挥,这个挥擅长制作弓箭,还会设网捕鸟兽,因此被授职弓正,负责制造弓箭并组织打猎,以官名为姓,遂为张氏得姓始祖。后来历经数千年,张氏子孙历经夏,商,周,并随周王之子入晋,从此成为晋国卿士,几百年后,三家分晋,在晋国的张氏转而效忠韩国,其中有个叫张开地的,在韩国当了五代韩王的宰相,而他的孙子更是大大有名,乃是汉朝开国之一的留候张良!”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没有料到吴郡张氏还有这么辉煌的历史,尤其是张良,是他非常敬仰的古代人物:“什么,留候张良?这个运筹帷幄的绝代谋士,居然是吴郡张氏的祖先?他们怎么会来南方的?我记得应该是永嘉之乱前,他们就是吴地大族了吧。”

    徐羡之点了点头:“张氏本来几千年都是留在北方,但后来张良之子张不疑因为在刘邦死后诸吕之乱中支持了吕氏,而被夺爵,一直到汉宣帝时他的六世子孙张千秋才被恢复为公乘的爵位,这是前汉二十等爵里的第八等,比起最高二十等的留候要相差很多。”

    “而这中间百多年间,张氏子孙的去向都不明显,以至于张氏一系的族谱纪录,缺失严重。吴郡张氏的家谱我看过,他们自称是出自后汉开国时的蜀郡太守张穆的第四个儿子,迁居吴郡。但我在吴地时,早就听说吴郡有张良的七世孙张赞,非常有名了。还有民谣说,相里张,多贤良,积善应,子孙昌!”

    刘裕的眉头一皱:“七世孙?那六世孙时是在前汉宣帝,这个七世孙也是在前汉时的人吗?”

    徐羡之笑道:“这就不知道了,张氏另有家谱,说张赞以前是长沙太守,后来迁居吴地相里的。至于时间,不可考据了,只知道吴郡相里的张氏,始祖就是这个当过长沙太守的张赞。也不知道哪个谱系是真。但无论是哪个谱,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吴郡张氏,差不多就是前汉的末期到新莽时期,迁居到了吴郡,而且,他们都自称是张良的后人。”

    刘裕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们很可能是某个默默无闻的张氏,来到吴地之后,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编出张良后人的族谱,以震慑见识不多的吴越之人。反正吴人也不可能跑到北方去查他们家谱的。不过,我更愿意相信那个张赞,是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人,在当地很得人心,才留下了这样的民谚,几百年后仍然在流传。”

    徐羡之点了点头:“正是,从张赞开始,吴郡相里张氏就算正式在这里立足,发展了,几百年下来,到了后汉末年,三国时期,吴郡张氏已经是江东著名的大族,孙权的大臣张温,就是这吴郡张氏。后面又有个著名的江东步兵张翰。在西朝之时,是大大有名啊。”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江东步兵,我倒是知道,不是说他真的是当步兵,而是说此人风格狂放不羁,凡事随心所欲,象极了那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因为阮籍当过步兵校尉一职,就象书圣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而被称为王右军一样,所以世人称呼阮籍,就叫阮步兵。这个张翰,有江东步兵之称,是说他的性格,情操,酷似阮籍啊。”

    徐羡之正色道:“是的,他在江东未出仕时,曾经有一日在河边闲逛,听到一条船上,有人抚琴,顿时有知音之感,上船之后,与那抚琴之人并不相识,却是一见如故,那抚琴之人乃是吴郡名士贺循,即将去洛阳为官,这张翰连家人也不通知一声,就跟着那贺循直接去了洛阳,其人的任性纵情,可见一斑。”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到了洛阳之后,贺循举荐了他,他也从此在洛阳当了官,官至大司马东曹掾,可是当了二十多年官后,却是眼见八王之乱涂炭生灵,自己有一身才华却无以报国,于是写诗明志,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借口想念起家乡的莼菜和鲈鱼,辞官返乡。也因此得以保全了性命。”

    徐羡之笑了起来:“所以,这吴郡张氏,可是人才辈出,虽然大晋南渡以来,张氏和其他的吴地家族一样,也被北方的侨姓世家所压制,失去了朝中的权力,但司马曜上位以来,为了对抗王,谢这些大世家,对这些失权已久的吴地世家,也有所拉拢,象张邵的祖父张彭祖,当过广州刺史,而张邵的父亲张敞,就担任了尚书,在桓玄篡位之后,张敞还担任廷尉。当时我记得穆之特地向你进谏过,说张氏是名门,不要侵犯他们,所以你专门下令,派兵把守张敞家门,保护了他们一家。也因此,得到了张邵死心踏地的效忠。希乐刚回来那阵,邀请了几乎所有城中的世家子弟以各种名义宴会,交游,只有张家是完全不与其来往!”

    刘裕点了点头:“这点是让我也非常意外的,哪怕是谢晦,傅亮和王弘,出于面子,也不会拒绝希乐,只有张邵是如此坚决地站在我这边。你说,他们真的可靠吗?”

    徐羡之勾了勾嘴角:“很多世家是几面下注,墙头草顺风倒,都不得罪,但是吴地的家族,却不太一样,多是一边倒向你,现在吴地大姓,将门以沈家为代表,而文才以张家居首,这两家都是对你死心踏地,我看,他们也是看出了终有一天,你会彻底独掌大权,所以也不用去投效别人了。你对这两家都算有恩,以报恩为名义,跟定你,也能平息世人的议论。”

    刘裕笑了起来:“那么,张邵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你说的张祎,张裕,又有何才能呢?”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张祎是个操行高尚,做事非常有原则的人,当初他父亲仕官桓楚时,他曾经哭谏让父亲不要效忠于乱臣贼子,为此还给狠狠打了一顿,几乎送命,可是刚醒过来,就挣扎着要去再劝,其人忠义至此。现在也是担任了琅玡王司马德文的郎中令。在他的府中做事。”

    刘裕点了点头:“真是个忠正的人,我喜欢。但愿他能让司马德文也立身忠正,不要有什么非份之想。还有个张裕呢?咦,他的名字跟我一样啊。”

    徐羡之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他已经改名了,为了避你的这个名字,他不用自己的名字,而是以字行世,现在的他,改叫张茂度,寄奴,你懂了吧。”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避讳只是避皇帝而已,我又不是,为何要避我的名字?”

    徐羡之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从一般人的理解,这是表示对你的尊敬,但这背后的意思,其实不用明说,大家心知肚明,就象那殷仲文,其实也只是做得急了一点罢了。当今的天下,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这还用多说吗?”

    刘裕咬了咬牙:“那按你这意思,张家也是想对我劝进,想让我改朝换代?所以提前就来这么一手吗?”

    徐羡之笑了起来:“别说一个张家了,就连一直五大三粗的铁牛向靖,也改名了,就在昨天,他改叫向弥了。寄奴,以后见到铁牛不要叫错了。”

    刘裕本能地想要说我又不叫刘靖,他避什么,可是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自己那早已经亡故多年的先父名叫刘靖,向靖,哦,不,应该是向弥,避的是自己父亲的讳啊。

    刘裕的眉头一皱:“铁牛这么多年都没想到这个,是谁教他的?”

    徐羡之摇了摇头:“这个你自己问他吧,我也不知道,但我也相信,这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也许,殷仲文的事,让不少京八兄弟也开窍了呢,希乐这么急着要跟你争,恐怕也是不想等到大局已定后,再成为你的臣子吧。”

    刘裕摇了摇头:“我前面可没答应你的这第二种选择,司马氏篡权夺位,得国不正,所以后世人人效仿,最后自己家又得了什么好处?给人当成傀儡在手中玩弄,这样的皇帝,换了我还不想当呢。我的志向是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恢复我们汉人的江山,至于当不当皇帝,我真的没啥兴趣。”

    徐羡之笑道:“可是当了皇帝,你就可以有权力,也有名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始终担心后院走火。这一步,现在也许说起来还太早,但今后,你总有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也许到了某一天,你会发现你所有的家人,朋友,部下,兄弟,都会劝进,到那时候,你还可以轻易拒绝吗?”

    刘裕咬了咬牙:“至少现在,我无此意,而且我未建大功,虽然恢复了晋室,但也没收复失掉百年的江山,除了你以外,也只有殷仲文向我劝进过,我劝你也管好嘴,以后不要到处宣传此事,以免惹祸上身,我也保不了你。”

    徐羡之微微一笑:“我今天能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不需要急着劝进,此事也确实急不来。而且,我仍然坚持认为,现在北伐的时机远远谈不上成熟,只会伤害大晋的百姓,还会让你的反对者趁机反扑,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有毁之一旦的风险,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平衡。”

    刘裕正色道:“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这个张裕,哦,张茂度,我听穆之说过不少,他本人很有治国之才,以前当过卫将军司马尚之的参军,司马尚之兵败时,他在乱军之中仍然很好地保管了全军的辎重,粮草和军队花名册,一如平常,井井有条,桓玄也深为惊讶,后来桓玄称帝后,为了更好地搜刮和控制吴地,让他当吴国内史,专门为桓家子弟去侵占建康世家的吴地庄园,但他却是两头不得罪,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了的,也会想办法让桓氏一党出钱赎买,多少保证了世家高门的利益。而自己的家族,却是没有趁机占任何好处,这与贪婪成性的殷仲文,卞范之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羡之点了点头:“不过,也因为他张家在伪楚政权里当过官,所以给建康城中的世家高门恨得不轻,虽然不至于象对桓,殷,卞等家族这样赶尽杀绝,但也是公议将他们罢官,甚至在建康光复的那天,就听说有些世家想趁乱把张家斩草除根,这才有了穆之请你下令特别派兵保护的原因。”

    刘裕冷笑道:“不用说,我都知道是庾家,郗家这些家族要干的好事!在这些人眼里,无论是北府军的京八兄弟,还是长期给他们压制的吴地土姓,甚至是以前的天师道,只要是新崛起,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势力,都是要往死里整。还好这张茂度做人留了一线,也保全了自己家族。现在他赋闲在家,张邵在我幕府中任职,那你看,我应该怎么用他呢?”

    徐羡之微微一笑:“一门三杰,有在朝中王府里做官的,有在你幕府中听令的,还有一个应该怎么安置,不用我多说了吧。三兄弟中,这个张茂度是有过治理州郡的经验的,也有实际的才能,我相信你会作出好的安排。”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羡之啊,你这等于是举荐了张茂度,请问这个人,跟你关系很好,很熟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我当年在上虞的时候,追查天师道时,就跟张茂度打过不少交道。关系很好。他之所以会倒向你,倒向京八党,也跟我的劝说有一定的关系,当然,后来你在吴地的做法,让他们对你信任,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既然你以后想要慢慢地架空和取代现在的世家,又一时缺乏可以速成的人才,那提拔一些吴地土姓世家,是权宜之计。张家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们是留候之后,祖籍也在北方,并不象别的家族一样只想着偏安吴地,不思进取。你如果要北伐,他们至少不会直接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