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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韩绰叹了口气:“可是,可是兰公主是因为动摇军心,反对南征而给陛下下旨囚禁的啊,没有陛下的赦免诏令,谁敢放她出来?再说了,她以前也只是负责情报方面的事务,并没有担任什么军政要职,就算放出来了,又如何能代行谈判议和大事呢?”

    韩范笑道:“这点就不用我们多担心了,现在陛下下落不明,城中人心惶惶,我们且再观望一天,若是陛下还没回来,我们就奏请段太后,暂时另立摄政新君,大燕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旧事,当年先帝慕容德,也是在后燕皇帝慕容宝失去音信的情况下,暂时率领部众自立的,事后慕容宝逃到辽东后,也册封先帝为南燕王,都督青,冀等州军事,再之前后燕皇帝慕容垂,也是一度以吴王身份在关东自立。国家危难之时,须行非常之事。总不可能群龙无首吧。”

    韩绰咬了咬牙:“可是兵权军队都在贺兰敏的手中,连我们自己的家人都给驱逐了,又能拥立哪个慕容氏宗室?段太后本身就是给软禁在深宫中,一向交由那些宿卫兵马看守,现在宿卫军都在全城驱人,显然已经被贺兰敏所控制,我们只怕这些建议一提,就会给贺兰敏以叛乱治罪的!”

    韩范冷笑道:“正是因为现在持令牌之人是贺兰敏,我们才有机会,明白吗?”

    封何脱口而出:“这又是何意?”

    韩范正色道:“因为慕容氏的将领,不可能真的对贺兰敏服气。本身城中的鲜卑旧将们,有不少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老将,或者是他们的儿孙辈,这些人对慕容超都不太服气,更不用说对别人了。要不然,慕容超上位之初,也不会有那么多针对他的叛乱。所以慕容超登基以来,疏远这些旧将老臣,而是重用公孙五楼,当然,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袍。”

    “而这个贺兰敏,甚至连公孙五楼的资历都不如,好歹公孙五楼跟慕容超是共过患难的发小,也帮他平叛维稳,有过一些功劳,可贺兰敏却不过是黑袍当年留在北魏准备作乱的一个弟子,还失败了,儿子和党羽尽数给杀,只剩了自己一个人逃回来,是我们庇护了她,为此不惜进一步地得罪了北魏。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是黑袍的一个棋子而已,拿了个令牌就想服众,那是不可能的!”

    高盖笑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我看那些鲜卑将士,也不可能真的服这个女人,现在不过是靠了飞天马令来行事罢了。这些鲜卑人之所以肯执行驱逐汉人的命令,也是平日里早就眼红我们的家产,想借这机会再抢一把罢了。”

    韩范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但是如果说防守广固或者决定战守,就是另一回事了,陛下如果不归,我们为了救国就得暂立新主摄政,先帝无子,所以陛下这个侄子才得以即位,也就是说,不管立别的慕容氏的远宗,都会引起更加的混乱,现在这城中,能让众人心服的慕容氏宗室,只有一人…………”

    封何脱口而出:“就是兰公主,不过,不过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

    韩范沉声道:“就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这才好办,因为作为女人,即使暂时摄政,也有余地,就算慕容超回来,她也可以随时退位让权,但要是个男人,恐怕就是不死不休了。而且,她和刘裕是夫妻,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让她下令去议和,只怕刘裕也会给个面子,最重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韩范勾了勾嘴角:“我们到时候可以请她亲自去议和,也许可以名义上臣服刘裕,以人质的名义让她随刘裕回师退兵,他们本就是夫妇,回去也没什么,我们大燕没啥损失,但却可以把这次最大的危机给渡过了。后面的事情,再从长计议吧,要是慕容兰能平定这次的事,那慕容超威信扫地,黑袍更是不可能留在大燕了,我们这些汉人大族,以后控制此地权力的机会,可就来了!”

    韩绰的眉头一皱:“没这么容易吧,刘裕要是执意不退兵,甚至要南燕解散军队,或者是留下一支军队镇守广固,那可怎么办?”

    韩范淡然道:“那就要看兰公主谈得如何了。贺兰敏是个聪明人,不会把事做绝,黑袍虽然是她的师父,但在这个时候,她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命也和战败的黑袍绑定的程度,何况黑袍自己都下落不明,她与其跟着黑袍一起完蛋,还不如早早地投向慕容兰,为自己找个新的靠山呢,前一阵一直是贺兰敏看守慕容兰,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她们同是黑袍的门徒,只不过慕容兰已经背叛了黑袍,而贺兰敏,也算是给黑袍害得家破人亡,也不可能对黑袍有多忠诚。”

    高盖笑道:“那韩相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找贺兰敏,晓以利害,要她放出慕容兰?”

    韩范点了点头:“此事我会亲自来办,不提驱逐城中汉人的事,只说现在城中需要人主事,既然群龙无首,那就由手持飞天马令的人来主持大局,安排城防之事,我看她敢不敢自己挑起这个担子。”

    封何哈哈一笑:“这个女人完全不懂军事,要她搞搞情报还行,整军备战,估计她自己就先跑了。”

    韩范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南燕,是慕容氏的南燕,贺兰部只不过是托身庇护而已,如果要是让那些鲜卑军将觉得贺兰氏有趁乱夺权的心思,就象后燕的那兰汗一样,只怕他们贺兰氏一族,也会如兰汗一样给族灭。这大燕的担子,交给慕容兰,也是为了她好。就算黑袍回来,也说不出什么不是。他毕竟是引发战争又打输了的大罪人,慕容兰在慕容超不在时代理国政,任谁也不能反对的。只要慕容兰执政,那必然会全力跟刘裕讲和,到时候我们这些汉人会得到重用,就可以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啦。”



    高盖,封何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韩范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正要理理衣服准备出门,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韩杰的声音传了过来:“快快闪开,我有要事要见韩相!”

    韩范的神色如常,平静地说道:“看来,有不少人都是无法接受这种家人给驱逐的事实,要找我们诉苦了,不过,我们刚才所议之事,还请各位绝对要保密,等我们明天召开朝会之后,再行商议。这一天之内,还需要我们分头安抚各自的门生部下,让他们稍安勿躁,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过激之举。”

    三人全都神色严肃,行礼称是。

    韩范转头看向了官衙门口,推开了大门,沉声道:“何人在外喧哗?”

    韩杰看到了韩范,连忙行礼道:“韩相,下官有要事向您汇报。”

    韩范的眉头一挑:“若是为了今天城内驱逐汉人之事,不必说了,本相已经知晓,这是陛下亲自下的令,就连本相…………”

    韩杰的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等韩范说完,就急道:“韩相,下官要汇报的,是另一件大事,事关大燕的存亡兴替!”

    韩范的脸色一变,挥了挥手:“守卫暂且退下,让韩祭酒上前把话说完。”

    四个拦着韩范的军士行礼而让,而韩杰则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来,他身上的官袍已经湿透,脸上也尽是汗水,可以看出,这一路他是狂奔而来,只见他冲到了韩范的面前五步左右的台阶之下,也顾不得行礼,说道:“韩相,太学中,太学中的那两千多名乐师俘虏,全给一个手持飞天马令牌的将军,自称叫慕容归的,带着慕容林率领的千余宫城宿卫,给带走啦。”

    韩范的脸色大变,几乎是两步就冲下了台阶,到了韩杰的面前,厉声道:“你说什么?那些乐师的汉人俘虏,可是陛下亲自下令要教习礼乐,任何时候都不能离开太学半步的,也正因此,我才特地要你去当祭酒,负责看管他们,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

    韩杰咬了咬牙:“来人持着飞天马令牌,又调来了宿卫军,而且言谈之间,好象那慕容林也是给这令牌调来的,听命行事而已,他们说,国难当头,要人尽其责,乐师们需要去城南挖沟修工事,以助城防!”

    韩范急得一跺脚:“荒唐,城中数万汉人壮丁,岂会缺那两千乐师?就是来押解他们的宿卫兵马都有千余了,都是壮男,他们做这种体力活不是更快更好?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阴谋,韩杰,我以前让你不管任何情况都要保住这些乐师,至少要拖到我来,你怎么就做不到呢?”

    韩杰哭丧着脸:“那个带头的慕容归非常霸道,手中有令,稍有质疑就挥鞭打人,而且宿卫军士们也都是凶神恶煞,见飞天马令如见陛下,我实在是无法阻挡啊,只能在这个时候来向韩相告知此事。”

    韩范咬了咬牙:“这事情不对,这两千多乐师不是别人,而是上次掳掠江北的汉人俘虏,我一直要把他们留着,让他活下来,而且置于我们的监管之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这些人送还晋国,以作为和议的条件,要是把他们都杀了,那刘裕说什么也不会议和了。是何人如此歹毒,居然要出此毒计害人?!”

    韩杰的声音都在发抖:“我和韩相的想法一样,他们刚才向南城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为了抢时间一路奔到这里,还请韩相速作定夺!”

    韩范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印玺,交给了身后的韩绰:“阿绰,你持此尚书令玺,速去宫中,去锁凤阁,把兰公主给放出来,就说有大难发生,请她千万要出来主持大局,为了大燕,只有她能救了。”

    韩绰睁大了眼睛:“只凭此物,怕是救不出兰公主吧。看守的军士也不可能放人的。”

    韩范沉声道:“你只需要把动静弄大,大不了在外面高喊大军战败,城内鲜卑军士在驱逐和杀戮汉人百姓,只有她才能制止混乱,她听到后,一定会有办法自己出来的,那些守卫,挡不住她!”

    韩绰咬了咬牙:“可我们这样私放兰公主,只怕…………”

    韩范一跺脚:“再不做就来不及啦,我也未必能挡住那下令之人,只能尽量拖延,这广固城中十几万军民的性命,南燕的国运,我们这些家族的存续,就靠你啦。”

    他说到这里,也顾不得再说什么,转头看向了高盖和封何:“二位请速回家中把所有能找到的手下集中,然后去南城那里,实在不行只有出手抢人了。”

    高盖睁大了眼睛:“确定要这么做吗?那可是谋反之举啊。”

    韩范瞋目道:“这两千多人若死,全城都得陪葬,实在不行,靠着手下的人冲出城去,能活一个是一个,也比在城中等死来的强。二位若是不肯做,那留这里就是,我韩范一个人去!”

    他说着,一拂袖,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府内所有人马上集合,随我去南城,给我备马!”

    门口的几个军士讶道:“韩相,是备车还是备马?”

    韩范的脚步一点也没有停下:“备马,快,这时候来不及乘车了!”

    韩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走,一边叫道:“都还愣着做什么,所有人快点出发!”

    韩绰和高盖,封何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也都互相行礼,各道珍重,然后分头而走,偌大的尚书省,顿时就变得空空如也,连看门的军士也不剩一个了。

    广固宫城内,锁凤阁。

    贺兰敏一袭黑色长袍,神态从容,在十余个护卫的追随下,走到了阁前,百余名宿卫军士,把这座三层小楼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一员将领上前沉声道:“此乃禁地,任何人不得接近,请速回头!”

    贺兰敏勾了勾嘴角,玉腕一翻,飞天马令抄在了她的手中:“奉陛下密旨,前来提走兰公主。”



    那守卫的将校脸色一变,沉声道:“你可是贺兰夫人?”

    贺兰敏点了点头,顺手轻轻地一撩自己的秀发,一个媚眼扫过,风情万种:“这位军爷,你也认识我吗?”

    那守将咽了一泡口气,鼻子不自觉地抽了两下,说道:“末将乃是宫城右监门将军慕容敬德,奉陛下亲自的谕令,在此护卫兰公主的安全,同时,也不允许任何人将她带走。陛下有过谕令,除非是他本人前来,不然,谁要带走兰公主,都可以不奉令!”

    贺兰敏微微一笑,嘴角边露出了一个迷人的酒窝:“慕容将军,你不会不知道,这飞天马令牌,见之如见陛下本人吧。”

    慕容敬德咬了咬牙:“对不起,末将奉的是陛下的亲旨,如果不是他本人前来,末将断不…………”

    他的话音还未落,突然,只觉得眼前一花,贺兰敏的素手一挥,一抖,就见一道白光飞过,他本能地想要举手格挡,但是距离太近,这一下又来得太快,只觉得喉头一痛,顿时就两眼一黑,倒地而亡。

    慕容敬德就这样倒在了地上,喉咙之上开了一个血洞,一把闪着蓝光的飞刀插在了他的喉结之上,流出的血液,已呈紫黑之色,而刚才还白色的脸皮,顿时变得又青又黑,如此厉害的毒药,让人见之色变。

    几十名跟在慕容敬德身后的军士,脸色大变,全都抽出了兵刃,一个副将模样的军官厉声道:“众军听令,给我…………”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你是宿卫军第三旅第二幢的幢主独孤修武吧。”

    这小军官脸色一变:“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和军职?!”

    贺兰敏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是我的师父,国师黑袍大人亲自挑选来看守兰公主的,而负责挑选的,就是我贺兰敏,选你们的时候,你们每个人的情况,我都一清二楚,你们的姓名,官职,家住何处,家中何人,我都知道,要不然,我如何会叫得出你的名字呢?独孤幢主,阿拉古副幢主,贺兰崇明队正…………”

    她一口气报出了二十多个副队长以上的名字,这些人全都脸色大变,本来刚要腾起的杀气和战意,一下子泄了一大半。

    独孤修武咬了咬牙:“贺兰敏,你出手就暗杀我们的将军,还想要强行带走兰公主,这已经是叛逆之举,我等身为军人,受国大恩,宁可死,也不会背叛国家,想要我等放弃护卫,那是白日作梦,要是让你带走兰公主了,我们一样没活路,陛下定会要我们的命!”

    贺兰敏突然笑了起来:“弄了半天,你们跟这慕容敬德一样,是非不分啊,谋逆的人是他,可不是我。飞天马令牌在此,见令如见陛下本人,他自己抗旨不从,我果断出手诛杀叛逆,难道还有错了?!”

    独孤修武的眉头一皱:“慕容将军刚才说了,只有陛下本人亲临,才可以放出兰公主,这点我们当初受命时也一起听到了,你要是想强行劫出兰公主,除非把我们全都给杀了。”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本来军情紧急,我是不想多生事端,这慕容敬德本来就是反贼慕容法手下的将校,对兰公主有着深仇大恨,你们不是不知道,陛下安排此人看守兰公主本就是有牵制之意,若在平时当然没事,但现在临朐大败,陛下在败军之际命我持此令牌前来,你们可知是何意?”

    独孤修武的脸色大变,倒退两步,圆睁着双眼:“什么?临朐大败?这,这怎么可能呢?我大燕的铁骑,所向无敌的俱装甲骑,二十多万兵马,怎么会输?”

    贺兰敏面若寒霜:“我就是亲自从临朐前线回来的,难道还要对你们撒谎吗?现在全城都在驱逐汉人,除了五品官以下的全部要赶出城去,就是为了要作死守广固的准备了,而我这次前来,更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要把慕容兰转移看押。”

    独孤修武咬着牙:“这又是为何?兰公主在这里已经呆了三个多月了,我等一直尽职尽责看守,她是很安全的。”

    贺兰敏冷笑道:“愚蠢,慕容兰可是先帝的幼妹,也是血缘上离皇位最近的一个,虽是女儿身,但一向深得人心,就连陛下登基,也是靠了她的大力才成功,现在前方战败,陛下为了掩护大军撤离亲自断后,现在生死不明,陛下在让我回城前赐我此令,我要转移兰公主,先是确保她不能成为野心家操纵和控制的傀儡,其次不能让人危及她的性命,最后,就是万一陛下龙御归天,要我们拥立兰公主主持国政,直到现在还在襁褓中的太子成年,不然你道我来此作甚?”

    独孤修武张大了嘴,冷汗直流:“这,怎么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贺兰敏沉声道:“大燕在这里立国不过十余年,根基不稳,先帝和陛下都遭遇过叛乱和刺杀,现在人心大乱,保不齐会有什么阴谋家想要夺权,在此时候抢夺兰公主。要是因为你们这些蠢才的死板,误了大燕的国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说到这里,贺兰敏一指地上的慕容敬德:“你们这里虽然有一百一十二名军士,除掉这个死鬼,还有一百一十一人,我要是想消灭你们,易如反掌,只是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在这里大开杀戒,也会让接下来的守城战少掉一百多个战斗力。现在,你们想清楚,是要继续与国为敌,跟这慕容敬德一样的下场,还是忠于陛下,不要妨碍我执行谕令?!”

    独孤修武与其他的一些小军官们面面相觑,大家交流了一下眼神,同时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单膝下跪,齐声道:“我等愿效忠陛下,服从夫人!”

    贺兰敏的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这才是我大燕的好男儿,好将士,现在外面缺乏人手,这里你们的护卫职责已毕,快去向宫城南门的第三旅拔也古旅帅报道,去服从他的命令吧,这里就交给我吧。”

    当这些军士们全都带着慕容敬德的尸体撤离后,贺兰敏长出一口气,径自走进了小楼之中。



    三层的阁楼之中,空无一人,风铃声阵阵,伴随着贺兰敏上楼梯时,那木楼梯的吱呀之声,楼里透着一股幽幽的香气,但也有一股难言的霉味,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人进入这座小楼了。

    当贺兰敏轻移莲步,走到了第三层的顶楼时,只见一个宫装女子,坐在顶楼的床上,一个绣墩放在楼梯口,三个零乱的食盒,放在床边的小几之上,几根皮索,搭在边上阳台上的栏杆之上,另一端则系着这些食盒的盖子,显然,这几个月来,慕容兰是给单人软禁,连饭食都是这样给皮索从楼下吊上来的呢。

    在床上的慕容兰,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她的小腹,已经明显隆起了,看起来有三个月以上的样子,而那绝色的容颜,则变得苍白,额前的秀发有些零乱,却仍然能表现出一股难言的雍容与镇定,即使是身陷囹圄,仍然是气质不减,让人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慕容兰没有转头看贺兰敏,淡然道:“三个月了,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好姐妹,这回你带来的是什么?毒酒还是白绫呢?”

    贺兰敏勾了勾嘴角,在慕容兰面前的绣墩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这次来是要你的命呢?”

    慕容兰叹了口气:“你在外头闹得那么大动静,连守卫的将领都杀了,说什么前方战败,恐怕都是在掩人耳目,是黑袍要你来对我下手吧。如果前方战事不利,他会留我,反过来要是他胜了,那一定会要我的命!”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难道,狼哥哥真的输在黑袍的手上了吗?我还是不太相信。”

    贺兰敏环视四周,又走到了阳台上,看着外面的情形,摇了摇头:“怪不得你会觉得我说谎,黑袍真是会找地方,让你这个三层锁凤阁,正好对外的视线给这些宫墙所阻,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这一回,我真的没骗那些军士,临朐之战,确实是燕军惨败,而慕容超和黑袍现在也都没回来。”

    慕容兰的双眼一亮:“什么?真的是黑袍惨败?”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不停地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搓着手:“苍天有眼,真的是苍天有眼哪!”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贺兰敏,沉声道:“你手中的令牌是从何而来,来这里找我,是受了谁的命令?”

    贺兰敏看着慕容兰,微微一笑:“你猜呢?”

    慕容兰咬了咬牙:“这飞天马令牌,只有黑袍有,以你的本事,不可能偷或者骗到这块令牌,除非是他给你的,而黑袍给你这令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让你去做他不方便出面做的事。这次如果前线惨败,大军崩溃,那黑袍不敢在这个时候回城,定是通知让你先行处理事情,而你要处理的,就是控制城外的军队,整顿城外的人心,对不对?”

    贺兰敏神色自若,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收到了黑袍的命令,要我处理好广固城中的事,确保他一回来就能组织城防,而不用担心有人趁机作乱,而我的选择,就是让城中的鲜卑军士,把城内的汉人,全给驱逐出城,当然,除了五品以上的官员。”

    慕容兰的眉头一挑:“你这是何意?兵败之余,正是要收拾稳定人心,怎么还能做这样的事?难道,这次前方是因为汉人兵将的倒戈背叛,才会输的?”

    贺兰敏摇了摇头:“不是的,这次输就是因为黑袍的所有用兵都给刘裕所克制,包括利用了你的那些忠心手下,让他们乘坐孔明灯,飘到刘裕的帅台之上,然后,服下长生人药丸,想来个鬼兵突袭呢!”

    慕容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划过:“无双,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牺牲自己和这么多人的性命,却是无谓的牺牲!”

    贺兰敏叹了口气:“我必须要承认,我很羡慕,甚至是嫉妒你,有如此忠心的部下,可以为你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怪物,也是无怨无悔。只是,刘裕之前有充足的对付长生人的经验,这一次也是完美地防下。当然,这只是黑袍一系列攻击手段中的一环罢了,时间紧急,我没时间一一跟你描述此战的细节,你只要知道,燕军惨败,损失在十万以上,现在黑袍和慕容超正在逃回广固的路上,而刘裕也已经开始拔营追击,两三天之内,就会赶回广固。”

    慕容兰睁开了眼,看着贺兰敏,神色恢复了平时的镇定与机敏:“你既然是接到了要稳定城内,迎回他们的命令,为何又要做这种生事添乱的勾当?挑起汉人跟鲜卑人之间的冲突,是巴不得让广固也给一举攻破吗?”

    贺兰敏突然笑了起来:“我若是不这样做,怎么有机会救出你呢?刚才我可以威逼恐吓那守楼的军士们放你离开,但也不可能带着你就这样出宫城。只有让宿卫军们都出去驱赶汉人,我们才有机会逃出去。”

    说到这里,她笑着一指慕容兰的肚子:“本来呢,以你的身手,想在这个时候逃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惜你现在有身孕,不能飞檐走壁,只能说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想要救你,我只能出此下策!”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救我?这么说,黑袍给你真正下的令,是要取我的性命了?”

    贺兰敏勾了勾嘴角,说道:“他没有明说,但下的令是一定要对你严加看守,等他回来处置。我想,这次他如此大败,回来必然会给满朝文武追责,而慕容超也很可能把他罢免,而改用当初反对他的你来收拾残局。所以,不能等他回来再决定你的生死,最好是先逃出去,所以,我得让城中先乱起来,不仅是让鲜卑军士驱逐城中汉人,我还让我们贺兰部的一个叫哈里忽儿的队长,一度拿了飞天马令,把太学中的那两千多汉人乐师全驱出南城处决。怎么样,这个办法很好吧!”



    慕容兰的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看着贺兰敏面带微笑的模样,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贺兰敏笑道:“我是说,我让一个前贺兰部的小军官带着宿卫军,拿着飞天马令牌把太学里的那些汉人乐师拉到南城,准备全部坑杀,怎么,这样的做法有问题吗?”

    慕容兰紧紧地咬着牙:“两千多条人命,难道,在你这里看来就是如此无足轻重吗?而且,我不明白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说是想要救我出去,那坑杀这些无辜的汉人,跟此事有何关系?”

    贺兰敏微微一笑:“因为,这两千多汉人乐师,可以说是此战的起因。若不是公孙归他们出兵淮北,掳了他们回来,刘裕又怎么会有理由开战呢?这一战下来,十万将士身死临朐,绝大多数是鲜卑人,他们的家人,亲属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恨极了晋军和汉人,就算不用我说,恐怕也会找那些太学里的汉人乐师去报复的。”

    慕容兰沉声道:“他们报复是他们的事,韩相自然会考虑到这一点,妥善地保护这些人,你下令直接带出城坑杀,又是几个意思啊?”

    贺兰敏得意地说道:“如此一来,把前方战败,十万人送命的消息传遍全城,群情激愤下,以陛下的名义坑杀这些汉人,那城中的鲜卑军民都会跑去观看,而汉人们则会人人自危,想要韩范保护他们,两边必生冲突,而冲突一起,城中的鲜卑军士也会趁机打劫杀人,城中才会一片大乱,阿兰,只有这里乱了,你现在这个情况才可能脱身啊。”

    慕容兰摇着头:“为了我一个人的脱身,你居然可以如此恶毒,两千多人的命,就视如草芥?!贺兰敏,在你的心中,可曾有半点良知?!”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又有何不可做的?你那号称仁义的夫君,在战场上杀起人来,不是一天就能杀上十万吗?我跟他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慕容兰正色道:“这能是一回事吗?刘裕杀的是战场上手持武器的敌人,军队,你却是杀手无雨铁的无辜百姓。不用强词夺理!”

    贺兰敏哈哈一笑:“杀军人和杀百姓不都一样是杀?打着大义的旗号,出兵南燕,引来兵祸,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死几十万人呢,临朐只是个开始,后面平定各地,杀人屠城,只会更多。我让城中的鲜卑军士坑杀这些汉人,也是断了他们投降的后路,逼他们只有死战到底。”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所以,你就是要我们慕容氏族人跟刘裕的晋国汉人不死不休,把国家间帝王将相的矛盾,变成普通人的仇恨,非要一边亡国灭种才结束?”

    贺兰敏的眼中冷芒一闪:“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想的,这是为了你好,慕容兰,你这些年之所以跟刘裕始终不能走到一起,就是因为你这种纠结和犹豫,你的族人,你的家国跟刘裕的雄心壮志根本就是冲突的,就象他说的那样,汉胡不两立。要么你肯站在慕容氏燕国一边,与他彻底为敌,要么你就让慕容燕国灭亡,不去管你的族人和兄弟子侄,让他们全部消失,这样,你跟刘裕之间的隔阂才会消除,你才能真正地成为他的妻子!”

    慕容兰看着贺兰敏,沉声道:“就象你一样,为了自己的野心,把自己的儿子,把自己的部下,把自己的族人送个精光,然后孤身来逃到这里求我的庇护吗?我收留你是因为可怜你,是因为我们多年的同门和姐妹情义,可不是为了收留一条毒蛇!”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是,我是条毒蛇,我是没有人性,但我又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不就是我的好师父吗?慕容兰,你的幸运是你有刘裕这样的男人,可以助你反抗这个魔鬼,可我有吗?”

    慕容兰的朱唇轻轻地抖动着,却是说不出话,贺兰敏戳中了她心中的软肋,也是最害怕的地方,那个可怕的阴影,渐渐地笼罩上了她的心头。

    贺兰敏轻轻地叹了口气:“本来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听说,这回明月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是私自违了黑袍的命令,又转回晋军阵中想要刺杀刘裕,事情不成后,劫持了王妙音,结果给刘裕布下的埋伏所杀。她死之后,黑袍发动了她体内的蛊虫,破脑而出,变成了一只会飞在空中,有巨鹰大小的邪物,让黑袍驾之逃离,阿兰,明月虽然和我们从没在一起训练过,但也是同门,我不想落得她那样的下场!”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来找我,想要反抗黑袍,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你我都不想再给这个魔鬼办事,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牺牲无辜人的性命。无论是那些汉人的,还是全城的鲜卑人!”

    贺兰敏厉声道:“我不管这些,我现在只知道,现在慕容氏的鲜卑,是黑袍最后的助力,他在这次战事中用了无数可怕的残忍的手段,以后只会更多,他叫我做这些事,就意味着他本人一定会回来,这是我借刘裕之手,除掉他的最好机会!”

    “我的家人,我的一生给他毁了,我活下来就是想要向他报仇,向北魏报仇,我不能再允许他把南燕,把你们慕容氏保留着,这一次,刘裕赢了临朐,一定会挥师广固的,我说什么也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半途而废的可能,更不可能让黑袍利用你去向刘裕求和,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

    贺兰敏说到这里,神态如同疯狂,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放声大笑,其内心的情绪和多年的压抑,终于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在刺耳的笑声中,慕容兰轻轻地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你还是没学会宽容和仁爱,你的心,跟黑袍一样黑暗而扭曲,也许,救你是个错,但现在,我得去改正这个错误,毕竟,你的错,就是我的纵容。你问我如何选择,那我现在回答你,贺兰敏,我选择忠于我的良心和人性!”



    说到这里,慕容兰一跃而起,宫装四分五裂,一身银甲,紧紧地裹在她的身上,而小腹那里,也包了一层皮革腰甲,让她的小肚子显不出来。慕容兰的身形,也顺着那栏边的皮索,一溜而下,直飞楼外,落在了楼外的树冠之上,几个起落,就顺着高大的树顶或者是楼台,飞向了他处。

    贺兰敏看着慕容兰远去的身形,喃喃自语道:“所以,你选择了死亡!”

    城南,南门外。

    哈里忽儿横刀立马,站在吊桥之前,那一千多鲜卑宿卫军士,已经在这护城沟前列队了,两千多名汉人百姓,正在地上吃力地挖着一道新的壕沟,不少人已经站在了这道一丈多宽的新沟里,向外不停地挖着土呢。

    高望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也是站在沟中,这会儿的功夫,身上的布衫已经湿透,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气喘吁吁,抬头看向了哈里忽儿,说道:“慕容将军,我等已经在这里挖了两个时辰了,这沟,已经挖得差不多了啊,你看,我整个人都可以站在里面,快要看不到沟外了。”

    哈里忽儿冷笑道:“确实做得不错,看来你们这些汉人,还不是一无是处。”

    高望之身后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子,正是他的侄子高安,低声对叔父说道:“叔,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啊。”

    高望之微微一愣:“有啥不对劲的?你小子别偷懒,快点干活。”

    高安摇了摇头:“我们来这里后,就让我们新挖这条壕沟,可是护城河那里也是干涸淤塞,却不让我们去清理,这可是怪事,就算来不及引水灌护城沟,起码也应该让我们去清理现成的沟渠,再插上尖木桩,总比现在新开这条沟要强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低声道:“而且,我们来这里后,就给我们发了这么多铁锹来挖沟,可是尖木桩却是一根也没有,甚至连木头也不见一根,这难道不奇怪吗?”

    “开始说是人手不足,要我们来为大燕出力,过来挖护城河,以赎我们的奴籍,可是现在这周围聚了起码有三四千鲜卑人,都是从城外要来进城的,他们在这里都围观着,似乎在等什么,叔啊,你真的没有一点担心吗?”

    高望之咬了咬牙:“你小子别成天胡思乱想的,我们可是韩相当时亲自保下的,也是南燕皇帝下了旨意,要我们学习礼乐,以后作为南燕的皇家乐队的,如果他们真的要我们的命,几个月前就要了,何至于此?那护城河里淤泥多,不太好清理,不如新开一条沟,挡在前面,我想,最多也就是挖完这条沟后,让我们再去清理护城沟吧。唉,辛苦就辛苦点吧,谁叫咱们给人抓了来,命在人手呢?”

    高安低声道:“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这条沟太深了,要是现在这些鲜卑人动手,只需要把这两边的积土全都推下来,我们不就是给埋在这里了吗?”

    高望之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只听到哈里忽儿一阵怪笑,居然用汉语在说:“小子,你说得不错,今天,就是要你们葬身在这里,为我们临朐城死难的将士们报仇!”

    这下高望之脸色大变:“什么?将军,你,你是要害我们?”

    哈里忽儿得意地点头道:“让你们做鬼也做个明白,临朐城我军失利,几万鲜卑将士战死,这一切,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汉人引起的,若不是要捉你们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礼乐,燕国和东晋不会开战,也不会死这么多人!刘裕打着要救你们的旗号,杀我将士,夺我国土,现在还带着大军向这广固城袭来,你们这些汉人,若是在城中,必为内应,只怕你们现在,就是想着如何去勾结刘裕,献出城池,让他杀了我们鲜卑全族吧。”

    高望之连忙高声道:“冤枉啊,将军,太冤枉了,我们都是安份守已的百姓,从不管什么军国之事的,大燕天威,召我等前来学习礼乐,我等从来不敢有怠慢,这回要挖沟守城,我们也全都在这里尽力,我们为大燕效力,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啊,那刘裕本是叛乱夺权的军汉,又移民江北,触怒了大燕这才引来天威报复,我们也才到了大燕,我们每个人都恨死了这个刘裕,就是他害我们成这样的,又怎么会希望他来呢?”

    哈里忽儿哈哈一笑:“你们这些汉人,真是狡诈多端,死到临头,还在编这些鬼话想要骗人!只是,我可不会上你们的当,众军听令,给我上前,推土填坑!”

    高望之大叫道:“慕容归,你好大的胆子,我们可都是韩相亲自送到太学里的乐师,你想杀我们,得韩相点头才行,就不怕他事后以乱杀无辜来追究你的罪吗?”

    哈里忽儿冷笑道:“韩相?他现在自身难保了!现在全城都是驱逐汉人,连他的儿子和家人也都给赶出城了,你们这些汉人,全都不可靠,留你们在城中,就是祸害,本来按我的意思,应该把全城的汉人都杀光才是,可是陛下和国师有令,只杀你们这些引发战乱的家伙,以祭我战死将士,好了,不要多废话报,到了地下,要怪,就怪刘裕吧,记住,杀你们的,叫慕容归,变了鬼可别找错索命对象啊!”

    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宿卫军士们都纷纷上前,而原来围在一边的不少鲜卑百姓,也咬牙切齿地冲了上来,一个个大叫:“还我儿子,还我兄弟,还我夫君!”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这些亲人是否在临朐阵亡了,但已经把这出征不返的怒火,发泄到了沟中的汉人们身上,只有填平了这道深沟,才能填平他们心中的那万丈怒火!也许,这才是胡汉之间,那无法愈合的矛盾吧。

    高安一声怒吼:“乡亲们,胡虏要我们的命啊,跟他们拼了!”他挣扎着想要爬出这个沟子,刚刚探身出去了一半,只听“呜”地一声,一根长箭准确地击中了他的额头,透脑而出,而他的尸体,也重重地落回到了沟里,鲜血顿时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高望之大叫一声:“安儿,安儿!”他紧紧地上前抱住了侄子的尸体,放声大哭,在另一边,哈里忽儿手持着的大弓,弓弦正在微微地抖动着,刚才毙命高安的那一箭,正是他所击发。

    哈里忽儿恶狠狠地说道:“鲜卑的兄弟姐妹们,报仇的时候来了,就是这些汉人,引来的吴兵,杀了你们的家人,现在又要来夺我们的广固城,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先把他们全给坑杀,祭奠我们死去的家人,再跟吴兵决一死战!”

    这些鲜卑的军民们早已经奔向了沟边,用手中的刀枪,或者是用手把堆在沟边的泥土,狠狠地推进那坑中,不少坑中的汉人想要极力地挣扎出坑,挥舞着手中刚才挖掘用的铁锹与锄头,拼命地击打着那些想要落坑下土的鲜卑人,同时用尽全力地向外爬,一时之间,这大坑的两侧,如同攻城时城头的守军与攻城部队一样,为了生存,拼命地在交手。

    不少汉人大叫道:“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一边喊,一边拼命地去拉扯那些往下填土的鲜卑胡人的腿脚,死命地往坑里拉扯,有两个倒霉的家伙因为冲得太前,推土太凶,反而给捉住了脚踝,拉进了沟中,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给一边的众多锄头和铁锹砸在脑袋上,顿时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哈里忽儿厉声吼道:“这些该死的汉狗,居然还敢反抗!宿卫军士们,给我杀,刺死他们!”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刚才还只是用刀槊拨土的宿卫军士们,转而开始拿着手中的长槊与短枪,去刺杀那些沟中的汉人们,而另一边推土的鲜卑百姓,也叫骂着拿起石块,或者是抽出腰间的佩刀,居高临下地砍起这些沟中的汉人了。因为居高临下,占了绝对地优势,顿时,沟中就是血流成河,惨叫声不断,这些汉人本就是老弱病残居多,根本无战斗力可言,又是陷在沟中,给这样用长槊攒刺,更是无半点还手之力,只片刻间,就有近千人给刺倒在沟中,整个地沟的底部,血水都已经有半尺深,把很多倒下的人,都整个泡在了这泥土与血浆的混合物中。

    哈里忽儿越发地兴奋,他不停地开弓放箭,直接去射击一个个还站着反抗的汉人们,一边射,一边咬牙切齿地吼道:“死吧,去死吧!你们这些汉狗,一个也别想活!”

    一阵轻风从他的身边拂过,伴随着一阵兰花的香气,哈里忽儿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他的眼睛一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形,从自己的身边掠过,紧接着,他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一大堆红红的东西,从自己的脖子处喷出,接下来,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来回颠倒着,而视线则急速地向下,在他的脑袋掉到地上的一瞬间,他终于看清楚了,一个浑身银甲,美如天仙的女子,正转过身,指着自己的脑袋,沉声道:“全都给我住手,不然,下场就跟此人一样!”

    这个声音不算太高,但以十足的中气,震得这片杀场之上,血沟内外,数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慕容林的眉头一皱,右手举起,沉声道:“全都暂且住手。”

    屠杀的声音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宿卫军士们一个个举着血淋淋的长枪,向后退了半步,他们的腿脚之上,沾满了血迹,而坑的另一边,刚才还在砍杀沟中汉人的那些鲜卑百姓们,也都收住了刀,因为,他们都看清楚了,这突然出现,一下就斩下哈里忽儿首级的,可不正是大燕长公主,慕容兰吗?

    而沟中的汉人们也都一个个拥起了自己身边倒下的亲人与朋友,一边呼唤着他们的名字,一边哭天抢地。

    慕容兰的眼中泛着泪花,喃喃自语道:“我还是来晚了一步,还是晚了一步!”

    慕容林看着慕容兰,以手按胸,微一行军礼:“见过兰公主。不过,公主现在是待罪之身,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你一出手就杀了慕容归将军,末将必须要你给个解释!”

    慕容兰缓缓地转过了身,看向了慕容林,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慕容林,你也是多年的宿卫军旧将了,怎么连受何人的命令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慕容归,你可曾查验过他的身份?!”

    慕容林的脸色微微一变:“这,这倒未曾查验,因为慕容归将军手持了陛下亲赐的飞天马令牌,见牌如面君,所以,我等都是见令后奉他命令行事!”

    慕容兰冷笑道:“好个奉令行事!你们是军人,不是那张纲设计的机关人,你们是有思想的人!在奉令行事前,难道不要考虑这个命令是否应该执行吗?他要你们去弑君拥他登基,你们是不是也要照办?!”

    慕容林摇头道:“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兰公主,末将无意跟你纠缠这些事情,末将只知道,慕容归将军持令牌就如同陛下亲临,你这一出手就杀了他,如同弑君,末将必须把你拿下,等陛下发落!”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愚蠢!慕容林,我现在告诉你,此人根本不叫慕容归,他叫哈里忽儿,是以前贺兰部的一个军士,后来给编入了守城军士中,因为你们宿卫军不认识他,所以,贺兰敏才会让他持了令牌,来调动你们,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慕容林的脸色大变:“什么?他不是陛下身边的将领?而是贺兰部的军士?!”

    慕容兰沉声道:“如果真是陛下身边的人,即使是持令传命,也要有卫队保护,以免如此重要的飞天马令牌,落入敌人之手,你看这个哈里忽儿,身边可曾有半个卫士?见牌如见君的飞天马令,又怎么可能如此不设防备?”

    慕容林的额头冷汗直冒:“这,这可如何是好?但陛下的令牌,又怎么会在此人手中?!”

    慕容兰叹了口气:“这中间牵涉颇多,不便对你们细言,慕容林,我命令你们,马上带着城外的鲜卑百姓入城,留下一百人,不许带武器,在这里听我调遣,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最后机会,不然,我虽为公主,亦救不了你的命!”



    慕容林的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发声,只听到对面的鲜卑百姓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声道:“就是这些汉人,害死了我们的家人,兄弟,兰公主,为什么不让我们报仇?”

    慕容兰转身看向了沟对面的那些鲜卑百姓,他们一个个同样是满脸悲愤,血泪交加,说话的人,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白皮黄发,头发和胡须都编成了一根根的小辫子,正是一个典型的鲜卑索头部的打扮。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你的兄弟和家人给这些汉人害死了呢?”

    那个辫子头鲜卑人大声道:“我的两个弟弟都随陛下和国师出征临朐了,刚才那个将军说,我军大败,死者数万,现在我的兄弟没有回来,很可能,很可能就战死了。就算他们活着,我们也有很多兄弟战死了。这总是事实吧。”

    慕容兰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战争,是战争就会有伤亡,就会死人,死很多人,但是,这跟这些汉人百姓有什么关系?他们跟你们一样,都是无辜的百姓,可不是上战场的军士。你们或许还有兄弟家人从军,可是他们,却是给掳掠来,无亲无故。这才是你们应该认清的事实!”

    那个辫发鲜卑大汉说道:“可就是因为掳来了他们,才引发了战争,那刘裕才会率军来犯我大燕,我们的兄弟才会给征发从军,现在才会生死未卜,现在全城都在驱逐汉人,而这些汉人俘虏,就应该全部坑杀,以祭奠我们死去的将士!”

    他的话引来了一片叫好之声,刚才还退后几步的这些百姓们,一个个又摩拳擦掌,准备再次上前了。

    慕容兰的柳眉一挑,沉声道:“众位鲜卑同族们,如果你们心里还对我慕容兰有一点尊重,还请暂且住手,听我一言,如何?”

    那个辫发大汉沉声道:“各位,兰公主毕竟是咱们大燕的英雄,咱们就暂且听听兰公主怎么说的,先住手!”

    这个汉子看起来在百姓中威望很高,一句话下来,众人都停住了脚步,慕容兰看着此人,说道:“不知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辫发大汉说道:“我叫海兰呼,乃是宇文部落的人,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

    慕容兰笑了起来:“原来是著名的宇文部勇士海兰呼啊,我记得你是南海王慕容法的护卫队长,为大燕立过很多功劳,后来因为你主公谋逆出事,而被迫退出了军队,不然我说呢,象你这样的壮士,为何不去从军,而在这里。”

    宇文海兰呼笑了起来:“原来兰公主也听说过我啊,能得到你的这个评价,不枉我这些年的打拼。不过,你还是得说服我们,说服我们的族人。不然的话,就算你是兰公主,你的话我们也不会听!”

    慕容兰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宇文海兰呼,你是著名的勇士,立功无数,杀敌上百,连我都听过你的威名,不过,今天的你,让我太失望了。因为,你的刀剑,只能指向这些无辜的百姓,而不是上战场,去跟强悍的敌军战斗。我不认为欺负弱小,是勇士所为!”

    宇文海兰呼沉声道:“不是我不想上阵,而是给剥夺了从军的资格,现在我先杀这些引发战乱的汉人,再去跟晋军拼命,我相信这次陛下不会再剥夺我从军的资格啦。”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如果这一仗真的是这些汉人引发的,那你杀他们倒也无可厚非,但事实是这样吗?引发这场战争的,不是这些在老家耕作的汉人,而是主动出兵江北,去掳掠民众的燕军!”

    此话一出,众人都交头接耳,这个事实刚才很多人没有想到过,宇文海兰呼沉声道:“兰公主,这攻击敌人,掳掠俘虏是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就算大燕建立后,我们仍然保持着这个传统。大燕国内的汉人不能去抢,难道这敌国的东晋汉人也不能抢吗?我们鲜卑勇士,从来不事生产,不让打仗杀敌,那我们还活着做什么?而这些汉人俘虏,就是我们打了胜仗后的战利品,他们的生死,如同牛羊一样,完全由我们决定,现在我们杀这些引起战争的汉人,就跟我们出征前杀牛羊祭祀,求祖先祈福,有何不可?!“

    慕容兰哈哈大笑起来:“宇文海兰呼,你在这里大言不惭,还真的以为祖先会保佑你?祖先要是知道了这事,只会为你而羞愧,再也不会赐福给我们了!”

    宇文海兰呼厉声道:“兰公主,你必须为你刚才的话作出解释。杀这些汉人如同牛羊一样,怎么就不行了?我们鲜卑各部出征前都有杀敌祭祀的传统,你敢说你们慕容部没有?!”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杀敌人俘虏祭祀出征,是我们每个部落的传统,这点不用你说,但这些人是那种俘虏吗?他们的身份,是乐师,是客人,是大燕的子民!”

    宇文海兰呼脸色一变:“他们明明就是我们抢来的俘虏,怎么就成客人了?”

    慕容兰沉声道:“我问你,大燕和东晋是什么关系?”

    宇文海兰呼不屑地说道:“当然是死仇了。以前我们大燕各部受那晋朝的统治和奴役,后来晋朝内乱,我们趁机入主中原,建立大燕,那晋人一直说我们是反贼,叛军,而我们也早就有一统天下之志了,自大燕建立以来,与晋国交锋无数次,不是敌人是什么?”

    慕容兰微微一笑:“以前的恩怨不必说,只说先帝来这齐鲁之地建立南燕以来,我们跟东晋,就已经罢兵讲和了。刘裕起兵推翻桓楚之后,先帝,也是我的小哥,曾经一度听信谗言,想要起四十万大军南下灭晋,宇文海兰呼,那一次,我记得你也参加,还在前军担任了慕容法的副将吧。”

    宇文海兰呼得意地说道:“不错,只可惜当时先帝没有最后下令攻击,反而是跟那刘裕议和,罢兵而退,若是当时就打,何来今天的遗憾?!”



    慕容兰马上接过了话头:“不错,你也承认了是吧,先帝在时,我大燕是跟东晋议和结盟的,还签下了互不侵犯的和约,此事全军将士,全大燕的子民都知道,没有人可以否认。而和约既定,两边就不是敌对关系,你身为军将,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宇文海兰呼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慕容兰沉声道:“当时,先帝曾经当着数十万将士的面,折箭立誓,若我大燕有人违背此约,主动向东晋开战,那就是背信违诺之人,大燕子民,可共击之,宇文海兰呼,你当时也听到了吧。”

    宇文海兰呼咬了咬牙:“不错,先帝是下过这样的令,但是此一时彼一时,那刘裕侥幸求和之后,却是大规模地移民江北,屯粮整军,摆出一副要进攻的模样,要说违约,也是他先违约才是!”他话虽然这样说,但明显自己已经没了什么底气,不象刚才那样中气十足。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先帝的和约说得清楚,谁主动出兵攻击,谁才是违约,刘裕移民江北并没有攻我大燕的领地,有人以自己的判断非要说人家违约,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出兵毁约找个理由罢了。”

    慕容林在一边沉声道:“兰公主,恐怕你说的不全对吧,这次刘裕这么快就能组织大军北上,说明他早有准备,就算我们不出兵,他也一定会寻衅来犯的!”

    慕容兰摇了摇头:“他若来犯,是他违约,那我们自然是出师有名。但他毕竟还没有主动进攻,我们却是先出兵的一方,试问刘裕要是真的作好了出兵的准备,又怎么会给我们深入到宿豫一带,掳掠了这几千百姓呢?江北六郡是先帝都承认的东晋国土,他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做事,并不违背和议。大概是我们鲜卑人攻击,抢掠别人成了习惯,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连先帝跟人签的和约都可以不认了,但大家扪心自问,我们鲜卑人一向最讲信义,言出如山,这件事上,真的是晋国毁约在先吗?”

    宇文海兰呼恨声道:“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这些人给我们掳来,就是俘虏,按我们鲜卑的传统规矩,跟哪个部落开战,就要先杀了这个部落在我们这里的俘虏,用他们的鲜,来换取祖先的保佑。兰公主,我知道刘裕是你的夫君,你夹在中间向着晋国说些话也可以理解,但是你今天,不要挑战我们这些鲜卑人的愤怒,这些汉人,我们杀定了!”

    慕容兰不卑不亢,却是上前一步,沉声道:“宇文海兰呼,在你看来,这些沟里的人,是你的敌人,还是自己人?”

    宇文海兰呼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们是汉人,当然是敌人!”

    慕容兰冷笑道:“是吗?如果说汉人就是敌人,那城中的韩相,高尚书,封尚书这些高官们,是不是敌人?”

    宇文海兰呼的嘴角抽了抽:“这个,这个当然不是,他们虽然是汉人,但是我大燕的子民,又为大燕效命多年,所以…………”

    慕容兰沉声道:“很好,既然他们虽然是汉人,但是我大燕子民,就是自己人,不是敌人。那这些沟中的汉人乐师,又有何区别?他们虽然是给掳来,但是陛下早就有旨意下达,让他们在太学里学习礼乐,以后进入皇家乐队为大燕效力,宇文将军,我想问你一句,难道陛下是会让大燕的敌人,进入乐队,来祭祀大燕的祖先吗?”

    宇文海兰呼的头上冷汗直冒,嘴巴一张一合地,却说不出话来。

    慕容兰的秀目扫向了正在窃窃私语,暗暗点头的那些鲜卑百姓们,说道:“族人们,百姓们,我们大燕,不是慕容氏一家一姓的大燕,而是千千万万各部族人,各村汉人的大燕,你们中间的很多人,祖先都曾经与我慕容氏为敌,比如这位宇文将军的宇文部落,曾经就是慕容氏在辽东时的死敌,但现在我们也是一家人,一国人,亲如兄弟。如果我们的脑子里只有仇恨,只有杀戮,又怎么可能会有今天?只靠着打打杀杀,那最后不是杀得没有其他部落,就是给别人杀得亡国灭种,这种事情,只有残暴的羯胡才做,而我们慕容氏,从不为之!”

    人群中暴发出了一阵喝彩之声。慕容兰继续说道:“这些沟中的汉人,他们不是军人,只是和你们一样的普通百姓,因为生在这个乱世,不幸成为了俘虏,给掳往他乡,做牛做马,本身已经很可怜了,两国交兵,从来不是因为这些百姓所引起的,而是帝王的野心和权欲,今天你们可以把他们尽数坑杀在这沟中,他日若是大燕战事不利,你们落到晋军手中,难道就会有好的结局吗?如果要报仇雪恨,应该是战场上找那些敌军才是,把这怒火撒在无辜的百姓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

    宇文海兰呼大声道:“不杀敌人的俘虏,祖先会愤怒的,不会保佑我们!”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我说过了,他们被陛下编入太学学习礼乐的时候,就是大燕的子民,不再是敌人,何况他们本来也不是敌人,只是邻国的百姓而已,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我慕容氏入主中原除了靠兵强马壮,亦是靠了晋末乱世中庇护了数十上百万的汉人士庶,积累的恩德仁义。后来入中原后杀戮过重,又有诸王夺位,这才气数转衰,导致国破家亡。若不是先帝入齐鲁后,保境安民,施以仁义,又怎么会有这些年来的太平?”

    “宇文海兰呼,你如果真的想杀敌祭旗,那麻烦你现在带领你的族人入城,然后登记从军,随我亲自出击,抓些晋军的哨骑俘虏,回来斩杀,那些,才是你真正要做的事!”

    韩范的声音从城门方向响起:“说得太好了,兰公主,你当真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啊,老夫对你,只有一个大大的服字!”



    这下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只见韩范骑着一匹马,身后跟着十余个骑马随从和四十多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步军,都是汉人军士,就连韩范自己,一身的官袍也已经这里湿一块,那里湿一块,显然,这个老宰相,为了救这些沟中的汉人,可是拼了老命,一路骑马狂奔。

    韩杰跟在韩范的身后,眼中泪光闪闪,从马上跳了下来,分开几个想要阻拦他的宿卫军士,冲到了沟前,看着这沟中的尸体,放声大哭:“都是我害了你们,我不该,我不该看着你们给带走啊!”

    高望之浑身是血地从沟里爬了出来,跟韩杰在一起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说道:“祭酒啊,你要是再晚来一刻,我们,我们可就是阴阳两隔了呀!”

    韩范的眼中也是泪光闪闪:“救你们的不是我,也不是韩祭酒,高助教,你们这些人能活下来,要感谢的是兰公主才是。”

    高望之如梦初醒,向着慕容兰就下跪磕头:“多谢兰公主,你真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们这些人愿意永远给你立生祠,永远地供奉你!”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来晚了半步,害得这么多乐师送命。战争是国家之间的事,是军人之间的搏杀,不应该把百姓牵扯其中。现在两边的仇恨已经越结越深,你们呆在城内,只怕早晚性命不保。现在不说别的,先把这沟给填平了吧,不然的话,只怕你们同伴的尸体,会很快腐烂,造成疫病!”

    高望之咬了咬牙:“可怜了我们的这些同伴,惨遭横死,连副棺材也没有,就得这样给集体掩埋。不过,兰公主你说得对,现在没有条件象普通出殡那样停尸祭奠七天再下葬,只能掩埋了。”

    慕容兰点了点头:“那事不宜迟,你们先动手吧。”

    高望之抹了抹眼泪,对着身边那些陆续从坑中爬出来的乐师们,开始发号施令了,慕容兰转头看向了慕容林,沉声道:“慕容将军,请你按我刚才所说的迅速行事,刚才又耽误了半个时辰,现在军情紧急,谁也不知道晋军何时会杀过来,你赶快把这些城外的鲜卑民户组织入城,城头要布好防守,以防晋军突袭!”

    慕容林勾了勾嘴角:“我是宫城宿卫将领,只有太后的令牌才能调动我,之前我是受那飞天马令牌所驱使,现在既然传令之人已被兰公主所杀,那我这次的任务结束,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向我下令,带着我的弟兄们回去宿卫宫城,才是我们要做的事!”

    慕容兰厉声道:“慕容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歪心思吗?你以为你的想法我不知道?现在城中的汉人民户多半给驱逐了,就是官员的府邸,也是门户大开,你是怕去晚了,影响你和你的部下去打草谷捡财宝了吧!”

    慕容林的脸微微一红,却沉声道:“现在各部都在做这事,凭什么我们就得在这里浪费时间?兰公主,本将一向对你尊敬有加,所以才会对你如此地客气,不然的话,别说你是戴罪之身,就冲你斩杀这飞天马令牌使者之事,我就可以把你马上拿下!”

    慕容兰对着慕容林,沉声道:“慕容林,你好歹也是从成武皇帝(慕容垂)起兵以来就从军的老将了,怎么这样不识好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时候抢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广固城一破,不要说这点钱,就连你们的命也会给晋军收了去,这轻重缓急分不清吗?”

    慕容林的脸色一变:“哪有这么夸张,晋军从临朐到这里,起码要三天!”

    慕容兰咬牙道:“败报传到这里本身就是需要时间,再说刘裕用兵极重速度,根本不会休整后再进军,很可能连夜就派骑兵过来了,你根本没有三天的时间布置城防,说不定一个时辰后晋军就会杀到,这里是南门,是离晋军最近的地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好这里。”

    慕容林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号令?”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当年我大哥起兵之时,他也不是大燕的皇帝,皇帝是在长安的慕容纬,事急从权,你当初也没去长安跟着慕容纬或者是慕容冲吧。怎么三十年后,你连这个道理都不如少年时明白了呢?”

    慕容林咬了咬牙:“可是,你毕竟是待罪之身,你是怎么出来的?我和将士们若是听你的,事后给追究责任怎么办?”

    韩范沉声道:“慕容将军,现在没时间在这里争辩这些枝节之事了,我是全城的宰相,在陛下不在时代理国政,所有城中之事,都由我和太后共议决定,兰公主自己脱困出来指挥城防,是给全城一个主心骨,就算我现在带她去太后那里,也一定会得到太后的授权,甚至,太子年幼,陛下若真不能全身而返,那城中能代理国政的,除了兰公主还有谁?你是要违抗兰公主的命令,拖这点时间,让她得权之后以军法处置你吗?”

    慕容林这会儿额头上也开始冒汗,可还是有些不死心:“可是,可是国师他当时…………”

    慕容兰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指望他?妄开战事,指挥不力的罪,还要等他回来后清算呢,包括在这里传令屠杀汉人,驱逐城中汉民,也是他干的好事,慕容林,你就不好好地想想,在这个时候再杀戮汉民,制造矛盾,如何能守下城池?大燕不止是慕容氏和鲜卑人的大燕,也是齐鲁之地上百万汉民的大燕,你这样想把汉人都推到刘裕那边去,居心何在?!”

    这下慕容林不敢再多嘴了,连忙行了个军礼,转头开始布置起身后的军队了,而宇文海兰呼等鲜卑百姓,也跟在他的部下身后,开始有序地进城。劫后余生的汉人乐师们,在韩范带来的军士们的协助下,开始一边抹泪,一边填沟,很快,刚才还杀气腾腾,人满为患的城外,就变得空旷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