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子点了点头:“我们当年加入妖贼,一方面是给他们裹胁,不得不从,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沈家在吴地给打压多年,自从开国时沈充作乱给诛后,就一直抬不起头,能有机会建功立业,是家族翻身的唯一机会了,只可惜误入歧途,差点身死族灭,若不是大帅相救,只怕我们早就跟那些作乱的贼人一样,死得无声无息,毫无价值了。”
刘裕笑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天师道在江南布局多年,底层百姓几乎无人不信,而吴地众多给打压的本地土姓大族,也有借天师道而翻身的想法,加上黑手党和天道盟这些妖人的相助,酿成滔天巨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设身处地,我和沈家众位兄弟换而处之,只怕也很难不作出你们同样的选择。这点,就不必再多提了,现在我们都是北府兄弟,可以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地靠本事为家族争光。”
沈田子激动地说道:“是寄奴哥救了我们出了苦海,回了正道,现在我们沈家众兄弟也没别的念想,除了光大沈氏门楣外,就是尽一切力量,助寄奴哥成就大业。”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王镇恶和他身边并肩而立的毛德祖,索邈这三人:“镇恶,德祖,老索,你们都是北方来投大晋的关中豪杰,你们当初从军时,有何想法呢?”
毛德祖勾了勾嘴角:“我毛家本是关中豪强,前秦灭亡时,北方大乱,我们举家南下,路上遇到了老索一族,一起投了大晋,当时只是想活命,没想太多,这些年在大帅的手下,我们得到了原来做梦也不敢想的东西,和前面的众家兄弟一样,大帅说啥,我们就做啥。”
索邈叹了口气:“我们索家本是河西一带的大族,前凉张氏灭亡后,给迁入关中,也是前秦崩溃时,我家和德祖家一起南下,路上失散,流落去了梁州汉中一带,当地的豪强大族们看我们这些北来流人不顺眼,多所折辱,于是我就立了志,一定要将来混出名堂,让那些当年看不起我的家伙们,向我道歉,赔罪!”
刘裕有些意外:“想不到老索你还有当年这样的一段往事啊。”
索邈咬了咬牙:“后来我离开了汉中,先是在毛球将军手下,因为我来自北方,擅长骑射,所以为毛将军所器重,他当年就一再地跟我说,寄奴哥是当世英雄,要想真的建功立业,最好早晚投奔他。还给我开了书信要我去扬州投奔你,只可惜,当我持书来京城时,寄奴哥你还没从草原回来,所幸阿寿哥当时看得起我,留我在他手下训练骑兵,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跟着阿寿哥。”
刘裕笑了起来:“阿寿是全军骑术数一数二的勇将了,不过你老索也很厉害,胡虏之中,马上功夫强过你的,也没几个人呢,你放心,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向当年那些看你不起的人,扬眉吐气的。”
索邈哈哈一笑:“那就托大帅吉言了。”
王镇恶勾了勾嘴角:“我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少年时曾经年少轻狂,结果世事无常,先大父和前秦一起离世,而我们王家子侄,也是散落四方,当时我在并州第一次见到要去草原的大帅,就惊为天人,心中立下了以后要为这等英雄效力的理想,后来孤身投晋,虽然历经波折,但还是留了条命,也让我有机会后来追随大帅。当然,要说从军时的最主要想法,那肯定还是为了光大我王家的名声,毕竟,我有那么伟大的大父,不能辱没了他啊。”
刘裕点了点头:“令大父是千古名相,虽然是在前秦,但我们都非常佩服,而且他也为了保护天下的汉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也劝谏过苻坚不要发动战争,如果苻坚当时听他的话,又怎么会有后面的悲剧和这几十年的战乱呢。”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朱龄石,朱超石兄弟和胡藩,笑道:“荆州的三位兄弟,你们都是将门之后,从军的目的,应该比我们这些起于微末的人,要简单很多了吧,毕竟,你们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或者是担心娶不到老婆。”
朱龄石笑了起来:“话虽如此,但当年在寿春城中,要不是遇到了师父你,我们兄弟也早就会和寿春城中的上万军民一样,非死即为奴了,虽说从军是我们朱家历代的传统,荣耀朱氏祖先,建功立业也是最大的目的,但当时我们兄弟,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在师父手下效力,跟您多学点兵法,也多帮您做点事呢。”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弟,不过,桓氏对你朱家有大恩,成年后入荆州军是应该的,也是做人的本份。胡子,你说是吧。”
胡藩正色道:“我胡家和朱家一样,历来受桓氏的关照,所以为桓家效力,是我们的宿命,只恨我当时只认私恩,不顾大义,站在了逆贼桓玄一边,不仅于国不忠,也对北府兄弟造成了不可避免的伤害,接下来的这辈子,我只能为我之前的罪行赎罪了。”
刘裕摆了摆手:“胡子,不要这样说,你胡氏累世受桓氏厚恩,该当图报,当时桓玄篡逆,连我们北府军诸将都一度只能受其驱使,更别说你们了。至于之前的恩怨,那是一刀两断,现在的你,就是我们的同袍兄弟,你为国效力征战,也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自己争取该有的东西。”
胡藩的眼中泪光闪闪:“以前我真正想争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个天下第一神箭手的虚名,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虚名,不要也罢国,能打出一个太平天下,让所有人不再受战乱之苦,才是我们这些身披军装之人,应该做的事!”
刘裕大声道:“说得好,太好了。军人,就应该保国卫民,而不是为了一已私欲,去荼毒百姓。大家当年的从军初心都说出来了,那么请问各位,这个初心,在我们身上,还剩下多少?!”
帐内陷入了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眉头深锁,思考着刘裕的话,向弥勾了勾嘴角:“寄奴哥,我,我现在有老婆了,当年的愿望实现了,现在就是想跟着你,再…………”
刘裕沉声道:“这话不用说,你们活着都是为了自己,从军也应该是为了自己和家族,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大家建义你们就建义,我要你们北伐就北伐,那你们是朝廷的将士还是我刘裕的?现在我问你们的是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听我的号令。”
向弥咬了咬牙:“那寄奴哥如果这么说,我们这回从军就是朝廷的将军,除了你的原因外,也是要实现北伐胡虏的理想。”
刘裕点了点头:“很好,我们的初心从军,都是为了吃饭,赚钱,求富贵,伐胡虏,我们加入北府军,荆州军而不是别的普通地方部队,就是因为这些军队才是能北伐的,才是能打胡虏的。这才是我们的初心,大家说,对不对?”
所有将校们全都点头,齐声道:“灭胡乃我等初心和志愿,至今不变。”
刘裕叹了口气:“可是大家想过没有,灭胡,北伐究竟是为的什么,只是图以这个名义多杀胡人吗?”
檀韶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胡虏趁着西朝末年天下大乱,趁机窃取了中原和北方之地,占了我们汉人祖先几千年来的旧地,我们当然要打回来,并不是为了杀人这么简单。”
刘裕点了点头:“这就是了,其实西朝末年的大乱,趁机起事的可不止是五胡,他们很多人也是已经给迁居中原百年以上的部落了,跟慕容氏,拓跋氏这些当时还在塞外的部落种类还不太一样。我年轻的时候也只是简单地以为胡虏凶残,趁机占我汉地,杀我汉民,北方是一片地狱,但后来随着见识的增长,我们都知道,胡虏和我们一样,也是人,当年很多也是因为西朝大乱,诸王相攻,把他们也当成奴隶一样征发从军,这才有了机会掌握军队,建立政权的。”
诸葛长民的眉头一皱:“可是胡虏非常凶残,象匈奴刘氏,石虎的后赵,都是在北方大肆屠杀,奴役我们汉人,我们的祖辈们也是因为不堪受到胡人的野蛮压迫和残酷暴政,这才南下投奔大晋的。不管他们起兵的时候本身有多悲惨,有多少理由,但残害我们汉人这点,是没错的。寄奴哥不必为这些胡虏开脱。”
刘裕正色道:“不错,刘氏匈奴,石氏羯虏都是非常残暴的胡人政权,也让北方变成了人间地狱,包括今天慕容氏的南燕,在慕容超治下的这几年,也是非常残暴,为了统治者的一已私欲,横征暴敛,残害民众。但其实这些胡人暴君,残害的可不止是我们汉人,难道对他们胡人,就没残害吗?”
“汉人百姓要交沉重的赋税,而胡人百姓也要给随意地征发从军,为他们到处征战杀人,自己也会在战争中大量伤亡,一个交的是粮税,一个交的是血税,最后一算,苦的都是普通百姓,无论汉胡,只为了满足那几个暴君而已。”
朱龄石笑道:“师,寄奴哥说得好啊,其实这样的暴君,不但是胡人有,我们大晋不是也有吗,别的不说,就说桓玄,为了他的皇帝梦,弄得天下大乱,害死多少人?又好比黑手党,多年来一直控制朝政,满足的不过是他们几个阴谋家族的私利罢了。这点上,无论汉胡,只要这样的人登上皇位,掌握大权,那天下的黎民百姓,可就要倒霉了。”
孙处的眉头仍然紧紧地锁着:“寄奴哥,那按你这说法,我们灭胡虏就是错的了?这次北伐就不应该来?或者说,我们北伐灭胡,和西征讨桓没有区别?”
刘裕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我也说了,胡人和我们汉人的不同,就在于他们除了象汉人暴君一样对以农民为主的汉人百姓横征暴敛外,还有一层种类之分,他们把胡人和汉人刻意分开,让汉人种地,让胡人从军打仗,再制造出这种胡汉百姓之间的血仇,比起汉人的暴君来说,这个罪恶更大!”
虞丘进点头道:“寄奴哥说得好啊,这百年来,我们汉人百姓说起胡人就切齿痛恨,就是因为来杀我子民,毁我家园的,都是这些胡人士兵,而胡人一向不事生产,专门靠打劫为生,胡虏暴君们也是利用了他们这点,平时没战事的时候,象南燕的胡人们,也是会经常去抢掠洗劫附近的汉人村落。这回我们军中来了这么多汉人投军,就是说要王师给他们报仇雪恨。这可不是把责任推到一两个暴君,或者说慕容超一个人就能承担的。”
刘裕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是啊,汉人百姓平时给欺负了,要报仇,而且这报仇不是找胡人头子报仇,是想借着大军灭燕,去向所有的胡人百姓报仇。杀他们的男人,抢他们的女人孩子,分他们的财富,你们说,这叫报仇雪恨吗?”
帐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刘裕的声音稍稍停顿之后,再度响起:“我认为,这不叫报仇,而是叫趁火抢劫,掳掠。本质上说,跟那些胡虏所做的没有区别,南燕有几十万鲜卑族人,还有上百万的其他各族胡人,杀是杀不完的,如果真的由着那些想要屠掠的人,胡汉矛盾只会越来越深,仇恨只会越来越多,最后无法化解,一旦时局有变,那胡人会再次出现刘渊,石勒这样的首领,带着他们向汉人复仇。难道这就是我们北伐想要的结果吗?”
沈云子朗声道:“那请寄奴哥,不,请刘车骑赐教,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解开这个死局?”
刘裕看向了站在一边的王镇恶:“镇恶,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王镇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化胡为汉,融入大晋。”
此话一出,帐内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沈田子不屑地说道:“想得倒美,还化胡为汉。这百年来胡人都在北方,甚至按大帅的话说,在百年之前的西朝大乱前,就已经在中原上百年了,也没见他们化胡为汉啊。王镇恶,你祖父当了几十年前秦的宰相,难道让北方的各族胡人变成汉人了?”
王镇恶摇了摇头:“移风易俗,是需要时间的,胡人自草原游牧而入中原,要想学会种地农耕,这需要时间,但如果不让他们种地耕田,那他们就无事可做,只能象现在的南燕鲜卑人一样给征发从军。这就是胡人一直无法融入中原,成为和我们一样的汉人的原因,但是先祖父在位时,他是尽一切的力量想要推动化胡为汉的事情,也取得了不少成效,如果再继续个几十个,应该能成功的。”
沈田子冷笑道:“几十年?想得倒美,几十年后我们这些人早成黄土了,到时候压制不了这些胡虏,他们会再次造反。就算是前秦,那些氐人难道是去种田当汉人农民了?不还是举族而居,不事生产,苻坚后来攻我们大晋的百万大军,也多是从各个胡人部落里征发的,你祖父当年都解决不了的事,就要大帅来解决?王镇恶,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
王镇恶厉声道:“这是军议,大家都可以发表意见,大帅让我直说,那我就说我的看法,沈老三,你为何要作这种诛心之论?”
沈田子哈哈一笑:“因为你拿个已经给证明不可行的办法来应付大帅,想要保护这些该死的胡虏。我看,你是想施恩于这些胡虏,以后好让他们为你效力!”
王镇恶咬了咬牙:“就算施恩,这些也是国恩,以后这些胡人会成为大晋的子民,为大晋效力,纳税征兵。为何总想着要把他们当成敌人?难道我们北伐,就是为了制造杀戮和仇恨吗?”
沈田子冷笑道:“那是他们自找的,胡虏窃居中原百年,为非作列,骑在汉人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现在要灭国了,也是我们汉人清算这百年血债的时候了,不说把他们全部杀光,起码也要按以前对付天师道俘虏的标准,全部打入奴籍,分赏众军。江北的移民里,原先天师道的俘虏就是这样处理的,对自己汉人可以这样,对胡虏难道就不能执行了?众位兄弟,你们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帐内诸将都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有些人拍手叫好:“对,就是应该这样干。”
“大帅不让我们屠城灭族,那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破城之后,贩卖为奴,分赏众军,那兄弟们也不会有意见了。”
“就是,不让我们杀了他们报仇,那总得为奴赎罪吧,天师道的那些妖贼不就是这样处置的嘛。”
刘裕的神色平静,等着这些叫好声和议论声渐渐地平息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的嘴,显然,在等他最后的决断。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在各位的眼中,天师道的那些妖贼,和这些南燕的胡虏,是一样的么?田子,你来说。”
沈田子沉声道:“没错,在我眼中,胡虏甚至更可恶,妖贼们很多是给裹胁,欺骗而跟着叛乱的,还算情有可缘,可是胡虏,却是正面跟我军对抗,不说这百年来的血海深仇,只说这次我们灭燕,临朐一战,他们可是二十多万大军啊,现在战败后还是据广固死守,与我们为敌,甚至还杀害了俘虏我们的汉人百姓,以示态度,这样的胡虏,不比妖贼们更可恶吗?”
“田子说得好,就是这样。”
“没错,胡虏之罪,甚于妖贼,让他们为奴都是便宜他们了!”
刘裕摇了摇头:“可是天师道的妖贼,是大晋的子民,起来叛乱,十恶之中,此为大逆之首,而且他们叛乱的过程中,所过之处到处屠城灭村,裹胁民众,给国家造成了近十年的惨剧,从吴地到江北,几乎都给这场叛乱弄得十室九空,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这样的罪行,是北方胡人可以比的吗?”
“现在的南燕的胡人百姓,有几个是象妖贼一样,个个满手血腥的?他们给国家征召上了战场,作为子民,这是无法抗拒的事,真要说有罪,那也是慕容超,黑袍这些发动战争的胡虏君王和将相们的罪。我们都是军人,军人只能依国家的命令行事,没有拒绝的可能。要是说给征召就是罪,那也不止是胡人,所有征来的汉军也得作为奴隶了?”
沈田子张大了嘴,一时无法回应。诸葛长民的眉头一挑,沉声道:“不一样, 寄奴,胡人是主动愿意从军来投,而汉人则是给强行征召的,胡人几乎家家出丁从军,汉人则是十丁抽一,我们现在击败了慕容超,这各地汉人百姓,不是都来从军投奔我们了吗?这才是最真实的胡汉情况。只有汉人会把我们当成自己人,而胡人,只会视我们为敌。”
刘裕叹了口气:“那长民你有办法让这青州,让整个大晋,只有汉人,没有胡人吗?”
诸葛长民的嘴角抽了抽,头上开始冒汗,却是无法回应。
刘裕沉声道:“胡人的数量众多,不可能全部杀光,这种不分情况的集体屠戮,也与我们汉人的基本道德不符合,我们出兵北伐,本身是义举王师,要是见人就杀,岂不成了比胡虏还凶残的匪类?如果是想着把人当成奴隶自己发财,那和草原蛮夷又有何区别?这只会制造更多的仇恨,而这种仇恨,会延续到几代人之后,会让我们血战取得的青州,永无宁日。当年刘镇北平定天师道之乱,为何总是无法成功?就在于他在吴地纵兵掳掠,让民心全跑到妖贼那边了,你们今天还说这才是北府军的规矩!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只要我刘裕当一天的北府军主帅,就不会有这种规矩,我绝不会允许我的将士,靠着抢劫百姓和掳掠民众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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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的声音,最后几句震耳欲聋,如同九天的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着,震动着他们的心灵,配合着刘裕那坚毅的表情,紧握的双拳,跟了他多年的兄弟们这下都明白了,刘裕这可是动了真格的最后决定,也是他的心里话,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了。
诸葛长民咽了一泡口水,艰难地开口道:“这个,寄奴,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刘裕的语气稍缓,但仍然非常坚定和严厉:“长民,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在北府军二十多年,这些事情都亲历过,为什么当年我在刘镇北的手下,平定吴地的时候,非要脱离他的指挥,带一千兄弟去守海盐这个孤城?不就是因为看不惯他那种纵兵掳掠的做法吗?他没把去吴地的平叛剿匪当成是为国家平叛讨贼,而是看成扩充实力,讨好军士的一种手段,说什么吴地百姓有从贼者皆可掳掠,按通敌论处,这让多少本来忠于朝廷的良民和土姓家族,无辜地受了牵连?”
刘裕的目光如电,投向了沈田子:“田子,你说,当时在吴地,那些给说成是通贼的庄园主和百姓们,个个都是这样吗?难道吴地的上百万民众,全都是附逆作乱的?”
沈田子摇了摇头:“肯定不是,我们沈家当时是主动投了妖贼,但其他的吴地土姓家族里,八成左右没有主动归附,妖贼有时候会派人去这些庄园里劝说游说庄园主们加入,但大多数人是拒绝了,毕竟谁都想过安生日子,也没有多少人会以为妖贼一定能胜。”
“但是,吴地的天师道传播已有数百年,几乎家家都有人信教,就算庄园主不答应,他庄园里总有几个跑去从贼附逆的,所以,后来刘镇北的大军来了,天师道先是不与大军交战,直接撤回海上,大军借着搜查同党的名义四处下乡盘问,只要有人参加叛乱的,那整个庄园都会给打成逆贼同党,加以抄没,对于普通百姓,全村中有一人从贼,也会牵连整个庄子,这就是后来妖贼第二次回来时,有远远超过第一次起兵时的人加入他们的原因。”
刘裕环视四周,沉声道:“听到了吗,各位,当时这些事情很多你们就是亲历者,甚至是执行者,我们就连北伐胡虏的时候,也没对那些百姓下手这么狠过,如此借着讨贼的名义残暴对付百姓,又怎么可能得人心?就算讨平了孙恩卢循,那心中埋下了仇恨种子的吴地百姓,又怎么可能不再起叛乱?”
刘藩叹了口气:“寄奴哥说得很有道理,但有件事可能你不知道,在你走后,我们众将士里也有人跟刘镇北提过,说我们是官军,不能这么干,可是镇北却说,这是司马元显的秘令,为的是要用这种手段震慑那些信奉天师道的妖贼,一人信教叛乱,那全庄全村都要给洗劫一遍,一来能让兄弟们发发财,不至于白跑一趟,另一方面,也让他们以后不敢再去支持妖贼。毕竟,吴地是世家大族们的地盘,一向看不起我们北府军,借个机会立立威也…………”
刘裕厉声道:“立威?立什么威?立威是对敌人立的,是靠打胜仗,在战场上杀敌立的,哪有对自己的百姓奸淫掳掠当成立威?这是立仇!我们是军人,是大晋的军人,吴地的百姓也是大晋的子民,事实证明第一次孙恩起事,没有多少人跟随,也就两三万铁杆信徒,因为吴地的庄客们过的很悲惨,精神上想要点寄托,所以信了天师道,这就代表他们个个都是贼人了?”
“刘镇北的做法才是让他们开始大批地加入了贼人。最后结果就是世家的庄园垮了,吴地的人口少了八成以上,我们北府军又得到什么好处了?本可以轻松平定的叛乱,我们多死了多少人?多少兄弟在这战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十几万平叛中将士付出的性命,是这点钱可以买回来的吗?”
诸葛长民喃喃道:“难道,我们当年真的做错了吗?”
刘裕大声道:“大错特错!刘镇北之所以这么做,是两个原因,一来他重新起复为北府军主帅之后,为了扩张实力,迅速地收编了大量在前秦灭亡后,散布各地的盗匪马贼入伍,以壮大北府军的数量,他们这些人和我们老北府兄弟不同,打仗完全就是为了钱和女人,不让他们掳掠,得不到好处的他们只怕会哗变或者是逃亡,刘镇北把这些饿狼带到了吴地,就是想让这些虎狼吃百姓吃饱了,以后更加忠诚于他,成为他的私军!”
朱龄石的眉头一皱:“寄奴哥,这个,阿寿哥听到…………”
刘裕沉声道:“听到就听到,这话当他的面我一样说,当年我就为了这个当他面跟镇北吵过,最后翻脸而走,而且我还没有说完,当时的镇北,可能已经给黑手党甚至是天道盟所蛊惑,尤其是天道盟,现在我们知道那黑袍的目的就是想要摧毁世家,消灭黑手党,这就需要把黑手党以前留在吴地暗里的军械粮草和明里的庄园农场全部毁掉,一方面让妖贼起事,一方面让镇北带着虎狼之师在吴地烧杀抢劫,最后他们的阴谋得手了,大晋虚弱不堪,世家也无力提供钱粮,然后就是桓玄趁机入京篡位,如果不是我们建义,只怕北府军也会给连根铲除了!”
孙处倒吸一口冷气:“哎呀,听寄奴这一分析,还真的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们全都给蒙在鼓里,还为了自己在吴地抢了那么点东西而高兴呢。该死!”
虞丘进的眉头紧皱着,脸上尽是悔恨之色:“是啊,我两个兄弟和三个侄子都在平叛中战死,还有两百多个跟我多年的部下,也都没了,当时我杀红了眼,见到有天师道众的庄园和村子就去烧就去抢,以为这样才是报仇,结果,这仇越来越多,后来所有吴地百姓看我们的眼神,都是如同仇人,而我,也只想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那段痛苦而血腥的回忆,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已经折磨了他们多年,挥之不去,几乎所有将校的手中,都沾了很多无辜妇孺的血,即使是杀戮时再冷酷无情的这些杀人机器,也会在事后愧疚,不安,而这些可怕的记忆,终于给刘裕今天重新引出了。
向弥喃喃道:“是的,当时就是这样,我奉了当时刘镇北刘大帅的令,到处搜捕那些所谓的附逆奸贼,全村里只要有一个加入了反贼,全村就会给视为同谋,我的手下里,有很多是镇北在战前新分配给我的,他们是纵横两淮多年的马贼,下手那个狠啊,我见到他们把婴儿就这样穿刺在槊头之上,当成游戏一样,或者是把小孩子扔到半空,然后一刀劈成两半,以此为戏。”
“我当时大怒,想要军法处置他们,但镇北派来的监军官却说,对付逆贼,就得如此,只有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才能拿走他们全家的财产,事后一把火烧了村子,枭首于路旁以威慑众人,那一路以来看到的惨状,我,我铁牛今天还经常做恶梦!”
说到这里,这条铁铮铮的汉子,眼中也是泪光闪闪:“老实说,战场上面对面的杀戮,哪怕把对面脑子打出来,肠子扯出来,生生地把他们的眼珠子抠出来,或者是活活掐死,那种对面的血和脑浆溅到脸上身上时的感觉,都没有这么可怕。因为,因为我们杀的,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是寄奴哥说的,那些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泪水,从他的虎目中流下,而且在场的众将,也多数跟他一样,涕泪横流,整个大帐之中,都能听到这些无声的抽泣。
刘裕叹了口气:“是的,在这场战事中,我们手上都有血,都有着一辈子也洗不掉的恶,镇北当时可能是给妖人控制了,才会下这种命令,他后来也是自食其果,给那黑袍陷害至死,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善恶轮回,亦有因果,吴地的悲剧,再也不能犯了,那种亲痛仇快的事,我们也不能再做。”
诸葛长民咬了咬牙:“吴地的百姓或许有很多冤枉的,当时的大开杀戒确实不应该,但这回的胡虏呢,难道他们是无辜的吗?要是我们放过他们,如何对得起惨死的那几千百姓?”
刘裕看着诸葛长民,说道:“杀人的不会是全城的胡人百姓,现在情报是二十多万鲜卑胡人,从各个方向向广固集中,这不是为了守什么宝藏,而是胡人的一向做法,无论是苻坚还是慕容氏,都有这个传统,平时让本族部落出镇四处,而国难之时则收缩回都城以死保。我当年在长安时也见到这种情况,那些回援的部落族人,也没人分到什么财宝。”
诸葛长民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难道,难道这是个谣言?”
刘裕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非常确定,这是个谣言,所谓的宝藏,在乱世中一钱不值,且说那石氏后赵,当年灭亡之后,给冉闵夺了权,建立冉魏,而冉魏灭亡时,在其都城邺城中连后赵的宫女都吃了,其困顿至此,何来宝藏?也就是靠了一个传国玉玺想要当时的大晋出兵,而谢家之所以能成为顶级世家,不就是靠了当年这个迎回玉玺之功吗?”
“再一个就是前秦,灭亡之时,长安城中也是人间地狱,城中的草根树皮都吃了个精光,以至于守城的军民居然生生地啃食了冲进城中给消灭的上千西燕军士,当时我和慕容兰就在城中,苻坚手里有没有宝贝,我最清楚不过,所有人是为了生存和感念他平时的仁义而战,从头到尾也不会有什么宝藏。”
诸葛长民的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开始贴着脸流下,显然,刘裕的话打破了他心中的梦想,让他无法接受,他摇着头:“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寄奴你骗我,那宝藏,那几百年上千年的宝藏,一定是有的,一定有。城中无粮,不代表没有宝藏,肯定,肯定是他们藏起来了!”
刘裕叹了口气:“要是真的有宝藏存在,那在这种生死存亡之时,也一定会拿出来招募勇士去作决死一击,就连那蠢货慕容宝,在柏肆决战时也知道尽散府库,尽出宫女,以招募勇士夜袭拓跋珪。我们都是带兵之人,难道不明白这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吗?到最后也没拿出来,就只能说明,这个所谓的宝藏,从来就不存在!”
王镇恶正色道:“寄奴哥说得太对了,我祖父为前秦丞相时,就多次建议苻坚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苻坚自己也是带头执行,不追求那些奢华之物。前秦本就是后赵大乱时苻氐部落游荡到关中所建,并无根基,而西晋之前的宫中财宝,也早在之前多年的战乱中给抢掠一尽,一个国家的宝藏,财富,靠的是稳定的税收,而不是什么之前几百年的积累,只有天下的百姓,才是最大的财富和宝藏。”
刘裕笑道:“镇恶说得好啊,人,才是世上最宝贵的财富,我们作为军人,掳掠烧杀,爽了一时,可是让国家没人了,后续无人耕作,提供税赋,最后也是只能裁军撤编,让军人们解甲归田,重新务农,长远看,我们这些当兵的还是吃亏,所以,善待百姓,不要随意地害民,不仅是一个道德问题,也是现实的利益啊。”
刘藩的眉头稍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恕我直言,还是很难接受把这些胡虏看成大晋自己百姓的观点。之前魏晋迁入了几十万户的胡人,也想着他们会感恩戴德,成为大晋的忠实子民,可结果呢,国难当头,他们不思报国,却是挑起了叛乱,最后在北方自立,前面有这种教训,那寄奴哥你又如何保证以后不会再重演这种中山狼的故事呢?”
刘裕微微一笑,点头道:“阿藩兄弟说的很有道理,当年曹操引匈奴五部入塞,又迁了大量的羌氐部落进关中,这些人在当时为曹魏从军征战,立了功,但在百年之后,他们的后代中刘渊,石勒等人纷纷起兵叛乱,最后夺取北方,灭亡西朝,看起来,就是我们汉人养胡为患,最后给反噬,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吧。”
向弥说道:“不错,就是这样,若不是这些胡虏忘恩负义,又怎么会有永嘉之乱呢,我们的祖先们,又怎么会背井离乡,逃奔江南呢?这可不是我们一两个人的仇恨,这是国仇家恨啊。”
刘裕的眉头一挑:“不错,但只要天下大乱,任何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都会想着起兵自立,西朝的八王不说,就是民间,不也有王弥,曹嶷这些汉人豪强,起兵谋逆吗?铁牛,你说,他们和这些胡虏的区别,又在哪里?”
向弥张了张嘴,说道:“嗨,寄奴哥,你也知道铁牛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还是你说吧。”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些人在乱世中能成事,不是因为他们是胡人,或者是汉人,这些都不重要,他们能掀起大乱,一来是因为八王之乱,天下各路诸候相攻,而且这些王爷们为了能胜利,用尽一切手段地去募集,征招地方上的豪强,让他们投军为自己效力。田子,就象你们当年吴兴沈氏,也是受到了天师道的征召,最后决定从贼的吧。”
沈田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的,但那也是因为之前我们沈家就是天师道多年的信徒,几代人都信他们,又加上前教主孙泰给司马元显以卑鄙的手段诱杀,教众都认为冤屈,所以教中来人,说是可以起兵复仇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为前任教主复仇,并不是谋反,我们一时糊涂,也就信了。”
刘裕叹了口气:“这世上一切的阴谋家,野心家要起兵自立的时候,都会这样说,他不敢直接反皇帝,但一定会说要清除奸臣,当年天师道是这如此,百年前的刘渊,王弥,曹嶷们也是如此,他们都是打着讨伐篡权的东海王司马越的名义,号称要终结这个乱世,救民于水火,这才吸引了大批跟随他们的人。但是,他们和天师道的起事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他们在起兵之前,就有很大的地方上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可以轻易地让很多人追随。”
檀韶的双眼一亮:“对啊,刘渊是当时五部匈奴的单于,匈奴人名义上的首领,而王弥则是世家豪强子弟,在家乡可以随便拉出几千人的队伍,就是那石勒出身不足,给卖为奴隶,所以后来只能投入到刘渊的部下,长期受其驱使,在打仗的过程中才慢慢地积累实力的。听寄奴哥这么一说,好像这汉人胡人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拉起一支兵马啊。”
向弥也点头道:“不错,其实寄奴哥也有这样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无论是当时孤身回乡后带大家去守洛阳,还是后来建义时振臂一呼,都是从者如云,在京口,寄奴就是带头大哥,他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刘裕笑道:“先别说我了,只说刘渊他们,其实刘渊当时是奉了司马颖的命令去组建军队的,从曹魏到西朝,对于这些迁入内地的胡人,真正致命的失误,在于没有把这些胡人给打散,打乱,没有把他们分散着编号齐民,散入各州郡。要真这么做了,匈奴五部不复存在,刘渊就算有野心,也不可能号令这几十万匈奴人起事了。”
王仲德的眉头深锁:“寄奴哥,我们就是从并州过来的,对当地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那些当年的匈奴五部,给分散到了并州的五个郡县,仍然让他们保留部落的单位,仍然是按帐落而不是民户来计算,这又是为何呢?”
刘裕说道:“这就是从当年曹操的私心开始了,姓曹的放匈奴人进中原,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变成农夫男耕女织的,他要的是这些匈奴人成为战士,尤其是成为在三国时稀有的骑兵,为他征战。所以,引五部入中原时,就和匈奴单于作了约定,分散五部在并州,那里有些地方是有大块的草场和水源,适合放牧,而匈奴单于作为五部首领,继续成为号令这些部落的召集人,只是,从曹操开始,这个匈奴单于必须本人居住在首都,以避免他成天和族人接触,起了异心。”
朱龄石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历代控制周边异族的一个通行办法,只是异族往往最多是让子侄来当人质,没有过首领亲自进京长期居住的先例,曹操,也算是开了先例了。”
刘裕笑道:“那是因为这些匈奴人直接给引进了中原,而不是在草原,汉末大乱,草原上也不好过,匈奴五部给新崛起的鲜卑打得很惨,所以能进中原,也算是避难,从魏到晋,对这些匈奴人,还有在关中的羌人,氐人还算看管严格,单于或者是首领本人要在京城,此外各部头人的子侄也要以进太学的名义进京,为的就是控制他们的人质,使其不敢轻易作乱,但保留其部落组织,方便能随时征发,另外,服兵役而不用交粮赋,也是为了这些不事生产的胡人量身定做的。”
朱超石勾了勾嘴角:“可是,那石勒不是已经务农了吗,不是已经成了个编户齐民吗,他又是怎么回事?”
刘裕点了点头:“问得好。其实从魏到晋,随着时间的推移,百年之后,朝廷已经没那么迫切地需要这些胡人出力当兵了,匈奴的五部还保留,但其他的象羯,羌的很多部落,已经给打散,族人编入了各个汉人的村庄,成为要种地交税的百姓。所以,刘渊可以轻易地号召五部的几十万匈奴人起兵,但石勒,他只能指挥他自己。这就是两者的区别啊。”
毛德祖哈哈一笑:“这么说来,这胡人的部落,和咱们汉人的村落也没太大区别,我们汉人,是以村为单位,由村里的有力人士或者是豪强长老们说了算,遇到大事或者是出征,也是由村里的族长,长老来决定,全村的后生都要听他的。其实,就跟这胡人部落一样啊。”
刘裕笑道:“是的,只不过我们汉人的基层组织是村,是家,他们的是部落,是帐,但入了中原的胡人部落,也是能随时找得到的,不象在茫茫草原上,逐水草而居,想要找到都困难。所以,只要能把这些胡人的部落打散,让他们分散到各村各乡,不再受原来的部落首领制约,那就可以象镇恶刚才说的那样,可以化胡为汉,真正地融入我们中原汉人了。”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刘裕的设想有些太过超前了,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能力,檀韶的眉头一皱:“打散部落,分散入各村各乡?胡人能接受这个条件吗?”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不接受也得接受,如果这回平定南燕之后,那胡人百姓就是大晋的子民,我不想再搞什么一国两制了,无论汉人胡人,都是一视同仁,如果不接受,那就离开大晋,去别的地方好了。只要在大晋一天,就得遵守大晋的法度,这点,对汉人也好,胡人也罢,都没有区别。”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羊穆之摇了摇头:“大帅,你之前说过,当年曹操是跟这些胡人部落作出过保留其部落模式的许诺,才让他们答应入中原的,现在你要打散他们的部落,只怕这些胡人不会答应啊,尤其是这些部落首领,这样等于直接剥夺了他们的特权,那可是要他们命的事啊。”
刘裕冷笑道:“曹操是谁?是大晋的现任皇帝吗?”
羊穆之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但毕竟是他开创了胡虏入中原的最初规矩,而且这套规矩也用了两百年了,包括以前前秦的苻坚他们都在用,以前大晋也曾经招降过象姚氏羌部落这样的胡人,同样是要保留他们的整个部落,不能分散,这青州如果新平定之余,人心不安,需要的是安抚,搞这么大动作,只怕…………”
刘裕摆了摆手,阻止了羊穆之接下来的话,他正色道:“不管怎么说,这回我们如果能顺利灭燕,那就是大晋自南渡以来,第一次正式地,有效地收复这齐鲁之地,而且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撤离了,这些胡人,大部分我都不准备留在青州,而是想要移到南方,以充实各州郡。”
羊穆之睁大了眼睛:“迁他们离开青州?这,这恐怕更不可能同意了啊。”
刘裕冷冷地说道:“亡国之余,能保一命,已经是万幸,哪有这么多讨价还价的空间?这里的汉人百姓如刚才大家所说,百年来恨极了这些胡人,会把以前在石赵,前燕时期受的苦难,都算到这南燕的鲜卑胡人头上,留在这里,再把胡人部落打散,让胡人几帐,十几帐地分散到各村各乡,那跟杀了他们也没啥区别,要保命,只有移去别处,比如去吴地,去江州,去那些没那么恨胡人的地方,如此才可长治久安。”
羊穆之长舒了一口气:“大帅的见解,确实高出我等太多,属下心服。如果真的能把这南燕的胡人全部迁走,那青州只有汉人,确实要安宁许多,只是,这迁居几十万人的事,恐怕还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并不容易啊。”
刘裕微微一笑:“事在人为,只要能顺利灭燕,这些都好办,本身这些胡人也是从关外迁移而来,有很多人是从司州到关中再到并州,然后去了河北,最后才迁到这青州,绕着天下也跑了大半个圈了,让他们迁到江南,荆州,并不算什么。而且,只要拿出足够的好处,比如分地,免税几年,想必多数人是乐得前往的。他们到时候大概自己也不敢留在这齐鲁之地,受人报复吧。”
羊穆之点了点头:“只是,这样把他们打散,那虽然可能会让他们变成汉人百姓,从此种地织布以纳税赋,但胡人善于打仗,尤其是精于骑射的最大特点,也就没有了,以后想从他们中间再征兵,尤其是组建骑兵,怕是不容易啊。”
刘裕点了点头:“这点我自然也会考虑,也许会留一部分胡人仍然作为骑兵的世兵军户存在,但要看南燕是否投降,这青州之地,有不少大块的草场,可供骑兵训练,就算不用胡人为骑兵,以后也可以在大晋的汉军之中,挑选壮士组建骑兵部队,我相信,咱们汉人如果有马,不会比胡人差。”
向弥哈哈一笑:“说得好啊,寄奴哥,这回临朐一战,我们就缴获了上万匹战马,赚大了呀,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咱们战马不足了。”
刘裕微微一笑:“就算组建骑兵,也跟你铁牛没啥关系,要么是阿寿来当大将,要么交给老索,你啥时候能骑在马上睡觉,再跟我谈这个。”
向弥勾了勾嘴角:“我又没有嫂子成天教,寄奴哥,你这可不公平…………”
刘裕没好气地抓起了岸上的一块镇纸,作势欲掷,吓得向弥连忙讨饶:“我错了,寄奴哥,就当我放屁行了吧。”
刘裕放下了镇纸,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沉声道:“其实,南燕是降是战,关键还是在慕容兰的身上,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不过,这场国战,是两个国家,两个种族之类的事,不能为了一人得失而坏了大事,接下来出征广固,所有人都不得以慕容兰为念,坏了大事,如果敌军以她为要挟,逼我们退军或者是放下武器,谁若是依从,那就以叛国弃军论处,杀无赦!”
向弥咬了咬牙:“寄奴哥,真的不管大嫂死活了吗?也许…………”
刘裕叹了口气:“不用多说了,有黑袍在,我只当她已经死了。”
诸葛长民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寄奴啊,你还没有回复,我们怎么跟下面的将士们解释,破城灭燕之后的回报呢。这些大道理我们能理解,他们可不管。没了宝藏,那我们如何才能让将士们尽力呢?”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了诸葛长民:“长民,难道你没有办法让将士们相信,这宝藏是子虚乌有的事吗?难道非要靠掳掠和抢劫,才能让他们有战斗的欲望和斗志?”
诸葛长民叹了口气:“寄奴哥啊,我前面就说过,现在的北府军和我们当年从军时的不一样了,刘镇北掌军多年,早就是确立了这种不成文的规矩,那些当年他招进军中的散兵游勇,现在也多成了队正,幢主之类的中级军官,与士卒接触最多的也是他们这些人,他们成天就和士卒们吹嘘当年自己是怎么在战斗胜利后发家置福,娶妻生子的,士卒们能不羡慕?”
向弥点了点头:“是啊,寄奴哥,中下层的京八兄弟们,不会象我们这样成天说着驱逐胡虏,恢复中原的理想,只会想着如何在战争中得到好处。大家这次孤军深入强胡境内,是作好了必死的准备,也想着要得到更多的回报,只靠朝廷的那种赏赐,怕是难安众军心。”
檀韶也正色道:“是啊,按现在的论功制度,就算灭燕后,大部分将士也要解甲归田,所收获的无非就是半年左右的军饷,加上一次性的补助,这钱不过三四百钱,置个两亩地都困难,连头牛都买不起。再就是全家一年的免税,三年的免役。老实说,哪怕是当个库丁都跟这个回报差不多,可这是来青州与慕容家铁骑搏命啊,如果只给这点,别说这次众军不服,只怕下回再想北伐时,就没人愿意应征了。”
刘裕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过,你们为何会以为,这次朝廷给的赏赐,会是那种普通的从军赏格呢?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这北伐灭燕的难度,和站岗巡城的难度远远不一样?”
朱龄石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我就知道大帅一定会考虑好这个问题的,那还请大帅明示,我们也好回去安抚众军将士。”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这次北伐,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强敌,也是要做到我们大晋南渡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壮举,这就需要三军用命,将士齐心。我当然知道,大家从军不止是为了报国或者是灭胡这么简单,那是理想,是口号,不能当饭吃,真正要拿出来的,是实打实的回报,皇帝不差饿兵,我刘裕,也绝不会让将士们不满意的。”
“这回灭燕,是复仇之战,也是灭国之战,那赏格会远远高于普通的应征。军饷这点,大家不用担心,这次出征,我们的军饷是在平时的北府军高于其他部队三倍军饷的基础上,再加十倍。从到部队的那一天就开始算,到回师解散的那天现结。”
听到刘裕的话,很多人开始扳起手指头数数了,毕竟这些大老粗连字也不识几个,要他们迅速地学会加减乘除,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们。
王镇恶睁大了眼睛:“什么?三倍之上再十倍?普通军队里的军饷是每个月二十钱,这么说,这回可以一个月二百钱?”
向弥停止了数自己的手指,倒吸一口冷气:“我滴个乖乖隆里咚,一个月两百钱?这么多啊,那岂不是可以买上一亩地啦。”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镇恶,你算错了,我说的不是在二十钱基础上的十倍,是在北府军一个月六十钱的军饷上的十倍,也就是说,如果这仗打个半年,那每个兄弟可以拿六百钱每个月,总共是三千六百钱。而且只要超过一个月,就补足这个月的,不打折扣。六个月加一天,就是按七个月算。”
这下帐中全炸了锅,所有将校们都喜形于色,不少人激动地说道:“天哪,一个月六百钱,这,这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啊,这下真的能发大财了呀。”
“寄奴哥啊,你怎么不早点宣布这样的好消息?让大家还以为只能一个月拿个几十钱,以至于想着那些宝藏啊。”
但是诸葛长民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地凝固,嘴角也微微地勾了起来,说道:“不对啊,寄奴哥,要是按一个军士四千钱来算,那我们全军六万将士,一下子就要赏赐二十四千万钱(晋朝时的亿往往是指十万,这里就用二十四千万来表示了),这可是笔巨资啊。现在大晋一年的税赋收入也不过六百万口,每口五石米,加起来一年三千万石的样子,按一石米百钱来算,这差不多要把国家一年税赋的百分之一,一次性地赏赐给将士们,恐怕朝中的那些世家高官们,是死活不肯同意的吧。”
众人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散去,兴奋之余,终于有人开始冷静地想到这钱从何而来了,向弥嚷道:“奶奶的,老子们浴血拼命,打完了分点钱怎么了,哪个王八蛋敢反对,把他跟王愉一样灭了,看谁还敢有意见!”
朱龄石摇了摇头:“铁牛,别犯浑,现在国家的税赋的主要来源还是要靠这些世家高门管理的庄园代收,你惹毛了他们,到时候来个消极对抗,连北伐的军粮也不供应了,我们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再说了,这赏赐是正常税赋以外的东西,不应该由世家和百姓来承担,大帅,这钱得从国库出,但国库里有这么多钱吗?”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些国家财赋之事,本来不是各位兄弟们应该知晓的,带兵之人只管打仗就是,但这次情况特殊,我还需要大家去转告众军将士,所以,我得把底给大家都交了。这笔赏赐钱,不走国库,或者说大部分不走国库。而是要世家高门出。”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不少人泄气地说道:“那完了,原来大帅只是哄我们开心,根本做不到啊。”
“就是,那些世家高门连这次出兵打仗都不情不愿的,更别说打完后赏赐了,大帅,你总不可能让我们带兵上门去抢钱吧。”
刘裕微微一笑:“这钱当然不能抢,但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出啊,江北的地,这青州的地,难道不值得他们收购吗?”
朱龄石惊得张大了嘴,几乎可以吞下一个大碗:“这,这也行?”
诸葛长民回过了神:“不是大晋禁止土地兼并和买卖吗,寄奴哥,你可不能带头违背这国法啊,不然你这名声…………”
刘裕冷冷地说道:“是,大晋确实禁止买卖土地,只能按爵位和军功来分配土地,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要说事事按国法来办,那请问江南的吴地八郡,怎么会全成了世家大族和吴地土著的庄园田地,那动不动几百顷,上千顷的庄园,那得多少个高等爵位才能占据?”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沈田子:“田子,云子,林子,你们沈家在吴兴的那些庄子,加起来有一千三百顷地吧,敢问你们几位,包括你们父祖辈的爵位,是不是足够占这些地?”
沈云子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这个,这个确实远远不够,但那是开国时就遗留的问题了,我们吴兴沈氏从东吴时期就世代地有这些庄园,元皇帝南渡后也是承认和保留了这些地契,作为我们沈家拥护司马氏,忠于国家的回报,虽然中途有过沈充谋逆,但也只收了他家的地,没有动其他家族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就是了,其实吴地那边的土地,多半是这样以违背国法的方式分给了世家和土豪们,名义上这些地是分给他们手下的庄客们的,但实际上国家不能直接向这些庄客们收税,而这些庄客们交税,租用农具,也都是向这些家族,而不是向国家,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惯例,从法理形势上,元皇帝开国时留的那些御赐地契,就是国家允许这些土地给这些世家和土豪私人拥有的证明。”
沈林子连忙道:“对,我们家也是有元皇帝开国时御赐的地契的,要不然,这些地只怕早给别人夺了去啦。”
诸葛长民点了点头:“吴地或者说荆州确实如此,但那是开国时就遗留的情况了,这青州可不一样,这可是新扩之地,肯定是要遵循国法的,按理说,打下来的地方,要归朝廷所有,包括土地,也是归朝廷,总不能说私相买卖吧。”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好办啊,朝廷分地,也不是说见人就给,依大晋的律令,以爵分地,有功者优先。这可是我们现在的国法,对吧,长民。”
诸葛长民笑道:“是啊,这个规矩是你自己立的,总不能自己带头违背。那些世家大族,他们的爵位已经用在吴地和江北的置地上了,哪能再来这青州抢地盘?”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个爵位,不是朝廷有规矩,可以买那种非世袭,身死即除的民爵嘛,所谓入粟拜爵,也是早有的事了吧。”
诸葛长民猛地一拍大腿:“呀,我怎么忘了这个。就是说世家大族只要肯交钱出粮,就能从朝廷换来这些虚爵?”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当年淝水之战时,谢相公就做过这事,发放过上个虚爵,以取得各大家族的捐粮,这才组建了我们北府军,这次虽然我们组军出征的时候不再需要征调他们的粮草,因为很多世家子弟,如庾参军他们,自己也是随军出征的,但战后的封赏,只怕很多人是坐不住的,想要花点代价,从战后的利益里,分一杯羹哪。”
朱龄石不满地说道:“凭什么让他们占这便宜,我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地,为什么要这样就送给那些世家大族?这不公平!”
刘裕叹了口气:“龄石,那要你以后就在这里安家,举族迁到这里,朝廷按你的爵位分给你相应的土地,你可愿意?”
朱龄石张了张嘴,还是摇头道:“这个,恐怕是不行的,我朱家的根基产业现在都是在建康,要我来这里,肯定不愿意啊。当然,要是在这里当官为将,率兵驻守,那是只有服从朝廷的安排,但我的家人,也不太可能长居此处,更不会在这里作为长期的基业。”
刘裕点了点头:“这就是了,大家的家都在南方,不在此处,恐怕打完之后,多数人是要回乡的,除了有少数光棍一条,想要在这青州扎根久住的兄弟外,只怕想留的人并不多,那既然这里的地大家并不占,何不让那些出钱出粮,以作兄弟们赏钱的世家大族们,来这里占地置业呢?”
檀韶的眉头一皱:“这青州之地,不是要分给本地的汉人大族吗,或者是收归国家,以分置给在别的地方没有土地的流民,象是祖籍在青州的侨人,就可以返回这里了,为何要把这土地卖给江南的世家大族呢?”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各位,你们都是高级将校了,以后也都要渐渐地成为一方的镇守大员,比如,象阿粹已经是一州刺史了,几年内,大概你们也一个个都会到这样的位置上,穆之,你说,这齐鲁之地,能放心地留给韩家,高家,封家这些本地的豪强管理吗,能让这回率先归附的辟闾氏治理吗?”
羊穆之的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可以的,如果还给他们来管理青州,那就跟以前没区别,这些地方大族,只会考虑家族利益,对国家并没有忠诚,谁强则依附谁,就算大晋在这里建立政权,也会给他们架空,控制不到这里的基层,我们泰山羊氏曾经在齐鲁之地生活数百年,深知这些本地豪强的所为,如果要让齐鲁之地真正成为大晋的地盘,那必然要让大量的南方民众在这里分到土地,最好是要留数千乃至上万将士带着他们的家人在这里扎根,如此,才可能真正地行号令于此。”
刘裕笑了起来:“可是刚才大家不都说了嘛,家业在南方,打完仗就要回家,不肯留在这里,那穆之你说,要做到你刚才说的,得怎么办?”
羊穆之勾了勾嘴角:“只有拿出战后归国家分配的那些地,尤其是迁走鲜卑族人后他们留下的大片土地,草场,分给肯来青州的汉人移民了。而能组织大量这样的移民来青州扎根的,只怕,只有世家高门有这个力量啊。”
檀韶不满地摇了摇头:“弄来弄去,我们将士辛苦打下的地方,又成了世家高门的地盘,这实在难以让人甘心哪。”
刘裕微微一笑:“阿韶,这里都是京八兄弟,那你觉得,现在我们京八党,还有我们手下的将士们,有跟世家高门全面对抗的能力吗?”
檀韶咬了咬牙:“不就是有点臭钱和粮食吗,不稀罕,我们一样有封爵,一样有地盘,而且我们不仅有军职,以后也可以掌握政权,到时候,所有该我们的东西,都不会拱手让人!”
刘裕淡然道:“说得很好,但随着你的封爵越来越高,官位越来越大,你檀家的土地,庄园,奴仆庄客越来越多,那你和今天的这些高门世家,还会有什么区别呢?”
檀韶先是一愣,转而沉声道:“当然不一样,我们京八兄弟,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不是那些不事生产,不劳而获,只想着争权夺利的蛀虫。我檀韶,还有我的兄弟,还有我的儿子们,都不允许变得象那些废物世家子弟一样,不然,就不是我檀家的子孙!”
刘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这些兄弟不会这样在富贵中堕落,因为我们出身贫寒,今天的一切都是打拼出来的,但如果我们的儿子,孙子,他们都从小跟世家子弟一样,锦衣玉食,前程无忧,不用去拼命也能得到普通百姓做梦都得不到的生活,那他们还会努力上进吗?今天的不成器的世家子弟们,他们的祖先不也都是和我们一样艰苦打拼出来的,为什么后代就成了这样?”
檀韶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他很想说些什么,却还是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不明白这点,大概,是人这东西,天生就贪图安逸享乐吧,如果没有一个宏大的目标,那还是想让自己过的更舒服,而不是去努力。”
刘裕点了点头:“这就是了,那些世家大族们,世代拥有大片的庄园,手下有成百上千的庄客奴仆,积累的钱粮可以供他们几辈子都吃不完,一出生就有爵位,一成年就有官当,自然不需要去奋斗,只需要附庸风雅,吟吟诗,作个赋,清谈一番,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
“这些世家子弟,他们因为家世,从小可以接受到远远比常人更优越的教育,本可以靠着这些才能为国,为民谋福利,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却因为不思进取而放纵自己,甚至还把这称为什么名士风度。导致整个国家的风气都崇尚奢侈,萎靡不振,这才是大晋百年来都没有办法进取中原,收复失地的原因哪。”
诸葛长民点了点头:“寄奴哥说得很好,确实是这样,我们这一辈人从小过的艰难,所以想要从军立功改变命运,但是我们的子孙们享受了我们打下的基业,不必过我们年少时的苦日子,那进取心还有多少,谁也不敢保证。为人父母,祖辈的总想给儿孙多留下点东西,但有时候,可能这些留下的东西,反而会害了他们。”
向弥翻了个白眼:“那怎么搞,难道啥东西也不给儿孙留下吗?”
刘裕微微一笑:“不可不留,这样有悖于基本的天道人伦,但也不可全留,否则只会助长后世的骄奢淫逸。民爵死后身除,士爵则代降一等,这些现行的法规,就是防止后代们腐化堕落的最好办法。这回我们出征南燕,为什么这么多世家子弟都转了性儿要来投军呢?包括之前西征,也有那么多世家子弟跟随希乐的大军,不是因为他们突然上进了,要报国了,而是因为如果不立功,那现有的爵位就保不住,传到儿子辈,家业就会大大缩水了啊。”
刘藩笑了起来:“高,实在是高,这个办法,是胖子想出来的吧。”
刘裕摇了摇头:“可不是他一个人想的,这些是前代的制度,自秦以来,就有如此规矩了,只是大晋的世家高门,悄悄地把这个士爵需要代降的规定给改了,这样他们的爵位万世不易,而普通人就算有所成就,好不容易混到个民爵,也是死后身除,时间越久,他们的优势就越大,直到成了前些年的那副光景,权力和土地完全控制在世家高门的手中,普通人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只能世世代代给他们家族为奴。”
孙处恨恨地一跺脚:“是啊,要不是遇到了寄奴哥,要不是有北府军征召我们的机会,只怕我们世世代代都无翻身的可能,不过,现在我们夺取了军权,也控制了朝中,那些世家高门却仍然有着大片的土地,庄园,手下还是有着数量巨多的庄客,奴仆,连我们这回血战后的赏赐,都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寄奴哥啊,就没有办法能彻底改变这样的情况吗?”
诸葛黎民哈哈一笑:“最简单啦,就象上次收拾王愉一样,把这些废物和蛀虫所有的家产全部没收,分给有功的将士,这不就结了?”
刘裕摇了摇头:“只要大晋还在,就不能这么做,他们手中的田契地产,那是开国时元皇帝赐的,也与他们的爵位相应,除非是皇帝下令,废除这些地契,或者是让他们爵位下降,不再有保有这些土地的资格,不然,我们没有办法去直接剥夺他们的这些产业。推已及人,今天我们靠着手中的强力去夺人合法的家产,那他日别人掌权带兵时,也去这样抢夺我们子孙的产业,这国家还能继续吗?”
诸葛黎民悻悻道:“我是个粗人,胡言乱语,寄奴哥你别往心里去啊。”
刘裕叹了口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做任何事,都不能有违这些基本的法度。对世家的削权,收地,那得慢慢来,如果世家高门的子弟能真的有上进心,以后从军理政肯出力立功的话,那也应该让他们得到应得的东西,而我们这些京八兄弟,也得多读书,学文化,上马治军,下马还要治政,不然只会打仗,不会理政,那也不配裂土封疆,主宰一方。这点,诸位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