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神色严肃,齐声应诺。刘裕环视四周,说道:“刚才谈了,将士们如果攻克广固,胜利班师后的赏格,这点大家可以跟军士们透露一下,以安军心,除此之外,在这次征战中,立有大功的将士,还会按军功评定,给予爵位,无论是民爵还是士爵,都可以按这爵位,在这青州之地,分到在其他地方三倍的土地。以作回报。”
这下又是引起一阵惊叹之声,诸葛长民瞪大了眼睛:“这,这三倍之地,那普通的丁男分田是百亩,一个四级民爵,可以分到一百六十亩,照这么说,拿到四级民爵,就可以在这青州分到六百四十亩地?”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但要扣除他原来在家乡占的地,新增的才按三倍给,比如出征前是普通的丁男百亩地,这次立功到了四级民爵,在老家可以分到一百六十亩,但多出的六十亩,如果是在这里分地,就可以分到一百八十亩。他可以把这田地转让给前来收地的世家大族,也可以就自己落户于此,如果是落户,那还可以跟这青州本地的百姓一样,享受三年的税役减免。”
檀韶笑道:“听寄奴哥这么一说,我都想到这里来置产业了,要是攻下广固,我的爵位上升,多个三五顷地不成问题,三倍的话就能在这里多出十几二十倾了呢。”
刘裕正色道:“阿韶,你们檀家本就是高平祖籍,这回如果真的平定此处,让一些子侄迁回来的好,正好也能新占不少地方呢。”
檀韶勾了勾嘴角:“这个,等班师以后,我们檀氏全族合议吧,不过感谢大帅的关照,您的提议,我们一定会慎重考虑的。”
刘裕笑道:“我们北府军一直在喊灭胡,打回老农,这回真的要成现实了,可是看起来,真的想回老家的也不多啊,看来,我们还得拿出更优惠的政策,吸引大家来此落户置业啊。不然要是你们都不肯来,恐怕肯花钱在这里收地置业的世家,也不会太多。”
朱龄石叹了口气:“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寄奴哥,毕竟这青州刚刚收复,是不是能稳固下来,还未可知呢,就象之前的江北六郡,没多少人愿意去经营,但现在南燕若灭,江北就成了安全的内地,那肯定会有大批世家,去那里置业购地啊。”
刘裕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我得想点别的办法,让大家恢复对于来此的信心才是。这点以后再说,不过,这些战后的赏格和政策,给大家提前透露了,现在,你们应该跟将士们能有个交代了吧。”
向弥哈哈大笑起来:“寄奴哥,这回给了这么好的回报,这些小子做梦都会笑醒的,哪个王八蛋要是还贪心不足,老子就让全队的兄弟一起踢他屁股,直接让他拿了现在的赏钱滚蛋。有的是人会顶替他从军呢。”
毛德祖也跟着笑道:“就是,只怕这个消息一传回去,那些回去养伤的人,还有那些世家子弟们,爬着哭着都要回来呢。所以,我们的动作还要加快,趁着燕军刚刚兵败,士气低落人心惶惶的时候,一鼓作气地拿下广固才是。不给别人来抢功的机会。”
向弥开始捏起自己的拳头,骨节一阵作响:“上次打临朐,我铁牛是第一个登上城墙的,这回你们也都别跟我抢,哼,有我在,你们争第二就可以了。”
檀韶没好气地说道:“去你个铁牛,上次爬城让我当人梯你才得了个先登,这回我可不会再让你了,再说,也该你当回人梯让我上了吧。”
向弥眼珠子一转,哈哈笑道:“哎呀,我说阿韶兄弟,上次那临朐城的城墙才两丈高,咱们不用梯子直接叠个罗汉就上去了。可这回广固城可是城高池深哪,我给你当梯子你也上不去,咱们就正常走云梯吧,看哪个快。”
朱龄石笑道:“我师父在这里呢,他要是想冲,只怕你铁牛哥也得往后稍稍才是。”
向弥的嘴角勾了勾:“寄奴哥现在可是全军大帅啊,哪能跟以前一样,象个小兵似的爬城呢?这个事你们都别跟我抢,谁抢我跟谁急啊。”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我说铁牛,你好歹也是大将了,怎么还跟以前小兵时候一样,非要争这先登呢,好了,我这里必须要提醒大家一下,此战,万万不可轻敌,也许在你们现在看来,广固城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但越是这样,越是危险,我必须要提醒各位。”
说到这里,刘裕板起了脸,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而众将也感觉到了一股子寒意,刚才轻松愉快的笑声都就此打住,而十几道目光,都齐聚刘裕身上。
刘裕的目光环视四周,最后在向弥的脸上停住,他叹了口气:“铁牛啊,现在战争没有结束,我们临朐大胜,但燕军还有主力,加上广固坚城,又集中了二十多万鲜卑族人,可以说,是块难啃的骨头。”
“在临朐之战前,大概燕军上下,从慕容超和黑袍到普通的军士,都是跟我们现在这样,自信满满,以为稳操胜券,剩下的,不过是战后论功行赏之事。就如我们刚才这样,谈了半天,说的不是如何作战,如何攻城,而全是战后如何分好处,得利益,仿佛这广固已经攻下,仿佛从慕容超到黑袍的首级,已经放在我们面前一样。兄弟们啊,这种盲目的自大和乐观会害死我们,害死成千上万的将士的,你们自己现在冷静地想想,这广固,真的是说攻就能攻下的吗?”
向弥咬了咬牙:“寄奴哥,我错了,我大意,轻敌了,这确实会害死我,害死众多兄弟的,就象当年的海盐追击战,那小鲍公子一时大意,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上千兄弟,这个血的教训,我居然差点就忘了啊。”
朱龄石也行礼道:“师父,是我一时大意,不过,只要我们抛开这种骄傲的情绪,围而攻之,以我们北府军的攻坚能力,广固城,也不在话下吧。”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大错特错!”
不少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服气或者是不以为然的神色,这一切都给刘裕看得真切,似乎也可以一下子看透他们的内心:寄奴哥未免言过其实了吧,论城池攻防战,我们北府军若论天下第二,谁敢自称第一?
刘裕微微一笑:“看来,大家都不太同意我的这个说法啊。”
沈林子忍不住开口道:“大帅,要说胡人铁骑凶猛,野战厉害,确实没说的,哪怕临朐之战,如果不是在您的指挥下,我们用大车防住了两翼,就摆开来正面和他们打,只怕也会处于下风,但现在可是攻城啊,胡人善于骑射,不善于守城,这点步兵接战,在本次战役中也非常明显。而城池攻防,骑兵是用不上的,那正是以我所长,攻敌之短,就算广固比临朐要坚固很多,但如果我们趁敌立足不稳,人心动摇时,全力攻击,那一举攻下,还是很有把握的。不知道大帅为何对此信心不足呢?”
向弥勾了勾嘴角:“林子,别乱说,大嫂在城里呢,我们要是这么急着攻,是要她命吗?要打也得先把大嫂给救出来才行,不然…………”
刘裕摆了摆手,阻止了向弥继续说下去:“我刚才就说过,这是国与国的战争,任何人的私人事务,都不能影响此战。莫说是身为燕国长公主的阿兰,就算是我的亲娘老子和亲生女儿在城中,也不能阻止攻城。如果真象林子说的那样,让敌人用缓兵之计加固城防,那拖上一天半日,就意味着可能会有成百上千的将士们因之送命,那岂是一两个亲人的性命能回报的?”
向弥的脸色一变:“可是,可是那是兰姐啊,是我们的大嫂,难道就真的…………”
刘裕咬了咬牙:“国事面前无私情,离开我,回到南燕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我放她走的那一刻,也作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就算她化成了灰,也仍然是慕容氏的子孙,我也做好了跟她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准备,如果到时候南燕没有人主动来和谈,那我们就毫不犹豫地按攻城计划来,任何人也不能阻止我们半刻,哪怕是慕容兰。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所有众将咬了咬牙,齐齐行礼:“遵命!”
刘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之所没你们这么乐观,不是因为慕容兰,而是因为兵法本身。慕容氏的燕军,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是非常强的,这点我们在临朐之战中也体会到了,一支军队的实力,不仅是看他们冲锋陷阵时的表现,更是要看他们溃败时的作为。大家说,临朐之战中的燕军,是强敌吗?”
朱超石点了点头:“败而不溃,破阵而出,最后还有大将段晖留下来断后死战,与所部的千余将士一起战死,无一投降,即使是敌人,也必须要承认,这是非常强悍的军队,其战力和意志都是我们从军以来所仅见,大概,也只有桓振的死士和妖贼的狂徒可与之相比了。”
诸葛长民心有余悸地说道:“是的,尤其是那个黑袍,最后居然骑着那个会飞的怪物跑了,一路之上还害死我们不少兄弟,着实可怕,听寄奴哥这么一说,这骨头还真不好啃啊。”
虞丘进的眉头一挑:“只怕也未必吧,临朐时他们是为了生存而死战,部队还没有打散,皇帝还在,但现在撤回后,知道败的有多惨,那可能就会泄气了,如果他们还有士气,应该是重整军队,利用骑兵优势,出城与我们死战才是,至少,也是要扎营相持,真要给我们进而围城,城里有这么多人,一下子多了二十多万族人百姓,我们就算不攻城,困也给他困死了!”
孙处马上点头道:“我同意小贵子的意见,如果广固只有数万军队,那确实可以死守,但现在多了几十万族人百姓,他们的牛羊又不可能带进城里作为军粮,那只要困他一两个月,城中粮尽,也只能投降了。我们现在只要迅速地推进到广固城下,围而不攻,就可以拿下的。”
刘裕淡然道:“围而不攻,那请问我们要多少人来围呢?”
孙处勾了勾嘴角:“之前我们在出兵前曾经军议过,广固城不算大,四面皆扎营围困,十万人足矣,现在我们有六万兵马,很快会有青州各地的汉人百姓和丁壮来投奔,到时候利用他们这些人力,扎营挖壕,筑长围以困广固城。”
刘裕摇了摇头:“广固城中现在还有十万以上的燕军,不乏骑兵,我们在没有消灭他们主力的时候就围城,那如果他们突然从一面突袭,怎么办?困得住他们吗?石虎围广固,慕容恪围广固,那是因为之前在野战中已经几乎尽灭曹嶷和段龛的主力,让其无力突围,而这次,我们还没到这样的程度,如果真要到广固,他们有多种选择,可以出兵野战,可以在城外扎营相持,也可以婴城固守,等我军师老兵疲后再以强力铁骑冲击。无论哪种选择,我方都没有必然的破解之法,这胜负,仍然难料。”
沈田子叹道:“那难道就没有办法攻克广固了吗?或者,是否可以在广固城外相持,分兵去攻掠其他各地,让广固只有一座孤城?”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办法可行,但用处不大,当年桓温攻打关中,也是如此,只剩长安一座孤城,但没有攻下,他一退兵,所有之前投降他的州郡全都又倒向了前秦。”
“这青州也是同理,我们如果退兵,那所有已得的地方又全要落入敌手,分不分兵攻其他地方,没啥区别,他们一定会名义上投降我们的,但是不是真的服从我们的统治和管理,还是要看我们能不能攻克广固。”
“不过,可以让辟闾道秀他们,到各地去宣扬我军在临朐的大胜,告诉各地的汉人百姓,大军正在围攻临朐,报仇雪恨,为大晋效命尽忠的机会到了,如此,可以让各地民众倒向我们,有粮出粮,有人出人,大大增加我军的人力!”
王镇恶向着刘裕一拱手:“那只有进到广固后,迅速地攻城,不让他们有出城扎营的时间。再一个,如果他们现在已经扎营,那就要迅速地攻打,不能让他们把营盘立起来,尤其是在城北的尧王山,易守难攻,山上又有五龙口水源,是环绕广固城的北阳河之发源地,这个至高点,必须拿下!”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镇恶说得很好,这也是我给阿寿他们下的命令,追杀慕容超在其次,攻取尧王山,才是第一要务!”
王镇恶哈哈一笑:“我就知道大帅神机妙算,早就想到这点了,其实,这广固城的水源,都要靠这北阳河,而尧王山虽然不高,却是北阳河的发源地,山中的五龙口,出水为北阳河,当年慕容恪攻打广固时,久攻不克,最后是塞了五龙口,断掉了广固城的水源,这才让段龛投降,我们也可以这样做,城中现在有二十余万鲜卑人,只要断了水源,不出半个月,他们必降!”
刘裕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这样做,那跟在巨蔑水里下毒行蛊的黑袍,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说断粮,断水都是战法,但毕竟有伤天和,尤其是断水,渴杀的,会是城中的大量百姓,非到万不得已时,尽量不要这样用。”
王镇恶叹了口气:“大帅,现在城中都是鲜卑人,用这招并不为过,并不会害到我们汉人的。”
刘裕沉声道:“我说过,鲜卑人也是人,而且,如果投降,那以后也会是大晋的子民,这一战,我们要消灭的是南燕慕容氏和黑袍,不是屠杀所有的鲜卑族人,这一点,我不想再重复,前面说了这么多赏赐的事,也是要让大家向将士们说明,不用破城后抢劫和掳掠,也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反之,要是不遵号令,继续在城中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那就别怪我以军法从事了!”
所有人都神色严肃,齐声应诺。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向了王镇恶:“镇恶,我知道你是用了心,对五龙口断水的打法有所研究,但在我看来,这招没什么用,别忘了,当年慕容恪用了这个打法逼得段龛投降,但慕容德仍然以广固为都城,那一定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防别人用这招。五龙口那里出的是山泉水,本就是在地下,如果城中也早早地挖好水道,引外水入城,那这招就是无效的。何况,齐鲁之地降雨也不少,现在时值初夏,正是梅雨季节,想靠着断水让城中投降,怕是不可能。”
王镇恶面露惭色:“属下考虑不周,胡言乱语,干扰了大帅的计谋,还请大帅治罪。”
刘裕摆了摆手:“你是中兵参军,任何想到的打法都可以提,而用不用,则是我这个主帅的事。大家继续说,对于广固城的打法,还能想到什么?”
檀韶眨了眨眼睛,沉声道:“广固之所以给慕容德选为都城,就是因为那北阳河居于城西,而城南有三座大山,驼山,云门山,劈山自西而东,延绵不绝,整个城南地区,那是一连串起伏的山地,大部队难以展开。而城北则有尧王山为塞,城西有北阳河环绕,可以说,三个方向都靠了地势限制大部队的展开,又完美地挡住了来自西边,北边,南边的三个方向,大军若至,恐怕只有靠了东面展开,连营围困,顺便占据尧王山的高点,以凌城池了。”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但如果我们在东边和北边扎营,就会面临南边的粮道给袭扰的问题,燕军可以出动骑兵从西边绕出去,然后经三山南下,断我军的粮道。所以,我军的进军,不能为了图省事,就绕到东边,而是要从南边进军,先控制三山的高点,以掩护大军通过。”
檀韶点了点头:“可是,燕军会不会在南边的山上有伏兵?”
刘裕摇了摇头:“他们现在需要的是集中兵力,如果要扎营,肯定是先要夺取北边的水源地作为至高点,但现在阿寿传回的消息,无论是通过南边的三山,还是在北山上,都没有敌军的大队人马,所以这个伏兵扎营,可以排除了。只是,这也许是黑袍故意诱我们分兵之计,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诸葛长民讶道:“分兵之计?他是要我们四处扎营防守,然后突击一面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具体的我也说不上,但总感觉以黑袍之能,就这样仓皇逃走,然后在外围不安排任何防守,甚至坐视我军杀掉上万没有进城的鲜卑人,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说到这里,刘裕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我想到了当年战国时期,田单复国的那次,也是在齐鲁之地,虽然是在即墨,但他也完成了一个城池的逆袭奇迹,你们可还记得,除了火牛阵,他靠的是什么?”
朱龄石沉声道:“之前的田单,用尽一切办法让城中的人愤怒,也断了他们的退路,故意派人出城,让燕军俘虏,然后派奸细散布消息,说齐人最怕给人割了鼻子,这样没脸见人,看到这样没鼻子的人也会害怕。于是燕将下令,把俘虏的鼻子割了放回,这就断了齐军投降的想法。”
朱超石正色道:“是的,除此之外,他还派奸细散布谣言,说是齐人最是崇敬祖先,要是挖了齐人的祖坟,那他们定会痛哭流涕,不战而降。于是燕将也下令刨了即墨齐人祖先们的坟,当着城中守军的面,在城下把尸体挫骨扬灰,这让所有齐军将士恨得牙齿都咬出了血,所有恐惧,畏惧之情,全都不复存在,反攻之时,个个悍不畏死,以一当十,暴发出了最强大的战斗力,这才以一个城池,区区万余守军,大破数十万燕军,奇迹般地复国成功。”
刘裕点了点头:“那么,杀掉我们的汉人乐师俘虏,断了和谈之路,再让我们城外斩杀万余鲜卑人,不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吗?”
众将们全都倒吸一口冷气,诸葛长民喃喃自语道:“娘的,原来这个黑袍是在断本族胡人的后路,也刺激他们的愤怒啊。知道杀了我们的人,必无生理,又看到城外的同族给我们斩杀,那既怒又恨,就算战死饿死,也不可能投降了。”
刘裕叹了口气:“是的,守城最需要的就是人心齐,而攻城最怕的也是守方的意志坚决如铁,死战不降。因为攻城是要吃大亏的,往往要付出三倍甚至五倍的伤亡,才能拿下,若是守城方意志坚决,又有厉害的守城武器,那就更难打了。现在我们都知道他们有木甲机关人,还有孔明灯,这些都是在守城中威力无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以我们将士的血肉之躯,若是想要强攻,只怕会是伤亡惨重的。一旦攻城不克,师老兵疲,那黑袍就有可能在等来外援,时局有变的情况下,全线反击,就象田单的孤城复国一样。”
檀韶不信地摇着头:“外援?现在他们哪里还可能有外援?所有鲜卑人集中在广固城,而汉人不可能助他们,北边的北魏又是南燕慕容氏的死敌,还指望天兵天将来救他们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一切皆有可能,我们这回出兵如果灭燕,那北魏和后秦都会人人自危,尤其是后秦,是南燕名义上的宗主国,有出兵救援的义务,我们需要作好后秦来袭的准备。”
向弥哈哈一笑:“来就来吧,还怕他们不成?后秦军的战斗力,连个胡夏的赫连勃勃都打不过,更不能和甲骑俱装的燕军相比。至于北魏,那是南燕的死敌,又在国丧期,不太可能来的,寄奴哥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一支兵马在北边方向防守北魏可能的来袭。”
刘裕摇了摇头:“除了后秦和北魏外,我其实更担心的还是天道盟,黑袍说他南边有个同伙,会在南边生事,这点,我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可能。”
孙处摇了摇头:“南边有希乐,无忌和道规这三员大将镇守,还有很多青年将校助守,我想,靠些阴谋诡计,是揿不起什么大浪的。再说,京城里还有徐羡之和孟昶呢,也是我们的人。”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总归让我担心,当年天师道起事,一夜之间,吴地八郡全部沦陷的可怕情景,现在还经常在我脑海中出现,以前我们一直奇怪天师道哪来的这种本事,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现在我们知道,是天道盟在后面助力,那这么看来,这回他们也有可能故技重演,继续在南方生事。”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朱超石:“超石,我需要你率本部回防江州,归无忌哥节制,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提高戒备,集合分散在江州各地的兵马,以防不测。”
朱超石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大帅,师父,这眼看就要打广固了,你让我这个时候回去,是不是…………”
刘裕沉声道:“后方的防守,在我看来任务要比前方的战斗更重要,你在荆州呆过,又曾经驻守过豫州,所以,你的部下可以很方便地在荆州到豫州一线机动,临朐之战的功劳,我会给你记住,这回你去帮一下无忌哥,不至于让荆州和江州新收之地出事,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朱超石叹了口气,满脸的不情愿:“好吧,听从师父的调遣,我回头就去清点人马出发。”
刘裕看向了檀韶:“檀祗现在在湘南的武陵,檀道济现在在道规手下为将,加上到彦之也在道规那里,我会给他们修书,说明这里的情况,要他们万分戒备,天师道的妖贼可能是黑袍的那个同伙手下,我们一定要留意岭南那边的变化。”
檀韶正色道:“我可以分出八百精兵,让我族弟檀和之率领,直接去荆州,加强道济的部下。”
刘裕点了点头:“如此最好,我会把新近投军的青州义士,优先补充到你的部下,以弥补这八百精锐的损失。”
檀韶哈哈一笑:“都是为了大业,做这点事,应该的,我回去就吩咐和之出发。”
刘裕的目光又投向了沈云子等人:“吴地也是妖贼可能起事的地方,前些年在江北俘虏为奴的前天师道弟子,在这几年的多次大赦中,很多重获自由,不少人回到了吴地,如果有黑袍这样的人重新再暗中组织,挑拨他们起事,那吴地就有再次混乱的可能。”
沈云子认真地点了点头:“不错,吴地那里的情况不是太好,自从世家大族们又回到了庄园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他们为了挽回以前的损失,甚至对百姓比以前更加苛刻,还有谯王司马休之,他当了吴国内史,就成了这些世家大族们的靠山,凡有百姓被侵夺田地,抢走子女的,要上告朝廷,都是到他那里有去无回。现在的吴地,对朝廷有怨望,人心思变的人,并不在少数。”
刘裕的眉头一皱:“还有这样的事?”
沈云子正色道:“千真万确,我们沈家在吴兴为县令时,就处理了好几家这样的世家子弟,但送到吴国时,很快就会给司马休之放了。这些情况我曾经向胖长史举报过,但他说那时候要执行大帅你的江北移民大计,需要世家的配合,这个时候不宜节外生枝,让他们赔点钱,放了人,退了地就算是息事宁人。但大帅你想想,在我管的地方他们都这么嚣张,要是换了别的地方,那还了得?”
刘裕的神色严肃:“这一年多我忙于军事,对地方的政事管得不够,没想到现在的吴地是这样的情况,那看来这回打下广固后,是不是允许世家大族在这里圈地置业,我也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诸葛长民马上说道:“那将士们的赏赐…………”
刘裕沉声道:“这点不用担心,我总有办法让他们交钱。先不谈这个,云子,庆之,你们先行一步,带一千乡兵回到吴地,持我的令牌,让司马休之加强戒备,严惩那些害民夺田的世家子弟,以安抚民心,若是在他这里出了乱子,我回去亲自收拾他!”
沈云子微微一笑:“有大帅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们沈家倒是有很多子弟,还有庄客们是想参加北伐,为国效力的,这回我回老家,如果一切太平,那再送个几千子弟过来助战,可否?”
刘裕沉吟了一下:“还是不要大意,我都让你回去了,你还要送人过来,这样可不太好。”
沈云子勾了勾嘴角:“大帅啊,要是我不回去还好,就是因为这一回去,带回去的部下个个立功得赏,那让老家的其他后生如何心安呢?只说这里可能有人要谋逆,就不让人上前线报国,这也说不过去啊。”
刘裕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不要超过两千人,你主要的精力,仍然是得盯着吴地,而不是这里。”
沈云子面露喜色,郑重行了个礼:“放心,我绝不会让大帅失望的!”
他说着,和沈庆之转身就要走,这一转身间,目光落到了沈田子和沈林子的身上,他笑了笑,上前在这两个兄弟的胸前都狠狠地捶了一拳:“三子,四子,在这里好好干,别给咱沈家丢脸,别给大帅丢脸,要是做得不好,别回来见我!”
沈田子哈哈一笑:“二哥你放心地走吧,这里有我们兄弟,一切不会有问题的,早点让庄里人来轮替,来晚了恐怕也没功可以得啦。”
沈云子大笑出帐而去,随着这几个人的离开,帐内空旷了不少,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德祖。你也辛苦一趟,去一下豫州的新蔡。”
毛德祖微微一愣:“去新蔡?宁槊将军孟怀玉现在在那里当内史,是要我接替他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是,你带着猛龙的尸体,带五百本部人马,这就去新蔡,去了之后,让怀玉带着他大哥的棺材,一起回京城。京城中的驻军,交由孟怀玉指挥。并且请刘希乐移镇历阳,准备防后秦可能的出击。”
毛德祖的眉头一皱:“只怕,只怕以我等的地位,号令不了希乐哥吧。”
刘裕正色道:“你把天道盟的事情跟希乐说上一二,告诉他,刘婷云可能也给黑袍控制了,让他千万要当心,这些话如果是我说,他未必信,但你们当时都听到了这些事,大家一起作证,他不得不信。”
毛德祖咬了咬牙:“那怀玉的大哥死了,按说他要服丧守孝,还如何承担防守京城的重任?”
刘裕沉声道:“只能夺情一回了,就象当年我们建义京口的时候,无忌的母亲因为不想拖累我们起事,不惜自尽,无忌是至孝之人,即使悲痛万分,也没有因此守孝误事。还有希乐的母亲前一阵也去世了,但希乐为了镇守京城,也没有回家守孝,现在时局动荡,我们这些人身负重任,不可以寻常官员的守孝之法论之,相信我们的家人也会理解的。”
毛德祖点了点头:“那就是让希乐哥带兵出外,而京营的驻军转而由怀玉兄弟来指挥,是吧。”
刘裕笑道:“到时候让希乐来决定,后秦若是出兵,想必会攻豫州和兖州,逼我们回师,这两个地方都是希乐和兄弟在管,无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他自己,都会牢牢守住的,怀玉现在回了京城,豫州会暂时空虚,需要他这样的大将亲自坐镇才可。”
毛德祖正色行礼:“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还请大帅尽量地拟好公文与令牌,我也好向怀玉兄弟和希乐哥分别出示。”
刘裕挥了挥手:“去吧,顺便把天道盟的事告诉徐羡之和孟昶,他们都是情报高手,会着手开始破获这个阴谋集团的。”
毛德祖行礼而退,刘裕看着帐中剩下的人,站起了身:“我再强调一回,这次进攻广固,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奸淫掳掠,违者,军法从事!”
所有剩下的将校都齐齐地拱手行礼:“诺!”
当帐内所有将校全都退下之后,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坐回了帅案之后,帐后的微光一现,帷幕开合,刘穆之那宽大的身材如个肉球一样地挤了进来,看到刘裕,端自坐到左首边的一张小案之上,拿起案上的水杯就往嘴里灌,顺便用蒲扇般的肥手给自己扇着风:“热煞我也,寄奴啊,有这些兄弟们在的地方,那可就是蒸笼啊。”
刘裕的眉头一挑:“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就是个大火炉呢?好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有话快说吧,一会儿我还要出征呢。”
刘穆之脸上的肥肉跳了跳:“大军北上的后勤,我已经安排好了,不过,你刚才要檀和之,朱超石,沈云子他们分别回老家,我可没安排,但他们自己有粮草辎重,可以先走,反正这一路上不会缺了补给,至于这些将士们的赏赐,按你说的那个标准,我回头叫各地的户曹府库先行发放。”
刘裕看着刘穆之,眉头一皱:“世家高门又开始在吴地胡作非为了,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穆之摇了摇头:“告诉你又有何用,让你再灭几家世家,再激化跟他们的矛盾吗?要真那样,恐怕这回北伐所需要的粮草,他们都不会爽快交出的。”
刘裕咬了咬牙:“我们明明可以自己组织民众屯田蓄粮,只要按正常的收税,就可以供应大军北伐和赏赐,何至于搞得跟现在这样,事事还要有求于他们。”
刘穆之叹了口气:“你看看刚才你算起那赏赐的事,咱们的京八兄弟们要开始数手指头了,如果完全离了世家,靠咱们现在的这些兄弟,能做好管理州县的事吗?”
刘裕叹了口气:“痒序也作为交易停了,以后想在京八子侄中培养有文化的人,怕是也不容易,难道就永远要继续这样受制于世家高门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齐鲁之地,可是圣人故乡,在大晋之地没有的庠序,私学,学宫这些,在齐鲁可是为数不少,也许,这回咱们的北伐,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刘裕的双眼一亮:“你是说,儒学,教育?”
刘穆之放下了手中的水杯,正色道:“你可别忘了,之前我们在办庠序的时候,可是讨论过这儒学和玄学的事情,要忠君爱国,大权集中于朝堂,那就得宣扬儒学,可要是继续世家天下,那就得清谈玄学,自大晋南渡以来,玄学风气极重,与相应的世家天下也是一体,要的就是所谓的道家长生,天地玄黄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目的是为了架空人间帝王的权力,使国家的命令,不能下达到这些世家实际控制的地方上。”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所以当时我们请了儒生,以大儒范泰为京口的庠序祭酒,还找了几十个儒家弟子去给京口子弟上课,本来那半年多学得挺好,但是后来突然南燕入侵,攻我江北,掠我百姓,要准备打仗,一些读书的子弟得重上战场入伍,比如萧思恬他们几十个后生,还有就是要跟世家高门作出妥协和交易,暂时停了庠序,以后想要再开,恐怕也不容易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从袖子中摸出了一本宽大的册子,递向了刘裕:“前一阵军情的事情太忙,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个,你看看这个如何?”
刘裕接了过来,只见这是一本由几十张宣纸装订在一起的册子,有点象后世的书本的模样了,一边是用了细线缝在了一起,活脱脱一个原始版的线装书,而书的第一页由是一个个工工整整的字,远远不同于手写的那种五花八门的样子,赫然正是论语这本书。
刘裕虽然在穿越前没什么文化,但到这个世界后,也学过了四书五经,对于论语里的内容,还是非常清楚的,只不过以前只是在刘穆之家借着看的那种手抄版的古书,上面的字也多是抄录者们练习书法的那种尝试,各种龙飞凤舞,行书草楷,不一而论,甚至一页纸上可以有十几种不同的书法,就象那兰亭集序一样,每个字都与众不同。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以书法的不同来表现个性的张扬,所谓观字识人,亦是有些道理的。
可是刘穆之给他的这部论语,却是每个字都工工整整,甚至在同一页上出现的几个相同的字,连笔划的细节也是完全一样,刘裕一看就明白了过来,这一定是用印刷术印出来的字,而绝非手写。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看着刘穆之:“这雕板印刷术,成功了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成不成功,不就在你手上吗?”
刘裕兴奋地一页页地翻着这一本论语,虽然到后面可以看出,字的颜色深浅还不太一样,越往后面,有些字显得越淡,但刘裕知道,那是因为油墨的量不太好控制,加上字模经过多次印刷之后,可能也会没有之前那么棱角分明,但总的来说,这一本论语几万字,都可以做到清楚辨认,而且用的是同样的字模印刷而成,可以说,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黑科技了。
刘裕翻完了这本书,看到了最后一个字,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了刘穆之:“这些书,是用我说的那种字模来印刷的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你提的这个点子太好了,开始我们是用原木来做字模,但是雕刻起来很难,而且刷不了两次,木制的棱角就给磨平了,后来我们改用烧粘土为土模,但那个硬度不够,容易裂开,最后我们才想到了个好办法,用铜块混合了铅,终于做出了一个个小的字模,我们就象制甲片一样,做出土模具,然后在里面灌入这种铜铅混合的金水,最后就形成了一个个这样的小块。”
他说着,从袖中又摸出了几个金属疙瘩,食指粗细,长约五六个厘米,象是个缩小版的印章,递向了刘裕,刘裕拿在手上,只见一个繁体的论字,露在了外面,整个字形向外突出,一如那本书上的论字。
刘裕笑道:“想不到,这么快就给你弄出这些金属字模了,真不容易啊。”
刘穆之有些不明白:“金属?这是什么,这个是铜铅混合,不是金子啊。”
刘裕意识到后世的一些称谓超过了刘穆之的认识,他说道:“那个铜在汉代不是也可以代金用嘛,所有的这些硬的,金银铜铁铅之类的东西,我就叫他们金属,就是这种可以结成硬块的,也可以熔化成水,再凝固起来的。以后就这么叫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个称呼好,这种铜铅,哦,这种金属模块,最大的好处就是硬,不象木块或者是土块那样,弄几次就磨损了。只要做好一个模块字,就可以用很久。”
刘裕看着这个繁体的论字,突然心中一动,说道:“这字如果是笔划太多,只怕刻这模具时也会比较麻烦,不如用楷书里的那些字,很多笔划少,这样字越来越简单好认,学起来也容易,上次庠序里的学生们,也是喜欢学那些笔划少的。以后我们要普及这种教育,尽量要简单,这些字嘛,以后可以叫楷体字,或者叫简体字。”
刘穆之满意地点头道:“我发现你寄奴可真的是有不少天才的想法,也许是我们读的书太多太杂,脑子反而不如你这么灵活。这些字模我已经做了几千个,可以按着一本书的排序,每页用固定的字模,然后排出一个整版,我试过,油墨配得好,可以印刷出几千张纸出来,一张纸一个模板,那也不过做出几十版,就可以把这一整本书,给印出来啦。”
刘裕哈哈一笑,他看着刘穆之的眼中,也闪着兴奋的光芒,一种把后世的科技和技术,真正地造福于这个时代的爽感,也占满了他的整个心头,刘裕认真地点着头,说道:“好,太好了,那按胖子你的意思,就是在这齐鲁之地,用这印刷之术大量印书,迅速地教育百姓识文断字,对不对?”
刘穆之笑道:“先让鲜卑人学。”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们自己的京八兄弟都没还没全认字呢,让鲜卑人学?虽然我有意赦免鲜卑人,化解这些仇恨,但也不至于说让他们先用上这些印刷本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如果攻破了广固,鲜卑人不管是作为民众还是奴隶,都不会有好日子,你那种把他们三户两户分给各村各庄的想法,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这些鲜卑人连汉话都不会说,又如何在未来生存呢?”
刘裕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不会说汉话?不太可能吧,我认识的鲜卑人没哪个不会说的,哦,不,草原上的那些鲜卑人除外。不过,中原的这些鲜卑人都是在汉地生存多年的,说不识字没问题,要说不会说汉话,或者说听不懂,有点过了吧。”
刘穆之摇了摇头:“因为你接触到的中原的鲜卑人,都是慕容兰,慕容德,慕容垂这些鲜卑的贵族,他们从小会给训练认汉字,说汉话的,可这不代表普通的鲜卑族人也会啊。就象拓跋珪会说汉话,但是草原上的那些部落族人,几乎没人会吧。”
刘裕喃喃自语道:“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啊,就象我们普通的汉人百姓,也不会说鲜卑话,我还是到了草原上才学会的呢,而且他们各个部落的话也不太一样,宇文部这些原来匈奴系的部落,语言就跟普通的鲜卑部落差别极大,跟咱们吴越语和关中话的差别差不多。”
刘穆之笑道:“这就是了,所以,你得让普通的鲜卑族人会说汉话,最好会识汉字,这样才有让他们融入的可能。这回你给将士们超过平时军饷三十倍的重赏,还有军功计算也是加以优惠,就是为了给北伐设个高额的样板,告诉全天下,以后如果是北伐灭胡,就会有大大的好处,甚至这个赏格,不比京口建义时的差。”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虽然说我也是刚知道这次很多老兵肯来是信了那个什么慕容家宝藏的鬼话,但其实,我开出这些赏格,也是为了刺激勇士从军,毕竟,北伐是高危险的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
刘穆之正色道:“所以,你用高额奖赏来激励将士们从军北伐,也应该在鲜卑人战后的处置问题上,作出同样的表率。北伐不是打赢了仗,攻下城,灭了国就完事,战后对于胡人民众的处理,更是你必须要慎重处理的,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埋下再次动乱的根源。又或者是会激起别的地方的胡人在下次北伐中的拼死抵抗,这两样,恐怕都是你不想见到的吧。”
刘裕叹了口气:“老实说,刚才看到众位兄弟们多数是真的想杀光鲜卑人,也着实吓了我一跳,这次临朐一战,我们损失也很大,眼看着这么多同袍兄弟战死,每个人都有仇恨之心,那些素未谋面的百姓被杀,只不过是他们一个想要大开杀戒的借口罢了,又或者,他们是真的想象以前在吴地干的那样,杀人越货,然后毁尸灭迹,以逃过军法的处罚。”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些是军队的本质,本就是虎狼野兽的集合,而杀戮带来的刺激,会让人平时能遵守的法规,道德都扔之九宵云外,经历了生死之后,人是很难控制住的,会变成野兽。寄奴啊,我们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当手上有了绝对的武力的时候,想要只靠法律或者是道德约束自己,是很难的事,这也是历代都视军队为洪水猛兽,而视兵为国家大事,不可轻动的原因啊。”
刘裕正色道:“胖子,多谢你的提醒,我现在是主帅,更是要保持绝对的清醒,以前我以为刘镇北是因为自己的野心才要招揽和安抚这些盗贼马匪,现在我才渐渐地明白,他自己也会给这种杀戮的刺激所吸引,不能自拔,战后就纵兵掳掠,享受那种可以掌控一切,包括千万人生死的感觉。胖子,现在我其实有点担心,我一步步地走上高位,大权在手,但可能我自己的改变,连我本人也不知道。”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是因为今天你知道了你已经有些不了解基层士兵的想法,不知道大晋吴地庄园的现状?”
刘裕叹了口气:“是的,当我是个队正的时候,队里每个人一天吃了多少饭,睡了几个时辰我都知道,当我是个幢主的时候,全幢每个人的籍贯,姓名,特长我了如指掌,当我是个军主的时候,我大概就只能知道每个队正的情况,还有每个队里有哪些特别突出和拔尖的人,不可能知道全军两千人的情况了。现在我成为全军的大将,我突然发现,我只能对这些军主以上,甚至是一军主将的兄弟们了解,连每个幢的幢主是谁,何时入伍,何时晋升,立过什么功劳,也只是在文书里了解,让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可能都叫不出名字!”
刘穆之微微一笑:“十万大军,可是有几百个幢主,又不是原来的同队兄弟,跟你成天同吃同住,你们甚至连见面的机会也不多,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才叫奇了怪。寄奴,这是因为你的地位提高,按军制不可能跟底下人太过亲密,你有更多,更重要的军务要处理,也不象以前那样只需要跟将士们同吃同住,每天一起操练,到战时只需要听从号令冲锋陷阵就行了。”
刘裕叹了口气:“可不管怎么说,我身居高位,已经越来越脱离底层了,无论是军士,还是百姓,以后我大概都很难象以前那样直接接触了。这其实是件挺可怕的事,我突然发现,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将士们在想什么,而我要做的决定,会不会让他们满意,甚至是会不会侵犯到他们的基本利益!”
刘穆之点了点头:“历代的恶政,往往就是这样产生的,只有牢牢地掌握了基层的情况,才会了解外面的一切,这也是我为何成天要跟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一起吃饭聊天的原因,是我为何要遍布眼线掌握情报的原因!”
刘裕看着刘穆之,轻轻地摇了摇头:“胖子,这些是你的情报,不是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穆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这个,寄奴,你是在怪我没有把吴地的情况向你汇报吗?”
刘裕的神情变得很严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听到这些事情怕我忍不住又去向一些世家人渣痛下杀手,但是,这不是你能把这些事情向我隐瞒的理由。我有我的理智,不是杀人机器,对王愉那么狠一是因为开头进京要立威,二是因为他杀的是我们京八兄弟,按我们京八的誓言,这个仇是必报的。如果吴地的京八兄弟给世家子弟害死,那我仍然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你瞒报只会后果更严重!”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给害的不是京八兄弟,而是普通百姓,所以我才给你压了下来,但我也知道你嫉恶如仇,就算给害的不是京八兄弟,你听到后也不会放过那些恶棍的。但是寄奴,这种行侠仗义,可以在江湖游侠的身上,但现在你是掌国家大权的人,你要知道,在你这个位置上,需要的更多是妥协,让步,而不是坚持普通人和侠客的理想,原则。”
刘裕厉声道:“我们当初投军报国是为什么,为的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吗?为的是变成跟以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世家高门吗?胖子,我们都是出身贫寒,起于微末,就是要改变这个不公的世道,才会抛家从军的,刚才我问兄弟们当年的初心还在不在,现在,这个问题我要同样问问你。”
刘穆之平静地看着刘裕,说道:“我的初心,一直不变,就跟我们当年投军前说的那样,我就是要用我的这一身才华,改变这个世道,就是要辅佐你建立一番功业。寄奴,你可知道,为何当年我们投军前我就说过,以后会是辅佐你,而不是让你来为我效力?就因为你打架比我厉害,武功比我高吗?”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问你而不知如何开口的一件事,你明明在治国理政的文才上跟我是天壤之别,而整个天下的风气又是重文轻武,看不起军汉,哪怕连桓温这样的世家贵胄都给当面称为老兵这样的辱人叫法,你虽然心胸远非那些世家子弟可比,但你毕竟也是士人,就真的愿意跟我们这些一身臭汉的丘八混在一起,还愿意居于我之下?”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之色:“因为,你身上有我想有而不具备的东西,那绝不是打架的本事或者是一身的蛮力。”
刘裕勾了勾嘴角:“你是想说兵法?这些你也会啊。”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些具体的技能,如果是这个世上能学的东西,我自问不会比任何人差,因为我不缺乏天份,更不缺乏刻苦的能力,无论是兵法还是经史,我都会做到最强,至于这身体锻炼,要是我拿出跟读书一样的苦功,从小练武,我也自问不会比你们差到哪里,最起码也能达到希乐,无忌的水平。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从军,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
刘裕点了点头:“这点我信,你只是把锻炼身体的时间全用去读书罢了,当年在北府军中,你虽是文吏,但也天天跟我们一起操练,甚至最后能通过进入选拔老虎部队的资格试,虽然你最后放弃了,但你的军事技能,是要强过大多数普通军人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因为我锻炼的目的是为了能跟上大军,不至于在作战时拖后腿,我一开始就很清楚,我在军中的位置不是在前方冲锋陷阵上,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中军帅帐运筹帷幄,起草文书,管理后勤,安排营地,这些才是军中最需要我的地方。北府军缺的是能管理好军队的人,而不是一介武夫。”
刘裕正色道:“你一直很聪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需要你做什么。所以,你说的在我身上有你所缺乏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刘穆之看着刘裕,缓缓地说道:“你最打动我的,也是我最羡慕的,就是那份可贵的初心和理想,这理想不是普通人的那种想要自己荣华富贵,甚至也不是有志气有野心的英雄豪杰们想要的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而是那种想要结束乱世,天下太平,众生平等的理想。你打天下不是为了自己,而真正地是为了那些和你没有关系的黎民百姓,是为了苍生,即使大权在手也不改初心,这一点,是我万万做不到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感慨,看着神色异常严肃的刘穆之,说道:“我是不是有点太自我了,太理想了,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绝对不是,我自幼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你所坚持的,其实就是古圣先贤们,千百年来要我们做的事,甚至是要我们在孩童时,在没有给这个世界所玷污,还保留着童真的时候就要我们明白的道理,只是随着年龄渐长,我们和这个世道接触得越多,那些儿时的理想就越无法坚持,我们会在一次次的挫败中,在被打压,被羞辱而无力反抗的时候,一步步地失去自己的原则,最后慢慢地背离初心,最后真的奋斗成功,大权在手时,却发现,自己原来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
刘穆之说到这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少年时的我,其实也没太多想法,看着你,就想着我们能成为祖逖和刘琨,一起闻鸡起舞,一起投军报国,用平生所学,报效国家,拯救苍生。但是那次的槟榔宴上,我迷失了,因为我第一次发现,哪怕我再有本事,如果手上没有权力,也只能任人羞辱,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办法给我的家人,给我的妻子带来任何回报,只能连累她们跟我受苦,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放弃了平天下的理想,我跟你投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得权力,而这一天起,我就不再纯粹,就跟你拉开距离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些话他也是第一次从刘穆之的嘴里亲口听到,以前他没有料到,刘穆之有如此重的权欲,更没有料到他在这点上居然可以隐瞒自己几十年,他看着刘穆之:“你从入北府军时就想往上爬?取得权力?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这个呢?”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我确定了我要走这条路之后,就不可能象以前那样事事对你坦白了,其实相公大人和玄帅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入北府之后他们也暗中跟我联系,就象让妙音跟你接触一样,只不过,他们是要我掌握谢家的情报系统,表面上看,我是每天处理军中的公文,军务,但实际上我每天都会跟着玄帅和夫人,去学习如何掌控他们谢家百年来的地下情报组织。”
刘裕勾了勾嘴角:“是谢家的,还是黑手党玄武的?”
刘穆之摇了摇头:“黑手党玄武,和谢相公是两个人,一直到我知道有黑手党这么个组织存在时,他都没有向我透露过半点黑手党的事,直到临终之前,他虽然跟我说起了黑手党的起源,但也只是把谢家的情报网托付给了我,不让我涉及黑手党之事。不过当时我能感觉到有一个可怕而庞大的地下组织存在了,因为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个交给玄帅或者是夫人。”
“相公大人当时说,夫人是女流之辈,不太适合长期从事情报组织的首脑,而玄帅,只怕命不久矣,因为有人在他身上长期下慢性毒药,加上他先天有隐疾,只怕难活过三年。”
“我深通医术,其实能感觉到玄帅身上确实有慢性中毒的迹象,以前在军中时,他也几次晕倒过去,还是靠我救了回来,这些事他隐瞒得很好,从不向外透露,哪怕是刘牢之这些手下的心腹大将,也不知道这点。”
刘裕的眉头越皱越深:“以玄帅的本事,居然也会给下毒?天道盟或者是郗超的手,能伸到玄帅身边?”
刘穆之叹了口气:“准确地说,这个毒是相公大人自己下的,他坐上玄武之位的条件就是要对自己的子侄身上下毒,而解药则是在郗超的手中,黑手党的四大镇守,有这种相互制约,对对方家人下毒或者施禁术的传统,如此才能对他人形成制约。那郗超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跟自己的所有家人都断绝关系,甚至一辈子不要儿子,那郗僧施,也只是从同宗中领养的,但即使如此,也是给朱雀在郗僧施身上下了毒,这些毒,就是五石散!”
刘裕睁大了眼睛:“控制这些世家子弟的毒,是五石散?那现在看来,这些五石散,是出自天道盟之手了?或者说,是出自黑袍的那个同伙?”
刘穆之正色道:“现在看起来,事情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天道盟控制黑手党的方式,根本上的一点,就是这些世家子弟们吸食的五石散,可叹他们中毒多年,性命受制于人而不自知,而天道盟一旦需要要挟黑手党的镇守就范,就是使出这招,若不合作,就灭掉他们家族,让他们饱尝这老来丧子之痛。所以相公大人最后是宁可选择自尽,以确保自己能重新指定下任玄武,可就算这样,也没有救回玄帅。”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相公大人选中了你,甚至选中了我,就是为了在这种非谢家子弟中,从新兴的士人和武夫中寻找新的栋梁之才,为的是打破黑手党,甚至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天道盟的控制?”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相公大人曾经在死前,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过,说世家天下,已经走到了尽头,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候了,四大镇守,总是从世家子弟中出,而世家子弟的堕落和无能,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在世家子弟中找镇守,只会让黑手党越来越弱,到时候连守护国家这个基本职能也做不到了。因此,他必须要给黑手党引入新的血液,这个血液,就是你我,还有刘毅。”
刘裕的眉头一皱:“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此事啊。妙音和夫人也从没有说过。”
刘穆之正色道:“就连玄帅也不知道黑手党的存在,因为相公大人怕他一怒之下带兵去攻打其他的镇守。他告诉我,只有你才是可以真正拯救黑手党的人,才是可以挽救大晋的人,因为你是那种纯粹,无畏的人,他最看重你的,就在于你这种纯粹,无私。这点,是我们身上都不具备的。”
刘裕摇了摇头:“也许,只是因为我太自以为是罢了,或者说,一意孤行。我这一路走来太顺,总有贵人相助,从军开始就是谢家一直在扶持我,又有你的全力帮忙,还有两位红颜知已的不离不弃,最可贵的,是有这么多兄弟舍命跟随,如果没有你们,我是坚持不下来的。”
刘穆之笑道:“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别人的帮忙,无论是我,还是谢家,还是你的兄弟们,是因为你付出在先,让我们感觉到安全可靠,我们才会作出相应的回报,同样的道理,为什么这种好事落不到刘毅的身上呢?他这辈子都没有想明白这点,却不知道,他从不会对人真正付出真心和性命,跟任何人的结交都是有所图的,这就是和你最大的区别。”
刘裕看着刘穆之:“你说你一直居于我之下,是因为你不纯粹了,而我是一个没有私心的人,但按理说,越是这样,你越是应该象希乐那样利用我,最后居于我之上,为何一直以来,你还是安心当我的副手呢?或者说,你现在还是在隐忍,准备有朝一日夺走我的一切?”
刘穆之淡然道:“你的一切,说到底是兄弟们,将士们对你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崇拜,是那种可以不惜性命生死相随的感情,这点,我永远也夺不走,所以,这就注定了我永远只能追随你,而不是取代你。”
刘裕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是在利用一切的机会提升自己,掌握权力,因为我也知道,只有掌握了权力,才有可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这点上和你并没有太多的区别,你这一路跟我一起打拼,应该知道这点啊。”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一样,你虽然也是想要权力,但在最关键的原则,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初心上,你能坚守住,而我不行。为了权力,我会妥协,会让步,甚至会放弃我儿时的理想,如果不是因为在你身边,只怕我早就变得和郗超,庾悦这样的世家子弟一样,向现实低头,甚至,堕入黑暗,加入黑手党或者是天道盟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真的会加入他们吗?我不相信,因为你的本性仍然纯良,不至于加入他们来取得权力。”
刘穆之正色道:“这个问题,也许我自己也无法回答,曾经在京口的少年刘穆之,是不会加入的,但自从我受了槟榔之辱,下定决心要取得权力后,那如果我面临象郗超那样的选择时,也许就无法坚守本心,按说读书明理,但我看了那么多历史上冠以大义之名下的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的黑暗,老实说,我已经渐渐地不再相信光明,直到和你在一起。”
刘裕摇了摇头:“我杀人如麻,满手血腥,又怎么可能是光明?”
刘穆之叹了口气:“有时候,杀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死在你手下的人,自有取死之道,没有无辜之人,哪怕是跟我们没有仇恨的敌国军士或者是给妖贼们裹胁蛊惑的吴地百姓,在与你为敌时,都注定了不再无辜,要怪,就怪这个乱世吧,我仍然同意和相信你的看法,只有结束这个乱世,天下才会有太平。所以,你做的一切,包括战争中的杀戮,都是光明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感动,点了点头:“谢谢你胖子,还肯这样信任我,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怀疑,我想着要拯救天下苍生,却是杀人如麻,很多战事,因我而起,这样打了二十多年仗,在北伐南燕之前,几乎没有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改变,难道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难道非要我的北伐,才能结束这个乱世,救百姓于水火吗?就好比这个南燕的百姓,他们真的需要我来解救吗?”
刘穆之正色道:“寄奴,不要怀疑,你做的当然是正确而有意义的事,乱世不结束,胡汉之间的矛盾不化解,这种战争就永无何止,所有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会一代代地残杀下去,就象那八百年的周朝列候,天下百姓没有一天的太平,只有秦朝建立,大一统,才算结束了中原的仇杀。”
刘裕反问道:“那按你这说法,我们就不应该打淝水之战,让苻坚早早地统一,岂不是更好?”
刘穆之笑道:“寄奴,你又在说笑了。苻坚根本没有在淝水之战时统一天下,并给天下人安定太平的本事。他的前秦,看似强大,实际上根本没有消除汉胡矛盾,也消除不了五胡之间的矛盾,如果他真的能让前秦铁板一块,又怎么会在输了一仗之后就天下大乱,最后身死国灭呢?虽然有慕容垂和姚苌这些阴谋家的策划,但如果不是天下人心不安,诸胡在找机会想报仇,又怎么会一战失利就国家崩溃呢?恕我直言,在淝水之战的时候,北方的胡人君主连族群融合都没做好,也根本不可能有平定天下的实力。毕竟,汉胡之隔,有如云泥,连语言都不通,又怎么可能真正成为一家人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可是我现在就算灭了南燕,也有同样的问题,鲜卑人和其他胡人恐怕不会说汉话,那我又如何让他们成为一家人呢?就靠着用雕板印刷术让他们识字,然后再把他们打散分到各村庄,这样真的可以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不可能就在短短数年内就让鲜卑人和其他胡人完全这样融入的,但是,你的办法可以让他们除了融入,没有别的选择,这恐怕也是你早就考虑过的事了吧。”
刘裕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微笑:“给你个显示聪明才智的机会你也不要,胖子,你好狡猾啊。罢了,我也不瞒你,我把这些胡人分离开来,让他们不能形成部落,不象以前的匈奴五部那样可以举部而居,只听从各自族长的,那就相当于俘虏敌军之后,打散混编入各队,让其不能形成整体,被人所利用。毕竟,胡人对于部落首领的忠诚度很高,甚至一个部落都是同一个姓,世代为大人的那些头人,无论要他们做什么,都是不会犹豫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所以,曹操他们不分散胡人部落,就是为了让头人们一声令下,全部落的男子都能上马从军,自己只要控制几个首领就行,但碰到乱世,这些首领如刘渊等,如果他们自己起了野心,那就会形成诸胡乱华的可怕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这些胡人的部落,必须分散,如此,他们就再无作乱的实力。”
刘裕笑道:“而且你想啊,原来如果是全部落的胡人,那他们天天碰到一起说话做事都是用胡话,想教他们汉语也不容易,现在这样分散到各村各庄,周围都是汉人,不会汉话就没法跟周围的人交流,不想学也得学了。就象我去了草原才学会鲜卑语,匈奴语这些,不是因为我有多勤奋,而是因为不学这些就没法说话了呀。那可太难受了。”
刘穆之正色道:“好了,你是准备用这种打散胡人部落,分散入汉人村庄的方式来完成化胡为汉的设想,这点很好。也只有把胡人彻底变成了汉人,那天下的战乱和屠杀才能终止,这点上看,你不愧是这个世界上光明的化身,也只有你,是愿意不计个人私利,去推动这种开天辟地的壮举,而我,只会想着这些胡人真是麻烦,如何解决?可能最后我想到的办法就是驱逐他们,让他们离开中原,回到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