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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刘裕苦笑道:“你算是够仁慈的了,至少不会杀光他们,而只是驱逐,要换了我的多数兄弟,恐怕光是杀了还不够,还得把他们的尸体做成京观,再把脑袋全砍下来枭首,一根木杆上插一个,从洛阳到建康的大路两边全都插上,让汉人看了叫好,胡人看了发抖呢。”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恐怕一半多的兄弟做得出这种事。可是自古以来,京观虽然能让将士们一解心头之恨,却是有干天和,不仁不义之举,也许会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带来灾难。当年楚庄王就拒绝了部下将打败的晋军尸体堆成京观的建议,成为千古佳话,而喜欢做这种事的项羽,则英年早逝。不得不说,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善恶有报,报应不爽啊。”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你想的,就是把胡人全都赶出塞外,就此相安无事?恐怕这也不可能吧。”

    刘穆之叹了口气:“短期内想要恢复中原,我能想到的就是这样驱逐胡虏的办法了,不过,比起你的化胡为汉,却还是差了一筹,刚才王镇恶提出这个想法时,我还觉得他太天真了,那是他祖父一辈子要做而没做成的事,可是等到你提出了这些设想后,我才觉得,也许,这还是有实现可能的。所以,我刚才才会把印刷术和字模的事情向你汇报。其实本来我是打算打完这一仗,才向你报告此事的,因为我原来想着的用这个来教育汉人读书认字。而不是胡人。”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个事我也想过,长远来看,汉人也都是要读书认字的,但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先让胡人用上的好,一来平定齐鲁之后,想在这里大量移入汉人百姓,恐怕不容易,而本地的汉人佃农,大多数都归附于各个豪强和大族,比如这个辟闾氏,哪怕是给几乎消灭了,仍然可以在鲁南这片地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一个逃亡的前家主之子,仍然有几千户人愿意为之效命,你觉得这正常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齐鲁之地,自从齐国开始,就是这种大姓士族力量极为强大,国姓和高姓这两大姓,本就是齐国姜氏的分支,姜齐虽灭,但这些分支后代,却是盘根错节,即使是两汉之时,因为国家的首都在关中,对这里也是鞭长莫及,这些土著大姓可以说在此地发展了千年以上,有极高的人望,也在这里占据了大片的土地,形如土皇帝。”

    “西朝末年天下大乱,不少大世家都举族南下,但是这个齐鲁之地南下的却不多,也就是泰山羊氏和高平郗氏算是几乎全族出走,其他的几十个大家族虽然没有进入胡人朝廷为官,但也是盘踞一方,结坞自保,无论是石赵还是前燕还是前秦,再到后燕和南燕,都不敢得罪这些本地的土豪,要保证他们的利益,哪怕是对辟闾氏这样的公然反抗自己的家庭,也得手下留情,对封氏这样有人作乱的家族,也只能处死叛乱之人,而对他的兄弟都要多加安抚。”

    “可以说不管哪个政权在齐鲁之地建立,这些本土大族,才是真正的主宰者,他们控制着这里的土地,支配着土地之上的民众,而且不仅是这样,他们还多是饱学宿儒,孔孟之乡里的大学者们,负责着此地传播礼乐王道之职,哪怕是慕容氏,建立太学,都得让韩家举荐的人来出任太学和国子学祭酒,如果你打算在此地办学校,搞教育,那第一个得罪的,就是这些本地的大族。”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这种事已经在南方出现过了,我们想要给功臣和士人子弟上学,那些世家就非常地反对,甚至说我们想要用儒学取代玄学,是要夺他们的官,罢他们的职,为此辞官的也不在少数,后来他们甚至抬出了希乐跟我公然在此事上对抗,为了取得他们的支持,至少在这次北伐中出力,我只能作出让步,暂时关闭了京口的庠序,想必这样的事,在这齐鲁之地也会一样,我们要办学,本地的大族会以为我们是想排挤他们,继而抢夺这些上学的百姓,必会跟我们离心的。所以,我只能一开始先让胡人子弟上学,教他们学汉话汉语,学到谋生技能,这总不能再反对了吧。”

    刘穆之正色道:“所以,只要我拿出这个印刷的书,可以迅速地几千万,几万本地制作出来,那就能做到用一个先生,就教授几十上百的学生读书认字,只要几百人,千余人,就能让几十万胡人中的孩子都学会汉字,回去后再教会他们的家人,语言和文字的学习,那就是融入的最关键一步,在学习这些文字的同时,胡人也能学习到我们华夏的历史,明白我们的道德与法律,知道忠孝仁义才是做人的根本,把原来草原上那种以力称雄,打打杀杀的野蛮行径丢掉,最后成为忠于国家,勤劳本份的大晋子民,这才算化胡入汉,终于成功。”

    刘裕笑道:“很好,看来这一切,你想的比我还周到呢,那这些教授胡人的祭酒,博士,教谕们,还是把我们原来京口庠序里的人搬过来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点我也考虑过,不太合适,一方面京口的这些教谕们,多是在建康城中安家,本身也是士人,一家老小都在京中,要他们离开都城,来这刚收复的齐鲁之地,恐怕没几个人愿意的。本身很多人愿意当教谕,其实也是为了讨好你,以后想借着这个经历在你手下升职做官,包括范泰本人,也是这个想法。但如果派到这里,那最多也只能当个青州从事或者别驾之类的,范泰起码不会愿意。”

    刘裕看向了刘穆之:“那谁肯来当这个教谕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就得看,你想以后把这齐鲁之地,交给谁了。是想交给阿寿,还是交给你的娘家人,兰陵萧氏呢?”



    刘裕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看着刘穆之:“你真的不考虑让本地的大族担任这青州刺史吗?这个问题是我今天真正要跟你商议的事,因为给这些本地的大族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是这回广固之战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决定了我们能否在此战中取得本地汉人大族的支持。”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现在你不怪我不向你汇报一些事情了吗?”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冲动,所以有些事情会压着,但是…………”

    刘穆之摇了摇头,打断了刘裕的话:“你错了,寄奴,我有些事情瞒你,不是因为怕你冲动,不管怎么说,你是主公,是君上,任何事情,只有你有资格作出决断,我作为副手也好,下属好也,是不应该也没权力隐瞒的,我之所以有些事情暂时瞒着你,是因为,我不想破坏你光明的形象,不想逼你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妥协和选择。”

    刘裕咬了咬牙:“我有我的原则,有的事情,不可能妥协和退让。在我的治下,如果还有仗着权势欺凌百姓的事,还有那种夺人田地,抢人妻子,伤人性命的事情,不管是京八的兄弟还是建康的世家,我都不会放过!”

    刘穆之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妥协,一定要实现你那个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理想,所以我才不能让你处理这些事。你坚持了你的理想,你不妥协,你杀了那几个欺负百姓甚至闹出人命的世家恶霸,但结果呢?所有世家都会人人自危,你的敌人会借机造谣说你是故意杀世家子弟立威,是为了给京八党的武夫们公然夺地。”

    刘裕厉声道:“一派胡言,哪个敢这样胡说八道乱造谣,查到了杀无赦!”

    刘穆之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声道:“寄奴,别这样,这世上比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更不能化解的,就是夺人的基业,毁人儿孙的家产。在你眼里,世家子弟们是一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是国家的蛀虫,但在他们眼里,那是他们祖辈留给他们的东西,他们就是应该这样世代富贵,就算你定了这个代降爵位之法,慢慢地剥夺他们的领地,但那也需要时间,真正到了下一代时会急,可现在,多数人还没到这个程度,他们还是悠哉悠哉地去吴地接收庄园和田产,过着以前那种衣食无忧,无所事事的生活。”

    刘裕咬了咬牙:“这个世界本就不应该是这样,不劳而获,世代占着天下最多的田地而不为国出力,难道应该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应该,但这一套已经在大晋,甚至在西朝,在曹魏存在了百多年,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扭转的。为什么这些谣言可以在世家中流行,因为他们怕你象杀王愉那样,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就夺他们的田产,毁他们的基业,你手中有兵有权,他们不敢公然反抗,但他们有的是办法通过不合作的方式让你为难,让国家无法运行,一个是治理人才,一个是钱粮税赋,这些你现在真的离了世家大族,能玩得转吗?”

    刘裕默然半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终于,还是松开了这个拳头,长叹一声:“这两件事,需要个三年五年解决,我本意经营江北,开设庠序,就是想建立一个不需要看世家脸色就能支持国家运行的地区。只可惜,黑袍的入侵打乱了这个过程,江北受到破坏,而还没来得及为北伐提供人才与物力,我只能继续和世家合作,难道,因为这个,我就真的无法为百姓作主了吗?”

    说到这里,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涌上了刘裕的心头,让他顿时觉得意兴阑珊,刚才的豪情壮志,几乎是烟消云散。

    刘穆之摇了摇头,上前一步,看着刘裕,说道:“这些只是暂时的,用京八兄弟和有志士人,包括世家子弟中那些认同你的理念,愿意为你效力的人,组成新的世家高门,变成新的统治者,是可以避免这些事情。大晋的国法其实是保护百姓的,世家子弟和庄园主如果无故地凌虐百姓,致出人命,按国法其实也是要抵命的,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官官相互,有权者包庇这些子弟,最后就让这些国法成为空口号,而且,你的一些做法,也给这些家伙落了口实。”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在说我没有重罚沈家兄弟们杀那沈预之事?”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他们杀人也是有违国法,虽然你可以说这是血亲复仇,为父叔索命这个告密者,但若是细究起来,只会更麻烦,沈预当时是为了朝廷举报参加了天师道之乱的沈家父子,是有功之人,事后却遭到了给你赦免的沈家五虎的报仇,全家给灭门,按国法不应该把沈家兄弟全给斩杀吗?”

    刘裕摇了摇头:“沈家兄弟杀那沈预不是为了复仇,而是看到沈预借着告密而成为地方一霸,取代了他们家以前的地位,横行乡里,甚至强抢民女,这才出于义愤出手灭门的,事后也向我领罪,并且有那些给抢的女子和全家的证词。”

    刘穆之叹了口气:“但此事去审判的,应该是当地的官府,而不是你这个大将军。沈家兄弟把这些证据不提交给官府,也不去官府自首,却是向你领罪,带证人证词,这说明沈家兄弟把你已经置于官府之上,而官府也因为你手握大权,对这个明显有违国法的事情,甚至不敢加以弹劾和纠正,也不敢受理这个案子,结果就是本应该由吴兴郡解决,并上报到刑部的案子,变成了你来处理,你把军中的规矩,置于国法之上,甚至越过官府去办一个灭门大案,寄奴啊,你开了这个头,会让那些世家高门怎么想?你如果带头不守国法,那如何去要求吴地的世家们个个遵守国法呢?”



    刘裕默然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原来,你一直对我上次的处理方式有意见,可是你为何当时不直接说呢?”

    刘穆之脸上的肥肉轻轻地跳了跳,把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我如何跟你说此事?难道要我建言把沈家五虎全斩了吗?那样你虽然维护了国法,但却会失了军心和京八兄弟们的拥戴,只会更糟糕。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别的事情上对世家高门作些让步,你开了这个口子,自己没有遵守,就不能再让别人都遵守了。”

    刘裕咬了咬牙:“也许此事的处理上,我确实有欠妥之处,但是说到底,这不还是天师道之乱,搞乱吴地,也制造了大量的仇恨,因为国法无法去复仇,只能靠这种血亲报仇的模式吗?我查过以前类似案子的处理方式,当年王敦之乱时,吴地土豪沈充作乱,党附王敦,事后逃亡到旧部的家中,给出卖后斩杀,其子沈劲后来为父报仇,手刃这个出卖父亲的仇人全家,其性质是和沈家五虎几乎一模一样的。国法也没有处死沈劲,而是允许其戴罪立功,独守洛阳孤城,最后沈劲也因此为国捐躯,洗涮了父亲作为叛逆的耻辱和自己的罪名,也因此沈氏一族得到赦免,他的子孙都做了官。成为一代嘉话。为何前代可以,我不可以?”

    刘穆之摇了摇头:“因为这种处理决定不是某个大将军越过朝廷作出的,是朝中经过合议作出的。赦免沈氏五虎的事,如果是吴兴郡上报,朝中合议作出这样的处理决定,那就没事,但你作为他们在军中的长官,按说只能管他们在军中的事,这种回到家乡后犯事杀人,你是不能管的,此案本身如何判罚并不是最重要,即使是交给吴兴郡和朝廷来判,也多半会按你的意思来,但是,不交给给他们,而是你自己以镇军将军的身份处置,那就有大问题了。”

    刘裕叹了口气:“如此一说,确实是我的不是了,事情发生得突然,当时你也不在幕府之中,我的处理出了问题,甚至无法去补救,这么说来,现在这些世家子弟在吴地为非作歹,就是此事所引发的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些世家子弟的犯法,就跟沈家五虎的杀人报仇一样,是不可控制的,不是各大家族的掌门人有意让他们做这些,而是因为他们之前近百年都是这样过的,回到吴兴旧居,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得奉公守法了。有些事情,是人之天性,他们这些世家高门就是视那些庄客,佃农们为牛羊一般,没当成人看,这么大的吴地,几百上千个庄子,出些案子再正常不过,如果人人都能象你,象谢夫人这样对庄客们也客气,关爱,又何需国法来约束呢?”

    刘裕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所以,要处理这些世家子弟,还不能只靠国法,还得跟这些世家的掌门人,管事者他们解释甚至是商量处罚的力度,这就是你事后作出的妥协和让步?”

    刘穆之淡淡地说道:“是的,这样的交易,你肯定不会喜欢,这些世家掌门的想法和你的不太一样,他们其实也并不是太在乎这几个旁系,支流子弟的死活,只要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那是死是活关系不大,但是,如果因为处死几个世家子弟,而让世家在吴地的威名扫地,砸了他们百年的招牌,让庄客佃农们对他们生出轻视之心,甚至以后抗税拒赋,那就是他们坚决不能允许的了。”

    刘裕冷笑道:“荒唐,他们自己连个吴地都守不住,给天师道打了个稀巴烂,多少子侄死在动乱之中,这就不说威名扫地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天师道是谋反,是叛贼,而你现在是朝廷的合法主宰,如果你要压世家高门一头,你的人可以犯事免罪,凌驾于国法之上,而他们的子弟犯了法就要按国法处理,那说明世家已经居于你这个京口武夫之下,很快京八党也会压过所有的世家,到时候不仅是这些庄客和佃户,连依附于世家高门的门生故吏,也会转投你这里了。换言之,现在你只是在名份上超过世家高门,实际上还是有求于他们,但要是人心都转向了京八党,那世家高门彻底的败落和失势,那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你这样解释,我就全明白了,我处理有失误,所以世家高门也不允许我们用国法处置这几个子侄,甚至你还要用在吴地的官位,吏位来跟他们作交易,前一阵你撤回了几百名在吴地分配庄园田产的京八兄弟的名单,就是这种交易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吴地还是留给了世家高门,甚至在江北,我也扩大了他们可以分到的田地的数量,这次北伐接近成功,可想而知的是江北成了安全的内地,这些世家高门会一拥而上地来江北抢地盘。庾悦他们打着护送伤员的旗号回去,其实就是存了早早地回去布局之心,只怕我们班师回朝后要处理的第一件事,不是青州的战后处置,而是江北之地的赏赐了。”

    刘裕无奈地摇了摇头:“本以为世家高门会有些变化,肯从军报国,为朝廷效力了,想不到,千变万变不离其宗,仍然是打着自己家族的算盘,想为自己多争利益。以后想要真正的平定天下,还得另起炉灶,用一批自己人才行。”

    刘穆之正色道:“那些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们连办庠序培养后继人才的事都要跟他们妥协,进两步退一步。如果真的有大批出身低微,又有才能,肯奋斗的士人可用,那就不必受制于世家高门。我想,等到我们用印刷术教育出来的真正底层士人大量地涌现,寒人掌中枢,豪杰遍军中的这天到来,你我的理想,或可实现!”



    刘裕喃喃道:“寒人掌中枢?”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想要彻底地终结世家天下,只有用这一招,世家的一切地位,来源于权力,尤其是来源于对最高权力的世代控制。以前哪怕是一些低级士人或者是寒人,靠着奋斗出头,也只能要么在军中为将,要么在地方上当一些郡县官员,很难进入到朝堂之上。那世家高门只要一道诏令,就可以剥夺他们的一切,就好比以前的刘镇北,贵为北府军首领,但无论是司马元显,还是桓玄,只要一道命令,就能让他离开军队,失掉多年所得的一切。”

    刘裕的眉头一皱:“可是寒人掌中枢,又是如何能操作和运行呢?”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这一招,其实以前汉武帝用过,后世也有皇帝采用,比如曹操。这世家是有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积累,无论是家族底蕴还是相互间的人脉,联姻,都是非同小可,可谓同气连枝。如果没有外部压力时,他们互相之间会有争斗,甚至会弄出黑手乾坤这样的组织在暗中进行调节和平衡,就是为了不让这种内斗太凶,弄得象八王之乱那样,最后同归于尽。”

    刘裕笑了起来:“原来黑手党的成立,除了要对抗皇权之外,还有协调内部的原因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其实黑手党是世家高门间最高,也是最隐秘的权力机构,因为四大镇守各有力量,相互间达到了某种平衡,所以凡事需要商量着来,他们警惕皇权的同时,也会警惕自己这四人中有一方独大,压过三人,所以自建立开始,就一直是想要追求一种平衡。包括朝中的官位,家族间的联姻,几乎都是在他们黑手党的秘密会议上所决定的,我们看到的相公大人二十年独掌朝政,其实也是背后几乎每个重大的决议都要跟其他三个镇守协商,取得多数人支持后,才能作出。”

    刘裕无奈地摇头道:“不会是连妙音跟我的定亲,都是黑手党的决定吧。”

    刘穆之笑了起来:“关于此事,我还真的特地问过,其实,以当时郗超和王凝之的意思,更多地是希望妙音去嫁给刘敬宣的。寄奴啊,你可是抢了阿寿的一门姻缘哦。”

    刘裕的眉头一皱:“妙音可不是能随意给别人左右自己命运的人,她说过,最后是因为她自己喜欢上了我,所以才作出的选择,如果家中长辈不同意,她宁可跟我私奔。”

    刘穆之看向了刘裕:“真要私奔,你肯吗?”

    刘裕不假思索地说道:“一定肯的,少年时的我,如果有妙音这样的女子相随,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绝不可能错过,哪怕过得再艰难,流落他国异乡,我也一定会不负了她。”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相信你做得出来。也相信她同样刚烈,所以,她的决定影响了相公大人,选择了夫婿,其实也就选择了以后在军中想要扶持谁来发展,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可不仅是夺了阿寿的老婆,还抢了他的前途啊。”

    刘裕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点更是怪不到我了,阿寿的性格你也知道,天生就是那种没有心机的好兄弟,别说谢家的扶持,就是他爹这么多年来一直怂恿他害了我来上位,他都不肯,这辈子都是死心踏地地当我的兄弟,老实说,我此生有阿寿这样的好兄弟,也同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穆之点了点头:“阿寿虽然头脑有点简单,但为人是没的说的,你在北府军选拔老虎部队时的表现算是彻底地折服了他,从此就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和最得力的部下,老实说,有时候我都有点羡慕你跟他的关系呢。甚至,可以说是嫉妒。”

    刘裕笑道:“那谁叫你这死胖子不好好练功,不能在战场上跟我出生入死呢,那种过命的交情,是不一样的。不过,我们之间是另一种关系,阿寿也总是说,羡慕你和我的关系呢。”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那是因为阿寿只能在战场上帮你,平时帮不上太多的忙,所以着急,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其实是想说,当年黑手党也觉得自己世家中后继无人,需要提拔和补充新的低等士人与寒人,来补充世家的力量,让这些女婿,部下,门生,成为以后自己的一员。可以说,你我都是因为他们的这个决定,而娶到了自己本不太可能高攀上的高门贵女,从而改变了人生。”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你跟江家小姐,也是因为这个计划才在一起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我岳父曾经是相公大人提拔的长史,也算是多年的谢家门生,他本人也曾经多次提过对后继无人,子侄无能的担忧,当时谢家的女儿多半已经是在世家间联姻,待字闺中的只有妙音一个外孙女,而妙音又一心只钦慕英雄好汉,不想嫁个文人,所以,相公大人只能拜托江家出一嫡女,来适配南兖州和吴地一带的才子了,那就是我啦。”

    刘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呸,瞧你这臭美劲,要不是羡之那时候还太小,只怕未必轮得到你这死胖子。”

    刘穆之哈哈一笑:“羡之那时候才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呢,毛都没长全,还谈啥娶老婆的事啊,可不象我,早早地就在京口名声在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你当我动不动出去躺路上晒肚皮是白晒的啊。”

    刘裕笑道:“晒肚皮?明明就是睡大觉,我都看过好多次了。老实说,正常人看你这样子,都会当成是疯子的,也就这些世家高门会觉得有意思,你们文人是不是就专门喜欢这样搞怪以吸引注意啊?”

    刘穆之摇了摇头:“没办法,玄学天下啊,要的就是各种离经叛道,与众不同,越是搞怪越是容易让人看上,那种学诸葛亮结庐山中,指望着刘备三顾草庐的好事,不会再有了,我不这样把自己推出去,只怕连让人面试的机会也没有啊。”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在世家天下的时代里,想要得到掌权的世家贵族们的关注,为自己争取一个面试的机会,有时候都得表现得特立独行才是。其实我也一样,如果不是在京口连夺了三届武魁首,也不会吸引到谢家的关注。只不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靠了拳头打出个名头相对容易,但这文才就难说了,比如要是考吟诗作赋这些,恐怕你也不是那些世家子弟的对手吧。”

    刘穆之笑道:“作赋作文章这些,我自问也不会比别人差,但更重要的还是政务才能,对于军政来说,征丁收税,劝课农桑,才是一个合格官员所应该做的,自大晋南渡以来,务虚不务实,世家子弟们多是为了表现其性格,纵酒狂饮,放浪形骸,以为这样就能象建安七子,竹林七贤这样有大才隐于世,让皇帝都要来亲自拜见自己。却不曾想,七贤这些是有真本事的,在野为隐逸,出山则有宰辅栋梁之才,就是相公大人,那也是年少成名后,在桓温的军府之中经历了多年的历练,才有经世之才,哪象那些只会一点皮毛的世家子弟呢。”

    “但就算有真才实学,如果没有好的出身,没有一个能给上位者发现和提拔的机制,也是难以出头。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一个只要靠出身和父祖辈的荫爵就能得到权力的制度,注定会让后代失去奋斗的动力,一代不如一代。而无论是京口的武夫兄弟,还是天下的寒门士子,他们有强烈的靠本事改变命运,取得富贵的动力,所以所学多是务实可靠的东西,这些人才,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也是我们不能错过的。”

    刘裕正色道:“所以,为了不让这样的人才跟当年的你我一样,要靠着夺打架大赛冠军或者是晒肚皮这种行为才吸引到贵族的注意,我们必须要广开门路,让有才有力之士,能得到充分的考核和晋升的机会,现在北府军是面向全大晋的壮士开放,不象以前那样限于京口或者是淮北流民,各队的队正和资深老兵们负责考察新来投军之士的勇力,再不会有以前那种饥民饿夫,半百老残混入军中蹭饭吃的情况了。”

    “而你的幕府,也是由你亲自主持想要投入你门下的士子们的考核,甚至你在吃饭的时候都会考察新来投奔之人的能力,若是人人如你这样,那大晋的文武人才,怎么会缺乏呢?”

    刘穆之摇了摇头:“其实,这样的选拔人才的方式,仍然不是最优。说白了,这只是你我个人的一种规定罢了,不是国家定制,这是人治,而不是法治,就象以前的汉武帝也搞策论,也选拔出身低微的人才,如桑弘羊,东方朔之类,但是他一死,这种寒人晋身的路就断了,又回到以前的公卿列候相互推举子弟的老路子上来,我们如果想要一直有人才出现,恐怕,还得另寻他法才是。”

    刘裕微微一笑:“胖子,你既然跟我提了这事,想必就已经有了成熟的办法,说吧,你有什么操作,可以让这种选拔人才的办法,成为定制?”

    刘穆之点了点头:“军中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你这种放开申报从军,再靠老兵考核的办法现在挺好,以后京八党的兄弟们,他们的子侄在家接受了父叔辈的训练,靠父爵降级之后从军,从基层的新兵开始练起,慢慢地积功成为军官,接父辈的职,就象毛家,或者是阿寿这样,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而且军将之后,往往自幼在一起相聚玩耍,少年时打架嬉戏,稍长后一起弓马骑猎,然后再学家传的兵法,进了军中又有各种演武和考核,只要坚持训练的强度,再多给些实战的机会,那是不会差太多的,但我感兴趣的,还是治国之文才如何选拔,只靠来你们这些高官显贵的幕府中应试,恐怕是不够的,毕竟在军中可以有几百上千的基层将士们来选拔和考核新兵,但你们这些可以开幕的高官,总共也就几十个,每天要是全都面试来投奔的士子,怕是都不用处理公务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之所以我要亲自面试,就是因为以前的察举制度,多是世家高门之间互相举荐子侄,也不一定是所有人因私废公,但是这种世家间的考察,多是看一些诗赋文章,书法才艺,把那种政务才能,看成是循吏下人才做的事,大的风气如此,即使有些开明之人如相公,如我岳父,也不可能扭转整个环境,是故即使是有些想入幕做事之人,往往也只能从事一些公文抄录之类的工作,真正要做的那种管理,征收,转运,情报之类的实事,只有靠我们自己把关了。”

    “但也正如你所说,象我这样肯拿出吃饭的时间来考察士子的,没有几个,据我所知,也就孟昶,徐羡之,郑鲜之这些人还肯做这种事,别的高官往往都是让身边的世家子弟们出身的幕僚来负责这种考核,这样一来,又回到察举的老路上了,所以说,长久来看,必须要有一个机制,能在士子们投奔幕府之前,先安排一次大规模的培训,筛选。”

    刘裕突然明白了过来,他笑道:“弄了半天,你想在齐鲁这里建新的学校,用印刷术教胡人学汉话只是一方面,你真正想做的,是要建立一个新的庠序,专门用来培训和选拔以后进入幕府的人才,是不是?”

    刘穆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是,这天下的庠序,多是教人四书五经,经史子籍,春秋左传这些,可是政务处理所需要的那些技能,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书写公文,安排后勤之类的,却没有人专门教授这些,我想要的,就是建立一个专门的学校,专门培养这方面的人才,然后根据学校考核的结果,安排入幕做事,不用再一个个专门考察了。”



    刘裕的心中一动,暗道这不就是自己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考大学后包分配的那种做法吗,想不到这刘穆之的理念,可是超越了一千多年的时光啊。

    可是他嘴上仍然说道:“这个,不是有现成的太学和国子监吗?不是已经有了可以对这些太学生授予官职的做法了吗?你再这么搞,不是多此一举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太学,国子监,包括现在我们办的庠序,有一点不好,就是对入学资格是有严格的限制。只有官员和世家子弟,或者说是北府功臣的儿女,才有上学的资格,就拿京口来说,只有北府军中立过功,当了军官,有爵位的人家,才有资格上学,换言之,哪怕是京口这地方,十几户人家中,才能出一个可以上庠序的,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已经多少在京口百姓中,造成一些分化和不满了。”

    刘裕有些意外:“还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种每家每户里的闲言碎语,私下言论,你又怎么可能都知道?我是因为要负责情报,专门有自己的眼线,才知道一些人的情绪,他们也多是在抱怨自己的家人不争气,没用,说是怎么不如隔壁的谁谁谁,杀敌立功升官,好让儿子也能进庠序跟将校们的孩子在一起啊。以后他们都能进京城当官了,咱们一辈子还要在这乡下,为之夫妻口角甚至拳脚相加的也有几起。只不过这些都算是些不好的事情,不至于四处流传罢了。”

    刘裕点了点头:“这倒是的,咱们京口人好面子,一起从军却不能立功回来,那会给家里人也看不起的。就好比我们村的二柱子以前也是条好汉,跟我也争过好几年,后来在军中慢慢地跟我的成就不可同日而语,在家也是给老婆埋怨,现在连见我都有些躲着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说的这个意思,是我们挑选入学的范围还不够?还是会遗漏很多人才?”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其实我们大晋有上千万的人口,丁男也有好几百万,如果全都接受相应的教育,那有些人的天赋就能得到发掘,只把受教育的范围,局限于这很小的官爵或者功臣子弟,那就太小了,不能发挥民力,人这东西很特别,有时候自己有什么样的天赋都不知道,以前受限于场地,教师,尤其是这种典籍,不能大量地复制,导致这教育只能成为极少数人的特权,但现在,我们既然有了这个印刷术,就让这种普及教育,成为了现实可能。”

    刘裕笑了起来:“而且你要教授的,可不止是这四书五级吧,恐怕,是各种实用性的吏治之法吧。”

    刘穆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自幼学的多的,不是经史典籍,而是治国之策,帝王术,商君法这些,我对自秦到汉的各种变法,各种基层的管理模式和体制,有了深入的研究,对于如何形成一级级,一层层的控制和管理,也有自己的心得。对于情报这些,不宜公开教授,但是对于保甲法,村庄的统计,征丁,赋税,劝课农桑,对于工匠的管理,河道的建设与维护,对于道路交通的建设,这些最基层的管理之术,我已经让一些手下去抄录,整理我的口述,形成成文的东西,最后给你过目,你也可以把带兵之法给详细地纪录下来,作为正式的教材,在这种新的学校里传授。”

    刘裕的眉头一皱:“只是这个新的学校,你准备开在哪里?京城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这个学校不能开在吴地或者是江北,那些地方会动建康城中世家高门的利益,估计会有强烈的反弹,而且,有这么个学校,是专门培养乡村的吏员,以后配合在新占地区的治理,慢慢地推进普及全国,但是最开始要招的,是有一定文化,能读书习字的士子,不然纯文盲也学不会这些东西。只有吃得了苦,愿意从事基层辛苦工作的士人,才是我们最开始要招的对象。”

    刘裕讶道:“你这是要招一些村长或者里正,甚至是保甲长?”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我们需要竖立这样的一个规矩,如果想以后升官,掌权,就得从最基层的工作做起,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功臣之后,都应该有这种意识,不要以为一开始凭出身就可以位高权重,如果我们京八兄弟的子弟都要到部队从小兵做起,那官员子弟为什么不可以从最基层的村长,保长做起?如果连下到乡村去锻炼都不愿意,那这种人日后也只会眼高手低,施政完全不会考虑实际情况的,把国家交给他们,会是灾难。”

    刘裕点了点头:“这个想法很正确,我们确实需要的是能吃得了苦,办得了实事的人才,而不是夸夸其谈,眼高手低的人,如果冲着当基层吏员来,那是能办实事的人,也是我们今后用得着的人。授课的内容,也是各种实际的操作,只是,以后治国或者掌军,恐怕还要另外学习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是后话了,我的意思,是让这种学校,来完成对有意为官的人进行入门的培训,先培训他们成为合格的吏员,如果在所在的村,乡做的好,考核通过,那就可以进一步升迁,直接到州郡成为从事,户曹,甚至到大官大将的幕府中做事了。就象你以前在京口的时候,能当上里正,一来是靠父祖辈的荫官,二来,也是因为你打架最厉害,又讲义气,让人心服。但是你并没有给培训过收税课丁这些技能,你连自己家都养不活,要是真的让你去挨家挨户地征丁收税,你是做不到的。”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是的,如果按一个国家的吏员来说,我不合适,那么,你准备把这个学校开在哪里,取名什么?”

    刘穆之笑道:“你有意一统宇内,澄清天下,让所有的子民能在蓝天白云之下安居乐业,自由飞翔,而这人才,需要发掘和培养。我看,就叫蓝翔掘校吧。就设在这齐鲁之地!连建校口号我都想好了,挖掘吏才哪家强,齐鲁之地有蓝翔!”



    刘裕几乎一口老血要喷了出来,虽然他穿越之前还没有见过那个著名的招生广告宣传,但是听起来倒是怪怪的,他定了定神,看着刘穆之:“为什么一定要在齐鲁之地呢?”

    刘穆之正色道:“因为千年以来,从春秋开始,这齐地就是各地游学士人们集中的地方,从春秋的稷下学宫到慕容德搞的太学,都是官办民用的一种公开性学校,而大教育家孔子也是出自于此,在这里办学,不会象别的地方那样受到世家的阻力,只要国家出资出地方,教谕由一些精明干吏来担任,现身说法,那就不怕没人来上学。”

    刘裕的眉头一皱:“可是你的这个学校,是要包分配的啊,而且要分配到各村各庄去当基层吏,从国法定制上,这样能行吗?现在我们推出了只有靠立功,得爵才能得到基层吏的这个规矩,再这么搞,岂不是要跟我们现行的政策冲突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些都好在操作层面上解决,以前不让非有功得爵的人占这些管理基层之职,是因为怕象以前那样,世家高门随意地任命自己家的管事,庄丁来担任这些职务,那就成了让世家高门提拔自己人控制基层了,而因功得爵的,主要是指军中的将士们,他们是听命于国家,或者说听命于你的,世家想要收买,控制他们,要付出的成本可就要很高了,远远不是指使几个家中管事可以相比的。”

    刘裕点了点头:“其实这次仗一打完,按现在的临朐之战的记功,有两万多将士都可以得到最基本的民爵,这些人回乡后,是有资格担任村长,里正,丘魁这些吏职的。”

    刘穆之点头道:“是的,但不是说有民爵就一定要担任实职啊,尤其是不会管理的人,硬要推到那个位置上,对他本人对村里乡邻都不是好事。这点我也考虑过了,就象一郡一县里,有郡司马,有县尉,这些专门负责管理武夫和役丁的武官,我们在村里,乡里,也可以让退伍的兄弟们,担任这种职务。”

    刘裕笑道:“难道是让他们当那种村中壮丁队长,或者是民兵队长吗?”说到这里,他的脑子里又浮现起自己后世所经历的年代,从县人武部到村民兵排,那可是一整套基层退伍军人管理和动员的体制,而自己的父亲,就是村中民兵的一员呢。这些年来,那些本已经渐渐淡忘的后世记忆,开始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地在脑海中出现,也不知道是何原因。要知道,在京口少年时的那二十年,他都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是穿越千年而来的后世灵魂了。

    刘穆之笑道:“民兵?这个词倒是好,我本来想是说丁壮的,因为咱们大晋的征发,是按丁男来进行,遇大战十丁抽一,平时则多是以徭役的形式,让他们去州县里从事一些体力活儿。这些人其实是需要征发和管理的,只不过以前在世家天下时,这些人力全被给世家高门所用,说白了,还是因为没有朝廷可以直接号令的这些基层管理员啊。”

    “如果让这个蓝翔吏校的士人在培训后能在村中劝课农桑,收税宣法,而让退伍的将士们回去后担任这种民兵队长,负责征发,训练和管理全村的丁男,并进行必要的军事训练,那这个村则平时纳粮,战时出丁,其财力,物力,人力,也全能为国家所用啦。”

    刘裕的心中一阵激动,点了点头:“设想很好,村长可以让德高望重,且家中有人有功爵的本地长老所担任,以协调这文武二人的关系,一如州刺史或者是郡守要协调本州郡的司马和长史之间的关系,并成为最终的负责人。但我还是有一点疑惑的,那就是这个蓝翔吏校的人,他本身在学完吏校之后没有功绩,没有民爵,这跟立功回乡当民兵队长的将士们情况还不一样。毕竟,我们立了非功不得爵,无爵不为官的规矩啊。可不能自己带头违背。开了这个口子,就会象你前面说的那样,以后就得对世家高门作出更多的妥协了。”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这村吏,乡吏可不是官员,而是流外的吏职,并不在我们原来规定的范围内,实际上现在吴地大多数的乡村,已经是给世家高门的管事,庄头们代管了。在这方面,你是禁不了的,原因还是我之前说的,缺乏人才。如果连字都不认识,数都不会数的普通百姓,如何能管好一个村子?让人经过教育和训练之后,培训了有关吏员的职业技能,再去当这种村级长史,或者是乡级户曹,才可能有效地把这些村庄给运转起来。”

    “就算是退伍回家的将士们,他们也不具备这种组织和施政的能力,最多是把这种村吏们征发来的丁男集中训练,平时农闲或者服役时再训练一下军事技能而已。”

    说到这里,刘穆之笑道:“何况,就象刚入伍的军士都需要进新兵训练营,那时候是没有正式军职的,还记得你我刚入北府军飞豹营吗,你演武中胜过了阿寿,给的是代理幢主的职务,也是要到后面正式作战时立了功,才能转正。我们对于基层吏的使用,也可以这样。先让他们代理一个村吏之职,作为村长的副手,不给俸禄,只在村中给他按比平常民户多一点的标准,分一块地,供其生活,然后每年或者每三个月按他工作的情况进行考核,做的优秀的可以转为正职,因为在地方上有政绩也是有功,也可授民爵。如此,既不违背我们的功爵体系原则,也给了他们机会,岂不是两全?”

    刘裕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拍手笑道:“这个设想真的是好,这么说来,只有通过了那个蓝翔吏校的培训,考核通过后才能去基层当这种村吏,比如村长史或者村别驾之类的,这就避免了世家高门随便指定一个家中管事来控制村庄的情况了,妙,真的妙啊。只是,这个条件,会吸引士子们来吗?”



    刘穆之淡然道:“寄奴啊,你说,咱们当年结伴去投军,就能想到一定会有今天的结果,官至宰辅大将,掌天下权柄吗?”

    刘裕摇了摇头:“说真的,没想那么远,我只是想有从军报国,实现平生抱负的机会,至于能混到什么样,真没多想,有时候现在半夜醒来,回顾自己现在的地位,都感觉是在做梦一样。”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也一样,当年虽然想要出人头地,但也知道自己家世与高门世家相差太远,一辈子下来能当个州郡长官,六部侍郎,就已经是心满意足,扬眉吐气了。我们当年怎么想的,今天的士子们也会这么想。很多底层的士人,怀才不遇,又没有什么可以直接去大将大官的幕府里应试的门路。你看看京城的百官坊,每天在外面排队要求面试的人,都能排出三条街去。这才是当前的现状,可能成千上万的人,连出头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当官了。”

    刘裕笑道:“可是来找你的人很多啊,按你这么说,不得排出十条街去?”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老实说,现在已经不象两年前那样,什么人都能来见我了,我的幕僚和手下们,象王弘,谢晦还有傅亮他们,会负责第一步第二步的初选,但他们毕竟是世家子弟,现在在我手下做事,会有很多来自世家间的请托,让他们帮忙举荐,所以,我这里现在来面试的,也大半是世家子弟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想不到连王弘和谢晦,还有傅亮也在徇私,做不到公平推荐人才啊。”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点不要去怪他们,他们的出身,亲友都是在世家之间,如果连这些人也不引荐,那以后恐怕在世家中间也混不开了,就象你,要是京口老乡来找你引荐从军,你能完全拒绝吗?我们跟世家高门现在是合作关系,不能彻底地决裂,如果世家中有真才实学的人,该用还是得用的。”

    刘裕摇了摇头:“但这样一来,低层士子们的机会可就更少了。所以你想到了这个蓝翔吏校的办法,让底层士子们有这个机会?”

    刘穆之点了点头:“老实说,让世家子弟去吃这个苦,从村吏做起,怕是没几个愿意的,哪怕降爵免职,大多数人也不愿意从事这种最底层的事务,要知道,以前哪怕是去外郡县为官,很多人都不去赴任呢,就是你一直以为转了性的庾悦,连武陵内史这个一郡长官也是不愿意去,换了别的子侄,要他当个县令应该还可以,当个村吏,那他们会觉得是对自己的折辱啊。”

    刘裕笑了起来:“但是以后要想升迁,要想通过政绩的考核得到权力,一步步地向上走,就必须要从这个基层做起,这样一来,也许五年,十年之后,郡县以下的官员,会全部变成这种蓝翔吏校出来的,那等于算是真正地架空了世家高门在基层的权力,彻底进入新的时代了啊。”

    刘穆之得意地笑道:“是的,当年世家高门就是因为子侄怕吃苦,怕死,所以不肯从军,渐渐地失掉了对军队的控制,这才有京八党的上位,这才有你今天的大权在手。但他们在知识上还有优势,在治国人才上暂时还是无人可以取代的,以前我们想着以儒代玄,靠了儒门学子来取代一些世家子弟,再加上出将入相的京八兄弟,慢慢地跟他们的官职取得一个平衡。可是现在看来,这条路不容易走,直接通过太学,国子监和庠序的路子,去跟他们的子弟争出仕的机会,会引来强烈的反弹,在这个时候不能跟他们全面翻脸,不然要是把世家高门推向天道盟,那就危险了。”

    刘裕的脸上笑容消散,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天道盟,黑袍一直说他在南方还有同伴,虽然此人的话真假难辩,但我还是觉得,他很可能是有这么一个同伙,因为黑袍是北方人,他的力量明显是在北方诸胡这里,在南方,必然是有同伴的,而孙卢之乱能闹成这样大,连黑手党都给横扫一空,最终消亡,必然也有一个黑袍这种级别的绝代枭雄在后面策划。我最担心的,还是这个枭雄会象当年的黑手党那样,控制大晋的世家高门,和我们为敌。”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最需要避免的地方,我们现在手中有了大权,但对世家高门还是作出了一定的妥协和让步,无论是他们占的地还是控制的吴地和江北的官职,都没有去争夺。若是在国子学这个层面就跟他们的子侄争抢名额,那他们要么公开倒向刘毅,要么暗地里和天道盟勾结,而后者的结果,可能更可怕,因为刘毅文武双全,却是野心极大,他当年可以奉了刘牢之的令来杀你,以后也可能会倒向天道盟来…………”

    刘裕摆了摆手:“这个暂时不要说了,希乐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但他野心勃勃,反而不容易居于人下,要他彻底倒向天道盟,怕是不容易。刘婷云也不太可能让他加入天道盟,惟今之计,我们还是想着用这个蓝翔吏校,来吸引更多的士人,让肯为国效力,肯从基层做起的士子,有一个上升的平台和空间。十年之内,能有大量的人才遍布整个大晋的乡村到郡县,那才是真正的力量扭转之时,也是我们可以真正不依赖于世家高门的弟子,可以独立治国之日!”

    刘穆之正色道:“后面可能还要继续攻城掠地,不仅仅是这青州一地,象岭南,巴蜀,包括后面的中原,关中,河北,河东这些地方,军队作战胜利,收复失地之后,仍然是需要大批忠于国家的精明干吏来治理。就象以前在巴蜀,毛家镇守十几年,但因为缺乏人才,治理益州仍然需要本地大族的子弟,如果这些人心怀不轨,趁着国家动乱之时联合作乱,那就会让一门忠烈的毛家遭遇大难,让国家也失去一个大州,此等教训,不可不防啊!”



    刘裕的神色严肃,点了点头:“是的,好不容易打败了南燕,行将灭掉这个胡虏国家,但日后的治理,又是难题了,我们需要人才,需要大量可以处理基层政务的人才,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使留驻了军队,暂时镇住这里,也只能让本地的大族,如韩家,高家,封家这些家族继续掌握乡村,控制汉人,就象南燕一样。这是我很头疼的事,也是要找你商议的要事啊。”

    说到这里,刘裕笑了起来:“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跟你商量这个事的,但说着说着,从你拿出那个字模和印刷本开始,咱们就聊偏了,现在还是回归正题,战后的治理,是我今天要跟你重点商量的事。”

    刘穆之点了点头:“在讲到战后治理前,我得先问你,广固你准备怎么打,是强攻还是劝降?”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能尽量减少流血当然最好,我的真正要杀的死敌,仍然是黑袍,包括慕容超在内,其实都是可以放过一命的,但那要看他们是不是识相。之所以要回来开这个军议,就是出了两千多百姓给南燕军队残忍屠杀的事情,当时群情激愤,人人都要屠城泄愤,你也看到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可是你开了这个军议之后,才发现,在愤怒之后,其实每个人还是各有算盘,只怕半数以上的人,想要屠城杀人,不完全是为了报仇,更多的是想抢那个什么慕容氏宝藏。”

    刘裕正色道:“是的,这让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我们当年的北府军变成了这样,之前为了生存而拼死一击时,人人都能同心协力,但现在北府军横行天下,无可匹敌,我才发现,其实我们的兄弟跟其他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想法,想要通过战争发财升官的,恐怕才是多数人的打算,是我这些年忽略了对军心的掌握,这点以后必须要改正。”

    刘穆之点了点头:“放心,军中的情报我一直在帮你盯着,不会出太大的事,毕竟从玄帅后期到刘牢之时期,为了吸引大批有战斗力的人加入,对军纪可以说是越来越放纵,北府军并非朝廷正规建立的军队,从一开始就更象是一支谢家私兵,也因此被从皇帝到其他世家的各方力量所不容,在军粮供应上多所抑制,一打完仗就是要裁撤缩编,大概这也是刘牢之开始就纵兵掳掠的原因,因为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军队在手,才有不被世家高门当成狗一样对待的本钱。而要得军心,就得放纵他们的掳掠,以前可能你从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所以对刘牢之的很多做法非常不满,屡屡对抗,这也是他后来对你下杀手的原因!”

    刘裕叹了口气:“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为何当初我一向敬如父兄的刘镇北,最后会那样对我。我原来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受了谢家的青睐,让他妒忌,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我的理念与他拥兵自重的做法不和,这才威胁到了他的地位,要让他必须除掉我,或者是赶我出北府军。如果不是阿寿一直为我求情,只怕我早就会死在他的手中了。”

    刘穆之正色道:“但刘牢之不管怎么样,也曾经是我们的上司,在我们从军的前中期,对我们也算多加关照,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还是多念着他的好,少想着他的坏吧,毕竟阿寿还在。不过,黑袍说过,刘牢之是给他蛊惑,最后害死的,也许,下令杀你,就是黑袍多年来对刘牢之的挑拨,让刘牢之拥兵自立,也是他的安排。”

    刘裕沉声道:“这点肯定不会有错,黑袍说过他能拉拢郗超,而当年刘牢之能被起复任用,重新成为北府军主将,想必也是郗超在黑手党中活动的结果。他们先是借着北伐失败的借口,废掉了玄帅和刘牢之的将帅之位,然后再让刘牢之接替了北府主帅,这样让刘牢之的手中军权失而复得,连以前一直压在他头上的谢家也给搬走,从而激起了刘牢之的贪欲,让一个本来如此纯粹的职业军人,变成了一个惟利是图,拥兵自重的权将。也因此导致了后面多年的战乱。”

    刘穆之叹了口气:“是的,后面刘牢之的养寇自重,纵兵掳掠,扩大势力,甚至是想要加入黑手党成为一方镇守,继而控制朝政的各种想法都来了,若他不死在桓玄和黑袍的阴谋之中,必然也会成为桓玄这样的祸国根源,为祸天下,到时候免不得跟你刀兵相见,反目而仇,也许,那样的结果,会让你更无法接受。”

    刘裕的眼神变得黯然:“是的,主要是因为阿寿,他太难了,后面我看到他夹在大帅和我之间,左右为难,真是为他揪心,也许,现在的这个结局,就如你说的那样,是最好的结局。不过,大帅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黑袍这个奸人,他才是真正的祸乱天下的大魔头,这回我谁都可以原谅,只有这个万恶之源,断然不能放过!”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跳了跳:“可是,这回屠杀百姓,明显是黑袍的嫁祸手段,断了两国的和议可能,甚至把慕容兰也置于绝境之中,所以,我必须要问,你对广固之战,究竟是怎么想的,真的不顾慕容兰的性命,一味强攻吗?”

    刘裕长叹一声:“胖子,我给你交个底吧,阿兰的性命,我宁可拿我的这条命去换,但这是国家之事,不是私人感情可以左右的,我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就退兵或者是放过南燕。临朐之战,燕军给斩杀十万,几乎所有鲜卑人都有亲友死于此战,所以群情激愤,杀那些百姓,不会是一两个人的所为,很可能普通鲜卑族人也一拥而上参与了,所以本来是两军之战,变成了两国每个普通百姓的仇恨,只怕当时阿兰也无法阻止,但我相信,阿兰一定会在后面想办法解开这个死局,擒拿黑袍,控制族人,向我们求和。而我要做的,就是给她创造这个机会!”



    刘穆之的眉头皱了起来:“创造机会?你能给她创造什么机会?现在她是怎么样一个状况都不好说,我甚至觉得她的处境会非常危险。黑袍如果能挑动城中军民杀了那些俘虏,那就说明他已经控制了大局,尤其是军队,慕容兰如果没有办法在黑袍回城前控制住局势,那就是凶多吉少,要么是仍然给囚禁,要么是给黑袍拿下,甚至连她的生死,也不好说了。”

    刘裕沉声道:“我有我的直觉,我觉得阿兰不会无所作为,也不至于给黑袍继续控制住,军报上说的是,那些百姓不是在城中给屠戮,而是在城外被杀,这说明,他们已经给放出城了,能在这个时候做到这事的,除了阿兰,还能有谁?”

    刘穆之的双眼一亮,喃喃道:“哎呀,我怎么忽视了这个细节?这么说来,慕容兰还真的是已经脱身了,甚至有能力控制住广固城,放出百姓,因为她也知道,只有这些人活着回来,才会有跟我军谈判和议的前提。只不过,可能是因为黑袍和慕容超的败军回城,正好撞上了她,这才功亏一篑。”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多巧合的事,黑袍可不是匆忙逃跑的,他是靠了那个会飞的怪物离开的,应该会比慕容超和其他败兵回得更快,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他是故意让阿兰放出百姓,然后再引慕容超撞上,屠杀百姓的同时,也让慕容超失掉了对阿兰的信任,只有这样,他才可能继续留在广固城中掌权,而不是给追究临朐战败的罪责。”

    刘穆之长舒了一口气:“寄奴啊,你可真的是太厉害了,这一环环的分析,丝丝相扣,看起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我现在也相信,慕容兰一度脱困,并且放了百姓出来,只可惜,她这回还是没有斗过黑袍,甚至,可能反过来又给黑袍利用了一次,现在黑袍应该是重新掌握了广固城内的军政大权,慕容兰的情况,不会太乐观。”

    刘裕正色道:“临朐大败,黑袍的人望尽失,虽然靠着再耍这种花招重新掌权,但慕容超不可能象以前那样彻底地信任他了,而且在渡过了最初的愤怒之后,普通的鲜卑民众也会发现,自己已经陷于绝境之地,广固是他们最后的要塞,如果给攻破,那只会玉石俱焚,人到了这种绝境之时,总是要求生的,如果能给他们一丝生的希望,那很多人会求饶,毕竟,慕容氏是极少数,大多数普通人,不想随着这个王族部落一起灭亡。”

    刘穆之点头道:“话虽如此,但是广固毕竟是坚城,又有二十多万鲜卑族人涌入,现在人手不缺,粮草也够用一段时间,我军若是长期顿兵坚城之下,那变数可就多了,无论是后秦或者是北魏的来援,还是在南方的那个黑袍同伙的再次搞鬼,都可能让这次的大功,毁于一旦啊。”

    说到这里,刘穆之叹了口气:“我最担心的,还是天道盟的那另一个魔头,会在刘毅的身上下手,毕竟当年黑袍或者是他能蛊惑刘牢之,那野心比刘牢之更甚的刘毅,万一也给策动,那就会成为你最可怕的敌人,这点,你不得不防!”

    刘裕沉声道:“我分遣多路人马回去,其实就是作好了这个准备,尤其是让毛德祖叫上豫州的孟怀玉回京,其实就是逼刘毅回镇豫州,只要京城安定,京口太平,那我们将士的家属就没有落入敌手的担心,实在不行,回师平乱,也是可以的。但是我不可能因为担心后方可能的叛乱,就放弃攻打广固城。”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寄奴,别误会,我没说希乐一定会作乱,只是说,如果拖的时间太久,那可能会生变,你进攻广固,是要长期围困,逼城中断水断粮,还是准备强行攻打,尽早破城呢?”

    刘裕正色道:“一开始需要急攻,从兵法上来说,敌军新败,惊魂未定,城中也会因为一下子多涌入了二十多万人而混乱,这不是几天或者旬月内就能安定的,我们趁着敌方立足未稳,借着大胜的余威和看到百姓们给屠戮的仇恨,一鼓作气地攻城,有可能破其外城,而外城一破,光靠广固那方圆不到十里的内城,是容不下这么多鲜卑族人的,所以,我必须要攻城前,就严格约束好军纪,那种破城之后,不分军民的屠戮之举,断然不可以有!”

    刘穆之看着刘裕:“是的,刚才我听到了,你是不想让这种报复性的屠掠,让守城的鲜卑将士们无路可退,只能死战到底,对吗?”

    刘裕叹了口气:“只要有一丝争取和平的可能,就不要放过。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阿兰能反过来控制城中局势,或者是让慕容超悔悟,知道黑袍才是害他国家的大魔头,由他们出手拿下黑袍求和,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我要争取的方向,所以,我不能顺着黑袍的路子,继续增加仇恨和杀戮,增加两边百姓和普通人的仇恨,这军纪,必须严明,有违者,需要严惩不怠。”

    刘穆之正色道:“我是军中长史,也负责这种纪律维持和巡察之责,放心,这点我会到时候格外注意的。不过,你真的相信慕容兰能控制城中局势吗?”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声道:“这取决于我们攻击的效果,如果我们久攻不下,士气受挫,那城中的鲜卑军民只会越来越有信心,越守越来劲,无人会想着出降或者是找后路。只有我们把他们打到了绝境,又给他们一丝投降后还有活路的希望和保证,这才能给阿兰创造出拿下黑袍,求和投降的机会。这也是我刚才所说的机会。”

    刘穆之摇了摇头,脸上的肥肉一阵轻晃:“可是寄奴啊,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慕容兰真的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开城投降或者说议和吗?她毕竟是鲜卑慕容氏的儿女,真的会把全族的性命,交给你来处置吗?如果是她本人也想与城,与族人共存亡,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