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测未来?”
摸了摸爬满下巴的络腮胡,佩雷尔曼皱着眉头说道,“这和数学有什么关系吗?”
舒尔茨也点了点头,满脸困惑地看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的艾伯特,“恕我直言,这听起来更像是好莱坞大片中才会出现的概念。”
“当然有关系!”艾伯特用激动的语气回答道,“通过数学的方法预测未来,这就是我们正在进行的课题!”
公寓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克鲁格曼一脸头疼地伸手拉了艾伯特一把,但后者却并没有听从他的提醒,而是将他的手给甩开了,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佩雷尔曼,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认同。
然而……
他的指望显然是落空了。
这次不只是佩雷尔曼,连舒尔茨的脸上,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就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我觉得你们想的太多了。”
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房间中沉默的舒尔茨,继续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预测未来这已经不是数学的范畴,我觉得甚至也不是物理,我觉得这已经是哲学家思考的领域了。毕竟你看,有那么多不确定的因素会左右我们的想法,而我们自己很多时候也是摇摆不定的,比如今天如果下了场雨,也许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但天气是可以预测!一个人的行程变动是难以预料,但一群人的行程却是可以预期的,纽约市近5年的交通状况数据和天气预报都能够支撑我的观点!”
措辞强硬地打断了舒尔茨的话,艾伯特用坚定且激动的语气继续说道,“人类跟悬浮在水中的尘埃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我们大部分时间也是运动不止,区别仅仅是我们受到的扰动不是微小不可见的原子碰撞与立场干涉,而是被转化成一系列任务、责任以及动机的不可见的神经元的颤动所驱使!”
“我们有很多工具都能够追踪人类的活动,比如互联网,比如我们的移动设备……统计所有我们能够预测到的数据,只要我们能够对其加以分析,我们能做到的将不只是给他们定点推送广告这种无聊的事情,我们甚至能够预判十分钟、十天、乃至更久远的未来!”
“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很令人激动吗?”
话音落下,克鲁格曼教授鼓起了掌。
然而,鼓掌的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
无论是佩雷尔曼还是舒尔茨,心中的想法几乎已经写在脸上了。
不过,虽然陆舟的想法和他们差不多,同样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荒唐,但这时候他却忽然回忆起来,上次在沪上的时候,克鲁格曼教授和自己商量的似乎就是这个问题。
通过建立数学模型,对大尺度的人类社会行为以及生产生活进行建模,从而达到预测未来的目的。
“这听起来很有趣,”虽然没有鼓掌,但陆舟还是感兴趣地说道,“你的说法让我想起了阿西莫夫的‘心理史学’……这套理论你是从《基地》里抄来的吗?”
“并不是!我是从科学的角度在解释我的理论……好吧,我承认,阿西莫夫对我的理论有一点启发,但我这里要讨论的可不是某本科幻中的观点,而是一个严肃的学术问题!”
“好吧,我们假设人类的集体行为确实是可以被预测的,可是……这又能怎样呢?”舒尔茨皱了下眉毛说,“你的任何行为,甚至是观测本身,都会对实验结果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这不但毫无意义,而且很难去做到。”
“怎样都好!上帝,我们研究光的波粒二象性难道是为了指挥光子去做什么吗?你不觉得我预测未来本身就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课题吗?哪怕我们仅仅只是证明了这件事情是可行的,我们的名字也足以被载入史册了!”
显然,艾伯特和克鲁格曼教授,是为了说服佩雷尔曼加入到他们的计划,才选择来圣彼得堡的。
一来是只有佩雷尔曼这种级别的学者,才有可能完成他们这个庞大的计划,而最关键的是,在学术界的风评来看,佩雷尔曼也是属于比较好说话的那种类型。
甚至于当初解决庞加莱猜想的起因,就是因为他在访美途中与哈密尔顿交谈时,听到后者说起的关于一类名称叫做“雪茄”的奇点,并抱怨这个问题困扰了自己许多年而开始的……
然而,因为接二连三地遭遇反驳,艾伯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劝说已经开始变味儿成了争吵。
克鲁格曼试图提醒自己的友人注意一下,但没有什么用处。
而最后的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佩雷尔曼当场拒绝了他们。
虽然没有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俩,但还是用措辞坚定的语气表示,他既没有看到任何有趣的地方,也不认为数学是用来干这种无聊的事情的。
至于舒尔茨,致力于在数学上取得更高成就的他,当然不会对这种旁门左道的课题产生兴趣,因此只是礼貌的表示,等哪天他有时间的话也许会考虑研究研究。
至于这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至于陆舟……
说实话,他对于这种思路新奇的问题还是有点兴趣的。
与舒尔茨和佩雷尔曼都不同,他是赞成主动将数学的影响力辐射到其他学科中,并用数学去改变其他科学去的。
而且也正如克鲁格曼教授所说的那样,预测未来本身就是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话题。
他虽然对经济学没什么兴趣,对社科类的研究也丝毫不感冒,但对于这种看起来像是建立在空中阁楼上的课题,心中却是意外的没有很多排斥?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答应两人。
“我需要一点点时间考虑,至少在我解决黎曼猜想之前,我不打算再研究其他的问题了。”
然而,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艾伯特的肩膀却是垂下,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失望。
在他看来,这句话大概和舒尔茨的那套说辞是一样的,甚至于可以说是拒绝的毫不委婉了……
“解决了黎曼猜想之后……上帝,我没听过比这更委婉的拒绝了!”
克鲁格曼脸上的表情也是写满了遗憾,看了一眼佩雷尔曼,又看了一眼陆舟,叹了口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陆舟:“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困惑。”
克鲁格曼:“……什么问题?”
想了想,陆舟继续说道:“如果未来真的是可以被预测的话,这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克鲁格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办法我很难回答你,这就是学术之外的问题了。就像艾伯特先生,我相信他写出《链接》这本著作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的理论会被硅谷的互联网巨头和广告商们拿去压榨消费者的钱包……”
一听到这句话,艾伯特顿时不乐意了,嚷嚷着说道。
“嘿,别这么说好吗?大数据的用处可不只是在广告上!我们在反恐、医疗、城市规划等等各种问题上都享受到了这项技术的好处,你为什么总是就着这一点不放?”
并没有理会艾伯特的叫唤,克鲁格曼教授继续说道。
“……有天他由忽然找到我,说是打算把《爆发》这本著作中的理论变成现实,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肯定没打算干什么好事儿,但我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陆舟:“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理论研究也好,应用科学的研究也好,该为一件技术是否邪恶进行定性的不应该是学者。核裂变技术是邪恶的吗?站在1945年这个时间点上思考,也许大多数人都会这么认为,但站在今天回头去看,也许正是因为拥有这样的超级武器,我们的世界才能在一个超级大国走向崩溃的极端情况下依然保持和平,放到半个世纪之前这都是不敢想象的。”
“所以我觉得,我们探讨的仅仅只是个学术问题,研究的仅仅是在理论上预测未来的可能,而不是用它去做什么事情。”
“至于要不要去使用这项技术,甚至于给这项技术定性,我们的文明自然会做出选择。”
听完了这一番话之后,看着克鲁格曼教授真诚的视线,陆舟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再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克鲁格曼点了点头,坐在他旁边的艾伯特则是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说道:“希望真的有这个机会,也希望我能够等到那天。”
即便他是研究物理的,对于黎曼猜想的困难也是有所耳闻的。
其他数学猜想难归难,但至少看得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而黎曼猜想,却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大山,独自矗立在那里。
谁也不知道,它还要矗立几个世纪……
那时候他还在不在了,都是个问题。
因为佩雷尔曼只买了自己一个人的食物,而且还是未来一个星期的量,不想看到这位伟大的天才生活陷入困顿,一行人也就没有厚着脸皮留下来。
在临走之前,舒尔茨试着提了一句,这一届的IMU大会在圣彼得堡的市中心举行,但却只得到了一句“嗯”的回应便没有了下文。
从这位隐士脸上的表情来看,无论是舒尔茨的提议还是即将于两天后举行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他都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不过,在领走之前,他倒是问了陆舟一句,他的报告会在什么时候,大概会讲些什么内容。当听到陆舟打算讲的只是对以前做过的工作进行一个简单的总结之后,他的脸上随即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从佩雷尔曼的家中出来之后,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眯了眯眼,舒尔茨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这次我算是白跑了一趟。”
陆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你不是来探望老朋友的吗?既然你已经看到了,又为什么要说白跑了一趟?”
“探望老朋友只是目的之一,”舒尔茨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继续说道,“其实,这次是法尔廷斯教授拜托我来的。”
陆舟:“法尔廷斯?”
舒尔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嗯,他想请佩雷尔曼去波恩大学,参与一个伟大的计划。”
“……什么伟大的计划?”
仿佛猜到陆舟会对这个说法感兴趣一样,舒尔茨笑了笑,向他挤了下眉毛,卖了个关子说道。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留意法尔廷斯教授的六十分钟报告会,他在报告会上会对这个计划进行详细的说明。简而言之,我们需要一名优秀的拓扑学、微分几何学,微分拓扑学领域的专家,而证明了庞加莱猜想的佩雷尔曼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陆舟总感觉这个人在暗示自己什么。
但对于这个计划完全不了解的他,当然不可能做出任何表示,于是只是装作没有听出来地继续问道。
“你觉得佩雷尔曼会考虑吗?”
舒尔茨沉默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说道,“……不管行不行,我们总得试一试。”
……
疯狂的想法,伟大的计划……
今天这一天,陆舟感觉自己还真是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直觉告诉他,这一届的国际数学家大会,恐怕会比往届他参与过的都要精彩。
当然了,虽然他也就参加过一届而已……
随便找了个地方吃饭,吃完回到酒店之后,陆舟与舒尔茨告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今天听到的一些重要的事情记在了备忘录上之后,陆舟对着尚未完成的黎曼猜想的证明继续研究了一会儿,一直到深沉的夜色爬满了窗外才打着哈欠停了下来。
“都已经十点了吗?”
看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嘀咕了一句,就在陆舟正准备去床上睡觉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艾。”
小艾:【在呢,主人!】
想了想,陆舟继续说道:“帮我查一个人,名字叫艾伯特-拉斯洛·巴拉巴西,这个人好像是在哈佛大学担任客座教授。”
小艾:【收到!】
搜索一个人的学术履历很容易。
对于小艾来说,也就花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而已,包括学术履历、脸书账号等等一系列的信息,已经被它做成了一张图表,呈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单就工作效率而言,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比它更擅长秘书的工作了。
将报告整个看了一遍,陆舟发现这位艾伯特也是个有趣的家伙。
这家伙虽然是一名物理学家,但却是因为网络理论研究而出的名。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正如克鲁格曼教授吐槽他的那样,这位仁兄虽然在nature和science上都发表过不少文章,甚至还创造了Barabási-Albert模型这种理论工具,但真正令他出名的却不是他那些学术成果,反而是他写的……
他的《链接》可以说是复杂网络理论的基石,也被不少人看做是的大数据理论的鼻祖,而他后来创作的《爆发》更被认为是超越《黑天鹅》的惊世之作,对大数据理论进行了进一步的推广。
如果说塔勒布认为人类行为是随机的,都是小概率事件,是不可以预测的,那么他的理论则是认为,人类的集体行为就像是一团由多粒子组成的系统一样,虽然个体行为是不确定的,但集体行为却是可以被预测的!
至少,93%以上是可以预测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和克鲁格曼教授凑到一块去……
这个其实到没让陆舟感觉太过意外。
克鲁格曼本身就是一位相当喜欢开脑洞的学者,而且最为推崇的便是,将数学、物理学等等自然科学的理论融入到经济学原理中。
很多人只知道他因为新国际贸易理论而拿过诺贝尔奖,或者是在公开场合抱怨某位总统的愚不可及,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在学术论文中,基于现有物理学建立的模型,提出过“星际贸易理论”、“两大星际贸易基本定理”这些哪怕是拿到科幻作品中都会让人觉得脑洞大开的理论。
因此,艾伯特会找上他不奇怪,他会对“预测未来”这种疯狂而抽象的学术命题产生兴趣,陆舟也不觉得有任何的奇怪。
不过,虽然对这个可以很感兴趣,但陆舟现在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处理这个问题。
不管未来有什么事情是有93%以上的概率会发生的,至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有两件事情是100%会发生的。
一件事情便是即将于两天后举行的国际数学家大会,在大会的最后他还有一段六十分钟的报告要讲。
另一件事,便是明天早上前往核聚变电站访问的行程安排。
这是东亚电力在东欧地区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堆芯真正走出海外,开拓全球市场的第一个项目。
据说这座核电站拥有一个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名字,而且是现任总统亲自命名的。
它的名字叫Helios。
音译过来是赫利俄斯,它既是希腊神话中阿波罗的原型,也是旧日神话中太阳本身的化身……
“……四匹燃烧的烈马,承载火种的日辇驰骋在空中,从东至西,晨出晚没,令光明普照世界。”
坐在加长轿车上打着哈欠,听着这如同歌唱一样的语调,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的陆舟,看了坐在他旁边的诺瓦克部长一眼。
“你在说什么?”
这位毛子哈哈笑了笑,和蔼的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俄罗斯能源部的一把手,反倒像是一位热情的导游,用风趣地口吻向陆舟解释道。
“荷马史诗!关于赫利俄斯的描述……也是我们即将抵达的核电站!”
说着,他的语气带上了感慨。
“赫利俄斯的儿子曾经为了让光明离地面更近一点,失手点燃了大地,将利比/亚成为沙漠,将埃塞俄比亚居民的皮肤烧成黑色,两三千年前的荷马大概不会想到,千年之后的人们不但做到了神灵才能完成的伟业,甚至超越了神灵,找到了一种温和的方式来释放太阳的能量。”
陆舟:“……你说的版本怎么和我听过的有点不一样?”
诺瓦克部长笑着说道:“这不奇怪,这种口口相传编撰出来的东西本身就有很多版本,何况后人在整理的时候还会经过一定的艺术加工,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可以找个机会好好聊聊,正好我对这方面也有一些研究。”
陆舟委婉地拒绝道:“谢谢,不过我对神话传说不是特别感兴趣。”
对他来说,抽出一天的时间来处理与学术无关的事情,已经是他能够接受的极限了。
尤其是在IMU大会马上就要开始的这个档口上。
“好吧,我理解,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成为诗人的天赋……”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诺瓦克部长的视线落向了窗外,看着不远处的那耸立的围墙说道,“我们到了。”
赫利俄斯核电站坐落在波罗的海的沿岸,由一座耸立的高墙包围,并且和海州的聚变电站一样,由俄罗斯的部队驻防把守。
在围墙正门前的石碑上,陆舟瞧见了三个商标,其中两个分别是负责过羲和堆施工的广核建集团,以及负责供应堆芯的东亚电力,至于另外一个,则是这座聚变电站真正主人——Rosatom公司。
作为俄罗斯核电领域的寡头,Rosatom公司几乎掌控着整个俄罗斯从上到下整条产业链的全部生产环节,甚至是西伯利亚上的绝大多数的铀矿。
和这样的企业合作,既是东亚电力的主动选择,也是受到俄罗斯官方所支持的选项。
根据东亚电力与Rosatom公司签订的合约,东亚电力在以一个昂贵的价格将堆芯出售给Rosatom公司的同时,还将派驻工程师常驻赫利俄斯核电站,提供为期二十年的技术服务。
这些技术服务中,包括对堆芯控制系统的维护和升级,包括对堆芯安全状况的检查,总之就是尽一切努力确保堆芯能够正常运转。
而与此同时,在这二十年里,由东亚电力提供的堆芯产生的利润,东亚电力也将从中分走13%的利润。
虽然这种东西卖给你了还用你的东西赚钱的合作方式,多少带着点不平等条约的味道,但谁要现在全世界就只有东亚电力一家企业呢?
在欧盟和北美还在摇摆的时候,俄罗斯二话不说将这个协议签了下来,而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成功成为了东亚电力的第一个海外堆芯项目的客户。
而现在,来自华国的堆芯终于送到了这里。
为了迎接堆芯点火这一历史性的时刻,不但俄罗斯的能源部长亲自到访了这里,还专程配合了陆舟这边的行程,将点火的时间调整到了八月初。
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等陆舟的话,一个星期前他们就可以点火了。
赫利俄斯聚变电站的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那里,当看到从车上走下的陆舟时,他的眼中顿时露出了欣喜地光芒,笑着迎了上来。
“欢迎您,陆教授!我们又见面了。”
“您好,瓦西里院士。”
握住这位老人伸来的双手晃了晃,陆舟友好地笑了笑,接着看向了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
“这位是?”
“莱蒙托夫,”主动伸出了右手,和热情的瓦西里院士不太一样,这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对他似乎并不是很感冒的样子,只是简短的说道,“这里的负责人之一。”
并没有在意这位负责人对自己的态度,陆舟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继续投向了门口。
就在这时,他忽然见到了遇到意料之外的身影。
“王院士?你怎么也在这里?”
核工业集团的总工程师,王增光院士!
当年和他一起在海州点燃聚变之火的核电领域元老级大牛之一!
不考虑潘长虹、周承福院士这些上个时代的老人,再加上一个存在感比较低的华科院物质研究院李健纲院士,他们三个基本上就是华国核工业领域的三巨头了。
因为陆舟不发工科类文章、不收学生甚至连职位都辞了的缘故,王老先生在核工业学界的影响力说不准还比他大那么一点。
这回陆舟是真的诧异了,他是真没想到,王院士居然也来了。
“毕竟是咱们核聚变工程的第一个海外项目,我怎么说也不能不管不问吧,”王增光哈哈笑了笑,朝着惊讶的陆舟挤了挤眉毛,继续说道,“走吧,Rosatom公司那边的人已经等我们很久了,你没看咱们这位莱蒙托夫先生都已经不耐烦了吗?咱们也别站在门口了,进来说话吧。”
一行人并没有在门口停留太久。
哪怕没有王院士的催促,诺瓦克部长也没有让陆舟站在门口继续寒暄下去的打算。
对于即将开始的点火仪式,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在朝着聚变电站的指挥塔走去的途中,陆舟从闲聊中得知,作为核工业集团方面派出的代表,王院士到的比自己早的多,甚至早在一个星期之间就到了。
而原本点火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应该开始,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推迟到了现在。
虽然这和华国这边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俄罗斯这边自己的安排,但Rosatom公司的不少技术员和管理层人员对此都颇有微词。
毕竟晚一个星期点火,就意味着晚一个星期通电,而晚一个星期通电,就意味着他们的资金链不得不多承受一个星期的压力。
如果是因为安全性或者其他技术原因而延后点火也就罢了,现在只是为了等一个华国人的航班,以及某位部长的政治作秀,就将点火日期向后调整了整整一个星期,这实在是让人有点心里不太爽。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刻终于还是等到了。
此时此刻,指挥塔里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
打头站着的那人,自然是诺瓦克部长,而站在他身旁的则大多是俄能源部的高官,以及几家核电企业的核心技术人员。
摄像机的镜头林立在指挥室的周围,手中架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让这原本就不算很宽敞的指挥室更加的拥挤了。
不过,却没有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盯着前方的控制台上的屏幕与按钮,几乎在场的所有俄罗斯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工作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准备就绪。
现在只差按下最后的按钮!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站在控制台前的诺瓦克部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看着面前的那个按钮反复的搓着食指和拇指。
最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从控制台上挪开了视线,环视了一眼周围举着摄像头严阵以待的记者,以及Rosatom的工程师们,用庄严的声音开口道。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
“它见证的不只是俄罗斯人民终于迎来了永不熄灭之火,更见证了我们与华国人民的友谊……愿它如太阳般长久不息,也愿我们的世界因为永恒的能源,永远的和平下去。”
说罢,在所有视线的注目之下,他按下了按钮。
然后……
似乎没什么反应?
盯着控制台上辐照数据以及等离子体温度等等一系列的指标,陆舟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和他当初在海州那边按下按钮时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王院士和瓦西里院士显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神色不约而同地凝重了起来。
不过,站在旁边的记者,和按下按钮的诺瓦克部长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已经发出了欢呼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时,指挥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名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快步走到了诺瓦克部长的旁边,脸色难看地颤声说道。
“部长先生!”
原本脸上还挂着兴高采烈的表情,在看到了那工程师的脸色之后,意识到情况可能有点儿不太对劲的他,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不过,他还是勉强保持了冷静,脸上维持着威严的表情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堆芯,好像出了点状况。”
指挥塔里忽然安静了。
正在拍照的记者们停住了。
诺瓦克部长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的停滞。
而在回过神来之后,贴在他背后额前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堆芯出了点状况是什么意思?”
那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咽了口吐沫,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们的堆芯……”
“好像没点着。”
没有点着……
就在这句话出来的瞬间,整个指挥室里都安静了下来。
站在控制台前的Rosatom公司的工程师们面面相觑,瓦西里院士更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没有点着?!这怎么可能?所有检查工作我们都……都配合华方的工程师完成了,怎么可能会没有点着?”
指挥室里的寂静,被这句话给瞬间打破了,原本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那些记者们,更是一片哗然。
推行点火失败!
这可是价值上百亿的大工程!
如果这个项目没有办法运转的话,那可就不是闹笑话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对于整个俄罗斯但能源行业都将是一记沉重的打击,甚至还会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
站在诺瓦克部长的旁边,王院长的脸上也是一片凝重。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不只是他意识到了,这会儿诺瓦克部长也反应了过来,立刻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说道。
“立刻查清楚是什么情况!”
那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迅速点头。
“是!部长先生,我们已经在这么做了!”
因为突然发生的状况,点火仪式被迫临时中断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点火仪式并没有进行现场直播,在场的记者也都是俄罗斯本土媒体,相当配合的交出了储存卡,才使得让意外所造成的影响没有进一步扩大。
而与此同时,Rosatom公司的工程师们也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反应堆周围忙前忙后的奔波着,和华国核工业集团以及东亚电力的工程师,一同研究讨论堆芯点火失败的原因。
“……理论上应该不会出现故障才对。”
“但它确实发生了!”
“我知道,不过反应堆测试一切正常……唯独装上去之后就出了毛病。”
堆芯上始终检查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就在这时,华国这边的工程师忽然开口说道。
“会不会是核电站本身出了问题?比如连接类型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甚至才刚刚说到了一半儿,就被坐在一旁的莱蒙托夫粗鲁地打断了。
“我们的核电站不可能有问题!”脸色阴沉得像铁一样,这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语气不善地继续说道:“我早说过,这些华国人不可信任!他们给我们的肯定是劣质堆芯!”
虽然是气头上的一句话,但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刻捅了马蜂窝,令在场的华国工程们脸上纷纷露出了愤懑的表情。
尤其是王增光院士,本身就是个暴脾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劣质产品?你居然说我们生产的堆芯是劣质产品?莱蒙托夫先生,我想知道你这句话代表的是Rosatom公司的意见,还是你个人的意见!”
“莱蒙托夫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诺瓦克部长急忙训斥了他一句,接着看向了满脸愠色的王增光院士,用缓和的语气安抚道,“王院士,请你别太激动,我相信莱蒙托夫先生也是气头上,他心里肯定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莱蒙托夫微微抬了下下巴,虽然没有否认诺瓦克部长的说法,却也没有表示出任何抱歉的意思。
王院士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怒容,若不是合约在这里,他都打算拂袖而去了。
坐在一旁的瓦西里院士试图充当和事佬,劝双方都冷静一点,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成效的样子。
会议开到了这地步,显然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就算勉强进行下去,可以预见的是,后面的内容八成也只是互相甩锅而已。
Rosatom公司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这边的问题,东亚电力这边当然也不可能承认是堆芯出了问题。
现在唯一只能祈祷,在前线排查故障的工程师能够带来理想的消息。
不管到底是哪一边的问题,只有知道了问题出在哪,才有解决的可能。
散会了之后,王院士走到走廊上抽着烟。
等他一根烟抽完了,陆舟才走了过去。
先前在会议上,他虽然没有发言,但却一直在思考问题可能出在了哪里。
看着面色凝重的王院士,陆舟开口问道。
“进展怎么样了?”
“很棘手。”
陆舟:“散热系统、He-3原子探针这些地方都检查过了吗?”
王院士:“检查过了。”
思忖了片刻之后,陆舟继续说:“会不会是堆芯捕集器?我记得上面好像有个主动保护措施,能够强制关停失控的反应堆,终止正在进行的核反应——”
“检查了,能检查到的我们都检查过了,”王增光院士摇了摇头,“你能想到的地方,我会不知道吗?”
emmmm……
好像也是哦。
一时间陆舟也是陷入了沉思。
问题似乎陷入了僵局。
反应堆的状况好的不能再好,然而堆芯就是启动不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前线的检查报告送了过来。
初步诊断是,包括堆芯捕集器、散热系统、能源接口……等等这一系列的部件在内,所有能检查到的东西都是正常的。
唯独反应堆堆芯。
这玩意儿对俄国的核工程师来说等同于一个“黑箱”。
在对相关技术不了解的情况下,只有华国方面的工程师能够对这玩意儿进行检查。
然而根据协议,华国方面是不需要向俄罗斯方面出示完整的技术细节的。
这时候,Rosatom公司的负责人莱蒙托夫忽然站起身来发难道。
“确保反应堆正常运行是你们华国企业的义务,这是合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我说的对吗?”
王院士:“是这样的。”
“然而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唯一不确定的是否存在问题的,就是反应堆堆芯这个还没有得到有效检查的部件!”
面对莱蒙托夫的攻讦,王院士严肃回应道。
“纠正你的说法,我们的工程师已经对堆芯进行过全面的检查,检查报告你也看过了——”
打断了王院士的胡,莱蒙托夫用怀疑的语气说道。
“是的,你们确实这么做了,但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在检查报告上说谎呢?”
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将锅扣向他们这边的家伙,王院士微微眯了下眼睛。
“你什么意思?”
“我在合理的提出质疑,”眯着眼睛盯着王院士,莱蒙托夫继续说道,“现在问题最大可能就是出在堆芯这个‘黑箱’上,我有理由怀疑问题就是出在了这里。为了对故障原因进行准确的鉴定,我要求你们向我们或者俄罗斯其他第三方检查机构,出具完整的检测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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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院士沉声道:“这和协议上说好的不一样。”
莱蒙托夫咄咄逼人的继续说道:“是的,因为你们没有确保反应堆正常运转,这是你们违约在先!”
“我并不认为我们有什么违约的地方,我们正在积极地帮助你们解决问题!”
就算继续反驳下去,也只是无意义的争吵罢了,王院士将视线投向了诺瓦克部长,希望他能够出面让这家伙冷静下来,但却意外地看见,后者微妙地挪开了视线。
很显然,他的意见正在摇摆,而且已经摇摆向了莱蒙托夫的那一方。
毕竟这座赫利俄斯聚变电站,不只是和俄罗斯的未来,更是早已和他的识途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维系和华国方面的关系固然重要,但这不意味着俄罗斯会毫无底线的一直妥协,现在核聚变电站无法成功运行,而且除了无法检查的对象之外,根本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那么即便是排除法,他也有理由相信,问题就是出在了堆芯上。
就在局势开始渐渐变得对东亚电力不妙的时候,在会议中一直没有说话的陆舟,忽然开口说道。
“等离子体湍流的监测数据方便给我看一下吗?”
“监测数据?”莱蒙托夫皱了下没眉毛,和身旁的安全总监对视了一眼,接着又看向了陆舟,“那堆杂乱无章的数据有什么意义吗?”
所谓等离子体湍流数据,也就是通过He-3原子探针这个眼睛看到的反应室内的等离子体运动的变化规律,或者说的通俗点就是一种描述反应室内所有微流元的运动轨迹的数学模型。
当初这个研究成果可以说是轰动物理学界一时,甚至有不少等离子体物理领域的学者都宣称,这是一个诺贝尔奖级别的成果,它直接为仿星器等一系列磁约束的聚变堆装置提供了理论基础。
不过,这玩意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确实和一堆杂乱无章的数字没什么区别。
就好比再优秀的程序员也不太可能会去研究0和1这些机器语言,因为那是CPU之类的硬件的工作。
而且最关键的是,反应堆根本就没有点着,就算调取了等离子体湍流的监测数据,对于解决问题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对于这位毛子的质疑,陆舟只是耸了耸肩。
“不试试怎么知道?”
莱蒙托夫面无表情地也耸了下肩膀。
“随便。”
虽然并不看好陆舟能够用那些数据做些什么,但莱蒙托夫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让Rosatom公司的技术员调取了等离子体湍流的监测数据。
数据被打印在一份200多页纸的报告上,送到了会议室中。
看着那厚厚的一摞打印纸,王院士的眉毛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别说是从里面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甚至别说是分析这些东西了,只怕就是要将这些纸全看完,都得花上不少时间。
抱着双臂坐在一旁,莱蒙托夫静静地等待着陆舟的下一步举动。瓦西里院士和诺瓦克部长也是向陆舟投去了好奇的视线,想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事实上,陆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只是很普通地照着观测时间的标号,找到了反应堆故障诊断的前五秒的等离子体湍流数据,然后在上面扫了两眼。
仅仅只是过了五分钟的时间,他便将手中的那叠打印纸放了下来。
莱蒙托夫的嘴角扯起一丝嘲弄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讽刺地说道,“看出什么来了吗?我尊敬的数学家先生。”
然而,陆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放下了那份报告的陆舟,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当然。”
“问题不是出在了堆芯上。”
会议室里响起了骚动的声音。
显然,作为核聚变领域的权威人物,陆舟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莱蒙托夫脸上的表情微微错愕,显然是没有想到陆舟真的能从那堆杂乱无章的数据中看出些什么东西,而且还是用这么短的时间。
不过很快,他的脸色便恢复了常态,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这么说,换我们也会说,问题肯定不是出在了核电站本身上。”
并没有否认他的说法,陆舟甚至点了下头。
“你说的对,问题确实也不是处在核电站上,我想我可能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这回不只是莱蒙托夫愣住了,Rosatom公司的专家愣住了,连王院士也是愣了下。
最先反应了过来,诺瓦克部长连忙问道。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顿了顿,陆舟继续说。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电网。”
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
堆芯没有问题,核电站也没有问题……
问题出在了外部电网?
听到这句话,莱蒙托夫笑出了声来。
“你的意思是说,电池没有问题,电池插槽也没有问题,有问题是的是俄罗斯的电力系统?接受不了核聚变这种高科技?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陆舟略微愣了下:“好笑吗?”
莱蒙托夫的脸上闪过一抹愠色,毫不客气地说道:“陆舟院士,我知道你是一位优秀的数学家,甚至就在旁边的圣彼得堡市就有上百名乃至上千名你的同行正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你的报告会,但我不得不说在电力这块你是个纯粹的外行。”
陆舟点了下头:“确实是这样的,我对俄罗斯的电网系统根本不了解,但我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我的观点。”
莱蒙托夫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双臂,等待着陆舟继续说下去。
显然不只是莱蒙托夫,整个会议室里的人,甚至包括王院士在内,都在等待着。
没有在这种时候卖关子,陆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在设计堆芯的时候,为了确保安全性,我们通常会增加许多保险措施。比如堆芯捕集器上的主动关停机制,比如散热系统上的温度检测装置,都能够在堆芯出现重大事故风险的时候主动暂停聚变反应。而这些保险措施不只是会在堆芯出现故障时紧急关停堆芯,同时也会在一些特殊情况下预判堆芯可能出现的风险,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终止正在进行的核反应。”
莱蒙托夫哼了一记鼻音。
“比如?”
陆舟:“比如,当外部电网承受不了,或者说消耗不了核聚变产生的电能的时候。”
“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站在旁边的诺瓦克部长插了一句嘴,说道,“为了今天的点火,我们已经调整了其他火电设施的工作计划,甚至对圣彼得堡市几个耗电较大的区域都重新做了用电规划。只要的堆芯成功运行,我们会立刻降低附近的一座大型火力发电站的机组工作效率。当堆芯的输出功率达到10%,我们就会关停圣彼得堡市以西80公里的列宁格勒核电站的1、2号机组……我们有一整套完善的计划,来调整我们的能源结构。”
陆舟:“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
诺瓦克部长微微愣了下:“什么可能?”
“一般来说,就算是触发了AGC系统的保护机制,也不至于一丁点儿电力都无法进入到圣彼得堡市的电网,但现在的情况就是……”看着诺瓦克部长,陆舟继续说道,“你们的电网系统,似乎连一丁点儿来自赫利俄斯的能源都不想要。”
莱蒙托夫失笑道:“怎么可能?你是在嘲讽我们电力部门的专家吗?还是说我们的电力部门有内鬼?你是想这么说吗?”
“如果你把它当做嘲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至于有没有内鬼,那也不是我的专业领域,”耸了下肩膀,陆舟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然而事实上就是,你们的能量管理系统……也就是所谓的EMS,和我们的赫利俄斯聚变电站似乎存在相当严重的兼容性问题。”
“我不确定这是系统bug还是人为的,总之从堆芯生产的电能无法成功输入到电网中,连一丁点儿都无法做到,而这触发了我们堆芯的主动保护机制。通过对等离子体湍流的数据进行分析,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件事情。”
“我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个保护机制的话,我们今天遇到的问题就不是什么所谓的没有点着了,而是重大的核事故了。”
上亿度的等离子体熔穿堆芯,还是相当危险的。
至少对于核电站里的人来说……
听到这句话,诺瓦克部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莱蒙托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是被那句核事故给吓到了。
不过,即便是被吓了一跳,但主观上他还是不相信陆舟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对那些等离子体湍流数据的分析。
很明显,这人只是在利用自己在学术上的权威,为自己的同胞们开罪。
咬着牙齿,莱蒙托夫说道:“……少在那里危言耸听了,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你瞎编的——”
“莱蒙托夫先生。”
被陆舟突然看着,这个毛子微微怔了怔,皱着眉毛说道。
“……怎么了?”
盯着莱蒙托夫,陆舟认真问道:“以防万一我先确认一句,你真的希望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吗?”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莱蒙托夫的表情略微有些慌乱,但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这可是关系到上百亿的投资,而我,是Rosatom在这个项目上的负责人!你觉得现在最着急的人应该是谁?”
“很好,”陆舟点了下头,看起来诺瓦克部长,“你们可以安排几个工程师去检验一下我说的对不对,我相信这应该不是很难。”
诺瓦克部长谨慎地点了下头。
“我这就让人去做。”
推开椅子站起身来,陆舟看了眼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莱蒙托夫,食指轻轻在那叠厚达两百多页的等离子体湍流数据上敲了敲。
“你不知道为我看过多少份这玩意儿。”
“现在我已经告诉你问题出在了哪里,如果你真的想解决掉这个问题,那就照我说的去想办法解决问题。”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份事故鉴定交差,我当然可以现场为你演示我的计算过程,只是我不确定你的智商能不能看得懂。”
“你!”
莱蒙托夫愤怒地站起身来,不过迫于站在门口的那位马西姆先生视线的压力,最终还是松开拳头坐了回去。
按照俄罗斯的传统,这时候他们应该打一架。
但出于人生安全的考虑,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克制一下。
……
点火仪式被迫搁置了。
按照陆舟的提议,俄罗斯能源部的人已经去与俄罗斯统一电力公司取得了联系,开始排查电网中可能潜藏着的隐患。
至于问题究竟是不是出在了电网上……
陆舟可以很负责的表示,这个概率高达95%。
不过,让他做一份正儿八经的事故分析坚定出来,用数学的方法证明自己的经验推测,这少说也得一个星期的时间。
与其花一个星期的时间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还不如直接去电网中寻找问题究竟出在了哪。
从核电站里出来之后,陆舟没有直接返回酒店,而是在附近找了家华国人开的餐馆,和王院士一起吃了个饭。
在饭桌上正好聊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王院士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感慨的说道。
“说实话,这件事情很蹊跷。就莱蒙托夫那个态度,我都有点怀疑这事儿是Rosatom公司自导自演的了。”
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陆舟奇怪地看了王院士一样。
“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虽然他不是很懂生意上的事情,但好歹也是清楚一点的。
这种投资庞大的公共事业项目上,往往压着不少银行的贷款,哪怕是晚一天投入使用,都是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级别的损失。
听到陆舟的疑问,王增光耐心解释道。
“这可是上百亿的订单,不只是有贷款,还有保单。如果是堆芯出了问题,他们不但可以向投保公司申请赔偿,还可以向我们施压,要求我们提供完整的或部分聚变技术。毕竟现在根本没有什么第三方检测机构,无论是堆芯还是核电站,标准合不合格都是我们一句话说了算。”
简而言之,核工业集团和东亚电力就像是一个开连锁超市的零售业巨头,还是垄断的那种,现在毛子邻居打算在家里开一家分店,超市该怎么装修、采购的货物、甚至是货物在货架上怎么摆,都是由华国这边的总公司说了算。
因为华国这边的产品是当事国必须的,所以在国家层面的博弈上,当事国对许多原本是不能让步的地方,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以确保产品能够进入国内。
但这种让步不是没有前提的。
而关系到核设施的最大的前提,自然便是安全。
尤其是对于俄罗斯这种对核事故极其敏感的国家来说更是如此。
如果没有出事儿当然是最好,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享受清洁能源带来的红利,一起分享知识改变世界的力量。
然而现在产品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一切的隐患都暴/露了出来。
比如最要命的,堆芯无法成功启动,整个俄罗斯却没有一家能够对产品进行质量检测的机构,堆芯有没有问题全靠卖堆芯的东亚电力说了算。
如果Rosatom公司不抓住这个机会向他们勒索,反而才会奇怪。甚至于就手段而言,他们还是算是“克制”了。
陆舟皱着眉头问道:“会不会是俄罗斯当局授意他们做的。”
“不太可能,但他们就算做了,估计俄罗斯当局也会见机行事,先试探我们这边的反应再决定要不要纵容,毕竟Rosatom公司这种核电领域的寡头,在俄罗斯政/坛还是有不小影响力的。而且退一万步,他们的能源部门肯定也是向着自己人。”
说到这里,王增光院士也是叹了口气,“没想到开局不利啊,这还是和我们邦交还算正常的国家,要是在海对岸,不知道还有什么幺蛾子等着我们。”
如果将毛子比作一个流/氓的话,那么海对岸的便是穿着西装的流/氓,而且还是有文化,会用知识武装自己的那种。
不过,这也算是给刚刚走出国门的东亚电力提了个醒。
就算是战略上的盟友,就算是国家出面谈下来的项目,也不可能完全掉以轻心。对于东南亚的小国来说,他们是一个背靠着超级大国的巨人,但对于其他大国而言,他们是巨人的同时也是一块会走的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再下次的话,他们会把需要接入的电网系统也纳入到工程验收的检查项目中。
当然,这可能涉及到国家安全问题以及一些不方便公开的机密,当事国不一定会愿意配合。
不过即便如此,也总比现在这样要好。
和陆舟碰了下杯子,干掉了这杯啤酒,王院士语气诚恳地说道。
“今天这事儿,多亏你帮忙解围了。”
陆舟笑着说:“不客气,好歹我也是东亚电力的股东。”
“你狗大户,又特么偷偷在那儿炫富,这顿酒你请了!”
笑骂地说着,看着一脸无辜的陆舟,王院士停顿了一会儿,换上了认真的语气继续说道。
“回头我和国内那边联系一下,问问他们的处理意见是什么。”
“不管最后问题是不是出在了外部电网上,检测技术我们都肯定不能转移给他们,这个地方一点口子都不能开,哪怕对外输出可控聚变技术,我们也得保证十年以上的技术领先。”
陆舟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了,我们已经麻烦你太多了,”看着陆舟,王增光院士笑着说道,“剩下的时间,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参加你的国际数学家大会,赶得上点火仪式就再来一次,赶不上也就算了,反正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
就在陆舟已经返回酒店的时候,诺瓦克部长正站在俄罗斯统一电力公司驻圣彼得堡分公司的机房里,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群满头大汗地忙活在电脑前的技术员们。
站在诺瓦克部长旁边的,是统一电力圣彼得堡分公司的经理,名字叫奥利格。这位肤色发白的中年男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身材有些发福,一套阿玛尼的西装居然穿出了充满气的气球的感觉。
从两个小时前开始,他就在旁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部长先生,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们的电网运行状况一直都很完美,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从今天上午开始,我们建立部门的工程师们就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前严阵以待着,为迎接赫利俄斯聚变电站的电能做准备,然而我们这边根本就没有监测到来自赫利俄斯聚变电站能源接入口的电压变化——”
根本没有被这副说辞影响到,诺瓦克部长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道。
“有没有问题我会亲自确认。”
“我对您的决定深感抱歉,这是对我们工作的不信任。”
“闭嘴。”
“好的,部长先生。”见诺瓦克部长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奥利格在小声嘟囔了一句之后,迅速闭上了嘴巴。
事实上,不只是Rosatom公司和俄罗斯能源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负责经营欧洲区电网的俄罗斯统一电力公司,同样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在工程验收的时候,可不只是东亚电力在责任书上签了字,他们统一电力公司的人可是也去现场检查过的,在核准了没有安全性问题之后,他们才批准了赫利俄斯项目并网发电的请求的。
当听到赫利俄斯聚变电站的堆芯无法正常启动的消息之后,奥利格的右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果然下午的时候诺瓦克部长带着人找上了门来。
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诺瓦克部长居然怀疑问题不是出在了核电站那边,而是出在了电网系统上。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检查到有什么问题,就在奥利格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诺瓦克部长适可而止的时候,坐在距离他不远的一名技术员忽然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盯着屏幕中的一行字符串推了推眼镜
“……经理先生。”
被这声音打搅了发散的思维,奥利格立刻向他那边看去,下意识问道。
“怎么了?”
从一双双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中感觉到了庞大的压力,那技术员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们的EMS系统好像,出了点小状况——”
一听到这句话,奥利格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想的太简单了,连忙开口止住了这位技术员的话头,拉着他就打算往外走。
“等一下,你先和我过来一趟……”
眼看着奥利格打算带着这名技术员从屋子里出去,诺瓦克部长立刻叫住了两人。
“站住!”
看着停下脚步的两人,诺瓦克部长盯着一脸那名技术员,语气严肃的说道。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状况?我要求你立刻如实地报告你的发现!如果你在报告中有任何隐瞒,你将为此承担隐瞒的责任!”
一听部长说自己要承担责任,那技术员顿时就怂了,也不理会旁边那个大腹便便的经理疯狂丢给自己眼色,装作没有看见地飞快说道。
“我们在检查EMS内存的时候发现了几条异常的应答记录,系统在接到来自赫利俄斯的输出请求时,并没有处理相关请求,但却反馈了批准请求的信号……”
说得通俗点,就相当于上游传来了发大水的信息,下游的水坝接到了讯息,也反馈了自己正在开闸泄洪的消息,但事实上却并没有放开闸门,甚至在日志中记录了开闸门的报告。
瓦西里院士皱眉道:“是系统BUG?”
“有点儿不太像BUG……”那工程师语气艰难地说道,“我发现其中几行被改动的代码不像是BUG产生的,而是人为输入的。”
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奥利格急道。
“怎么可能?是不是你看错了?!”
想着反正自己大概也把这位经理给得罪死了,那技术员也就干脆放弃治疗得罪到底了,装作丝毫没有听出来他的暗示似的,笃定地说道:“我可以九成以上的肯定不是!不信您让我们的安全总监来看一遍,我相信他的推断肯定和我一样。”
这下不只是奥利格额前冒出了冷汗,站在旁边的诺瓦克部长、西瓦里院士、以及一众能源部的官员,背后整个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操作是人为造成的!
有人从EMS系统上锁死了核电站那边的能量输入端口!
假如堆芯成功点火,核聚变产生的庞大电能不但将瘫痪整段输电线路,冲击附近一带所有相连的变压站,还将导致从磁流体发电机组到堆芯本身的一系列连锁性的破坏,甚至是严重的堆芯过热熔穿!
如果不是赫利俄斯的堆芯主动触发了保护机制,强制关停了反应堆……
想到陆舟和他描述的上亿度的等离子体,还有发生在堆芯内的聚变反应,诺瓦克部长整个人只感觉从撒旦的门前溜达了一圈。
浑身抖了个激灵,他像是被踩到了脚指头的北极熊一样跳了起来,愤怒地咆哮道。
“给我查!到底是谁在我们的电网系统上动了手脚!还有那些负责给电网系统维护的人……妈的,都是些吃屎的吗?!”
看着暴跳如雷的诺瓦克部长,奥利格战战兢兢地说道。
“部长先生,也许只是系统BUG,我们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奥利格先生,”死死的盯着站在自己旁边的那个胖子,诺瓦克部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劝你最好还是配合调查,这是洗清你嫌疑的唯一方法。”
听到这句话,奥利格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食指指了下自己。
“你在怀疑我?上帝,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怀疑谁不是我的权力,也不是上帝能决定的,”诺瓦克部长收回了实现,盯着已经手忙脚乱一片的机房,阴沉着脸继续说道,“这是一次精心策划、且蓄谋已久的破坏行动,甚至是谋杀!毫无疑问,我们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些叛徒。”
“这已经不再是能源问题,而是国家安全问题的范畴。”
看着脸色一片苍白的奥利格,屏住呼吸的瓦西里院士,还有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Rosatom公司的负责人莱蒙托夫,诺瓦克部长语气冰冷地说道。
“这件事情我会如实报告给联邦调查局,由他们的人负责接手。”
“我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
清晨。
陆舟正坐在克林西亚酒店的自助餐厅里一边享用着面包和咖啡,一边按照惯例登陆邮箱检查未读邮件,以及登陆Arxiv上浏览了一下数论、代数几何、微分流形等几个被他标记了追踪的方向的最新研究成果。
这些天来,整个数学界都很安静,没有特别多有趣的消息放出。像是mathoverfolw这类专业性的学术论坛上,讨论的大多数也都不是学术问题,取而代之的都是一些关于数学界的八卦。
即便不是所有人都收到了IMU大会的邀请,但几乎绝大多数数学家都在关注着这场即将在圣彼得堡开幕的世界盛会。
就在陆舟正在浏览着一条关于菲尔茨奖预测投票的帖子的时候,一位领口夹着墨镜的俄罗斯大汉坐在了他的对面,吹了个口哨。
“可以麻烦你今天尽量待在酒店里吗?”
从电脑屏幕上挪开了视线,陆舟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了他。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非要说的话,确实发生了一些问题,”取下领口的墨镜,用眼镜布擦了擦,马西姆用闲聊的口吻说道,“有人入侵了圣彼得堡这边的电网系统,在里面插入了几条不干净的代码。而且根据我们的国家安全情报办公室分析,这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行动。”
陆舟无语道:“……这还能是没预谋的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抬起视线看向了陆舟,马西姆微微笑了笑说道,“我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你的谋杀。”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冻住了。
就仿佛是中了沉默术一样,安静了下来。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
他的生命安全,真正受到了威胁。
喉咙微微有些干涩,陆舟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用三秒钟的时间恢复了冷静,他将咖啡杯放下,镇定地说道。
“……说实话,这有点牵强。只是核电站的故障,和谋杀关联起来,还是有点太牵强了。”
炸掉一座核电站来对付他……
赫利俄斯核电站的旁边就是圣彼得堡,俄罗斯的的第二大城市,即便可控聚变技术再怎么清洁、再怎么安全,那也是带个核字的。
如果事情败露的话,这恐怕就不只是地区争端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哪怕是滑向战争的边缘,陆舟都不会觉得奇怪。
“八成以上的可能性,至少我们觉得相比起赫利俄斯聚变电站,某个人的战略价值显然要更重要,而且还能够成功破坏我们和邻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毕竟你要是真在俄罗斯遇到了麻烦,那可不是一句‘我们深感抱歉’就能随便打发掉的。”
将擦干净的墨镜戴在了鼻梁上,马西姆向陆舟抬了抬眉毛,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隔着墨镜,他用认真的视线盯着陆舟,继续说道。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有人打算对你不利,我们不确定他们在‘A方案’失败之后是否还有‘B方案’等着你,所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还是希望你能够尽量将活动范围控制在这间酒店里。在这里我们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保证你的安全,而离这里太远的话,这个数字可能就只有百分之九十,甚至是八十。”
“我知道了,”陆舟点了点头,视线从马西姆的脸上挪开,继续看向了电脑屏幕,“虽然不知道是谁这么看得起我,但我会尽量将活动范围控制在酒店里的。”
本来他也没有在IMU大会期间,在外面到处乱逛的打算。
既然有人盯上他了的话,那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一会儿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处理,就不在这里待着了,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比划了个再见的手势,马西姆笑着走向了自助餐厅的入口。
然而就在经过陆舟座位旁边的时候,他忽然左右瞄了一眼,故作小心地压低了身子,小声说了一句。
“……那个有很多好姑娘的地方,恐怕得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去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刚刚喝下一口咖啡的陆舟,差点没被呛到。
干咳着放下了杯子,陆舟取过纸巾抹了下嘴,黑着脸说道。
“……谢谢,不用了。”
“哈哈,别害羞,我的朋友。除了科学之外,生活还有许多其他值得追逐的乐趣,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这个意外,我还真想带你去见识见识,但……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马西姆爽朗地笑着拍了下他肩膀,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赫利俄斯聚变堆点火计划推迟的消息,并没有影响到圣彼得堡市的宁静。哪怕是《真理报》这种代表着官方喉舌的权威报纸,也只是在末页的位置轻描淡写地提了一笔,因为IMU大会召开、各国学者来访等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原定于月初启动的点火计划将推迟一个星期。
不过,即便对于这次点火计划的推迟,俄罗斯官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然而不少政治嗅觉敏锐的有心人还是能够从“出访波罗的海三国的总统提前回国”、“统一电力公司圣彼得堡分公司经理因为职务受贿被捕”等等一系列的蛛丝马迹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就好像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圣彼得堡、乃至整个俄罗斯电力系统的上空酝酿着……
就在马西姆离开克林西亚酒店的当天下午,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开始密集地抵达这间几乎已经为国际数学家大会腾空了的五星级酒店。
事实上,早在昨天的时候,不少人就已经抵达了这里。
比如陆舟当年在普林斯顿的导师——德利涅教授,还有曾经和他在NS方程问题上有过合作的费弗曼教授,以及那位据说是打算在退休之前搞个大新闻的法尔廷斯教授。
而这一点,陆舟也是在早餐的时候才知道的。
不过相比起德利涅、费弗曼教授这些老朋友,真正让陆舟的情绪出现了明显波动的,还是那个拎着行李箱站在酒店大堂里的身影。
绸缎似的金发在脑后束成了一只修长的马尾,在白色的长裙的衬托之下,就如冬日之雪上的浮光一样耀眼。那纤弱的肩膀和身体轮廓的线条看着比四年前饱满了些许,但却不知为何,那种让人无法放心的感觉却是比起四年前更让人在意了。
正从自助餐厅里出来,穿过大堂走向电梯的陆舟,一眼便认出了她。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拎着行李箱站在酒店大堂中间的薇拉,也从人群中一眼便瞥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教授……”
小声呼喊了一句,那蓝宝石般的瞳孔中瞬间写上了一抹惊讶与惊喜。
右手松开了行李箱拖杆的握把,将行李箱留在原地的她一路小跑地向着陆舟的方向奔了过去。
按根据牛顿力学中的惯性原理,如果这时候她不减速继续前进,下一个动作大概会和陆舟撞个满怀。
然而,这种出格的动作,对于某位少女来说实在是有些刺激过头了。
在羞耻心与紧张等等一系列的生理作用的影响之下,随着她与陆舟的距离越来越近,那飞奔的脚步终究还是像灌了铅一样迟缓了下来。
在陆舟的面前站定,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什么而脸颊泛起潮红的薇拉,伸手飞快地捋平了额前飘乱的发丝,表情有些忸怩地说道。
“……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了,”看着这熟悉的面庞,陆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的身体还好吧?”
“嗯……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那不知为何忽然躲闪的眼神,却是让陆舟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就在陆舟正准备追问的时候,高跟鞋踏在花岗岩地板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这样反而让人更担心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向那边看去,只见一手拎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捡起了薇拉的行李箱的莫丽娜,已经走到了两人的旁边。
因为去年才在金陵见过的缘故,相比起薇拉而言,莫丽娜给陆舟的感觉变化倒不是很大。
要说唯一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就是那件御寒的长风衣,换成了一件灰绿色短外套。
稍显男孩子气的过耳短发,合着那带条纹的白衬衫与卡其色长西裤,颇给人一种身处于上个世纪巴黎街头的感觉。
听到莫丽娜的那句话,薇拉略微迟疑了下,小声说道。
“诶?有吗?”
“我觉得你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某个人可是出了名的护短,你又是他的宝贝徒弟,他肯定能想办法帮你解决。”
“不,我真的没事……请不用担心我。”
似乎是从莫丽娜的追问中感觉到了压力,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拖杆握把的薇拉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便拎着行李箱快步向电梯的方向走去了,甚至忘了与陆舟道别。
看着薇拉走向电梯的背影,陆舟拉了旁边的莫丽娜一把,语气认真地问道。
“你不是她的队友吗?你一点关于她的情况都不了解吗?”
“很显然,我的队友并没有完全地向我敞开心扉,何况就算知道了,没有她的允许,你认为我会把一位淑女的隐私告诉你吗?”
朝着陆舟翻了个白眼,莫丽娜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拎着行李箱快步向着电梯的方向追过去了。
表情复杂地看着电梯的方向,陆舟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候,又一道熟悉中带着几分喜感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了过来。
“教授!”
被这声音吸引,陆舟立刻转过头去,只见一位肤色稍显黝黑、头发卷曲的男青年,正挽着一位肤色同样较深、流着一头微卷长发的拉丁裔美女的胳膊,用空出来的右手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见陆舟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家伙就好像生怕他忘了自己似的继续喊道。
“嘿,教授!我是哈迪啊!您该不会把我给忘了吧?”
“我当然知道是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庞大的信息……”
视线在哈迪和他旁边那位向自己打招呼的美女身上来回游移了一下,陆舟张了张嘴,隔了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话,“你都……已经结婚了?”
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和一口整齐的白牙,哈迪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笑着说道,“当然!再怎么说,我都博士毕业这么多年了,年龄也不小了,何况现在都已经是教授了。再没结婚,未免也太可怜了。”
陆舟:“……”
这家伙,在欠打这方面还真是一如既往,总是喜欢在一句本来没什么毛病的话后面加一句多余的话。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这么早让他毕业。
似乎是察觉到了陆舟眼神中的不善,哈迪有些心虚地和他寒暄了两句之后,便带着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向电梯的方向走去了。
根据他的说法,他们是两个月前结婚的,而这次来圣彼得堡,除了参加IMU大会之外,另一件事便是为了度蜜月。
而之所以选择将蜜月的行程和IMU大会安排在一起,是因为如果以参加IMU大会的名义向学校提出申请的话,学校方面不但会允许带薪休假并且报销路费,还会给他们一定额度的差旅补助……
在参加完IMU大会之后,他们还会以转机的名义飞一趟意大利和希腊。
在陆舟认识的所有人中,能干出这种骚操作的,似乎也只有哈迪了……
除了哈迪之外,在酒店的大堂里,陆舟还遇到了秦岳。
比起四年前,这小伙子变化可以说是由内到外、翻天覆地了。
记得刚来普林斯顿的时候,这小伙子还是个挺老实木讷的人,现在的他不但是待人接物还是谈吐方面,都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
看到自己的学生们变得越来越好,陆舟心中自然也是相当的高兴。
唯一让他有点小小的失落的就是,薇拉依旧不肯向自己坦白,她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但愿就如她所说的那样,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陆舟总觉得,事情恐怕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
8月3日上午。
圣彼得堡的上空一片清澈的晴朗。
克林希亚酒店的会议大厅,一片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即便这次会议大厅已经足够宽敞,但因为到场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门口设置了两道安检,入场的人们依旧是肩膀挨着肩膀,拥挤的过道几乎容不下落脚的地方。
如往届一样,按照惯例大会组织委员会主/席维亚纳教授和国际数学联盟主席森重文,分别站在台前发表了开幕式致辞,欢迎来自全国各地到访这里的学者,并且感谢了俄罗斯与圣彼得堡市社会各界对数学事业的支持。
紧接着,整场大会便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之下,迎来了最最令人激动的颁奖环节。
这个环节可以说是整场大会的重头戏部分,甚至可以说,不少人就是奔着它来的。
即将颁发的四类奖项,几乎标志着整个数学界最至高无上的荣誉,可以说任意拿到其中一个,获奖者往后一生的数学之路都将平步青云。
尤其是菲尔兹奖。
相比起带着安慰性质和对学术生涯画下半个句号的终身成就奖而言,只有40岁以下才能参与评奖的菲尔茨奖,可以说是无数数学家们心目中的王冠。
人们大多推崇努力,但谁都渴望成为天才。
尤其对于数学这种属于天才的领域而言更是如此。
坐在人群之中的陆舟可以清晰的听见,坐在旁边的人们正激烈的讨论着,谁有可能会获得这至高无上的荣誉。
“乔迪·威廉姆森,澳大利亚最年轻的数学院士,建立了一个关于多项式环的纯代数霍奇理论,并且成功证明了对柯式组的Kazhdan-Lusztig猜想,上一届没拿到,很可惜这一届应该是他的了。”
“……马丽娜·维娅佐夫斯卡应该也有机会,她在离散几何学的研究上将3维的球体堆积问题推广到了8维和24维,而且还凭借着这些研究拿下了2017年克雷研究奖、拉鲁金奖以及欧洲组合学奖,我的导师用天才和不可思议的两个词来形容她,今年她已经38岁了,如果再不获奖的话就没机会了。”
“马丽娜·维娅佐夫斯卡的研究确实很出色,但离散几何方向太冷了,何况她的导师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学者。相比之下,我反倒更看好另一位乌克兰数学家,而且也是一位女士。”
“谁?”
“角谷猜想的证明者,上一届柯尔数论奖和拉马努金奖、欧洲数学学会奖的获得者薇拉·普尤伊。无论是研究成果还是导师都是顶级,而且还是来自普林斯顿,就算评奖委员会这一次不考虑她,下一次也一定是她。”
“该死,为什么菲尔兹奖四年才有一届?可以获奖的人太多了。”
“因为发的多了就没有含金量了,我们必须选出的是真正优秀的,足以改变数学界未来面貌的学者……”
敏锐的捕捉到了倒数第三句话,陆舟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她居然都没有告诉他。
虽然理解她可能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也许是认为这根本不值一提,但自己了解到这一点的陆舟多少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不想辜负在场与会者们的期待,站在台上的森重文教授并没有让人们久等,立起了手中的发言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快进入到了颁奖流程中。
“首先是高斯奖,我知道你们已经等待很久了。”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偌大的会场就像是中了沉默术一样安静了下来。
环视了会场一圈之后,森重文教授用平稳而庄重的语气,缓缓开口说道。
“我们常说数学是自然科学与应用科学的基础,它的边界决定着我们对宇宙和自身的了解。然而真正在应用科学的研究中,能够将高等数学的方法做到融会贯通,并且巧妙的运用那些工具,去解决关于我们未来的重大命题的学者可以说少之又少。”
“关于他的事迹,我可以用一整天的时间去叙述,甚至不一定能够讲完……”
到场的与会者们听得很用心,陆舟也听得很用心。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却是传来了一声不和谐的抱怨。
“……哦,谢特,我已经猜到是谁了,赶紧把奖发给他吧!”
很快,有人小声附和。
“是啊是啊,最没悬念的一届高斯奖,赶紧下一个吧。”
陆舟:“……”
MMP!
就不能配合一下,等过一会儿在说这句话吗?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惊喜感瞬间没了!
陆舟侧过头去想看看到底是谁在编排自己,不过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放眼望去全是人头,根本分辨不出来那两句话是谁说的。
台上,森重文教授继续说道。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我们的科学正在改变世界,而数学将改变我们的科学!”
“获奖人是——”
“陆舟!”
瓢泼大雨般的掌声响起。
在一片掌声中站起身来,深呼吸了一口气的陆舟,步履平稳地走上台前,从森重文教授的手中接过了奖牌。
右手轻轻在陆舟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这位年迈的教授脸上露出了友善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
“恭喜你,年轻的学者,我们又见面了。”
虽然应用科学在数学界没什么排面,在数学界占据较高话语权的布尔巴基学派更是以数学的“无用”与“纯粹”为光荣,像是哈代、格罗滕迪克这些学者,更是都曾公开表示过数学因纯粹而伟大这一观点。
但无论怎么说,应用科学确实是数学的一部分,何况即便哈代和格罗滕迪克这样奉行“光荣孤立”的学者,他们的学说最终还是在其他学科中得到了体现。
而高斯奖,便是为了奖励这一类学者而存在的。
“谢谢,我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和这位年迈的学者握了握手,陆舟面带笑容的继续说道,“相信我们还会再次见面的。”
听到这句话,森重文教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
“你指的是……这样的场合下吗?那实在是太遗憾了,在你七十岁之前,我们恐怕没有更多的奖牌能颁给你了,而等你到了七十岁之后,恐怕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陆舟:“不是还有个丽娃拉提奖吗?”
森重文教授干咳了一声:“……请给其他热爱数学事业的人一点机会,好了陆教授,请您下去吧。”
陆舟:“……”
陈省身数学奖是终身成就暂时不用想,还没到行将就木的时候。不过陆舟觉得,表彰计算机中数学科学的奈望林纳奖,自己还是有点希望的。还有表彰数学科普事业的丽娃拉提奖,自己完全有戏啊。
他还记得上一届获这个奖的土耳其人,好像只是在偏远山区(沙漠区)修了几座小学?
自己对数学科普事业的贡献何止是几座小学,凭啥不能参与评奖?
虽然并不是真的在意那位奖牌,但陆舟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下了台之后,他坐在了前排属于高斯奖获得者的位置上,安静的等待着颁奖仪式继续。
接下来颁发的是陈省身数学奖和丽娃拉提奖,前者是终身成就性质,后者是奖励那些在科普事业上做出了杰出贡献的“普通人”。
会场内的气氛,被一波一波地推向了高chao,尤其是当菲尔兹奖的颁奖仪式开始之时,热烈的气氛更是达到了顶峰。
坐在最前排,背对着会场的陆舟甚至都可以感觉到,那一双双聚焦在台上的视线,就仿佛能将什么东西点着一样……
面对着众人的期盼,森重文教授继续开口了。
而几乎是这位教授一开口,坐在前排的陆舟,整个人都僵住了。
“数论是一门古老的学科,它的历史几乎贯穿整个数学史,而那些已经被解决的和尚未被解决的经典命题,也可以说是我们迄今为止所掌握的一切知识的起源。”
“很少有人能在这个领域做出真正杰出的成果,一座座高山令人望而却步,除了那些目光如炬、信仰坚定的勇士。”
“……她通过构造了一个巧妙的超越整函数,证明了存在整函数h(z),且{g^ok(z0)}∞/k=1收敛到1,由此证明了困扰我们许多年的角谷猜想的成立,并完善了群构法理论。”
“菲尔茨奖的第一位获奖者是——”
“来自普林斯顿大学的薇拉·普尤依教授!”
雷动的掌声如狂风骤雨,冲击着陆舟的耳膜,也让他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
薇拉?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但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
她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学者这点毫无疑问,数论上的研究成果在参与这种奖项评奖时可以加分这点也没有任何毛病,但无论再怎么说她也太年轻了。
如果陆舟没记错的话,自己离开普林斯顿的时候她拿到的博士学位,那时候的她才22岁而已。
而现在4年过去了,她也才26……
当然,真正让陆舟猝不及防的,还不只是薇拉获奖的消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行淡蓝色的文字,在他的视域之中浮现。
【恭喜宿主,解锁隐藏成就!】
【请前往系统空间检查您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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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拉·普尤伊!
年仅26岁的获奖者!
虽然并没有打破陆教授创下的纪录,但这个年龄也相当的罕见了。
而且最让人们惊讶的不只是她的年龄,还是她的性别。
在此之前唯一一位获得过菲尔茨奖的女性数学家,是斯坦福大学的伊朗裔教授玛利亚姆·米尔扎哈尼,只不过很遗憾的是,在获奖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2017年,她便因为乳腺癌而去世了。
可以说,她将是世界上唯一一名现存的女性菲尔茨奖得主。
“菲尔茨奖越来越年轻化了。先是舒尔茨,再是陆教授,还有这个薇拉·普尤伊……”
看着台上的那道年轻靓丽的身影,坐在台下鼓着掌的徐晨阳,语气带着几分沧桑地感慨说道,“有时候看着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冒出头,我是真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四年前,是他触摸菲尔茨奖奖牌的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他最终还是落选了。
这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毕竟这菲尔茨奖面向的是整个数学界,而且四年才选一次。若非师门显赫,就必须得有震惊世界的成果,若是两者兼具的话,那自然是十拿九稳。
比如陆舟,师承格罗滕迪克一脉,导师又是德利涅这种当时顶尖的大牛,再加上哥德巴赫猜想这样杰出的成果,哪怕没有后来的NS方程,国际数学家联盟也不可能让他轮空一届等待。
再比如舒尔茨,虽然导师米歇尔.拉波波特不是什么特别之名的大牛,但好歹也是从法尔廷斯这一派的波恩大学出来的,再加上他的“完美空间”理论几乎是现在代数几何诸多方向中最有潜力的方向之一,获得菲尔茨奖也是顺理成章。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轮空了一届,直到18年才拿到属于他的奖牌。
而自己的话,在国内数学界虽然声名显赫,但放在国际上也只能算是准一线学者,距离顶尖还有不小的差距。
何况即便要考虑他的名字,也应该先考虑坐在他旁边的张玮。
无论是在国际学术界的人脉还是自己的实力,这位大佬都是要比他强上一些的……
听到了朋友这声感慨,张玮也是深感共鸣地点了下头,轻声叹道。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间都过去四年了。
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从一名青年学者变成了一名奔五的中年学者。
这种感觉就好像,仿佛昨天他们还是老一辈数学家们眼中的新生代的希望,今天却已经成为那些新人们眼中的前辈了。
徐晨阳笑着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说那个人,如果只是自己厉害也就罢了,没想到他教出来的学生也这么厉害,这也太逆天了吧。”
张玮摇了摇头说道:“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那个薇拉·普尤依,我记得她本身就是某届IMO大赛的金牌,全奖学金保送进的伯克利分校,后来直接拿着陶哲轩的推荐去的普林斯顿。能走到这一步,也只能说她自己没有荒废自己的天赋,教她的人也没有辜负她的潜力罢了。”
IMO大赛金牌本身就是菲尔茨奖的频发地,学生是好苗子,老师也是数学界数一数二的强者,如果这都拿不到菲尔茨奖的话,反而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唯一要说让人意外的,可能也就是她的性别和年龄了。
徐晨阳感慨道:“IMO大赛的金牌,咱们也拿了不少,这次还有个满分的小伙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华国数学界才能再添一枚菲尔茨奖。”
虽然陆舟已经打破了华国数学界0菲尔茨奖的记录,但徐晨阳心中很清楚,这种势头其实是很难保持下去的。
这像拉马努金之于印度数学界一样,虽然印度也出过不少杰出的数学家,但在拉马努金的面前却也只能仰望,根本提不起追赶的念头。
“会有机会的,”拍了拍朋友的肩膀,张玮笑着说道,“咱们的陆教授不都回国任教了吗?现在也才过去了四年,韭菜苗子才刚刚长起来,等再过它个十年五载,我相信咱们的学术界一定会诞生一批优秀的人才!”
不只是陆舟本身的能力,真正让张玮笃信这一点的,还是这些年来华国学术界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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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各种方面都能够明显感觉到,陆教授取得的那些成就,正在让华国的社会各界乃至国家高层愈发重视数学的作用。
越是基础的学科,越离不开社会各界的支持。
而现在的话,国内整个学术界的大环境,正前所未有的认同数学这门基础学科对应用科学发展的贡献。
这在十年前,是很难想象的。
站在时代的高度上来看,这种改变对华国数学界未来产生的影响,远远要比他带出的几个学生,甚至是解决了多少实际存在的问题,要意义深远的多……
会场大厅的另一次,目光锁定在台上,从颁奖仪式开始便沉默不语的王诗成院士,脸上逐渐浮现了一丝释然的表情。
如果说就在几天前,对于陆舟从他这抢走了一颗好苗子这件事情,他的心中还耿耿于怀。
那么现在的话,他忽然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燕大国际数学研究中心成立了这么多年,虽然也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学者,为华国数学事业输送了大量新鲜的血液,但培养出来的人才中,真正能称得上顶尖的却并不算多。
如果这家伙真有能够教出菲尔茨奖级别学者的本事……
或许那个在IMO大赛上拿了满分的好苗子,到了自己这儿才是真正的埋没了。
与王院士的座位相隔不算太远,坐在台下的德利涅教授,此刻心中却是另一种感想。
盯着台上那个小姑娘看了一会儿,这老先生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忽然开口道:“……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选普尤伊小姐。”
听出了这语气中的一丝淡淡的不信服,坐在旁边的费弗曼教授笑了笑说:“就学术成果而言,能够证明角谷猜想,已经是一流的学者了。不管这其中有没有陆舟的帮忙,或者帮了多少忙,但只从论文中的工作总结来看,绝大部分的证明工作都是由她独自完成的。”
看了费弗曼一眼,德利涅说:“你确定这里面没有政/治正确的因素?”
迫于这视线的压力,原本想用一句善意的谎言将这件事情给揭过的费弗曼教授,脸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好吧,我们也考虑过这些因素。其实玛丽娜·维娅佐夫斯卡小姐也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但以她的学术成就配上这枚奖牌,可能会稍微有点牵强。”
德利涅教授忽然开口说道:“以前数学界可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反对将菲尔茨奖颁给薇拉,也不否认薇拉是一名优秀的学者,但他对于数学界目前这种越来越顾及世俗眼光、越来越在意那些无关人士意见的转变,却是感到了一些不满。
很久以前,他们考虑一名学者是否优秀,只会考虑他对学术界的贡献。
但现在,他们却不得不考虑获奖人的国籍、肤色、性别、甚至是政/治背景和立场。这些虽然暂时不足以左右菲尔茨奖本身,但确确实实地已经成为了一种加分项。
学术的自由与独立,正在渐渐变成一张擦屁/股的纸,越用越皱了……
很理解自己这位老朋友心中的感想,费弗曼教授耸了耸肩,开口安慰道:“时代在前进,不管愿不愿意接受,很大程度上我们也只能顺应这种改变……”
“何况,被迫顺应时代的潮流而做出改变的又何止是我们呢?”
德利涅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这样好吗?”
费弗曼:“这个问题还是留给后人去烦恼吧。”
……
场上掌声雷动。
但此时此刻坐在暴风雨中央的陆舟,却是已经听不见了。
不是因为兴奋的晕了过去,而是因为这会儿他的意识已经进入到了系统空间中。
【恭喜宿主,“名师高徒”成就达成!】
【达成条件:培育一名在所传授学科取得最高级别荣誉的学生!】
【奖励:10万点学科经验,样品“虚空记忆a”(稀有)!】
虚空记忆?
还是个“稀有”?
还有那个a,意思是还有b、c、d一个系列咯?
看着全息屏幕中弹出来的这行奖励,陆舟明显愣了一下。
虽然这破系统和他开过不少性质恶劣的玩笑,比如抽出来的“彩蛋”事实上真的只是一个没什么卵用的彩蛋之类的,但看到这个令人在意的名字,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恐怕不简单。
没有任何犹豫,陆舟甚至连属性面板都没去确认,便关掉了奖励提示,打开了物品栏,
毕竟只是十万数学经验而已,放到以百万为单位的数学学科经验槽中,别说是杯水车薪了,大概就是在外面蹭了蹭,让人不知道经验到底进去了没的那种。
物品栏很快打开。
漂浮在那冰冷的充满金属质感界面上的,是一团深邃到令人不安的紫色。
很难描述它具体是什么形状,一根根触须如同虚幻的薄雾,缠绕在一颗球状轮廓的周围,仿佛在守护着那位于核心深处的阴影与秘密。
咽了一口吐沫,陆舟抬起了右手,食指试探性着那图标点了过去。
然而与往常不同的是,并没有说明文字跳出在他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触电般的刺痛顺着他的指尖传来。
“嘶——!”
好疼!!!
这还是第一次,陆舟在系统空间中产生痛觉这种多余的感觉。
不过,这刺痛的感觉倒是没有让陆舟退缩,反而令那张沉思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有点意思……”
“……我还以为在系统空间中存在着的只是抽象的意识体,类似于梦境,没想到在这里也是能够感觉到疼痛的。”
心中对这玩意儿的好奇越来越强烈了。
或许,用力握住它,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不过,即便有心尝试,陆舟也没有立刻这么做。
现在自己的身体还在IMU大会的现场。
很难说这玩意儿会不会对自己现实中的身体产生什么物理层面的影响。
在风险不确定的情况下,最好还是谨慎点。
至少,也得先找一个安静的环境再说……
自从上一届数学家大会开始,CTV便拿到了大会的实况转播权。
这一次,陆院士又在IMU大会上获奖了,CTV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宣传机会。
虽然不是菲尔茨奖,但好歹也是在IMU大会上颁发的奖项,那必然是受到整个数学界认可的最高级别荣誉。
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怎能不和全国人民一起分享?
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负责新闻文案的编辑,就差点没将高斯数学奖,强行说成比菲尔茨奖还要牛逼的世界级大奖了。
不过讲道理,要说学术上的成就,十个菲尔茨也不是高斯的对手,而且往年惯例高斯奖都是第一个揭晓的。
非要这么强行解释一波的话……
似乎也没毛病?
不过,虽然CTV确实是带着这种倾向性去宣传的,但意外的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反响。
原因无他。
对于陆院士又双叒叕获奖了这件事,观众们似乎早就已经麻木了……
然而,某个人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或者说,他错误的高估了这条消息对自己老爹的影响。
中午吃饭的时候,看着新闻中正好放到了陆教授获奖的画面,正寻思着该找个什么机会把自己报了金陵大学的事儿告诉爹妈的季默顿时心中一动,抓住了这个绝佳的机会,将自己藏了快两个月的秘密个抖了出来。
当听到自己儿子报的竟然不是燕大水木,坐在餐桌前看着新闻的季中起初是不相信的,直到他确认地问了一遍之后,才确定了儿子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短暂地沉默了十几秒钟。
然后,他二话不说伸手摸向了搁在一旁的痒痒挠,抬手便要打。
“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谁特么让你报的金陵大?你不是和我说,你报的是燕大吗?!”
看着那嗖的一声呼啸过来的竹条子,季默几乎是反射性地丢掉筷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迅速地躲向了一边。
“爸,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解释个屁!老子今天不把你屁/股打开花!老子就和你姓!”
季默哭笑不得说:“你本来就和我姓啊。”
“闭嘴!和老子顶嘴,邪完了你!”
一个月前,听说儿子在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上拿了满分,季中一整个星期都乐得合不拢嘴,逢人便笑呵呵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中了彩票。
在他看来,别说是拿到满分为国争光,就是能进国家集训队,进燕大八成都是稳了的!
事实上,一开始他儿子也确实是这么和他说的。
然而谁想到……
自己的儿子报的竟然不是燕大,也不是水木,甚至不是上京的大学,而是特么的金大!
听到这个消息,他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金大有陆教授!”
“有陆教授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吗?你这小子该不会学数学学傻了吧?你还真特么打算和数学过一辈子?”
“不可以吗?”
“你先给我站那里,等我先收拾你一顿,再告诉你可不可以!”
“别啊老爹,你要是把我给打坏了,损失的可是咱们华国数学界的未来啊!”
“少和我扯犊子的!站到别动!”
电视中,画面继续放映着。
从森重文教授手中接过了奖牌,陆舟回到了座位上,很快接着是陈省身数学奖、丽娃拉缇奖、以及最后的压轴戏——菲尔茨奖。
虽然这些奖项和陆舟都没什么关系,但考虑到颁奖仪式的完整性,CTV还是给了台上的几位获奖者一个镜头。
当看到上台领奖的那位女士的时,季默的眼睛顿时一亮,抬高了音量说道。
“爸,那个薇拉·普尤伊女士,就是陆舟在普林斯顿带出来的学生!”
这句话似乎还真起了点作用。
不管是好奇还是因为啥,老爹手上的动作还真停了下,回头朝着电视机看了一眼。
“学生?”
盯着电视里的那个小姑娘打量了几眼,季中皱了皱眉头,摸着下巴说道,“这小姑娘长得到挺俊的……不像是搞数学的啊。”
可算是歇了一会儿,绕着桌子都跑累了的季默一只手扶着椅子,一只手摆了下说:“哎,这个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关键是这位菲尔兹奖得主是陆教授教出来的啊!”
季中哼了一声,“然后呢?”
季默:“陆教授收我为徒了啊!”
季中笑着打了个鼻音,倒也不生气了。
“你小子就吹吧你,人家怎么说都是个院士,大忙人,能有时间来上课都是稀奇,还有时间来教你?”
季默急着说道:“爸!我说的是真的,我有他的邮件为证据,不信我可以给你看。”
见儿子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季中皱着眉头,总算是把手中的痒痒挠给放下来了。
“你确定是陆院士亲自教你?”
季默:“亲不亲自教这个都无所谓,这个又用不着天天教,他能抽空指点我一下就行了,其他的我会自己学的。”
“说的也是,能混个陆院士的徒弟的身份也不错,”季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以陆院士的本事,帮你解决个工作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季默哭笑不得道:“哎呀,老爹,你怎么老想着工作工作,我这都才多大点,人就不能有点梦想吗?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季中斜了他一眼:“你小子有什么梦想?”
季默自信一笑,朝着电视机抬了抬下巴,野心十足的说道。
“一块奥赛金牌算什么?”
“咱们要搞,就搞块更大的回来!”
……
菲尔茨奖的获奖者名单刚刚公布,mathoverflow论坛上的话题已经被刷爆了。
相比起高斯奖那毫无悬念的实至名归,这位新诞生的女菲尔茨奖得主毫无疑问是报了个大冷门。
又一位女性菲尔茨奖得主诞生!
年仅26岁的数学天才!
一层层光环加在身上,瞬间将其他三位获奖者的光芒都给掩盖了。
【惊了!26岁的获奖者!菲尔茨奖现在已经不用排队了吗?】
【不知道评奖委员会的人是出于什么做出这样的安排,但在我看来这对于那些排队了十几年的学者来说是不公平的。】
【角谷猜想的影响力毫无疑问配得上这样的荣誉,而且她最主要的工作时完善了群构法理论,以及对陆教授为尽完美的工作进行了补充,我觉得她获奖没什么毛病。】
【我也是这么认为,唯一的毛病就是她太年轻了……而且还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活该你们这些老宅男们一辈子单身!】
【我没有证据,但我怀疑这背后怕是有肮脏的不可告人的PY交易……】
陆舟:“……”
这些狗……
思想怎么就这么龌龊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mathoverflow上注册了账号的缘故,现在混这个论坛的国内学者越来越多了,有时候让他总有种在逛围脖的感觉。
不过看着这些吃瓜群众们的讨论,陆舟说句心里话,他自己也没想到,薇拉能够获奖。
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没想到她会在这一届就拿下这个奖牌。
毕竟无论再怎么说,这对年仅26岁的她来说也有些太早了。
何况她做出的那些成果只能算是符合了菲尔茨奖的期待,但还没有像他那样突出到菲尔茨奖不得不颁奖给他,并且以能够给他颁奖为荣的程度。
开幕式结束之后,接下来进行的是圣彼得堡最出名的歌剧团与芭蕾舞团的才艺表演。
虽然就坐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但陆舟一直没找到薇拉搭话的机会。
而等到节目表演结束之后,他却是发现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兜里的手机震了下。
陆舟拿出来一看,是小艾发来的消息。
【主人,要我帮你查到她的房间号吗?(///ω///)】
陆舟:“不用了。”
这种事情只有变/态才干得出来吧?
小艾:【可是这样真的好吗?你应该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吧?()】
陆舟:“……你不懂。”
小艾:【唔?|ω)】
“不是我有什么话想说,我什么话也不想说,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陆舟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有些烦躁地说道,“而是有些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