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科夫独自一人站在弹坑里,举起望远镜朝远处的德军炮兵阵地望去,心里在暗自盘算,假如德军真的再调几门重炮过来,山顶上的这些简陋工事势必会被夷为平地。看来要守住阵地,不能进行消极的防御,必须主动出击。
要想主动出击,显然不能从高地这里直接发起进攻。失去了战壕工事掩护的战士们,将直接暴露在德军的火力之下,他们会在冲锋的途中,遭到炮火和机枪火力的杀伤,蒙受巨大的损失。而山脚下驻扎的那几个连队,在三连撤出阵地前,暂时没有任何战斗任务,完全可以命令他们去攻击德军的炮兵阵地。
想到这里,索科夫离开了弹坑,头也不回地朝山下的驻地走去。正在指挥战士加固工事,救治伤员的萨维耶夫和斯捷潘看到索科夫的离去,两人对视一眼后,萨维耶夫开口说道:“指导员,你知道营长怎么会突然下山呢?”
斯捷潘望着索科夫的背影,摇了摇头,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想,营长同志可能是到山下安排接替我们防御的部队,毕竟敌人的炮火太猛,要是再像刚才那样来上几轮,我们连里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在山下营指挥所里负责的别尔金,听到战士报告,说营长独自一人从山上的阵地下来了,连忙走出了指挥部,去迎接索科夫。各连都有观察哨在观察山顶的方向,因此各连连长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营长下山的消息。
当索科夫回到自己的营指挥所时,发现别尔金和几位连长都站在门口等自己,不禁好奇的问:“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营长同志,”安德烈抢先回答说:“我们看到您从山顶回来了,猜想您可能有战斗任务要交给我们,因此便都赶了过来。”
瓦西里有些着急地问:“营长同志,我们刚刚都看到敌人对山顶实施的炮击,知道三连的指战员伤亡不小。我请求,将我们机炮连调上去,加强高地的火力。”
“急什么,该让你们上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们上去的。”索科夫不满地瞪了一眼瓦西里以后,吩咐道:“你们都站在门口做什么,有什么话进去说。”
等大家在狭小的营指挥所里坐下后,索科夫望着三位连长说道:“连长同志们,由于山顶的面积不大,而是工事简陋,很难抗住德军的重炮轰击。为了更好地守住阵地,我打算派遣一支部队,趁着夜色去偷袭德军的炮兵阵地。”
“偷袭?!”别尔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道:“营长同志,这能行吗?要是偷袭失败了,会不会对我军的士气产生不好的影响?”
“副营长同志,”索科夫扭头望着别尔金,面带笑容地说:“我们不能进行单方面的防御,必须寻找战机主动出击。苏沃洛夫曾经说过:出奇才能制胜!我们要将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使敌人无法按照预定计划对我们发起进攻。因此,我打算派出一支小部队,去偷袭德军的炮兵阵地,为高地上的三连减轻防御压力。”
听到索科夫这么说,别尔金再没有提出异议,而是朝三位连长望了一眼,虚心地向索科夫请教:“营长同志,您打算派哪个连去执行这项任务啊?”
“营长同志,”别尔金的话音刚落,万尼亚就主动请缨:“虽然我连在夺取高地时,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要去消灭敌人的炮兵阵地,我自信还是有能力胜任的,请营长将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我们连来完成。”
看到另外两位连长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索科夫连忙抬手制止了他们,说道:“为了防止暴露目标,我们只能派一支小部队去偷袭。但我考虑了一下,光靠一个连是不行的,所以我打算每个连抽十名战士,组成一支小分队,由警卫排副排长巴维尔率领,去偷袭敌人的阵地。大家有意见没有?”
见索科夫让各连都抽调人手参加这次行动,谁还会提出反对意见啊?因此三位连长整齐地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意见!”
“你们都回各自的部队去吧,尽快把参加夜袭的战士挑出来。”索科夫在三人离开去时,特意叮嘱他们说:“记住,参加夜袭的战士,一定要挑精兵强将。如果被我发现谁敷衍了事,我一定会处分他。”
等连长们离开后,索科夫冲门口叫了一声:“来人啊!”随着喊声,从外面进来一名战士,他一进门,立即挺直身体站在门口,等待索科夫下达命令。索科夫用手朝他一指,说道:“战士同志,你立即去将副排长巴维尔下士叫来!”
巴维尔走进指挥所后,陪着笑脸问:“营长同志,是您找我?”
“到这里来,巴维尔同志。”见巴维尔进了指挥所,索科夫连忙招他来到了木桌前,对他说:“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来完成。”
巴维尔来到桌边,看到桌上摊放着一张草图,这是索科夫在等待巴维尔到来的那段时间里,所绘制的一张地形图。他指着上面的各种符号,对巴维尔说:“下士同志,你看,这里是三连防守的高地,而在他们的南面三公里处,有德军的一个临时炮兵阵地。我给你的任务,就是去消灭敌人的炮兵阵地。”
“营长同志,”巴维尔等索科夫说完后,开口问道:“不知道您打算给我多少人,去完成这项任务?”
“由于你们执行的是偷袭任务,为了防止暴露目标,人数不能太多,所以我只给你安排了三十个人。”索科夫强调说:“这些人都是从各连抽调出来的精锐,我想他们会配合你完成好这次任务。”
“我还有一个问题,营长同志。”巴维尔面无表情地问:“敌人有多少兵力?”
“在进攻高地之前,他们有一个连约两百人。被击退时,损失了大概五六十人。”索科夫为了确保情报的准确,在向巴维尔介绍情况时,说得很慢:“但在不久前,他们又有新的步兵部队开到。总兵力大概有三百多人。”
“三百多名步兵,以及几十名炮兵,人数可真不少。”巴维尔盯着地图喃喃的说道。随后他挺直身体回答道:“请营长同志放心,虽然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十倍,但我向您保证,我们一定能把德军的炮兵阵地消灭掉。”
索科夫站起身,握住了巴维尔的手,说道:“下士同志,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祝你好运!”
冬季的天黑得总是比较早,天刚擦黑,巴维尔率领的小分队便出发了。为了避免被德军察觉,他们先要向东前进,走出五六公里后调头南下,迂回到德军炮阵地附近,趁敌人没有防备之际,发起突然袭击。
夜间在能见度极差、又满是积雪的森林里行进,带队的巴维尔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偶尔摁亮手电,利用指北针来辨别方向。小分队的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的身后,偶尔不小心,撞到旁边的树木,树枝上的积雪就会滑落下来,落得战士们满头满脸都是雪粉。
不知走了多久,来自二连的克里斯多夫。加快脚步来到了巴维尔的身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下士同志,大家走了这么远,都很累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一口气在积雪的森林里走了很长时间的巴维尔,也感到了疲倦,听到克里斯多夫的提议,便点了点头,对他低声说:“往下传,停止前进,原地休息五分钟!”
很快他的命令就依次传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战士都停了下来,靠着一旁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走了这么久,巴维尔感觉自己的套头军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了,这一停下来,寒风一吹,感觉身上又冷又湿。
就在巴维尔心里在想,如果继续停留下去,自己会不会被冻病时,忽然听到克里斯多夫又在一旁问:“下士同志,我们走了有多远?”
巴维尔快速地用手电照了一下手表,低声回答说:“我们走了有两个多小时,根据行军速度,应该有五公里左右。”
“我的上帝啊。”听到巴维尔所说的距离,克里斯多夫悲号着说:“走了这么久,刚走了一半的路程,我担心自己会活活累死。”
对于克里斯多夫的牢骚话,巴维尔有些不悦地说:“克里斯多夫,假如你觉得自己走不动的话,可以原路返回。”
“下士同志,瞧您说的。”克里斯多夫虽然看不清巴维尔的脸上,但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不满,连忙解释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您看千万别生气。”
“好了,时间到了。”巴维尔说着站起身,冲着正在休息的战士说道:“同志们,我们继续出发。”
又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跋涉,巴维尔他们的小分队,终于来到了德军炮兵阵地的附近。他原本担心因为能见度差,无法发现敌人的火炮位置。但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自己是瞎操心。德国人在驻地里点着不少的火堆,火光让巴维尔他们老远就发现了火炮的所在。
巴维尔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在五门火炮的附近,停着同样数目的带篷卡车。车的附近燃着两个火堆,在火堆的旁边,有两名戴着钢盔、穿着军大衣的德国兵,抱着枪在火堆附近不停地跺着脚取暖。再过去一两百米,是一片帐篷,应该是德军步兵住的地方。
克里斯多夫见到这种情形,有些激动地对巴维尔说:“下士同志,您看到了吗?德国人就只有两个哨兵,我们爬过去把他们干掉,然后再把大炮一炸,就能完成任务了。”
“你怎么知道只有两个德国兵?没准还有暗哨呢。”巴维尔瞪了克里斯多夫一眼,语气严厉地说:“在搞清楚敌人的兵力分布情况以前,谁也不准采取行动。”
在经过反复的观察之后,巴维尔终于搞清楚了敌人的兵力分布情况。德军的炮兵,除了两名哨兵外,基本都待在卡车里;而步兵除了有双岗外,还有两支五人的巡逻队,在营地里来回地巡逻着。
巴维尔退回到小分队休息的地方后,小声地冲着人群中说:“各连负责的同志,到我这里来开个会。”
很快,包括克里斯多夫在内的三名战士,就围在了他的身边,他们都是各连选出来的负责人。在布置命令以前,巴维尔又让战士们在自己的四周围了一圈,以免自己在布置任务时,手电筒的光线,被远处的德国人察觉。
“同志们,”巴维尔小心地摁亮了手电,在雪地上画了一个简图,向三人介绍情况:“你们看,这是德国人的炮兵阵地,除了两名岗哨外,其余的都在卡车里睡大觉。而步兵的营地,在一百多米外。
营长给我们的任务,是炸毁敌人的大炮。因此我决定,一连的同志,负责清除炮兵阵地上的哨兵,并将炸药安放在炮身上;二连,负责监视德军步兵的动静,若是我们在炸炮的过程中被发现,他们赶来增援时,你们要负责挡住他们……”
“放心吧,下士同志。”克里斯多夫听完巴维尔给自己下达的命令,有些得意地说:“我绝对不会让一个步兵,赶到炮兵阵地的。”
对于克里斯多夫的表态,巴维尔点了点头,又对机炮连的战士说:“你们的任务,就是负责接应。炸炮成功后,由你们负责掩护一连、二连的同志撤退。明白了吗?”
“明白了!”三位战士异口同声地答道。
“既然都明白了,那就行动吧。”
一连的战士匍匐着朝德军的炮阵地前进,在前面的两三百米距离时,一切都似乎很顺利。但距离两名哨兵还有三十几米时,一名战士因为急于求成,不小心压断了雪地里的一根树枝。树枝断裂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取暖的德国兵,两名连忙端起枪,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地问道:“谁,谁在哪里?”
苏军战士哪里听得懂他在喊什么,就算听懂了,也不会回答。德军哨兵觉得不对劲,立即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了压断树枝的那名战士面前,崩起的雪粉让他有些慌了神,他连忙端着手里的冲锋枪,朝两名哨兵打了一个点射。
在清脆的枪声中,一名哨兵应声倒地,而另外一名哨兵则就地卧倒,拼命地朝子弹飞来的方向射击着。但他打了没两枪,从远处飞来的一颗手榴弹,将直接送他去见了上帝。趴在地上的一连战士一跃而起,快速地朝大炮所在的位置冲过去,他们想在德军反应过来之前,抢先炸掉大炮。
但那些在卡车里睡觉的德军炮兵,早已被枪声惊醒,他们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端起武器,就朝着车外胡乱射击。密集的火力,居然压得一连的战士不得不就地卧倒,趴在地上和他们展开了对射。
德军步兵听到炮兵阵地有密集的枪声响起,便知道肯定是遭到了偷袭,两支巡逻队立即朝枪响的地方冲了过来。帐篷里的德国兵,也在纷纷穿衣,准备出来支援炮兵。
负责监视步兵的克里斯多夫,看到敌人的哨兵冲了过来,大喊一声:“开火!”二连的十支冲锋枪一起开火,将冲过来的巡逻队打倒一半,剩下的德国兵连忙找地方隐蔽,朝着拦截他们的二连战士还击。
“坏了!”巴维尔看到这种情况,气得用拳头在地上狠狠地砸了一拳,随后冲着机炮连的战士喊道:“开火,一定要压制住德军的步兵,掩护一连的战士去炸掉敌人的大炮!”
此时此刻,索科夫正站在高地上修复的观察所里,举着望远镜朝德军的炮兵阵地观看。他看到炮兵阵地上的火堆时,心里还在暗自感慨,这是多么好的目标啊,如果自己的手里有两门迫击炮,根本用不着派巴维尔他们去偷袭,就居高临下轰上两炮,也足以端掉敌人的炮兵阵地,从而达到减轻三连防御压力的目地。
但他看到远处的德军阵地,忽然开始交火,不由血往头上涌,他旁若无人地大声骂着巴维尔:“蠢货,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蠢货。让你去偷袭德军的阵地,你倒好,偷袭变成了强攻,我看你能不能炸掉敌人的炮兵阵地。”
站在旁边的萨维耶夫看到索科夫发火了,连忙开口说道:“营长同志,我想肯定是德国人的防御太严,巴维尔同志也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率领部队发起强攻的。”
“敌人有三百多人,他们只有三十人。”索科夫头也不回地说:“人数少的一方,去进攻人数多的一方,这种蠢事只有巴维尔才能干出来。”
“营长同志,”听着从前方传来的枪声,萨维耶夫试探地问:“您看是否需要我们主动出击,去帮他们一把?”
三公里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要派人从高地出击,等他们赶到交火的地点,至少要半个小时。疲惫之师遇到以逸待劳的德军,能否取胜还是一个未知数。正是因为出于这种考虑,因此索科夫摇了摇头说:“不行,出击距离太远,等我们的战士赶到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力气和德国人作战。”
“可是,营长同志。”见索科夫否定了自己的提议,萨维耶夫有些着急了:“难道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队,被德国人消灭吗?”
正在大家左右为难时,忽然听到观察所的门口,有人在问:“营长同志,我可以进来吗?”
索科夫扭头一看,只见瓦西里正站在门口,便好奇地问:“中尉同志,你不在山脚下的营地里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营长同志,”瓦西里连忙回答说:“我不放心,所以就到高地来瞧瞧。谁知刚上来,就看到远处实施偷袭的部队,和德军交上了火。营长同志,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帮他们一把。”
“怎么办?”索科夫望着瓦西里问道:“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是的,营长同志。”有些束手无策的索科夫,压根没想从瓦西里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谁知瓦西里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居然信心十足地说:“我有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什么,你有办法化解当前的形势?”听到瓦西里这么说,索科夫顿时喜出望外,他连忙问道:“中尉同志,快点说说,你的办法是什么?”
“营长同志,”瓦西里用手朝远处的交火区域一指,说道:“那里距离我们的阵地是三公里,我打算率两个排去支援他们。只要到达距离敌人五百米的距离,我们就可以用火力支援我们的小分队。”
“办法倒是好办法。”对于瓦西里的这个提议,萨维耶夫有些为难地说:“但我们这里无法直接和山下的驻地取得联系,派战士去通知机炮连上阵地,一来一回,至少要耽误十几二十分钟。要知道,在目前的形势下,每一分钟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
“萨维耶夫中尉,你不要担心。”瓦西里面带笑容地对两人说道:“我在上山时,已经带了两个排的战士上来。此刻他们就在外面,我想我们的12挺通用机枪,足以压制住敌人的火力。”
“瓦西里,你说什么?你已经带了两个排的战士,到阵地上来了?”索科夫吃惊地问道。在见到瓦西里点头表示肯定后,他用手指着对方说:“瓦西里中尉,你这可是擅作主张啊!”
没想到瓦西里听到索科夫这么说,居然面不改色地说:“营长同志,时间紧迫,您就让我出击吧。如果要处分我的话,等我将小分队就回来再说。”
“谁说要处分你了?”索科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冲瓦西里一扬下巴,说道:“快点带你的部队赶去增援吧。小分队能否完成任务,就取决于你们什么时候,能赶到指定的地点,对德军展开火力压制。”
而指挥部队与德军交火的巴维尔,见情况有点失控,为了完成炸炮的任务,他及时地变更了机炮连战士的任务,让他们用两挺机枪,压制来自卡车里的火力,掩护一连的战士接近火炮,以便能顺利地炸毁德国人的大炮。
克里斯多夫率领的二连战士,虽然一度将德军步兵压制得无法动弹,但由于他们的人数太少,面对从几个方向冲上来的敌人,他们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时间不大,便有两名战士中弹牺牲,另外还有四人不同程度地负伤。
克里斯多夫朝着冲过来的敌人,打了一个短点射,随后朝炮兵阵地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焦急地想:“一连的战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炸毁敌人的大炮?”
一连的战士不是不想接近敌人的火炮,但那些从卡车车厢里射出的子弹,将他们的前进道路牢牢地封住了。有两名抱着炸药的战士刚跃起身,就被乱枪打成了筛子,仰面倒在了雪地之上。
见到这种情况,巴维尔不由怒火攻心,他冲着旁边的机枪手吼道:“冲着卡车给我狠狠地打,一定要将德国人统统地打死在车里。”机枪手拼命地射击,打进车厢的子弹不断地将里面的德国兵打倒,但是从卡车里射出的子弹,依旧没有停止过。
一连负责的战士,看到自己和战友被敌人的子弹压制得无法动弹,心里不禁一阵阵发苦,暗说:完了,如果再不能炸毁敌人的大炮,等德军的步兵冲过来,我们可就全完蛋了。
带队的战士刚抬起头,想招呼别的战友随他往前冲,就被迎面射来的子弹同时击中,一颗7.92毫米的毛瑟步枪子弹,轻易地击穿了他戴着的钢盔,从前额钻了进去,又带着一条血线从后脑飞了出来。子弹巨大的冲力,使他的头往后猛地一扬,昂头的姿势持续了片刻,便朝前一头扎进了雪地里。
远处的巴维尔见到一连带队的战士牺牲,而战士们前进的道路,又被密集的子弹封锁,他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很容易全军覆灭,便连忙使劲地吹起哨子,用哨音通知一连、二连的战士立即撤下来。
最先听到哨音的,是离巴维尔最近的一连战士。听到撤退的命令,两名幸存的战士慌忙连滚带爬地退下来。其中一人冲着巴维尔大声地问:“下士同志,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为什么要撤?”
“敌人的火力封锁太严密了,你们就算全死光,也冲不过去。”巴维尔瓮声瓮气地说:“等二连的战士一撤下来,我们就撤退。”
那名战士听完巴维尔的话,不禁诧异地问:“可是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要是上级怪罪下来,那该怎么办?”
“这件事你别担心。”巴维尔在吹哨子通知一连、二连撤退时,就已经在心里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如果上级要怪罪,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就算是上军事法庭,要被枪毙,我都认了。”随后他又吩咐旁边的机枪手,“用火力掩护二连的战士撤下来。”
机炮连带队的战士听到巴维尔的命令,立即让机枪转移了射击方向,两挺机枪组成交叉火力,扫射着德军步兵的冲锋队形,掩护克里斯多夫他们往回撤。
借助机枪的掩护下,克里斯多夫带着三名战士成功地撤了回来。他趴在巴维尔的身旁,一边朝着冲过来的德军射击,一边大声的问:“下士同志,你们怎么还没炸掉大炮?”
“估计是炸不了了。”巴维尔举枪打倒了远处一个正冲过来的德国兵后,向克里斯多夫解释:“炮兵阵地的防御太严密,一连的战士冲不上去。我们的行动已经暴露,大批的敌人正朝我们冲过来,如果再停留的话,就会全军覆灭。克里斯多夫,我掩护,你带着一连、二连的同志先撤!”
“下士同志,”听到巴维尔命令自己撤退,克里斯多夫有些不甘心地说:“还是你先带人撤吧,我留下来掩护。”
“这是命令!”巴维尔用严厉的语气命令克里斯多夫,“快撤!”
“是!”克里斯多夫答应一声,随后大声地说:“一连、二连的战士,跟我撤!”
德军的步兵和炮兵合并一处后,用几挺机枪对机炮连实施火力压制,而步兵则展开了稀疏的队形,以短距离的跃进,朝断后的巴维尔他们冲过来。巴维尔他们只有两挺机枪,以及四支冲锋枪和两支步枪,要想完全封锁住数百米宽的正面,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先打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敌人。
巴维尔听到身边正在射击的一挺机枪忽然没动静了,连忙趁着换弹夹的机会,快速地扭头看了一眼,见机枪射手已经整个人趴在了机枪手,应该是被德军的子弹打中了。副射手将他的尸体推开,调整了一下角度,又朝着敌人扫射起来。
机炮连的两挺机枪,在短短的十来分钟里,给德军造成了七八十人的伤亡。为了消除这个威胁,德军指挥官除了安排了一名狙击手,专门来对付他们外;还集中了所有的机枪,对着他们实施压制射击。
副射手刚打完了一条弹链,正等着旁边的弹药手帮这里换弹链,便被一串飞来的机枪子弹掀开了天灵盖,红白之物溅到了巴维尔和弹药手的脸上。弹药手换好弹链后,抹了一把脸,紧咬着牙关,朝冲过来的德国兵疯狂地扫射着。
巴维尔面无表情地端着冲锋枪,不停地打着短点射,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敌人打倒。虽然敌人射出的子弹,不断地打在他身边的雪地上,溅起无数的雪粉,但他却没有移动位置,只是在不停地射击着。
当身边的机枪射击声再次停止后,巴维尔发现弹药手也被德军的子弹打死了,而身边活着的人,只剩下了两名重伤员,他们躺在雪地上根本无法动弹,更别说去操作机枪了。巴维尔将打空的冲锋枪往雪地上一扔,侧身打了一个滚,推开弹药手的尸体,抽出那挺机枪,重新摆正位置后,再次对着德军射击起来。
他刚将两个冲到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德国兵打倒,忽然感到右脸一热,随即便觉得眼前发黑,便倒在了机枪旁边。他的昏迷大概只持续了十几秒,从脸部传来的剧痛,让他整个人清醒过来,他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发现手上全是血。
他想继续射击,但脑袋却无法抬起。他伸手摸到了插在皮带上的一枚手榴弹,轻轻地拧开了盖子,将小拇指套在拉环上,准备等德国人冲过来就拉弦,和他们来个同归于尽。
看到苏军的射击忽然停止了,德国人放缓了脚步,端着枪谨慎地朝巴维尔他们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听着德国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巴维尔的手指微微用了点力,让手榴弹的弦绷紧了,只等德国人走到身边,就立即拉弦。
但就在这时,忽然想起了密集的机枪扫射声,那些原本已经接近他的德国兵,在枪声中纷纷中弹,扑通扑通地栽倒在雪地里。“这枪声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机枪,难道是我们的援兵到了?”这是巴维尔失去知觉前的最后感觉。
德国兵被打蒙了,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股强大的机枪火力,是来自北面的。德军指挥官在心里暗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高地上的俄国人下来了吗?还有,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的MG34机枪?没等他作出任何决定,便听到远处传来被机枪扫射声压低了的“乌拉”声。
“不好,俄国人的大部队上来了!”德军指挥员在听到“乌拉”声响起时,立即产生了这个念头,他连忙命令:“撤退,快点撤退!”
德军指挥官不知道将自己部队打蒙的机枪火力,来自瓦西里率领的那两个机炮排;而那些高喊着“乌拉”冲锋的战士,则是伊斯特拉营的主力部队。但他却看出苏军的人数比自己多,如果硬碰硬,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便立即下令撤退。
时间倒回去一个小时,就在瓦西里中尉带着部队离开了高地不久,应该留在山下营指挥所里的别尔金,却带着另外两名连长走进了观察所。他们三人一进来,立即让这个狭小的观察所变得更加拥挤。
索科夫没想到这三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便奇怪地问道:“副营长同志,你们怎么突然到我这里来了?”
“是这样的,营长同志。”别尔金向索科夫解释说:“我们得知机炮连赶到了高地上,以为有什么作战任务,便赶到这里来接受您的命令。”
自从看到远处发生了交火,偷袭变成了强攻之时,索科夫的心里就在暗自后悔:自己营里有两部电台,自己居然都没有想到应该带一部来高地,导致无法及时和山脚下的部队取得联系,假如瓦西里不是先斩后奏,主动带着机炮连上高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巴维尔的小分队孤军奋战了。
此刻听到别尔金说是上高地来接受任务的,他的心里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假如山脚下的部队都跟着这几人一起来到了高地,那么自己就可以乘机对德军发起一次反攻。因此他试探地问:“副营长同志,你们来了多少人?”话一出口,他深怕对方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补充说,“我问的是,是只有你们三个人来了,还是营的主力都来了。”
“我把营的主力都带上来了。”别尔金笑着向索科夫解释说:“除了机炮连剩下的那个排,我把一连、二连以及您的警卫排都带上来了。”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听到别尔金这么说,索科夫的心里忽然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这位政治副营长也并非那么讨厌。既然此刻营的主力都已经到了高地上,完全可以来个主动出击,给敌人来一个以乱打乱。
他面向几位指挥员说道:“我现在下达命令:三连,继续留守高地;一连、二连以及警卫排,随我出击!”
虽然萨维耶夫的心里,对索科夫的部署极为不满,但他却不能在这种时候唱反调,只能硬着头皮和另外两位连长一样,响亮地回答:“是!”
索科夫把脸转向别尔金,笑着对他说:“副营长同志,您是政工干部,没有战斗经验,就留在高地上吧。”
谁知他的话刚说完,就看到别尔金拔出了手枪,表情严肃地说:“营长同志,请让我跟您一起出击吧!我曾经在西班牙和德国人打过仗,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在战场上绝对不会拖您后腿的。”
索科夫老脸一红,他没想到自己看不起的这位政工干部,居然在西班牙战场上,和德国人真刀真枪地干过,他心里暗想:别尔金是自己的副手,而自己对他以前的经历,却一无所知。为了使自己能够摆脱这种狼狈境地,他连忙说道:“好吧,副营长同志,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们就一起率部队出击吧。”
先出发的机炮连,由于携带的武器和弹药,影响到了他们的行军速度,因此晚出发的一连、二连很快就追上了他们。这样才能在机枪一打响,步兵就能随即朝敌人发起冲锋。
索科夫带着警卫排,跟着进攻的部队,朝着远处的德军炮兵阵地前进时,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喊自己,接着有一名战士便冲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克里斯多夫。他连忙问道:“克里斯多夫,你怎么在这里?巴维尔呢,他又在什么地方?”
“营长同志,”克里斯多夫看到索科夫带着大部队来救援,心情不免有些激动,他用微微颤抖的声调说道:“巴维尔下士见敌人的防范太严,我们无法炸掉敌人的火炮,便命令我带人先撤下来,他带人在后面掩护。”
“你们还剩下多少人?”索科夫赶紧问道:“巴维尔现在何处,他也撤下来了吗?”
“我们还剩下六个人。”克里斯多夫扭头望着巴维尔所在的方向,低声地说道:“几分钟前,我还听到巴维尔下士他们的阻击阵地上有枪声,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他是牺牲了,还是被俘了。”
“克里斯多夫,”索科夫等对方说完后,用严厉的语气说道:“我了解巴维尔,他就算和德国人同归于尽,也绝对不会当俘虏的。我估计他肯定是伤势太重,晕过去了。你立即带人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吗?”
“明白了,营长同志。”克里斯多夫答应一声,带着随自己撤回来的几名战士,又重新原路返回,去寻找巴维尔的下落。
在夜晚的战斗,若是指挥不当,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德军指挥官命令部队撤退时,本来是想退到炮兵阵地那里,进行防御。谁知德国兵们见到数以百计的苏军,在十几挺MG34机枪的掩护下,朝自己冲过来,立即乱了阵脚。撤退变成了溃退,不光士兵在逃,军官也在逃,每个人都恨不得多生两条腿,他们扔掉了妨碍逃跑的东西,朝着南面的森林逃去,深怕跑慢了,就会被后面的苏军追上。
德军丢掉的大炮和卡车,被伊斯特拉营的战士们缴获了;他们扔掉的帐篷、枪支和各种物资,也被缴获了。别尔金站在炮兵阵地上,看着缴获的这五门150榴弹炮,高兴地嘴都合不拢。
而索科夫则在克里斯多夫的带领下,在阻击阵地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巴维尔和另外一名重伤员。他伸手摸了一下巴维尔的劲动脉,发现对方还活着,连忙吩咐克里斯多夫:“他还活着,你立即带人将他们送回高地去,让助理军医进行抢救。”
当指战员们在欢呼胜利时,索科夫却有些闷闷不乐,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当一个军人。别看自己如今已是一个加强营的营长,要不是了解一些历史的进程,估计连个普通的班长都不如。而且近期所参与的一切战斗,之所以能取得胜利,一方面是因为苏军的反攻,使德国人陷入了混乱,使他们无法发挥出正常的战斗力;而另外一方面,多少还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内。
他在心里开始反思自己在指挥中,所犯下的一系列错误:一、派小分队偷袭德军的炮兵阵地,居然没有想到派部队去接应;二、高地守军和山脚下的部队之间,居然没有任何通讯器材。若不是瓦西里、别尔金等人主动采取行动,没准今晚夺取炮兵阵地的行动,就将以失败告终,而巴维尔的小分队也将全军覆灭。饶是如此,原有三十一人的小分队,如今也只剩下了八个人,其中还包括两名伤员。
索科夫在回到营指挥所之后,立即通过报话机,向苏希尼奇城内的近卫第11师师长切尔内绍夫报告,告诉他自己成功地夺取了德军的炮兵阵地,并缴获了五门150毫米的榴弹炮。
切尔内绍夫听完汇报后,不由高兴地说:“索科夫大尉,你真是太棒了。居然缴获了德军五门火炮,要知道,我们目前正需要这样的火炮呢。”
在夸奖完索科夫后,切尔内绍夫停顿了片刻,随后吩咐道:“对了,索科夫大尉,反正你的营里也没有炮兵,等天一亮,你就派人将火炮送到城里来吧。”
索科夫放下电话后,满脸苦涩地对坐在对面的别尔金说:“副营长同志,师长命令,等天亮以后,立即派人将缴获的大炮送到城里去。”
别尔金听说要将大炮送走,脸上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点了点头说道:“营长同志,我觉得上级这样安排,肯定有他们的考虑。不知道您打算派谁,把火炮送到城里去?”
索科夫本来想让别尔金去的,但转念一想,阿西娅在城里的野战医院,如果由自己护送火炮进城的话,还能找机会见她一面。主意打定,他便开口说道:“副营长同志,我看还是我亲自走一趟,我还需要亲自向切尔内绍夫汇报一下营里的情况。”
别尔金听了索科夫冠冕堂皇的理由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营长同志,你就放心地去吧,营里的事情有我呢。”
…………
第二天一早,索科夫乘坐牵引着火炮的德国卡车,返回了苏希尼奇。刚一进城,就被一辆摩托车拦住了。从挎斗里走出一名少尉军官,他走到了副驾驶这边的门口,抬手向索科夫敬礼后说道:“指挥员同志,我是奉命来给你们做向导的。请您让车队跟我来!”
索科夫微微颔首,正准备命令司机跟着少尉的摩托车走,忽然看到路边有一个穿着短棉大衣,戴着棉军帽,挎着一个医药箱的年轻女卫生员,正沿着街道快步朝前走。他看着背影有些熟悉,便从车窗探出头,试探地喊了一声:“阿西娅~!”
女卫生员似乎听到了索科夫的喊声,便放缓了脚步,似乎要转身过来确认谁在喊自己。索科夫看到她的表现,便确定此人一定是阿西娅,便推开车门,提高嗓门喊道:“阿西娅!”
随着喊声,女卫生员回过了头。索科夫一看,果然是阿西娅,便跳下车,快步地朝她走过去。阿西娅看清楚叫自己的人,居然是索科夫,惊呼一声,便小跑了过去。
刚坐进挎斗,准备让摩托车手出发的少尉,见到索科夫居然和一个女卫生员在街边抱在了一起,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又重新下了挎斗,朝两人走过去。他在距离两三步的地方停下,先是咳嗽一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随后叫索科夫:“大尉同志!”
索科夫听到少尉的喊声,才想起自己是随车队进城送火炮的。不过已经进了城,就没有必要再跟着车队走了,于是他对少尉说:“少尉同志,我的车队就在那里,你带他们离开吧。”说完,他转身朝卡车司机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跟着少尉的摩托车走。
等车队离开后,阿西娅才好奇的问:“米沙,你今天怎么想着进城了?”
由于怕阿西娅担心,索科夫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昨天和德国人打了两仗,缴获了五门榴弹炮。上级命令我将火炮送到城里来,我想到你在城里,便专门跟着车队一起来了。”
听到索科夫是专程到城里来看自己的,阿西娅的心里不禁一阵窃喜。不过她的心里很明白,如今是战争期间,不是两人卿卿我我的时候,因此她的心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小心地问:“你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
“我想去师部看看。”索科夫望着阿西娅问道:“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吧。”
阿西娅听后点了点头:“我现在正好有时间,就陪你一起去师部,待会儿我在外面等你。”
两人沿着街道朝前走去,前方的路边停着一辆T-34坦克,几名戴着头盔,穿着短棉大衣的坦克兵,正站在坦克旁边抽烟。看到阿西娅走过来,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接把一旁的索科夫当成了透明人。
当两人从他们的身边经过时,一名坦克兵还从阿西娅喊道:“喂,卫生员同志,能把你的军邮号码给我吗?我们马上要去打德国人了,等打败了德国人,我就给你写信。”
索科夫见有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勾引阿西娅,不禁血往头上涌,正当他要发作时,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了一种怪异的呼啸声,声音由远及近。昨天在高地挨过炮击的索科夫,听到这个声音时,脸色不禁变得惨白。
他猛地大喊一声:“炮击,快卧倒!”便一把抱住了阿西娅,将她摁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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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沙,”被他压在身下的阿西娅,着急地问着:“你没事吗?”
虽说阿西娅几乎是凑在他的耳边说话,但索科夫所听到的声音却很轻,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阿西娅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耳朵,被刚刚的爆炸声,震得有些不好使了,他大声地说:“没事,我没事!你呢,阿西娅,没受伤吗?”
阿西娅在冷不防的情况下,被索科夫压倒在地上,因为摔得太猛,双手都擦破了皮。但为了不让索科夫为自己担心,她装出没事人的样子说道:“米沙,我没事。你太沉了,别压着我,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索科夫连忙挪到了一下身子,和阿西娅并排趴在路边,侧耳听着炮弹在空气中划过的尖啸声,判断着落下的位置,以决定是否该转移。
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阿西娅凑近索科夫的耳边,大声地问:“米沙,炮弹是从什么方向飞来的?”
“北面,绝对是北面。”索科夫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搞清楚了炮弹飞来的方向,“只有那个方向,还在德国人的控制之中。”
“米沙,”阿西娅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发现,德国人的炮弹基本都落在街道上,很少命中房屋,你说是不是有德国特务潜伏在城里啊?”
听到阿西娅这么一说,索科夫不禁抬起头,朝前方望去,只见德军的炮火正在延伸射击,正在街道的另外一头,腾起一团团爆炸的硝烟。但情况正如阿西娅所观察的一样,大多数炮弹都是落在街道上爆炸,鲜有直接命中建筑物的情况。
难道真的有德国特务躲在城里,为城外的德军炮兵提供射击参数吗?索科夫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坐起身,朝四周的建筑物望去,想搞清楚德国特务会藏身在什么地方。但一转身,却看到两名坦克手背靠坦克坐着,一名坦克手正在用急救包为两人进行包扎,刚才找阿西娅要通信地址的坦克手,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是被震晕,还是牺牲了。
虽说索科夫对坦克兵勾搭阿西娅的事情,心中充满了不满。但此刻看到有几名坦克兵都负伤了,连忙伸手摇了摇阿西娅,见对方有反应了,便用手朝坦克那里一指,对她说:“阿西娅,有坦克手负伤了,你快点去帮帮他们。”
阿西娅探起身,朝坦克兵那里一看,不禁惊呼一声,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过去。她先弯腰检查了一下趴在地上的坦克兵,用手摸了摸他的脉搏,随后冲索科夫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是没救了。随后又起身,弯着腰跑到坦克旁,帮着那位坦克手为伤员进行包扎。
索科夫见敌人的炮击重心,已渐渐转向了指挥部所在的方向。他担心切尔内绍夫会出什么危险,便凑近阿西娅的耳边,对她大声地说:“阿西娅,我要到师部去看看,你就留在这里照顾伤员。明白吗?”
索科夫非常了解阿西娅的性格,知道如果自己直接说要去师部看看,她肯定会跟着自己一同去的。为了不让她跟着自己去冒险,因此他便特意叮嘱她留下来照顾伤员。听到索科夫这么说,忙于救治伤员的阿西娅果然点了点头,同样大声地说:“米沙,你要多加小心!”
索科夫沿着街道,刚跑到师部所在的那条街,就被沿着街道飘过来的辛辣呛人的硝烟,熏得睁不开眼。他用衣袖遮住了鼻子和嘴巴,小心地朝前移动着。
“喂,大尉同志,您要去哪儿?”索科夫正朝前走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喊自己,扭头一看,却没有看到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准备再朝前走时,又听到有人用不耐烦的声音喊:“喂,大尉同志,你的耳朵是聋了还是怎么的,没听到我喊你吗?”
索科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旁边一栋建筑物外的地面上,有个方形的窟窿,一名戴着钢盔的军官,正朝着自己拼命地招手。索科夫连忙弯腰跑了过去,跳进了那个方窟窿。
等跳进去之后,索科夫才发现这是一条长长的交通壕,只不过因为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木板,木板上又乱七八糟的堆着不少的泥土,以至于索科夫没等及时地发现它的存在。那名军官见索科夫进来后,一脸不悦的问:“大尉同志,您是哪一部分的,为什么在敌人炮击时乱跑,你就不怕被敌人的炮弹炸死吗?”
索科夫看了一眼对方的领章,发现原来是名少校,连忙挺直身体回答说:“少校同志,我是伊斯特拉营营长,正准备前往师部找切尔内绍夫师长……”
“谁要找我?”索科夫的话还没说完,交通壕的另一端,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到这里来!”
索科夫答应一声,弯着腰朝前走着。借助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他看见在交通壕的地上,坐满了指战员。当他经过时,大家都把脚朝面前收一收,免得把他绊倒。
看到索科夫来到自己的面前,坐在地上的切尔内绍夫抬手朝他向下压了压,说道:“大尉同志,有什么话坐下说,交通壕里的空间太矮,你没法站直身体。”看到索科夫遵照他的命令,在自己的面前坐下后,他又接着问道,“索科夫大尉,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师长同志。”索科夫连忙回答说:“我是奉您的命令,将缴获的榴弹炮送到城里来的。”
“没错没错,我的确是命令你们将缴获的榴弹炮,都送到城里来。”切尔内绍夫笑着说:“不过我可没有命令你到城里来啊!”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我想起来了,昨天你们将一批伤员送到了野战医院,同来的还有一名漂亮的女卫生员,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可能是趁着送榴弹炮的计划,特意进城来看她的吧?”
索科夫没有说话,只是咧嘴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此事。他停顿了片刻,忽然想起城里正遭受的炮击,便试探地问切尔内绍夫:“师长同志,我看德军的炮火很邪门,他们炮击的目标都在街道上,而不是建筑物。经过一段时间的炮击后,他们的目标逐渐地转向了我们的指挥部,我认为城里肯定有德国特务,正在不断地为城外的德军炮兵,提供各种设计参数。”
“索科夫,你所说的情况,我也同意。如果没有人为德军炮兵指引方向,他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这么准。”切尔内绍夫抬起头,透过木板的缝隙,望了一眼外面的硝烟,无奈地说:“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炮击结束后,才能派人去搜查。”
炮击结束后,从交通壕里出来的索科夫,跟着切尔内绍夫朝师指挥部的方向走去。沿途的建筑物正在熊熊燃烧,卷着大股黑烟的火苗从窗户里冒出来,使整条街道的空气变得灼热起来。
索科夫边走边朝两边的建筑物望去,心中暗想:“城里没有消防队,来扑灭炮击所引起的大火,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房屋被烧光。”
还没走到师部,索科夫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群居民,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都没空着手,除了手里提的手提箱、肩上扛的包袱,多余的行李都堆在手推车或自行车上,人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正沿着没有被火封锁的街道,快步朝前走着。
看到居民们一副要逃难的样子,切尔内绍夫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冲他们大声地喊道:“同志们,等一等,同志们,你们谁能告诉我,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大家等一等。”听到切尔内绍夫的喊声,人群里立即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指挥员有话要对我们说。”
等居民们都停在了原地,切尔内绍夫站在他们的面前,再次将自己的问题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同志们,你们谁能告诉我,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将军同志,”从人群中挤出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他来到切尔内绍夫的面前,对他说:“您也瞧见了,德国人的炮轰多么厉害。假如我们继续留在城里的话,早晚会被炮弹炸死,所以我们要尽快地离开这里。”
切尔内绍夫用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遍后,见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开口说道:“同志们,我军会尽快肃清苏希尼奇附近的敌人,因此我恳求大家留下,尽快让城里的工厂复工、商店开业,让一切生活重新走上正轨……”
“指挥员同志,求求您,让我们走吧。”老人不等切尔内绍夫说完,便声嘶力竭地说:“假如我们留在这里,早晚会被炮弹炸死的,请您让我们离开吧。”
“是啊,指挥员同志。”老人的话刚说完,人群里就传出附和的声音:“我们不能在这里白白等死。求求您,放我们离开吧!”
站在切尔内绍夫身后的索科夫,心里暗想:“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也是这些普通居民中的一员,此时此刻要做的,也是想方设法地逃出城去,绝对不会留在这里等死。如果我是切尔内绍夫,对于居民们的这种举动,我会怎么做呢?”
没等索科夫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听切尔内绍夫又在问:“同志们,城外到处都是冰天雪地,这样寒冷的天气,你们打算去哪里呢?”
“我们要去卡卢加。”老人代表众人回答说:“我听说那里早就被我军占领了,附近没有德国人,而且城里的空房子也多。”
切尔内绍夫耐着性子,等老人说完后,又对众人说道:“同志们,从苏希尼奇到卡卢加,有差不多九十公里,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条件下,至少要走两天时间。你们不是老人就是妇女孩子,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走两天,身体能吃得消吗?还有,你们带了足够的食物,足以取暖的衣物了吗?”
切尔内绍夫的这番话,让居民们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七八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走了出来,大声地说:“指挥员同志说得对,到卡卢加要走两天,我们可能还走不到地方,就会被活活冻死或累死。反正都是一个死,那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家里。”
有了带头的榜样,从人群里又陆陆续续地走出十几个人,但大多数的人,还是继续留在队伍里没有动。切尔内绍夫见大家的去意已定,知道再说也没有任何用处,便冲他们挥挥手,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留下,那就走吧。我祝你们好运!”见切尔内绍夫没有再为难自己,那些居民立即掉转头,朝城外走去。
就在这时,有一名戴着钢盔的战士,沿着街道快速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大声地喊:“切尔内绍夫将军,您在哪儿?切尔内绍夫将军,您在哪儿?……”
“我在这儿。”切尔内绍夫认出来的战士,是集团军司令部的通讯兵,连忙迎上去问道:“司令员同志有什么命令吗?”
“是的,将军同志。”通讯兵点了点头,对切尔内绍夫说道:“是司令员同志的口头命令,他让我转告您,假如有居民想离开城市,就听任他们自由的离去,不得阻拦。”
“我知道了,通讯兵同志。”切尔内绍夫等通讯兵说完后,向他解释道:“你看到那些正在离开的居民吗?早在司令员同志的命令到来之前,我已经同意他们离开城市了。司令员同志还有什么别的命令吗?”
通讯兵使劲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他请您立即到集团军司令部去一趟,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站在不远处的索科夫,听到罗科索夫斯基要招切尔内绍夫去司令部,心里暗自盘算,等切尔内绍夫离开后,自己立即回去找阿西娅,向她道别后,就返回无名高地,待在这里城里真是太吓人了,谁也不知道德国人的炮弹,会什么时候再次落到城里。
没想到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落空了,切尔内绍夫扭头望着他说:“索科夫大尉,你跟我一起到司令部去,把昨晚的战斗,向司令员汇报。”切尔内绍夫这么一说,顿时让索科夫无计可施,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一声,准备跟着去司令部见罗科索夫斯基。
不过切尔内绍夫在离开之前,把自己的参谋长叫过来,吩咐他说:“参谋长同志,你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组织人手救火,扑灭那些能控制的火势,不能让城里的居民无家可归;二是在指挥部附近,多挖一些避弹壕,这样就算再遭到敌人的炮击,我们也能有个就近躲避的地方。”
听到参谋长响亮地答应一声后,切尔内绍夫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招呼着索科夫:“索科夫大尉,跟我到集团军司令部走一趟。”
司令部所在地,就是索科夫带人所占领的那栋漂亮气派的建筑物,此刻这栋建筑物的不少窗口,也冒出带着黑烟的火苗,几十名提着水桶的战士,正在用桶里的水去扑灭还在燃烧着的火焰。
“切尔内绍夫,到这里来。”切尔内绍夫正准备找人打听罗科索夫斯基在什么地方时,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只见罗科索夫斯基和另外几名司令部的成员,正站在建筑物外的一片空地上。
罗科索夫斯基看到切尔内绍夫身后的索科夫时,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等两人走近之后,他语气严厉地问:“索科夫大尉,你不在城南的无名高地好好呆着,跑到城里来做什么?”
正当索科夫考虑该如何向罗科索夫斯基解释时,切尔内绍夫已抢先说道:“司令员同志,是我让他到这里来的。您也知道,昨晚他的部队去偷袭了德军的营地,打死了上百的德国兵,还缴获了五门榴弹炮。他今天亲自带队将榴弹炮送到了车里,正好又遇上您派人来叫我,便自作主张,让他到这里来向您汇报工作。”
“原来是这样啊。”罗科索夫斯基笑了笑,说道:“你们昨晚表现得不错,不光赶跑了来犯的德军,还缴获了五门重型榴弹炮,这些技术装备正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好了,你把昨晚战斗的详细情况,给我们说一遍。”
索科夫赶紧答应一声,随后便口齿伶俐地将昨晚的战斗,向包括罗科索夫斯基在内的几名集团军首长,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你昨晚的仗打得很漂亮,成功地粉碎了德军重新占领无名高地的企图。”罗科索夫斯基等索科夫一说话,立即开口对他说道:“但是德国人是不甘心失败的,他们肯定还会再次发起进攻,你们的任务,就是坚决地守住无名高地。没有我或者切尔内绍夫师长的命令,你们一步都不准后退;同时,也不准随便前进一步。明白吗?”
虽说索科夫对于罗科索夫斯基的这道命令,多少还持保留态度,但他还是很干脆地回答:“是,司令员同志。”
“索科夫大尉。”卡扎科夫走过来,有些紧张地问:“切尔内绍夫将军刚刚说,你是专程送榴弹炮到城里来的。我想问问你,大炮如今在什么地方?”
索科夫从卡扎科夫的语气中,听出了画外之音,他是担心火炮在炮击中被摧毁了。便连忙扭头望着切尔内绍夫,对卡扎科夫说道:“将军同志,我们所缴获的火炮,已经全部移交给了师部。”
“没错没错,卡扎科夫将军,索科夫大尉上缴的榴弹炮都在我的手里。”切尔内绍夫向卡扎科夫解释说:“炮兵司令员同志,您就放心吧,火炮如今在安全的地方,德国人的炮击不会损坏这些火炮的。”
众人正说着话,从远处又走来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军,他的身后跟着两名挎着冲锋枪的战士。还有十几二十米远的时候,将军停下脚步,让战士留在原处后,他独自一人走了过来。他来到罗科索夫斯基的面前,抬手敬礼:“司令员同志,步兵第324师师长基留欣少将前来报道,请您指示!”
“你好,基留欣将军。”罗科索夫斯基和对方握手后,向旁边的切尔内绍夫一指,说道:“这位是近卫第11师师长切尔内绍夫少将,我想你们应该早就见过面了吧?”
“没错,司令员同志,我昨天就和切尔内绍夫将军见过面了。”基留欣说着,向切尔内绍夫伸出手,友好地说:“您好,切尔内绍夫将军,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
基留欣和切尔内绍夫握完手以后,扭头对罗科索夫斯基说:“司令员同志,您有没有觉得德国人的炮火,所攻击的目标都非常有针对性,主要就是各级指挥部、军营等地,我怀疑城内有德国人派来的特务,在为敌人的炮兵指引方向。我建议立即在城内进行大规模排查,一定要将这个该死的奸细抓出来。”
“抓奸细的事情,先放一放。”罗科索夫斯基冲基留欣摆了摆手,随后说道:“我今天把你们两人叫到这里,是因为在遭到炮击时,收到了方面军司令员的一份电报。”
切尔内绍夫问道:“司令员同志,上级给我们什么命令?”
罗科索夫斯基表情严肃,一字一顿地念道:“命令我们第16集团军,牢牢地守住苏希尼奇,继续以进攻行动疲惫敌人,使其丧失固守和积蓄力量的能力。”听完这道最新的命令,切尔内绍夫和基留欣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震惊。
在停顿片刻后,切尔内绍夫对罗科索夫斯基说道:“司令员同志,请恕我直言,方面军提出的这些要求是很难完成的。以防御行动疲惫敌人是一回事,以进攻行动疲惫敌人则是另一回事。
以防御行动疲惫敌人,以求达到力量的平衡,我们集团军在转入总攻前就已经做到了。但是,在我军兵力比敌人弱,而且又是在严冬的条件下,我们能够做到以进攻行动来‘疲惫和削弱’敌人吗?”
“你说得很对,切尔内绍夫同志。”切尔内绍夫的话刚说完,罗科索夫斯基便点着头说:“虽说德军已经被我们从莫斯科击退,遭受了巨大的失败。但他们在遭受了我军的一系列打击后,实力正在逐步恢复,要想一下将他们全部消灭,是不太现实的。
从我近期所了解的情况来看,部队经过长期的作战,兵员严重不足,而且集团军所属各师,都存在这机枪、迫击炮、火炮和弹药短缺的情况,坦克旅的坦克也所剩无几。集团军部队的现状,使我意识到我们在现阶段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旁听的索科夫,从罗科索夫斯基的话中,了解了第16集团军、乃至整个西方面军当前所面临的困境。别看到莫斯科城下的反击进行得轰轰烈烈,把德国人打得溃不成军,但这些都过去了,如今的苏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再想向前推进,已经变得异常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