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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高大的男人正立在森林中央,手中将最后一支金属杆插入泥土中。然后他抬起头来,注视着远方树海深处。

    月光下,男人黝黑的皮肤上犹如镀上一层清辉,其厚厚的嘴唇紧抿着,嘴边微微鼓起,显得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带着浓厚的拉丁裔特征。

    瓦莱丽亚也正向这个方向看来。她此刻正向前平伸出右手,纤细的指尖上光芒闪烁。

    那是一条条以太的联线,犹如连接着一张银色的网络,那网络上的每一个节点,妖精人偶,发条妖精与最末端的魇炉生物,每一只都用它们机械冰冷的瞳孔注视着这个世界。

    那个世界则映入前者的眼孔。

    她透过那多变的、复杂的、不同维度的视角正注视着他们的团长——赤海的猎鹰,塔尼亚神情坚毅的脸庞。

    “但为什么我们不早些动手,”她忽然问,“或许考林人的主团已经要到了,他们就在那附近,随时会与那些古塔人汇合。那个龙之炼金术士,可是连帝国人都十分忌惮的存在不是吗?”

    来自于云涛汹涌的外海的子民多少带有一些游离于文明之外的狂野与凶悍,选召者虽非原著居民,但在学习与冒险中,也与当地人一样沾染上了这样的特质。

    也一并继承了那种坚韧不拔与桀骜不驯的意志。

    他们与帝国的合作,在两人看来,那并不意味着匍匐于帝国人的脚下。

    但此刻他们要击败古塔人,则多少是为了自身——而非盟约或任务。因为赤海之中的谚语常说道,‘工匠之间的交手,是须分出高下的——’

    坦诚来讲,瓦莱丽亚看不太起古塔人。

    那些号称叛逆的山民而今早已像是绵羊一样温顺,依附于考林人的王国,外海人看重自身与主流文明之间的独立关系,自然要唾弃那些与之相反的品质。

    甚至连带着他们的选召者,对于出身自那些地区的选手也同样充满了轻视。

    虽然古塔人之前让铄金之刃吃了一个不小的亏,但那是因为她与塔尼亚不在的缘故。

    瓦莱丽亚真正担心的是考林人。

    “他们来了正好,”塔尼亚棕褐色的眸子中闪烁着平静的光彩,开口道,“我们的目的真是古塔人吗?不让他们与考林人会和是对整个计划是有一定好处,但让考林人与他们会和也未必不可。占据先机的意义在于即便是选择较差的那一个结果对我们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帝国人还在前进,而他们在这里,我们就已经赢了太多。”

    “话是这么说没错,”瓦莱丽亚还是有些不太甘心,“只是这么一来我们不成了帝国人的陪衬?”

    “我们本来就是,”见少女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塔尼亚补充道,“作为一个团体,难道你认为塔欣歌咏者与帝国工坊有任何可比性?”

    瓦莱丽亚坐了回去,她就算再桀骜不驯也不得不承认这之间的差异,这番话让她稍稍能找回一些余地——至少这是一场团体赛——她还可以在心中如此自我安慰道。

    但瓦莱丽亚自己心中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帝国双子星甚至是之下那些天才的对手。

    “古塔人可能已经意识到什么,他们有点一心求死的味道,”塔尼亚淡淡看着森林中的黑暗摇了摇头,“但就算考林人也意识到又怎么样?在先手已失的情况下,就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我们可以接受的。”

    在主舞台上,杰洛士几乎也在重复相同的话。

    “认真说,伙计,”他正低声与自己的搭档交谈,但其实是在以这种形式向观众们阐述局势,“考林人的情况其实有点不太妙。”

    “我也这么看,”年轻的搭档皱着眉头点点头,先前的比赛让他十分看好考林人——他们有专业的评判的目光,但谁又会不喜欢精彩的比赛呢?

    帝国人的谋划固然让人叫绝,但考林人大巧不工的以力破巧,以及对于魔导技艺的理解,事实上才更适合在这场大赛之上展示。

    作为工匠大赛的爱好者,他很难不欣赏这样的精神,甚至内心会更偏向于考林人带来的精彩表现上。只是作为解说,他务必保持公正:

    “和我们不同,”他分析道,“考林人看不到树海之中的形式,而也不清楚戈蓝德工匠代表团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帝国人的意图,但包围圈正在合拢,何况这还不是问题的根源。”

    “问题的根源在于进度上,”杰洛士一针见血,“瀚瑞那偷袭秘罗殿成功之后,罗塔奥人的进度大大滞后了,他们本来是最有望拖住帝国工坊的一支队伍。”

    “而此刻,得益于从开局以来的精密谋划,此刻摆在帝国人面前的已是一条坦途。他们正在对漆黑之壁展开攻坚,过了核心区,有谁还能阻止他们进入三座主塔?”

    “虽然不清楚帝国人是否有进入主塔的方法,”杰洛士补充了一句,“但看他们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他们对于主塔没有任何谋划,那么对得起这个精密的计划么?”

    “这就是帝国人制胜的方法,”他思忖了一下,觉得自己可以下定论了,“他们的战术其实就是简单的以下驷对上驷,拖住了考林人、罗塔奥人的手脚之后,以自身绝对的优势一鼓作气拿下比赛。”

    年轻的搭档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觉得帝国人大势已成,他有些可惜地看了地图之上代表着考林人闪烁的光点一眼——其实那两支队伍在他看来相差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多。

    但一步先,步步先,树海之中的比试就是这么现实。

    不过帝国人的谋划的确值得一句赞许,连他也忍不住称赞一句:“但这样的谋划其实是建立在对自身绝对的自信上。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拖住考林人、罗塔奥人的主队的,这个策略真要那么好用,那么我们也不至于现在才看到它上演。”

    “是的,”杰洛士也认同这一点,点点头道:“关键在于这一届的帝国代表团足够强,甚至强大到不需要借助从前面区域之中获得的太多外物,就有自信可以拿下核心区。他们若是不把从之前领先的进度之中获得的好处分出去,银链岛、塔欣歌咏者与铄金之刃不要说缠住考林人和罗塔奥人,就算对上古塔人也难有胜算。”

    “但正是由于他们如实地履行了约定,大大提升了剩下几支外海队伍的含金量,因此才能在这场比赛之中领先一筹,并将计划贯彻到如今。”杰洛士不吝溢美之词,“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外海的队伍才会坚定与帝国人的盟约。因为他们切切实实从中得到了好处。”

    “这样一来,”年轻的搭档轻轻颔首,“规则上也说得过去了,这是精彩的谋划,而不是恶意的排挤对手的行为,基本是符合工匠大赛的原则的。”

    两人皆未对此表示异议。

    裁判席那边也未给出任何反对的意思。

    赛场上嘤嘤嗡嗡的议论甚至一直穿到马儿的直播间内,弹幕也变得激烈起来,少数第三赛区的观众也在讨论这个规则:

    “马儿,主舞台说的是真的吗?”

    “八九分吧,但毕竟是在帝国举办的比赛,裁判组那边或多或少会偏向东道主一些。但从规则上来说,的确挑不出什么漏子,剩下都是一些主观评判罢了。”

    “但这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也谈不上不公平,”弹幕虽然讨论得十分激烈,但仍有客观的言论,“主舞台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了,归根结底还是帝国人的水平在那里。如果你甚至可以把前面几区的好处完全舍弃,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稳压其他队伍一头,这本身不也说明了实力吗?”

    “那可不一定,”有声音质疑道,“如果正面对上,我觉得我们不一定输。艾德的那台主构装你又不是没看到,难道帝国人打得过它?”

    “但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帝国人已经进入核心区了,如果放弃古塔人去拦他们,那么等其他两支队伍退场之后,局势一样毫无希望,甚至还会牵累之后几场比赛。”

    “但如果要保古塔人和卡普卡工匠协会,那么帝国人注定会顺风顺水拿下这一局。还有什么两全的方法吗?”

    “除非兵分两路,但怎么可能?要拦住帝国人,我看至少得让‘女武神’出马才行,但帝国那些漆黑的构装体你们也看到了,‘女武神’不留下来,救得了古塔人吗?”

    “有没有一个可能古塔人自己可以突围呢?”

    但哪怕最乐观的判断,也不会有人认为这个可能性可以成真。

    事实上古塔人正陷入苦战之中,连流浪的马儿看着画面之中的一幕,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古塔人的杀手锏,其实除了Vikki之外,就是他们团里那个天才插件工匠,被称之为‘郑永在’的少年。但在他们选出D区的题目之时,这一道保险其实就已经暴露了。

    这道保险不能说没在先前的鏖战之中产生作用,但同时也会令其他竞争对手竞相防范,但他看到塔欣歌咏者在有意识地退入D区并展开防线的时候——

    流浪的马儿其实就已经意识到,若古塔人还想指望他们那个天才插件工匠,只怕事实会让他们失望。

    他的目光正落在塔欣歌咏者的工匠们面前,那台矗立于森林之中的高大装置之上。

    魔导工匠事实上是炼金术士们最古老的派别。

    在最久远的年代,炼金术的技术路线还未细分如今日这么严谨,在那时,甚至连魔导炉的制作都曾划归于魔导这一门类之下。或者说,早期一切与魔导相关的技艺,都可以纳入这个学派,那时候魔导工匠还不被称之为魔导工匠,而被称之为通才工匠。

    而制作魔导器,就是对于脱胎于第一台魔导炉的、凡人的魔导技艺与一切后续衍生技术的总体归纳。

    灵活构装是魔导造物,插件与水晶自然也是,虽然那之后各类工匠一一被细分出魔导工匠的行列,三四二年年,水晶工匠诞生,二十年后,全大陆工匠协会制定了关于战斗工匠的标准,但时至今日,魔导工匠仍旧也还被称之为最全面的工匠。

    “虽然魔导器今天已经被细分至如斯的境地,但也仍旧囊括了一众大小魔导装置,小到农具,工具,甚至是玩具,大到艾塔黎亚世界那些宏伟的城市之中随处可见的基础设施,工厂设备,甚至是农业机械,运载工具与平台……”

    “乃至于冒险者们手中的刀剑,盔甲,法杖乃至于卷册,魔导奇物,魔导枪械,甚至于要塞之中的巨炮,魔导器几乎涵盖了这个世界人们所见的魔导技艺的方方面面。”

    杰洛士同样注视着那台高大的装置,以平静的语气述说出这个古老职业的渊源,犹如从历史之中一直述说到今日,将那过去尘封的往事展示在观众们的面前。

    “而今的魔导工匠有一些是生产的参与者,维护者,随处可见的炼金工匠,是炼金术士中基础数量最为庞大的群体。”

    “他们中的另一部分是战具工匠,而这两部分群体,所有工匠门类当中最参差不齐的一群人。他们中数量最多的是学徒,产业工人,大多数止步于十级以下,三阶银星,但对于这个世界庞大的炼金术生产体系来说,却是最不可或缺的一群人。”

    “而在这些人当中,也同样存在着天才,巨匠,以及那些名烁古今的传奇名字。经他们之手而诞生的魔导器,于这个世界的历史来说数不胜数。于是经常会有人问,魔导工匠们究竟擅长一些什么?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杰洛士停顿了片刻。

    但那个问题并不是没有答案。

    从历史到今天,人们仍可以说,魔导工匠擅长于一切设备的制作。而那些设备中,自然囊括了战争设施。

    凡人的炼金术们诞生于战争之中,那正是他们最擅长的题目。

    而F区的第一道题目,正来自于此。

    森林中正亮起明亮刺眼的光斑,一发炮弹呼啸着穿过森林,它接连击中几株参天的古木,将它们从中折断,并最后在引信击发之时,将周遭的一切在强烈的闪光之中化为齑粉。

    爆炸的冲击波沿着奔腾的火焰向前席卷,将一整列堡垒式步行者吞没入其中,魔力的闪光穿透了机械的水晶中枢,在脆裂的响声之中高大的构装体四分五裂,化为飞散的零件。

    郑永在举起手来,用魔导手套挡住几枚飞过来的螺丝,叮叮当当作响。他回过头去,目光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那个方向。

    “魔导炮!”

    同团中另一个工匠惊呼一声。

    “集中注意力,看前面,”Vikki恨不得一把推开身边搀扶着自己的同伴,自己亲自上。她不服输地咬着牙,憋足了一股子倔劲儿怒道:“塔欣歌咏者中有擅长大型魔导装置的工匠,就是他们的团长,赤海猎鹰塔尼亚——这不是各位早就清楚的事情,干什么一副吃惊的样儿?”

    “你们早应当清楚对手是什么水平,这会儿给我装什么迷惑,”Vikki言语之间毫不留情,“他们还不是罗塔奥人呢,怎么?没我你们连外海的队伍也不如了?”

    “可那些机器……”

    古塔人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森林之中涌出的魇炉构装,他们不是拿这些构装体毫无办法,事实上K-2型号以上的步行者在对抗魇炉构装时尚还有优势。

    但对方数量太多了,源源不断地牵扯着他们的精力,让他们很难突围。

    Vikki看向一旁的眼镜少年。

    “Vikki姐,插件在F区的作用没有D区那么明显,”郑永在有些弱弱地答道,但他看了一眼前方,也意识到这么被耗下去他们很难有突围的机会,只能咬咬牙道:“我试试看。”

    “你必须成功,郑永在,我们必须成功,”Vikki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她真一把挣开扶住自己的那个人,捂着小腹上的伤口摇摇晃晃向前走去,“你还不清楚他们的意图么?”

    赤海之民的意图是拖住他们。

    拖住他们就拖住了考林人。

    古塔人从来与考林人不对付。

    但在这个共同的赛场上,他们仍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Vikki心中暗恨的是那家伙完全不听劝,难道那些愚蠢的考林人还看不清局势么?他们回头就给帝国人插上了羽翼,就算能救下他们又怎么样?

    这又不是生死战场。

    这是一场比赛。

    明明只有拦住帝国人,方才有一线胜机。

    但那些可恶的,鼠目寸光的考林人,他们回头来救他们是为了彰显他们的大度么?小姑娘咬着牙,她不需要这样的怜悯,相比起来。

    她只要胜利。

    但胜利的方法只有一个,要么他们自己突围,要么他们在这里退场,让考林人幡然醒悟,立刻回头去找帝国人。只有那样的情况下,他们才有一线胜机。

    那么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剩下的就是执行的问题。古塔人应当如何退场,让她来作第一个表率。

    她举起手。

    一道蓝光从她胸前的信息水晶之中绽放出来,它犹如扫描一样在森林之中勾勒出一台庞然大物——那是一台高耸的构装体,两足直立,两支手臂如同刀刃一样插入泥土之中,支撑着它犹如到三角形一样的上半身。

    一发炮弹掠过古塔人。

    劲风扬起少女的发梢,但她目不旁瞬——魔导炮的光芒击中了古塔代表团临时张开的护盾,绽放出耀眼的闪光,那闪光倒映在所有人的瞳孔之中。

    一时竟有些安静。

    轰鸣的声音穿透了耳鼓,从而淹没了森林之中的一切余响。

    郑永在身边的一个工匠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Vikki根本不为所动。

    “X-1,追猎者,”流浪的马儿低声念出那个名字,“主构装,也是主构装……但并不完全,各位……”他这才想起自己直播间内的观众。

    流浪的马儿解释了一句:“这其实是一种主构装的早期型号,你们见过帝国人的风骑士么,这个与那很像。”

    “追猎者系列构装是翠鸟工坊早年的著名产品,采用镀铜工艺与坚固的合金构成其躯体,它的原型机生产于艾塔黎亚历史334年,创造者正是埃米莉·瓦格纳。”

    那个以一己之力缔造了翠鸟工坊辉煌历史的女性大工匠。

    “它最早就是对标帝国人的风骑士的早期型号而诞生的,”流浪的马儿对于构装体的资料娓娓道来,“后来,这个系列发展为了人们耳熟能详的一个构装体系列的鼻祖。”

    “也就是主构装——”

    “它可以说是工匠通往主构装的必由之路之一,”流浪的马儿说到这里不由微微一停,心中想到好像有一个人并不是如此,但出于本能,他还是继续说下道:“那些最后没能成为主构装驾驶者的伪龙骑士们,最后无一例外成为了风骑士或者追猎者的驾驶员。”

    “考林王国的追猎骑士团,还有帝国人的银风骑士团,正是由此而来。”

    “但……”他停顿了一下,“我们都知道Vikki是擅长构装体的工匠,不过构装体工匠也可以细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是主构装工匠……这真是巧了……”

    古塔人藏得很深啊。

    他心想。

    但可惜的是生不逢时,要不是在这样一个战场上,这个少女一定可以给所有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惊艳整场比赛也不一定。

    但谁会想到,在这一年的树海之中,会发生如此之多的事情呢?

    画面之中,郑永在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准备,他在沉着地安装好了插件之后,将三台潜伏者Ts-1远远丢了出去。这是属于古塔人的另一个天才,人们这才发现对方的动作如此之快。

    方才罗塔奥人在安装同类插件时,也没有达到这个效率。

    戴着眼镜的少年已经完全沉住了气,他看向不远处的妖精工匠,几只妖精人偶已经凌空飞起,虽然立刻就有一台遭到攻击,一束闪光穿透了那台妖精人偶,将之击坠。

    但更多的银线在战场上产生。

    那些Ts-1已经向塔欣歌咏者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来了,”瓦莱丽亚远远地透过发条妖精的视野,将这一幕看得真切。她回过头,问了团队之中的插件工匠一句:“你能阻止他吗?”

    那个工匠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瓦莱丽亚眼中闪过一丝果然的神色,也没多言,只回过头去。

    Ts-1已经冲入了魇炉构装的阵列之中,接着它猛然向下一沉,一道无形的波纹立刻沿着四面八方传播开来,所过之处几乎每一台魇炉构装身上都跳出明亮的魔力火花。

    然后瘫痪了下去。

    大片大片魇炉构装变成废铁。

    塔尼亚正向着同僚们大喊:“准备好魔导炮!”

    但也正在那一刻,Vikki咬着牙登上了X-1追猎者,她容身其中,然后反手拉上后舱盖——下一刻,那台高大的构装体的视觉装置立刻亮了起来。

    红光一闪。

    “Vikki姐她还撑得住吗?”其他的工匠忍不住担忧地问了一句旁边的郑永在,但戴眼镜的少年只怔怔看着这一幕——就在方才,Vikki已经通过私人频道将指挥权转交给他了。

    “现在,这个团里有的是人比你更能胜任这个位置。”

    Vikki的声音冷冷的,“但未来,没有人比你更能胜任它。接下来该如何作出决策,就交给你自己去思考了。”

    高大的构装体立了起来。

    远处一道闪光。

    魔导炮的光芒直贯而至,但Vikki举起手,高大的构装体同样举起手,四只菱形的方椎体从它的躯壳上飞起,从半空中降下一面光幕。

    魔导炮的炮弹击中光幕,炸开成四分五裂的烟花。

    挡住了?

    马儿直播间内所有弹幕齐齐一滞,人们心中那一刻不由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大胆想法——难道古塔人真的可以凭借自己力挽狂澜?

    但只有流浪的马儿紧蹙着眉头,盯着俯瞰的地图上那片密密麻麻如同潮水一样的黑色阴影,那潮水并未一拥而上,反而退却了。

    它们在等待什么?

    难道是在等待古塔人上前去?

    ……

    我回来了!明天更新会早点!

    “那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一刹那之间,一个念头从流浪的马儿心中一闪而过。

    而画面之中,战场之上的片刻之前,此刻局势并未因为外界的认知而改变。

    在激烈的交锋之中古塔人事实上已经丧失了战场主动权相当一段时间。

    毕竟少了Vikki这样一个主力,对于这支来自于宝杖海岸的团队来说很难说是‘不轻不重’的影响。何况塔欣歌咏者一方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漆黑的构装体。

    大量的魇炉构装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就算K-2型步行者一台能对付两三具这样的机械,但数量上的绝对劣势,令古塔人仅仅是维持战线,就占用了几乎所有的妖精人偶的算力。

    何况在先前的战斗中,古塔人还损失了一两只妖精人偶。

    妖精之魂在树海空间之中固然不死不灭,但补充仍需要时间。古塔人的妖精使忙得手忙脚乱,在用完了最后一只备用的妖精人偶之后,战局也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那些该死的东西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魔导工匠不断用手中的魔导杖召来法术,用一束束射线穿透那些聚集起来的魇炉生物,一边向身边的同僚抱怨道,“难道控制它们没有上限?这些东西看起来更像是这片树海空间之中的产物!”

    “少废话,专心点,总之它们肯定不是赤海的那些家伙能想得出的玩意。这些东西肯定和帝国人有关系,如真,你完成没有?”

    妖精使用力摇了摇头,“我已经尽力了,哪有那么快。”

    “你最好快点,妖精人偶的每条线都全部超载了,发条妖精根本无法升空。我们掌握不了战局的情况,何况Vikki姐待会还等着启动——”

    “看永在的吧,”妖精使道,“他的插件一旦启动我们会有一个窗口期,待会我会全力支援Vikki姐,能不能成只能看着一搏了。”

    所有人都抬头向前看去。

    三只Ts-1正没入黑色的潮水之中,接着下一刻一道无形的震荡波从森林之中荡漾开来——那扫过树冠枝叶,但没扬起任何涟漪。在黑沉沉的夜色下,像是有一道没有触感的波纹,轻轻荡过几人身畔。

    他们一齐住口。

    黑暗中亮起明亮的魔力火花,连几人身后的魔导炉上的仪表都飞速乱转,那个魔导工匠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按下魔导炉上的保护装置。

    他手中的魔导杖一并黯淡下来。

    以太振荡器已经生效,森林中有片刻的沉寂。就是现在——妖精使意识到机会已至,几台妖精人偶身畔的银线同时明亮起来,他身边的工匠同时放飞了一批发条妖精。

    “Vikki姐,”那人大喊道,“我把视野共享给你——”

    古塔人心中明白,从他们孤注一掷的那一刻起。

    成败便在此一举。

    Vikki面前的光幕也亮了起来,荧荧的蓝光映在她面庞上,另有无数的画面正在投影水晶上折射,在周围形成一张张屏幕。

    超过五台妖精人偶的计算力才支撑起这台庞然大物,并通过以太链接源源不断将信息反馈到她的意识世界之中,在外面的世界,她几乎不可能操纵这台追猎者X-1战斗。

    但在树海空间之中,一切皆化为可能。

    她并不是最专业的那种战斗工匠,虽然比起大多数人已经好太多,但肯定比不上主团的那个怪物——就算是在战斗工匠之中,那人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批佼佼者。

    但树海之中赋予了工匠们这一能力,要论对这台构装体的了解,在这里没人可以说比她更加深入与全面,就算是真正的主构装工匠,至高者。

    也未必比得上她。

    毕竟她才是这台构装体的缔造者。

    她微微抬起头,向前伸出手,那种操纵感与在地球上操纵那些庞大的工程机械、甚至是与她在训练营之中的反复操练皆截然不同。

    构装体毕竟不是单纯的机械,它们是机械,但也有生物的特质,魔导水晶和魔导技艺赋予了它们完全不同于地球之上的技术路线。

    当Vikki伸出手时,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指挥自己的身体,周遭的一切环境皆透过妖精人偶的计算力反馈到她的感知之中。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尊立于森林之中的巨人。

    她抬头,注视着树海之中的一切——瘫痪的魇炉构装集群,正闪烁着魔力电弧,远处赤海之民的阵地黑沉沉一片,然后一点闪光亮起。

    Vikki下意识一抬手,拨下一个开关,四台分形的歼灭者引擎在她意识控制下升空,从半空中降下一片光幕。

    奔腾而至的光束击中光幕,炸开成一片灿烂的烟花,星星点点的火光透过光屏在Vikk眼中徐徐降下,在她瞳底倒映着若有若无的光彩。

    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另一边,发条妖精正在升空,透过妖精人偶的以太链接传递到驾驶舱内的光屏上多个视野正在迅速攀升——但它们立刻遭到了阻截。

    在惊呼声中,画面立刻开始抖动,一些则旋转着下落,或者刹那之间暗了下来,漆黑一片。

    Vikki在最后一刹那之间看清了袭击者——女妖型构装体。

    塔欣歌咏者的人早料到他们会放飞发条妖精,在这里等着——意识到这一点令Vikki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对方是有备无患吗?

    还是早有所料。

    但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快,Vikki姐!”团队频道之中传来妖精使焦急的声音,“我们支持不了太久,女妖对链路的威胁也很大,而且以太震荡插件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Vikki轻轻吐了一口气,她看着夜空中绚丽的烟花,越来越多发条妖精的视野正在暗下去——它们很难飞出林冠,少有的一两个也难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得前进了。

    在那些奇特的构装体苏醒过来之前,必须要击毁塔欣歌咏者一方的魔导炮,否则局势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劣势了,几乎是在视距之外干挨打。

    在她指挥下,追猎者动了起来——最先行动的是那四台歼灭者引擎,它们呼啸着向赤海之民的阵地飞去,但很快——一种奇特的,手持长枪的类似于魇炉生物的构装体便将之拦了下来。

    又是一类新的构装体。

    Vikki心下一沉,塔欣歌咏者果然是得到了帝国人的资助,能藏住一个新系列的构装对于外海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早听说过帝国人在搞什么炼金术改革。

    这或许就是其成果。

    她并不具备操纵主构装相应的能力,但在树海之中这些技巧如若天生,她大踏步向前走去,将长刃一样的机械臂一爪向那些构装体扫去。

    敌人的抵抗比她想象之中要薄弱得多。

    合金刀刃几乎是摧枯拉朽将那台扭曲构装体一斩为二,主构装体本就不该是出现在这样赛场上的产物,纵使追猎者X-1还远算不上主构装。

    但这台二十五级左右的构装体,在它所处的那个阶段绝对是最顶尖的存在。

    那些扭曲的构装体的实力大约介于步行者K-2与K-3之间,换算成等级,也就是不到二十级这个区间,追猎者X-1要对付它们并不困难。

    但它们存在的目的。

    似乎也仅仅只是缠住追猎者X-1的歼灭者引擎而已。

    Vikki感到有些不安,“崔如真,伱必须拿到战场的信息,”她咬着牙在团队频道之中命令了一句,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实在不好。

    尤其是在工匠的对决之中。

    直播间内此刻也看出了古塔人的困境,高大的追猎者X-1虽然仍在前进,距离赤海之民的一线阵地已经不远,但塔欣歌咏者一方不慌不忙。

    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魔导炮此刻完成了再一次充能,又是一道闪光横贯黑暗的森林,四台悬浮在半空的歼灭者引擎已经过热,Vikki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大盾挡住这一击。

    光芒穿过大盾,犹如热流切割金属,钢水如同火花一样飞溅,巨大的冲击力令Vikki重重向后一退,沉重的机械在森林中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少女闷哼一声,在模拟仪器之中的预演绝非如此,在亚培南德树海边境的那段集训之中她也是那到最高评分的那几个人之一。

    但小腹上的伤势热辣辣的痛,极大地局限了她的发挥,疼痛灼蚀着神经,让她难以集中起注意力来。

    归根结底,她也只是一个工匠,而非真正的战斗人员。

    “Vikki姐,再坚持一下,”频道之中传来郑永在的声音,“塔欣歌咏者魔导炮的再充能时间我们已经算出来了,是二十秒,应该足以支撑得到你抵达那里——”

    但那个冷静的声音忽然化为一声惊叫。

    Vikki下意识向那个方向看去,才发现本应该被震荡插件所瘫痪的魇炉生物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泥土与枯叶从其漆黑的躯壳之上落下。

    那一幕好像是苏生的死者。

    “这怎么可能,”频道之中传来妖精使的惊叫声,“它们怎么可能醒得这么早?”

    而Vikki脑海之中那一刻更是嗡嗡作响——这是一个陷阱。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虽然不明白这些漆黑的构装体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显然——

    赤海之民们玩的是请君入瓮的把戏。

    森林之中。

    瓦莱丽亚同样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连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控制着数量众多的妖精人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不仅仅是颠覆了人们对于灵活构装的认知,也颠覆了我们对于魔导技艺和核心水晶的认知。”

    “也不尽然,”那个高大的男人声音仍旧十分平静,不过在他目光中,或多或少可以看出一些对于帝国人技艺的感叹,“其实人们在探求余量技巧的意义之时,不就早料到这一天了么?”

    只不过帝国人走得更深。

    走得更远。

    那种根植于魇炉生物之内的众星仪,不要说他们,就连帝国人的工匠也未必能看得懂。那是帝国工坊最深的秘密,也是他们在这场炼金术变革之中最重要的技术成果之一。

    虽然它还很简陋,以及欠缺那至关重要的一环。

    但在这树海之中,它的第一次登场与预演,已经足够完美。

    这将是改变这个世界炼金术历史的一天。

    只可惜,他们只是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塔尼亚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其中的原理其实也非常简单,震荡插件破坏的不过是灵活构装之中的共鸣水晶与工匠魔导炉之间的联系。

    简单而言就是暂时地裁断以太链路。

    但如果灵活构装并不需要以太链路,而是自主可以行动呢?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命令,就足以改变战局。何况,众星仪真正的意义,在于它可以及大幅度减小灵活构装对于计算力的依赖。

    未来。

    战斗工匠的权力说不定可以不局限于少数人手中。

    他向前一指,魇炉构装们立刻如同潮水一样发起了攻击——

    “这怎么可能!?”流浪的马儿直播间中,弹幕同样大惑不解,那些观众之中不乏真正了解工匠大赛的骨灰级爱好者。

    但无论是硬核玩家还是萌新,都无法解释眼前这一幕,无往而不利的震荡插件怎么会失效,而且还失效得如此之快?

    就连流浪的马儿自己,都忍不住愣了片刻。

    不过观察力向来敏锐的他立刻意识到,这一切肯定与帝国人那些奇特的构装体有关。他只看了片刻,便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猜测成真了……

    这一切果然是塔欣歌咏者一方布下的陷阱。

    古塔人危险了。

    不知是塔欣歌咏者一方太过老练,还是帝国人方面有人指点,但古塔人的对手显然早料到了古塔人会孤注一搏,并在恰当的时间。

    恰当的地点。

    设下埋伏。

    他们本来就胜券在握,但还是如此谨慎,此刻被分割开来的古塔人——驾驶着追猎者X-1的Vikki几乎不可能返身去救自己的队友们了。

    何况,她根本也来不及。

    “Vikki姐,”郑永在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大喊道:“你继续向前,别回头!”

    他转过身去,用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口气向妖精使命令道:“让发条妖精继续升高!”

    “可防线……?”

    妖精使看着那片密密麻麻向自己涌来的‘潮水’。

    “升高!”郑永在几乎是以自己从未有过的坚定,吼出这句话来。

    对方看着他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但仍下意识将更多的计算力分配到了升空的发条妖精之上。

    前线的步行者几乎是一片片倒了下去,但四散的发条妖精终于突破了女妖型构装的封锁网,零零散散飞出林冠,向高空升去。

    “啊……!?”

    妖精使透过自己的目镜,终于看清了那片环绕于树海之中的‘黑潮’。

    那无穷无尽的黑潮,正在向这个方向漫过来。

    Vikki自然也同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古塔人在最后一刻作出了正确的决定,”主舞台上,杰洛士正向这一幕下达最后的评价,“但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决定本身并无意义。”

    “是的,”年轻的搭档也点头附和,“但意义在于,他们这么做对于考林人来说,意义很大。”

    “他们打算同归于尽了。”

    “你认为结果会如何?”年轻的搭档回过头去,看向杰洛士,“古塔人的判断是正确的吗?”

    “不,”杰洛士摇摇头,将目光移向一旁,“事实上仍有变数。”

    高大的追猎者X-1已经义无反顾地回头,它的目的已不再是获得胜利,而是冲向赤海之民的阵地。

    她必须赶在那片黑潮吞没自己的队友之前,在妖精人偶与自己的主构装断开链路之前,至少摧毁塔欣歌咏者的魔导炮。

    甚至是让对方付出一定代价。

    少了古塔人的拖累。

    那家伙说不定能走得更远吧?

    Vikki举起右手,最后一次放出歼灭者引擎,敌人的阵地就在眼前,她几乎已经可以看清对方那个妖精使的脸——和自己一样是位女性。

    但年纪要比自己还小。

    而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魔导炮炮口之中亮起的闪光。

    Vikki心下一沉,塔欣歌咏者居然还留手了,他们的魔导炮再充能时间并不是二十秒钟,而是比那更快。他们的一切藏拙,都是为了将她引到这个地方来而已。

    战场之上的一切错判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

    何况是此刻。

    但就在那一刹那,一道明亮的闪光先从她斜后方亮起,然后直接贯穿了整片树海,击中了赤海之民魔导炮外围的魔力护盾。

    那张幽蓝的护盾一刹那之间亮起,然后又黯淡下去。

    虽然攻击并未击穿护盾,但仍旧影响了魔导炮的蓄能,炮膛之中亮起的闪光,明显黯淡了下去。

    Vikki有些讶异地一回头,她首先看到的是几条淡青色的光轨,正低低地穿过云层,呼啸着向这个方向飞来。

    首先降下高度的是超过七台手持长枪、身后拽着长长青色光尾的构装体——Vikki早在许多地方,甚至包括北境之战的视频之中看过这种专属于方鸻的构装体。

    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I式枪骑兵。

    然后是更多的枪骑兵出现在了云层之上,它们呈锋矢形缓缓降下云层,十台,二十台,犹如蜂群一样浮现于人们的视野之中。

    考林人抵达了。

    “援军来了!”

    那个妖精使兴奋得几乎蹦了起来,“是考林人!”

    他这辈子都没用这么热情的语气叫过那些‘对面’的家伙。

    而在战场几公里之外,水无铭根本不可能听得清森林之中的一切窃窃私语,她只不过透过自己的目光,正注视着广袤大地上的一切光亮。

    在她身边。

    无存,MTT,微语一字排开,而在他们身后,则是许多陌生的面孔。

    众人之中,只唯独少了三个人的身影。

    直播间内同样一片大哗。

    戈蓝德工匠主团来得比想象之中还快,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先与卡普卡工匠协会的团员先期汇合了,还恰到好处地赶到了战场。

    在古塔人最危急的一刻。

    此刻地面之上。

    瓦莱丽亚、塔尼亚同样正抬着头,仰视着天空之上的这片奇景,数不清的枪骑兵,还有它们背后的飞空艇,一道道金色的闪光。

    正在穿透云层。

    那是空投舱的火光。

    战局发生了变化。

    在地面上,魇炉构装根本不可能是枪骑兵的对手,它们单薄的远程的武器根本不可能对这些飞行构装造成任何威胁。

    而在空中,女妖型构装体面对枪骑兵更是一面倒的屠杀。

    虽然他们仍有数量优势,但考林人一方的构装体数目似乎并不在他们之下太多,而在质量上,考林人一方更是碾压级优势。

    “考林人入场了,”可令人意外的是,瓦莱丽亚此刻脸上并未显出太多震惊,而是回过头,看向他们一行人中的团长,“这个数量的构装体,真是惊人,不愧是帝国人视作劲敌的对手。”

    “你说,”她问道,“那个龙之炼金术士也在那里面么?”

    “他们倾巢而出了,”塔尼亚的声音总算有了些许变化,“这个规模……就是再来三个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也好,猎物已经进入了猎场……”

    他拿起通讯水晶,并将这句话再重复了一遍。

    “猎物已经进场,呼叫铄金之刃,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拉文杜尔工匠协会,以及银链岛,各位,我再重复一遍——猎物已经进场。”

    塔尼亚再停顿了一下。

    他目光只注视着那片遥远的黑暗,然后开口:

    “开始行动吧。”

    ……

    呜呜,明天一定早点

    开始行动吧。

    那仿佛是一声微不足道的话语,但却就像是一个篇章之中,毫不起眼的注脚一样。

    而此刻在这个篇章之内——

    无论是参与者,还是被参与者,都毫不自觉地,将自己置身其中。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这个舞台之上注定的主角,他们站在舞台的中央,在万千的聚光灯之下,正决定属于自己……

    或它人的命运。

    但少数注视着赛场之上的目光,一道,两道,或者更多道。人人都在估算着胜负之间些许的差异,心思潜微之间,得出的结论其实尚还为未可知。

    杰洛士脸上带上了凝重的神色,他注视着屏幕的目光随着光屏之上的光线的变幻而变幻,后台的数据让他注意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那一丝愕然正反应在他脸上。

    凡人用魔导的文明开启的战争的历史,用火焰、机械与鲜血去浇灌了一个时代之久,那时黑暗与光明纷争不休,文明的世界垂危不安……

    翠星降世,艾塔黎亚的一切过往的历史皆在其中付之一炬。

    那些光耀的种族从凡人之中选出他们的代理者,并为这个世界的存续进行最后一搏。

    那是在艾音布洛克广袤的平原之上,一座的最后的堡垒坚实地耸立于凡人的帝国最后的防线之上,在那里只有日夜不息发出怒吼的魔导巨炮——

    以及一束束金焰永不休止地正穿过穹苍,仿佛令整个世界为之焚毁。

    天空中只有黑暗的生灵如雨下坠。

    率光者的军队横贯原野,犹如地平线上的一线薄墙,在潮水一样的攻势面前,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手持尖枪银盔骑士挡住了巨人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然后一束光矢贯空。

    河川倒卷,森林化作焦炭,连云层也升腾燃烧。

    在如潮的黑暗寸步无法逾越的防线之上,凡人们立下一面旗帜。

    在那面飘扬的旗帜之下。

    终结了一个时代之前的战争。

    那是仅属于凡人的骄傲,也是炼金术士们所开辟的时代,而那时的情形,甚至是那之后一千年以来魔导战争的一切缩影,此刻皆在这片树海之中重现——

    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净世的烈焰从天而降,宛若末日的审判。

    赤红的钢雨,从那些漆黑的构装体之间两三道交错横贯而过,将金属融化,将森林化作火海。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点亮了天空,将那金色的光芒映在每一个人脸上。

    但云层之上的厮杀丝毫也不逊色于地面之上,数不清的女妖型构装正在从林冠之中升空,密密麻麻,犹如蜂群。它们前仆后继地加入了战斗,与半空中拖曳着长长光尾的I型枪骑兵交织纠缠在一起。

    不时有构装体爆出明亮的火花,化作一团映入人心中的光焰四散分离,或者是笨重的枪骑兵拖着燃烧的焰尾、浓烟,坠向地平线之下。

    女妖型构装远不是枪骑兵的对手。

    但数量弥补了质量上的劣势,天空中此刻出现了更多的飞空艇,不仅仅来自于考林人。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铄金之刃此刻皆加入了战斗。

    无以计数的漆黑构装体几乎遮蔽了天空,犹如一团黑云,这团黑云在赤红的云层下与枪骑兵构成的阵线彼此咬合,纵使考林人能占到一时的上风。

    但也很难将阵线推回帝国人一边。

    更不用说去威胁到帝国联盟一方的飞空艇,以及下面地面上的阵线。

    魔导炮每十五秒一次完成充能,继而在夜空下划出一闪即逝的光矢,它每一次闪烁,几乎皆有一艘考林人的飞空艇受伤后退。光束洞穿了枪骑兵的阵线,令它们化作焦炭。

    一个个视野从目镜之中暗了下去,但戈蓝德、卡普卡的工匠选手们不慌不忙,因为同一时刻,更多的视野正在加入他们的镜头之中。

    犹如昆虫的复眼。

    冷眼旁观着这个战火重燃的世界。

    森林已经化作了斑驳的火焰,滚滚的浓烟遮蔽了战场,越来越多的飞空艇出现在战场的外围。由那位龙之炼金术士——方鸻所亲自布置的后方的矿区与生产线——

    超过十二座尖塔控制区,正在源源不断地,加班加点地生产着更多的战争兵器,投入这场树海之中的终极大战之中。这一切正是树海世界的魅力之所在。

    那代表着现实之中几乎是一座工业城市,一个国家的产能,那些产能被迅速转化成实力,投入到这场精彩的大赛之中,那几乎是整场比赛最引人注目的一刻。

    所有的事前准备——

    在这里最后都要化作交谈的实力与语言,那将比刀子更锋利,更直白。

    每一个正注视着这一幕的观众,无论他们的出身,年龄还是性别,无论他们之前是否关注过这场专业的工匠赛事,无论他们是否懂得魔导的技艺。

    他们此刻皆为这场大战而屏住呼吸,凝神驻足,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情,停下交谈,目不转睛,因为白热化的战斗,已经在为这场大赛写下最后的注脚。

    胜负将分。

    “纵使放在历年的树海之中,这也是罕见精彩的战斗,”导播组之中不知是谁下意识嘀咕了一句,“多重并行大大提升了战前的准备,而余量技巧的运用又增加了战斗的规模,因此才能有如此罕见的一幕……”

    “是啊,我几乎以为自己在参与一场真正的战争。十五年前,七十年前,一百年前的每一场的魔导战争之中记录下的景象,也莫过于此……”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要是工匠大赛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像是这么精彩,也不至于会无人关注,联盟说不定会把它升到A级联赛中,但工匠之间的比赛……”

    “恐怕下一届联盟就要考虑升级赛事了……”

    幕后的工作人员亦是观众,他们仰着头注视着赛场之上的一幕幕,不时窃窃私语。

    但在真正的解说台上,几名解说无一不失语,杰洛士正一脸凝重——他身边年轻的搭档更是微微惊讶,甚至有些失态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抬起头看向赛场之上巨大的屏幕。

    仿佛不那样做,就无法应证他此刻非同寻常的心境。

    “那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一言不发?”

    七嘴八舌的争论环绕着整个赛场,犹如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但人们处于争论的中心,偏偏难于察觉那些细微之物。他们争执着主舞台上的异常……

    但只有流浪的马儿,此刻轻轻挑了一下眉尖。

    而那一下细微的挑眉。

    注定被有心之人所定格,在轻轻的‘咔嚓’一声中,成为这一刻永恒的写照。

    与传世的经典。

    塔欣歌咏者的选手——赤海之民们可能从未料到,对手会棘手到这个程度,纵使他们已经一百个、一千个小心,甚至不惮以帝国人的水平——去预测考林人主团的实力。

    但实际的情况仍让他们心下一沉。

    瓦莱丽亚几乎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天空之上燃烧起来的景象,考林人们的飞空艇就好像是赤色的云层一样铺天盖地,那是一支工匠代表团能拿得出的实力么?

    她差点以为自己正面撞上了帝国的一个军团。

    “塔尼亚,你认为帝国人能办到么……”她回头去问道。

    “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肯定办不到,”高大的男人摇摇头,“但帝国工坊未必,你没见过那两位帝国的双子星们,他们才是与考林人一个层面的对手。”

    “考林人真有这么厉害?”瓦莱丽亚不可思议,“他们怎么办到的,在此之前他们不是在帝国人面前屡屡吃亏?”

    “那可是第三赛区,”塔尼亚沉声道,“你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罢了,不单单是水无铭、微语,来自于诸神黄昏的那几位选手也是这一代天才工匠中的佼佼者,何况……”

    戈蓝德工匠总会在十年之后,组建了一个罕见的梦之队。

    何况,还有那个年轻人。

    “但帝国人在我们一边,”他回过头来,“现在伱明白为什么我们必须联手了吗?”

    少女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幸亏帝国人,铄金之刃也加入了战斗,两边的飞空艇在战场上空列阵,双方并不逊色于彼此。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由回忆起第一波次的枪骑兵俯冲而下时的情形。

    交错的金焰几乎洞穿了赤海之民的整个阵地,所幸大型魔导器的护盾十分坚固,才让魔导炮没有在那一轮攻击之中损毁。但随后古塔人的冲阵,还是让他们差一点就前功尽弃。

    得亏那些帝国人交给他们的漆黑构装体。

    他们怎么称呼那些古怪的机器来着?

    自适应构装?

    但其实私下里,瓦莱丽亚不经意之间看到过那些漆黑扭曲的机械生物真正的代号——试做型魇炉构装体。她并不晓得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着什么,不过仍旧产生了一个想法:

    那真还能算得上是灵活构装么?

    灵活构装是建立在水晶核心、魔导炉上的奇迹,它们与那些笨重的铁偶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与工匠们的计算能力息息相关,精密的水晶核心与设计赋予了灵活构装以灵魂。

    让它们得以成为受人操控的工具,而非是喜怒无常随时会失控的铁人。

    她当然了解技术的前沿对于余量技巧的追捧,但余量技巧归根结底仍是计算,而不是封装一个所有人都弄不明白的机械灵魂在其中。

    帝国人真弄明白了余量技巧么?

    她其实不止一次试探过对方,但就算是那些帝国选手,一样对这些神秘的构装体一知半解,那个神秘的群星仪,就像是一个安置在机器上的黑箱一样。

    有那么一刹那。

    瓦莱丽亚并不认为那是炼金术士们,是魔导技艺技术的表现。

    但为了赢,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咬了咬牙抬起头来,长空之上的战斗正进入最炽热的阶段,双方已无法再脱身,非要在这个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不可。

    “注意一点,”塔尼亚的声音忽然传来,“古塔人可能要发起再一次冲击了,我们的魔导炮阵地对于他们威胁很大。帝国人那边让我们注意保护好自己……”

    “不用他们说,”瓦莱丽亚皱皱眉头,“我还以为帝国人有多厉害,但我们三打一还被考林人拖在这个地方,这场战斗本该以他们为主力的。”

    “是三对三,”塔尼亚纠正她道,“别忘了古塔人与卡普卡工匠协会。”

    瓦莱丽亚轻轻哼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卡普卡工匠协会和古塔人几乎没在这场战斗之中发挥太大作用,至少与他们相比起来,不过是五五之数。

    而考林人的主团,却是把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

    帝国人纯粹是在不计代价的消耗,拖住对方进攻的态势。

    在瓦莱丽亚看来这场战斗打得未免难看了些。

    “不过你说得对,考林人一定是倾巢而出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斩钉截铁道:“我不相信他们在这样规模的进攻下还留有后手,你认为他们可能会比帝国双子星更厉害吗?”

    这一次,连塔尼亚都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

    戈蓝德主团不过与帝国工坊在伯仲之间,也就是说换作那两位双星天才在这个地方,也同样一样会被他们死死钉在这里,一样无法寸进。

    但无法寸进。

    就是静待灭亡。

    可当局者迷,身处于树海之中的那些选手们很少有人知道——此刻在直播间内,在整个赛场之上,人们看到的是一场截然不同的战斗。

    爱丽莎巧笑倩然地倚在柱子边,小手一划,刚好将流浪的马儿轻轻挑眉的那一刹那截取下来,那流动的惊愕的神色,与眼眸之间闪烁的讶异——

    还有对方微微离开位置的那个惊讶的动作,皆在那一刹那之间成为永恒。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向光屏之中的画面,微微眯了一下眼角。

    下层船舱之中,天蓝‘啊’地张大了嘴巴,她本来伸手去捧茶几上的杯子,但手悬在半空中,半天都没有察觉。

    而那一刻同样定格的。

    还有许多人脸上同样震撼的神情,他们看到的其实并不是森林之中火焰蔓延,浓烟漫天,交织不休的战斗的场景,也不是帝国人的谋划……

    或考林人的坚韧。

    那是主舞台上切过来的场外的数据,以一副地图,从半空之中俯瞰,战场犹如树海的中心——但在考林人一方,有三个光点早已与他们的大部队分离。

    其中一个光点。

    已经穿过了F区,逐渐接近了核心区域,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那已经与帝国人的最后一支队伍,帝国工坊所在的光点并不太远。

    它甚至拦在了帝国工坊的前面。

    “是巨树之丘……”杰洛士年轻的搭档喃喃自语,“是桑夏克工匠协会帮他开辟了一条通道,而巨树之丘的人甚至在用折射塔源源不断将考林人的战争机器从后方投射到前方的战场上……”

    “这很正常,”杰洛士低声说道,“让帝国人和考林人开战,对于第二赛区来说是大大有利的,原来这就是戈蓝德工匠总会和他们谈下的条件。”

    “但那个条件肯定不止于此。”

    年轻的搭档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目光几乎没有动摇地停留在那个分离的光点上——它孤零零地出现在中央核心区之中,正挡在帝国人前进的路线上。

    而在那儿。

    在那里郁郁蓊蓊的丛林之中,一个佩戴着银色维斯兰工匠徽记的年轻人正用手拨开前面茂密的灌木丛,他站在高处,看着下面开阔的山谷地带——帝国人的飞空艇正沿着那里的运输路线缓缓前进。

    而在不远处——

    就是三座高耸入云的白色孤塔。

    “到了,”年轻人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甚至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半空中——那个得意的笑容,刚好映入直播间内每一个人的眼帘之内。

    这家伙……

    直播间内几乎每一个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逍遥伸出食指与中指,向着半空中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忍不住哈哈一笑,“现在轮到我出风头了,艾德可真够意思——”他心想,一边将手按在胸口的信息化水晶之上。

    就在那一刹那,一束蓝色的幽光投向前方。

    在那个地方勾勒出一台身形妙曼的女性构装体——一台银白色的主构装,女武神。

    逍遥看着那台由方鸻与微语共同完成的杰作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展现,然后忍不住轻轻出了一口气,他看向前方,眼中闪烁着变幻的光彩。

    那里,就是帝国工坊。

    那里,就是帝国的双子星。

    但那又如何呢?银色维斯兰又不是头一次与帝国人交锋,那些发生于浑浊之域的故事他早已耳熟能详,他无数次梦到自己同样置身于那些传奇的故事之中。

    并成为故事的主角。

    但此刻——

    他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帝国人,”逍遥心中雀跃不已,甚至提高了声调,“我来了!”

    “女武神——”

    “出击!”

    一道明亮的银华。

    但那银华映入世人的眼中,更多的人则是带着一丝不解。那些对于比赛了解不多的人,可能在思忖这是否是战场上的转机,考林人究竟能不能一举破局。

    但在此刻表情定格于脸上的流浪的马儿的心中,则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此刻正由主舞台上的两位解说之口,传递到每一个人耳中:

    “原来考林人是这么打算的……”

    “他们和桑夏克工匠协会达成协议,Forin帮助他们开辟一条通往核心区的通道,让他们可以提前来到这个地方拦住帝国人……”

    “但仍有很大的问题。”

    “他们将主构装用在这个地方,后方该怎么办?桑夏克工匠协会可不会帮他们拦住拉文杜尔工匠协会,银链岛甚至是瀚瑞那人……”

    杰洛士深深皱起眉头,“考林人已经动用了全部的实力,但也仅仅是与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这边势均力敌,就算是稍稍占到上风,但也绝对架不住两面夹击。”

    “但是……”年轻的搭档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杰克,艾德呢?”

    “艾德?”

    杰洛士犹如太过专注,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一怔。

    “艾德,龙之炼金术士艾德,”年轻的搭档似乎也没察觉到对方的失态,立刻提醒道,“他两边都不在。”

    啊?

    一个大大的问号不仅仅出现于杰洛士,也是同时浮现在正在观看这场比赛,聆听解说的每一个观众的心中。

    是了。

    那位龙之炼金术士呢?

    ……

    早了一点,但不多。

    森林中静静悬挂着树叶叶片,一片片并列着,犹如夜空垂下的星辰,其上是无数闪烁的露珠。

    倒映着夜色的露珠,露水之中也倒映出它所记录下的一切人与物。那露水的边缘泛着赤光,是点亮天际的火焰。

    火光穿过树冠,再升起浓烟,如同一道道墨痕,倒悬在夜空下。

    炽烈的战争并不能影响森林中的每一个无声的角落,那倒映的晶光之内,有两个人存在着。

    其中的少年显得十分局促,古兰德不是那种见过大世面的孩子,所幸他一路走来,这光怪陆离的见闻拓展了他的视野。

    这片树海中的景象固然瑰丽壮美,但论惊险与紧张,总也比不上枯萎树人那一战。

    古兰德只迷惑地看着正忙里忙外的方鸻,对方正将一些稀奇古怪的零件散落一地,似乎正打算组装一台机器。

    “艾德先生……团长,”古兰德忍不住开口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方鸻怔了怔,抬起头来,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抓了抓头发飒然一笑道,“古兰德,你怕什么?”

    其实后者的年纪也并大不到那里去,不过是个大孩子罢了,只是领导者的经历,让他神情之间早已褪去了大多数的稚气。

    方鸻的神情显得十分沉稳,但也不失俏皮地答了一句:“有我在呢,不用担心。”

    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向森林之外——那里山林映着月光,看似一片平静。

    “可是……”

    但古兰德知道,那儿远谈不上平静。

    之前他亲眼见过一支大军从山谷中穿行而过,天空上此刻还垂下低沉的嗡嗡声,是有数不清的飞空艇正行于云层中。

    整个团队的实力都倾注于北边那条战线上,天边点燃的火焰正是战争最真实的写照,但闪烁不断的爆炸的火光只印证了战斗的焦灼与激烈。

    北边尚并无捷报传来。

    何况方鸻也和他说了,水无铭、MTT他们与帝国人、塔欣歌咏者和铄金之刃多半也只能僵持,纵使一点点占到上风,但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奠定胜利。

    可他们真有那个时间吗?

    此刻另一支大军正在穿过南方的山林,他们距离北边那条战线并不太远,不过二十来公里,一个晚上就能抵达——

    而这也正是他们来这个地方的原因。

    但单凭他们两个人,真能阻挡那支由拉文杜尔工匠协会、银链岛与瀚瑞那人组成的联军么,纵使瀚瑞那人在与罗塔奥人之间的争斗中受创,但剩下两个工匠代表团几乎完好无损。

    在失去了白树学会的牵制之后,他们一路向北,其实力几乎不逊色于北面那支帝国人的联盟。那他们两个人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仅仅是监视帝国人的动向么?

    古兰德并不清楚方鸻的打算,但他总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毫无任何用处——代表团中的其他人将他当作一把杀手锏。

    但这把杀手锏至今为止从未展露出锋芒。

    这让他略微有些自卑。

    “你在考虑什么,古兰德,你要相信自己,”方鸻好像看出他心中所想,笑着安慰了一句,“大家将你推选出来,罗薇学姐点名让你和我一起来,自然是认可你的实力。”

    “可是我。”

    “你总不会信不过冥女士吧,她可是亲自挑选出你的。”

    “不,我不……”古兰德吓了一跳,但忽然怔了怔,“我真帮得上忙么?”

    方鸻点了点头。

    “那当然,你是魔药学出身的炼金术士,”他看向对方,停下手中的活儿,“在我们当中,没人在这一学派上比得过你,连微语也不行。”

    古兰德再次一怔。

    他有些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少年对于炼金术其实并不了解太多,但工匠协会那些人告诉他体内沉睡着一股超乎想象的力量。

    正是那股力量,让他对炼金与魔药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本能与领悟力,那些最基础的东西他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恶补了许多,但涉及到魔药这个领域。

    某些知识就仿佛与生俱来一样。

    “那就行了,”方鸻从容地点了点头,“你听说过魔力溶剂—赫IX么?”

    古兰德再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冷却剂,它主要用在防止魔力核心过热上。但它的制备工艺很复杂,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事实上也用不上,因此只使用在很少的地方。”

    “就是那个,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待会你就负责制备这种魔力溶剂。我的要求比较特殊,我要求它可以尽可能多的容纳以太魔力的通过性。”

    方鸻抬起头。

    他脸上带着一只单目镜的风镜,一只发条妖精犹如孤夜的星辰,正悬挂在半空中,源源不断将一幅幅画面透过妖精人偶‘奥薇纳-大拇指-晨星’传输到他的视野之中。

    后半夜,森林中起了风。

    微风拂过树海,在林冠上形成一层涟漪,山林之中,一支大军正在静默前行。

    他从那些漆黑的构装中央看到了帝国人,看到了瀚瑞那人,也看到了脸上绘制着奇特花纹的银链岛原住民——以及他们的选手。

    双方已经非常接近了。

    但方鸻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思虑。

    “通过性?”少年听了他的话不由一愣,他可以理解对方的要求,但却无法想象那样的魔力溶剂究竟可以用在什么地方。

    古兰德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一地的零件,“它是用在这上面么?”

    古兰德从没见过那么奇特的构装体,它的每一个部分好像都超出教材的记录之外,甚至让他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在伊斯塔尼亚停留的那段日子——

    那段时日并不长,他从亚沙出发,受人护送来到坦斯尼尔,并没有见到那位大公主殿下,倒是匆匆见了爱尔娜会长一面。在那里他见过了伊斯塔尼亚工匠的技艺,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也留下深刻印象。

    伊斯塔尼亚人在魔导构装上的造诣同样早已超越其他地区,自成一套体系,他们对构装体最重要的理解并不在于核心水晶上那些神秘的刻符。

    而是对于整体系统的能量的平衡,魔力被平均分配两道两套系统之中,一套用以驱动灵活构装得以如常行动,另一套像是嫁接于其上的一支魔导杖的核心。

    魔导工匠用那个核心来模拟魔法,让灵活构装得以施展近似于魔导士的力量,在对于以太和魔法所理解的宽广上自然远远及不上真正的施术者们。

    但实际效果上并不逊色太多。

    古兰德此刻所见的那台逐渐在方鸻手中成形的机器,看起来与伊斯塔尼亚人的杰作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忽然想起这位鼎鼎大名的龙之炼金术士,也曾去过自己的家乡。

    一种亲切感自少年心中悄然滋生,让他鼓起用起来问道:“艾德先生……团长。”

    “怎么?”

    “这是一台魔导构装?”

    方鸻露齿一笑,他用手轻轻拍了拍那台奇特构装体曲面的外壳,答非所问:“古兰德,你在家乡见过群星闪烁的夜空?”

    不待对方回答,他用一种仿佛追忆的语气说道:

    “我也去过银沙沙海,伊斯塔尼亚广袤的沙海之中,夜空特别漂亮,繁星闪烁。在许多年之前,那里还被称之为爱洛奎林,努美林精灵在那里种满了银色的古树——”

    但后来战争来临。

    翠星降世,灾难将森林化作白地,在艾索林沉入渊海之下后,考林—伊休里安的气候剧变,曾经的树海而今也化作了一片银白色的沙砾。

    方鸻口气中略带着惆怅,仿佛再一次回忆起了在伊斯塔尼亚旅行的那段日子。

    “努美林精灵们也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瑰丽的夜空,他们透过星空的知识,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炼金术。”

    “而今我们在行星仪之中所见的那一片星空,正是千百年前精灵们同样所见证的,它们将这门技艺传承给了凡人,凡人才得以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行。”

    “我有一个老师,”他继续说下去,“不是冥女士,那个老师只教了我一门技艺,那门技艺甚至并不完美,但它至少得以窥见过努美林精灵曾得以一窥的大门。”

    古兰德听得云里雾里。

    而此时此刻,直播间之内观众们终于找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信息。

    “他怎么在这里?”杰洛士微微有些意外,他默默注视着那支正在与两人不断接近的漆黑大军,嘴中喃喃自语,“还是说艾德选手打算带着古兰德选手两个人拖延住拉文杜尔工匠协会这支大军的步伐。这确实是一个可能性,但是……”

    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可能性。

    考林人是什么实力?

    此刻处于树海中的各方可能不太清楚,但他们这些在场外旁观了一切的人不会不了解,戈蓝德工匠总团几乎将一切实力都投入到了北边的那场大战当中。

    而倘若此刻方鸻身上还带着那台名为和平骑士的女武神构装,可能还有一线机会拖延住拉文杜尔工匠协会前进的步伐,但那台主构装此刻正拦在帝国工坊的前方。

    那么这两个人,这位龙之炼金术士,是打算拿什么阻止帝国人的大军前往北方的战场上会和呢?

    “如果仅仅只是故布疑阵,”年轻的搭档犹豫着反问道,“拖延一些时间,可以做到吗?”

    “是有这个可能性,”杰洛士微微颔首,但语气中也罕有地带着不确定——他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主持人与赛事解说,通常来说,很少会犯下这样的失误,“那毕竟是龙之炼金术士,帝国人多少会给他一点尊重。但北边的战斗太过激烈了,他仅仅用障眼法的话……”

    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出口。

    但也听得出来,杰洛士并不太看好这个可能性。

    无论从那一个角度来看,两个人都不太可能拦得住有三个工匠协会组成的联军,就算瀚瑞那工匠协会此刻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但那至少也是两个半。

    “但杰克,你注意到了吗?”年轻的搭档问道,“八号龙魂和他们在一起。”

    “我早注意到这一点了,”杰洛士轻轻颔首,“戈蓝德工匠总会的选手们在先前的战斗中一直没有动用八号龙魂奥薇纳,我原本也在奇怪这一点,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

    “但单有龙魂又有什么用?”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妖精人偶只是一个指挥中枢而已,他此刻需要的是一支军队。一支足以与拉文杜尔工匠协会联军相匹敌的大军。”

    “认真说,”杰洛士继续道,“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位龙之炼金术士趁这个机会前往中央区,可能机会更大。有那台主构装,他们其实完全可以和帝国人比一比进度的。”

    但说完这句话,杰洛士也觉得自己的假设有些太过理想化了,先不说单凭一台主构装能不能轰开中央区三座主塔之一的大门。即便能,那也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

    而帝国人的联军在解决了古塔人和戈蓝德工匠总会的其他选手之后,怎么可能给考林人这样一个机会?

    他正沉吟之间,忽然一旁年轻的搭档再一次开了口:“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

    杰洛士一怔,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闪烁着荧光的屏幕之中,画面里,方鸻正从地上站起来,他从一旁古兰德手上接过装满了魔力溶剂的匣子。

    那一刻几乎正在关注这场比赛的上千万观众,都眼睁睁看着这位龙之炼金术士慢慢吞吞地,将那个匣子装入那台古怪的构装体之内。

    方鸻的动作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以至于让整个画面都充满了一种神圣的仪式感。

    直到他将那个匣子推入滑轨中,让里面的魔力溶剂得以与构装体内部的栅管相连,然后才忍不住轻轻出了一口气。组装这台构装体对他来说并不复杂。他就算没操作过成百上千次,但几十次总是有的。

    自伊斯塔尼亚一行以来,他对这台既陌生而又熟悉的魔导构装已经相当了解了。

    方鸻眯起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杰作——由他亲手完成的奇特构装其实仍旧维持着它在沙海之中第一次现身以来最经典的外形,但又略有不同。

    它就像是一台悬浮在半空中的鹦鹉螺,银色的触须漂浮在半空中,但有三个固定的,悬浮的银色模块环绕在其左右。

    那正是与它第一次诞生时的模样最大的不同之处。

    但那三个飞行的模块的作用其实很简单,它们只是用来与妖精人偶‘奥薇纳’产生联系而已,因为海妖构装不同于市面上的任何一类构装体。

    不仅仅是它是在伊斯塔尼亚魔导工匠思路上诞生的杰作,更是因为其内核之中封装入了与当代炼金术迥异的炼金法阵,那是一类……

    与现今的灵活构装截然不同的设计。

    在此之前,它从未在世人面前展露过真容。

    甚至在方鸻看来,其实在现实世界之中,距离这台构装体真正面世还有相当长一段道路要走,但在这片树海的世界之中,秘学士们立下的规则给了他一个大胆尝试的机会。

    他所想要看到的未来。

    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那么他当然要在这里验证一次。

    “那是什么?”

    马儿的直播间内,人们同样如此窃窃私语。但这一次就连那些最见多识广的人们也忍不住失语,这台古怪的构装体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认知范围。

    七海旅团在沙海之中的旅行就像是一个谜,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在那里经历了什么,见证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而这也是这台构装第一次如此呈现在世人面前。

    不过总算有人结结巴巴点出了它的来历,“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类魔导构装,”有人犹豫着说道,“它很像是伊斯塔尼亚人一种模拟施法的训练型魔导构装,它的意义其实在于验证不同魔导法阵的可行性,但是效率非常低……”

    “训练型构装?”

    “那它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

    “我只是说它很像,不代表它就真的是,毕竟构装体大多来源于许多个不同的系列,这东西可能是同系列更高级的产物也不一定。”

    “但再高级又有什么用?”直播间内传来诘问,“它只有一台而已。”

    “不,不止一台,”第一个发言者犹豫着说,“你们看,那是……”

    主舞台上,杰洛士和年轻的搭档同时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包括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流浪的马儿一脸震撼地看着画面之上正在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一幕。那一刻时光犹如定格,将震骇的神色停留在每一个人脸上。

    也停留在方鸻身边,那个名为古兰德的少年的脸上。

    “这不可能!”

    杰洛士失态的声音透过直播间,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那台鹦鹉螺一样的构装体正闪烁着银芒,它伸出一条银线,与远处的奥薇纳相连——那位悬浮于半空中的妖精小姐,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广袤的森林,瞳孔之中同样闪烁着清冷的银光。

    她回过头去,仿佛拥有真正的灵智一样,讶异地看了不远处的方鸻一眼。

    数个法阵正在‘海妖’构装的上空张开,展开一幅异常美丽的图卷——

    “是这样么,炼金术士先生?”清冷的声音正询问道。

    “正是如此,奥薇纳女士,”方鸻点点头,“你只需要操纵这些法阵,完成我的指令。”

    “这是……?”

    “是的,正如你所想,”方鸻再轻轻颔首,他没想到奥薇纳竟然真可以与自己交流——那种安静的感觉,不止一次让他想起了塔塔小姐,“这是上古炼金法阵。”

    “炼金术士先生,我大约明白你的意思了,”奥薇纳犹豫了一下,“你是想?”

    “在树海之外的世界中,我得以窥见那扇门扉,”方鸻平静地答道,“但由于诸多限制,我难于实现,但在树海的世界之中,多重并行好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停顿了片刻。

    “因此在这门技艺的技术门槛几乎完全消失的时候,”方鸻开口道,“我想要看一看,那门扉之后的风景。”

    他的声音再不仅限于自己的心灵世界之中。

    而是仿佛正在与一旁的古兰德对话。那个声音轻轻的,并不太高,只是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

    “人们常问我,古代炼金术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它只是一门提纯材料的技术么?”

    “如此繁复和笨拙的炼金术,除了抛却工具这一意义之外,它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其实我早已得以窥见那个可能性的存在,”方鸻一字一顿,“只是不太明白应当怎么解释这一切,精灵创生术的真正意义,其实在于……”

    它将开辟一个崭新的时代。

    他举起手,一束束银芒从他的魔导手套上延伸而出,宛若实质存在,它们一一与悬浮在半空中那台奇特的构装体,与散发着荧光的妖精女士相连。

    在那些法阵开始闪烁的时候。

    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之下,一台与那台海妖构装一模一样的构装体,仿佛是3D打印成形一样,正一点点从空气之中展露出身形。

    那是炼金术的造物。

    它正在复制自身。

    那起先还只是一块金属材质,一枚核心,一个框架。

    但很快丰满了血肉,犹如肌肉与血管从骨骼之上生长成形一般,由骨架——长成另一台与原先那台构装体一模一样的魔导构装。

    然后。

    更多的法阵展开了。

    犹如黑暗之中闪烁的星光,正如他在伊斯塔尼亚的沙海之中所见一样。

    但方鸻却连看都没多看他身后的那的那一幕一眼,他黑沉沉的目光之中只倒映着漫天的星光,在那里注视着工匠们一个注定抵达的未来。

    在那里的未来之中,有努美林精灵们曾经许以凡人的一切。

    那是自大炼金术士艾德以来的——

    另一个时代。

    而那个时代的开端,那片平静的林海之中,正浮现出数不清星星点点的红光——拉文杜尔的大军,已经抵达了两人的面前。

    ……

    才发现之前的章节数错了

    ‘泰卢卡人走出森林之时,看到星光在他们面前升起,正犹如徐徐展开的宇宙图卷,群星升起啊,净世的烈焰继而降下——

    ——阿拉木德-阿尔玛,《记778年的一次战争》’

    ……

    Forin抿着嘴唇,默默看着闪烁着的荧光的画面中,那张尚还略显稚气未脱的脸。他浅蓝色的眸子里,同样浮动着一层思虑的幽光。

    Forin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想:

    当自己还在这个年纪时,又在干什么呢?

    在许多许多个时日之前,当他从青训营之中脱颖而出,肩负着众人的期望,也同样向往着更广阔的世界。

    而后来,他渐渐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新兴之星。

    但曾期望的,并未实现;已实现的,却只剩下责任而已。

    少年时代的雀跃,已化作了现实沉甸甸的负担——不同的人们化作重重叠叠的影子,那位年长者满面皱纹,用闪烁着睿智兼严肃光芒的目光注视着他。

    继而,领队走上前来,立在他们每一个人面前。

    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并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听啊,那圣白的枝丫穿过幽暗的林间。

    消亡的冬日悄然蔓延,在林地中留下枯萎的余烬,林中之影峭立着,沉默不言。

    在那个末日未至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图景呢?万千星光从夜空之中降下,犹如古老的树木垂下枝条,星光闪烁着,林地在灰烬之中悄然复生。

    “Forin,靠你了。”

    “……让你参加这场大赛多少有些胜之不武,可而今巨树之心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桑夏克甚至有人在传阴影圣殿之事,我们必须要有一场大胜方能稳定人心……”

    “我们得从圣树之章上找到关于巨树之心的答案。枯萎之日即将来临,一切都拜托了……”

    “我们必须前进,必须……抵达那个地方。”

    “三号塔——”

    画面之中的年轻人终于开了口。

    Forin神色之间轻轻一怔,这才将游离的思绪从追忆之中收回神来,看着对方,看着对方带着自信的目光对自己说道:

    “Forin,你们的目标仅仅是如此么?但帝国人恐怕不会与你们和平共处,你们真能那么顺利地穿过林地,抵达你们的目的么?”

    少年摇了摇头:

    “我可以同意,但这远远不够。帝国人不这么认为,他们的盟友们也不这么认为,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也是你们每一个人,白树学会已经退场了,下一个是我们,也可以是你们。”

    “你们说不好会与拉文杜尔工匠协会,与银链岛的人正面撞上。Forin,第二赛区要独自面对帝国人的联盟么?”

    “我猜你们会避退,但那不是最好的办法。我猜你们一定有打开三号主塔的计划,但那一定需要时间,但时间,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敌人。”

    方鸻眼中闪烁的光彩,正犹如升起的星辰,他一笑:“不如我们合作吧,Forin。罗塔奥人在我们一边,至少在这片树海之中,让我们联手如何。”

    帝国人。

    并不算什么。

    Forin抿着嘴唇许久没有开口,但最终他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水晶塔。”

    方鸻一口答道:“——我们将帮你们拦住帝国人,但——我需要水晶塔的使用权!”

    “……”

    长久的沉默。

    而方鸻看着画面之中的那张同样年轻的脸孔,一字一顿道:

    “Forin,这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也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有一条直通向胜利的道路,我们将在你们身后助你们一臂之力,不过……我需要你的表态。”

    Forin轻轻合上眼睛,又睁开,注视着对方,“在情报上,他们说你拙于与人讨价还价。”

    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方鸻不好意思地回过身去,露出那儿的少女。罗薇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回过头来,同样注视着画面之中这位桑夏克人年轻有为的团长。

    “罗薇小姐,果然是你。”

    “那不重要,Forin,你的答复呢?”

    年轻的炼金术士脸上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他张开口,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

    阿娜特仰头注视着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

    在树海之上倒悬的星河,其上闪烁的繁星不一定是真实的——它可能记录着许多许多个时光之前,艾塔黎亚那一片同样映入不同人目光之中的古老群星。

    犹如闪烁的银河悬臂,连接着遥远历史与此刻的两端,共同展开一副壮美的画卷。于是时间在那一刻定格,将千年之前的隽永,记录至今日。

    但那闪烁的微光,并不是长长的彗尾,而是人造物的光芒。一台机械正经行过广袤苍穹,正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下方的大地。

    爆炸的闪光在森林之中蔓延。

    地面上的争斗——

    亦在蔓延。

    许多道倾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黑暗中人们等待行动开启那一刻,等待指针划过黎明,表盖上倒映着西沉的星辰,一点一滴,等待着地平线上升起微光。

    但阿娜特对那些目光并不以为意,只轻轻用手拨弄了一下发辫,抿着厚厚的嘴唇,那漂亮的、如宝石一样璀璨的浅青色的眸子里荡漾着坚定的光芒。

    她需要的并不是那种‘浅薄的崇拜与向往’。

    而是走向证明自身的路。

    证明胜利——

    “考林人拦住帝国人了,看主塔方向,”阿娜特默默注视着天边的闪光,“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从背后给帝国人致命一击,就像他们对我们所作所为一样。”

    “双子星没那么简单,”一脸坚毅的黑人青年开口道,“他们还远没到陷入绝境的时候呢。但帝国人顾得了自己,未必顾得了别人。”

    “这话好像是在复读一样,”阿娜特轻轻叹了一口气,“提格,你真的相信那个小家伙吗?”

    “为什么不呢?”

    提格将手上缠上布条,然后戴上那只笨重的魔导手套,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烈焰,“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次轮到我们给帝国人一个惊喜了。”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

    但另一道流星划过天际,让他们同时回过头,注视着那个方向。

    那里一道无形的信息正在穿过山林,它通过流淌于树海之中的以太脉流,流经那高耸于山谷之上的水晶塔。

    在黯淡的光芒之中,折射向更遥远的方向,

    魔力化作语言。

    将数不清的信息拆解开来,化作流光一道道折射、跳跃,最后汇聚成一束光芒,与孤悬于夜空之中的某个节点相汇,在那里银色的光芒微一闪烁。

    两点光芒于黑暗之中亮了起来。

    那是妖精人偶的眼瞳。

    然后它向一个方向飞去。

    人偶再缓缓于森林之中降下,于阿娜特与提格两人面前落下,它宛若一只精致的少女,用银色的面庞与平静的目光与两人相对,并向前伸出小手。

    一道银线从她身上延伸而出,与两人相连。

    一个声音从两人脑海之中响起。

    “阿娜特小姐,提格先生——”

    “请并入网络。”

    “我需要你们全部的算力。”

    阿娜特回过头,与一旁的提格互视了一眼,她举起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无数的银光正从森林之中升起,一点一点,一团一团,而每一团光晕之中,皆有一只妖精人偶正在苏醒。它们张开银色的眼瞳,一条条以太之线正一一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于是那张星光闪烁的网络,从以太之海上升起了。

    “可是……”阿娜特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忍不住开口道,“艾德,你打算怎么……距离的因素……”

    她忽然住了口。

    因为那青金石一样蔚蓝的眸子中,正映出远在天际的一缕火焰。

    正如那古老的诗篇中描述的——

    啊,群星升起,星光垂下,映照着闪着光的海。

    勇敢的水手摇着橹离开的古老的海岸,他们所注视的那片繁星闪烁的夜空;

    如千年之后的今天,并无二致。

    歌谣之中所传唱的,既是梦境,但此刻也映入现实。

    ……

    “那是什么?”

    列克-赛宾斯走出林间时,看到的正是那样一片升起的群星。它们在夜色下闪烁着黯淡的微光,但繁星点点,彼此并列着,形成那个横贯于天空之中巨大的阵列——

    无论如何,人们也看不出那是自然的造物。

    每一个人都仰着头,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每一枚星辰,都像是一支银色的尖梭,其表面倒映着月色与清辉,犹如镜面,描绘出广袤的树海,与遥远的地平线。

    苍穹与星空也谱写在机器的表面,古老与现代融合为一。

    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帝国人最先察觉到了不对,一个工匠立刻拉下风镜,举起手让自己的发条妖精急速靠近。

    但映入他眼帘只有万状的惊恐。

    他尖叫一声:“那是……构造物!”

    那一幕正如同三百三十个纪年之前,泰卢卡人走出山林之时所窥见的帝国人降下的启示录一样。

    当山野的蛮民第一次面对来自于魔导文明的审判之时,他们所见的是闪烁长空的星辰,从浩瀚的星海之间降下的灭顶之灾。

    末日的烈焰从穹顶之上垂下,将森林烧尽,将山川焚干,那是一万三千个歼灭者构成的巨大阵列,也是帝国的群星闪烁之刻。

    亦是妖精之墙的成名一战。

    一如此刻。

    往前再历数一千一百年,正漫过四叶草平原的魇炉大军冰冷的瞳孔之中所注视的,是同样浪漫的一幕——

    努美林精灵的银船成列,与数不清的星星正在升上夜幕。

    它们在那一天夜里所见的,构成的是文明闪烁的星辰,当黑暗的大军仰起头颅,注视着那片高墙的升起。

    以及机械从半空之中垂下的华美的银色的光。

    后来它们有了一个动听的名字。

    埃索林的晨星。

    或者说,率光者的——

    灾星。

    亦一如此刻。

    人们瞳孔之中所剧烈震动着的,是那构造物的外形,它们银梭状的外表,无一不述说着一个故事。

    那故事在半年之前还来自于考林王国遥远的北境,严冬覆盖,风雪飞舞,它们在森林之中划过一片光亮,继而点燃火海。

    那火海倒映在影人最深沉的噩梦之中,从而谱写下另一个传奇——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

    “敌袭——!”

    心中的动摇与恐惧,化作一声凄厉的叫喊。

    列克-赛宾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身后一个人狠狠地撞开,那个身材健硕的帝国工匠向着半空举起魔导手套。

    试图让妖精人偶指挥着蜂群向半空中那个巨大的阵列发起攻击。

    但——

    “为时已晚,帝国人。”

    犹如万千的声音同谐为一,仿佛从那个巨大的阵列之中每一个构装体之中震颤着发出的一声巨吼与共鸣。

    构装体纷纷改变了朝向,向下展露出它们闪烁着寒光的爪牙。

    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列克-赛宾斯心中展开,那种不安紧紧地攫住他的心灵,让他忍不住尖叫一声:“闪开!”

    一点光芒从那尖梭之上展现。

    一点光芒从那无数的尖梭之上绽放。

    无数银华,倒垂银河。

    它仿佛是这宇宙之间最壮美的景象,一如泰卢卡人所见的金色天火,犹如流光,犹如划过广袤浩瀚之间的星雨,一点一点,一线一线,从夜空之中漫流而下。

    那无数的光华,仿佛是这世间至美之物,它并非是死神垂怜的一瞥,而是涤清一切的净世圣光,光芒穿过林冠,穿过人体,穿过那些漆黑的构装体的外壳。

    穿过它们的晶体的核心,穿过它们凝视星空的红色瞳孔,在那冰冷的水晶之中,写下定格时间的画面。

    随后,晶光贯穿回路,魔力灼烧裂开的晶核,蓝色的火焰从魔导炉之中喷涌而出,长长的电弧四散奔流,无数的魇炉升起无数的火焰。

    森林亦化作火海。

    那壮美的一幕,倒映入山林之间那些正仰起头,从树丫之上停下动作的小动物们黑沉沉的瞳孔之中。继而群鸟飞起,走兽们奔散而逃。

    或许在那之后许多许多个年头,或许在那之后又有许许多多的人先先后后来到这片广袤的树海之中。

    但那一夜映入群鸟与走兽眼瞳之中的绝景,却难再现。

    它必将随着森林之中无声的故事,代代流传,直至银色的尖塔倾覆,世界化为虚无。

    直至云海之上的大陆,走到时间的尽头。

    主舞台上一片静默

    观众席上一片静默。

    白雪下意识地紧紧地握着冥女士的手,仿佛不这样她就无法攥住这个世界一样。

    一旁的冥对此毫无所察——她只是在微笑着,那黑沉沉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激赞的光芒。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了吗?”

    那是——

    迅捷战术。

    那是。

    妖精之舞。

    流浪的马儿的直播间内一片静默。人们谨慎地吐出呼吸,仿佛那呼吸可以带走他们的余生一样,时光在静默之中流逝,犹如一个传说——

    从那月光之下的林海之中。

    真正诞生。

    突如其来的打击仿佛抑制了整个世界的时间,让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帝国人彻底陷入了瘫痪的境地,受伤之人在哀嚎,垂死的构装体在起火燃烧。

    森林升起星烬,犹如末日降临一般的场景。

    但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列克-赛宾斯,他在那一刻成为帝国人的英雄,如同福至心灵一般转身向后跑去,冲向队伍最后面由魔导载具负起的大型装置。

    银光一束束穿过森林,但都与他错身而过。远处帝国人这一刻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收拢伤员,指挥反击。魇炉构装开始穿过森林,向那个方向奔涌而去。

    但森林之中再次闪过一片银光,阵型前列的魇炉生物几乎齐刷刷倒了下去,从那里的森林背后正走出一排同样头顶闪烁着红光,手持猎枪的高大构装体。

    “猎龙骑兵!?”

    帝国人震惊得近乎不敢置信,从前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那些高大的构装体正列成队列,缓缓走出森林,然后举起手中的猎枪,半蹲在地上,瞄准了前线的魇炉构装。

    同类之间的厮杀,在这片树海之中又展开了另一幅画卷。

    在那些奇特的构装体身后,闪烁的法阵正在不断的展开,合拢,然后一台台同样的构装体复制体仿佛没有穷尽一样,在鹦鹉螺状的奇特构装操纵之下。

    从‘生产线’上走下。

    但那一刻列克-赛宾斯已经顾不得其他,他正纵身一跃,扑向那台高大的装置,然后用力将手向装置上的凹槽上拍下去,将一枚魔力水晶狠狠地按了下去。

    一道幽蓝的护盾从那装置之上展开。

    它犹如水纹一样产生,越过列克-赛宾斯,越过所有的帝国人,也越过正在前进的魇炉构装,将整个帝国人的阵地囊括其中。列克-赛宾斯回过头——

    他刚好看到那半空之中的群星,再一次亮起光芒的一刻。

    ……

    一副画面正在水无铭面前展开。

    她看着那画面之上的景象,不由微微一笑。立在森林之中的十多名来自于戈蓝德工匠总会、卡普卡公会协会的工匠们正一一抬起头来。

    森林静默无声。

    他们注视着森林上空悬浮的那些妖精人偶们,一条一条银线穿过树梢,穿过每一个人,每一台构装体,正将他们彼此相连。

    而后,一点星光降下。

    一台妖精人偶从天而降,来到所有人面前,它正用投影水晶从每一个人面前升起一副画面,那画面之中,稚气未脱的少年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各位。”

    “我需要你们,连入网络。”

    一束又一束的光柱正从森林之中升起。

    Forin回头去看着那些冲天而起的光芒,它们在夜空下绽放出苍翠的光芒,犹如传说中代表着海林王冠的苍之辉——熠熠闪光的信标,正在一点点照亮整个夜空。

    那些曾经是他们所留下的杰作。

    但而今成为他们这个联盟奠定胜利的路径,犹如黑暗之中的灯塔,照亮前路。

    “考林人……”身边的工匠们忍不住喃喃,“考林人,真有他们的……”

    一座座水晶塔正在被点亮。

    它们犹如一片被点亮的网络,由远向近,向着一个遥远的方向蔓延而去。

    在那里,燃烧的林地之中——

    Vikki正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虽然帝国人已经无暇他顾,塔欣歌咏者也很难再将注意力投向地面之上的争斗。

    天空的厮杀已经完全引燃了夜空下的每一片云层,火焰将尖塔之下的森林映衬一片赤红,她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遍地是构装体——无论是魇炉生物,还是普通的灵活构装的残骸。

    赤海之民的魔导炮已经哑火。

    但要取得胜利。

    还需要时间——

    留给他们的时间还多吗?

    Vikki已经顾不得思考那么多了,从伤口处传来的刺痛几乎已经剥夺了她多余的思考能力,她只是偶然向树冠之上的空隙之中看去。

    在那里的,一道青蓝色的光柱正冲天而起。

    那是什么?

    少女无暇多想,但嘤嘤嗡嗡的声音正传入她耳鼓之中,她敏锐地向那个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只发条妖精向自己飞来——Vikki下意识想要攻击。

    但一幕画面在她面前展开,里面传来郑永在焦急的声音:“Vikki姐,别攻击,那是艾德哥!”

    那家伙?

    一怔之间,发条妖精已经飞至她面前,环绕一周,从高大的追猎者外壳的孔隙之间飞了进去。悬停在少女面前。然后它从水晶核心之中投下一束光柱。

    在她视网膜上留下一条信息。

    “Vikki。”

    一个声音从那条信息之中响起:

    “连入网络。”

    “你来担任前线指挥官。”

    “我?”

    随后,发条妖精并拢双翼,啪一声落在她手上。

    Vikki低头发现,发条妖精上竟绑着一枚共鸣水晶。

    她微微一怔,还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忽然之间——一种悸动从她心灵中产生。

    那一刻少女清楚地察觉到了以太之海的变化。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的星光,正透过以太网络脉流,奔涌向前。

    它们从遥远的地方,将物质与信息折射于此——

    她十分清楚那是什么。

    巨树之丘的水晶塔技术。

    Vikki猛然一回头,正好看到那化作火海的森林之中,一片片闪烁着光芒的传送门,正从她身后展开来。

    援军已至。

    ……

    后面的剧情我要思考下,一天!

    银色的影子重重撞击在展开的护盾上,然后一击即离。其后退的速度快得像是一道光,或一道在森林中奔流的苍白闪电,转眼就变成了一个细小的黑点。

    高大人马状的构装生物正立在帝国工坊一行人身后,其机械手臂上安置的长枪正指向那个方向,枪尖赤红,余烟袅袅。但由枪尖所发射出的金红的光束,早已被那道影子远远甩开,只能交错击中空气。

    帝国工坊的魔导工匠Helium有些胃疼地看着帝国十式便携护盾装置上冒出的青烟——其上用以充作以太回路的铜管上出现了明显的灼痕。按炼金术士们通用的评判标准,离报废已经不太远了。

    这东西是大型装置中最精致的那一类,并不是说它是个简化的仪器,而是战场魔导具工艺小型化的极致代表,早在长角之战中就已投入现役,但阔绰如奥述人也只用在战场上最关键的节点。

    无它。

    昂贵而已——

    用高能魔力水晶激发产生的护盾频次与厚度皆不逊色于大型战争装置,但开采自图泽地区能量密度极高的魔力红宝石无法用人工工艺替代,使其制造成本一直居高不下。

    且产能有限。

    “还好是在树海,否则后勤部的人非杀了我不可,”Helium咂嘴,“最多还可以承受两轮攻击,我可以临时修复一下,但需要时间。”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方向,“所以那究竟是什么?”

    “一台主构装,”自由人‘黑’抄着双手,目光追随着半空中那个银色的光点,如是说道:“考林人的‘礼物’,不过我总觉得那个操纵者并未发挥出它十分之一的实力。”

    “十分之一?它再卖力一些,我可就束手无策了。”

    “那毕竟是主构装。”

    黑想了一下道:“但我觉得它并不是不朽骑士,而是偏向于至高者的那个类别。”

    “至高者?你有见到它内部的驾驶者?除非那个驾驶者只有十英寸高,童话里的拇指姑娘?”

    “你可以不相信,”黑撇撇嘴,“不过我坚持自己的判断。”

    “无论那一种可能性,”插件工匠海格力姆看着两人,“考林人能弄出一台接近伪龙骑士水平的构装体也非同一般,我至少在它身上看到一类超凡闪光。”

    “是说方才它操纵树木的根系攻击我们那一下?”

    “超凡苏生,传奇灵感,我真想看看它的设计,”海格力姆对那台构装体充满了兴趣,“这要么是那个龙之炼金术士的大手笔,要么就是银色维斯兰藏的大招。”

    “的确,我从未想过只有帝国对这场大赛有所准备。考林人从不简单,这是我们早已知晓的事实。”

    帝国人七嘴八舌,但仿佛并不紧张。不过下一刻格欧吉芬的话传了过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讨论,“那东西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干好自己该干的工作。”

    “老大怎么说?”Helium看向那个方向,“我们是挡得住那东西一时半会,但在这里驻足不前,会不会被考林人拖延了时间。”

    “不用担心。”

    格欧吉芬走了过来,一只手揣在大衣的兜里,好整以暇地抬头看向那个移动的光点,“你们把护盾撤了,我来会会它。Helium,我给你五分钟时间修好它。”

    Helium毫不怀疑对方有这个能力,对方的三具构装生命体每一台都是脱胎于技术革新的结晶产物,来自于魇炉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而且从能力上来说,这位帝国双之星也不是他可以媲美的。

    与之相比起来,十式便携炉就好像萤火之于皓月之辉,要不朱诺-皮里奥也不会将唯一一件机械神器交到他手上。这位爱尔兰裔苦着脸笑了笑:

    “五分钟可修不好这玩意儿,至少一刻钟。而且修好是不可能的,对方那一下子已经损坏了核心水晶的稳定性,我最多只能让它延长工作一段时间。”

    “那就够了,我不想听你喋喋不休的抱怨,像个怨妇一样。够了,去吧,按你的思路行事,我不看过程,只要结果。”格欧吉芬生硬地答道。

    Helium撇撇嘴,但帝国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他出身自灰色领域,但格欧吉芬是普罗米修斯的人,朱诺与团队中唯一的妖精工匠崔希丝都来自于S.O.L.I.D联盟——

    他偷偷向那个方向看去。

    朱诺和那个灰之王的学生站在一起,彼此讨论着,像是在考察附近一带的地形,又在争执什么。崔希丝立在两人一旁,手上拿着个简易的模型——那个模型像是一枚缠绕着线圈的钉子。

    与一台等比例缩小的塔式魔导炉。

    “罗芬,你真认为地形是没有问题的,以太网脉的确是刚好穿过这里的地下……”朱诺-皮里奥皱起眉头,他看向不远处的漆黑壁垒——穿过那里机械式的高墙之后,才是真正的核心区。

    三座白色的巨塔像是象牙一样矗立在中心区广袤的林海之中,看起来相距甚小,但事实上每座塔之间至少都有三四十英里的距离。

    “只是先建立一个信标而已,”灰之王的学生仍是那幅平淡的样子,“不是我不看好你们,那个龙之炼金术士没那么简单,他——或者他身边的人早看穿我们的想法了。”

    他抬起头去,看着天边一闪而过的流光,“你猜猜看罗塔奥人还在我们后面么,说明考林人相信可以拦得住我们。”

    “凭那玩意?”

    朱诺摇摇头,“那个龙之炼金术士或者说罗薇自己来说不定还行,但那个银色维斯兰的水晶工匠真没这个水平,你告诉我实际需要的时间,我来出手。”

    “你懂魔药学?”

    “什么?”朱诺-皮里奥一怔。

    “考林人是第一个进入树海的,”罗芬淡淡答道,“他们选择了第一道题目,但你迄今为止遇上过考林人的题目么,我猜得没错的话,是魔药学。”

    “考林人中有人擅长魔药学?”

    “据我所知,”罗芬收回目光,点点头,“是有的。”

    朱诺回过头去,看向一旁的崔希丝,小姑娘正听两人的争论出神,那台主构装极大地动摇了她的信心——对于伪龙骑士这一级别的构装。

    考验的不仅仅是其制作者的水平,灵光一现的灵感,还有妖精使的水平,妖精人偶没有精密的逻辑,是难以支撑起一台主构装如此庞大的计算需求的。

    她一度有些心不在焉,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能做到这一点。

    直到此刻,她才回过神来,“老大,要我靠近漆黑之壁?”崔希丝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朱诺点点头,“去吧,不用担心损失。这一届外围区域受占领的水晶塔是历届最多的,漆黑之壁内的高塔构装已经被削弱到了一个水平之下,它们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这位双子星之首习惯了发号施令,语气中也不自觉带上了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这种自信也感染了崔希丝,少女轻轻一点,她明白那是要让她去解析中央区的环境。

    那些是对参赛选手来说驾轻就熟的工作,只不过往年中央区并不好进入,除了Loofah的那一届之外,每一支团队走到这里基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立刻让妖精人偶放飞了大一批发条妖精,金色的光斑穿过林间,向着不远处那道环形的高墙飞去。漆黑之壁上的防御装置果然响应,放射出一道道红色光束。

    在交错的光束之中,崔希丝镜头之中的视野不断暗下,发条妖精的数量从几十减少到十多个,然后霎时之间又消失了一半,但总算有几台突出重围。

    其中一束红光击中的了一只发条妖精,洞穿了它的左翼翼链部分,失去平衡的发条妖精打着旋儿落下,但在惯性的作用下仍旧撞上了高墙的顶端。

    它高高弹跳起来,在高墙顶上滚了十多米远,然后才停止下来。那个定格的画面呈现在崔希丝的视野当中,她干忙抓住机会,让发条妖精探出一支细小但锐利的金属爪。

    插入高墙之上的众多回路中的一道——

    朱诺-皮里奥与罗芬两人皆在一旁看着这个他们团队中的妖精使小姐,只不过前者皱着眉头,后者则显得有些游刃有余。“怎么样了,崔希丝?”帝国的双子星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时间,然后开口问道。

    他问的时间恰到好处,崔希丝也刚好睁开另一只眼睛来,她脸上先是微微一喜,“连上了。”

    但马上。

    那种表情便彻底凝固。

    “活性金属。”

    还不等崔希丝开口,一旁的罗芬便开口答道。

    “活性金属!”但崔希丝对此毫不在意,活像是见了鬼一样,微微张开小口,便仿佛像是复读机一样,有点木然地将罗芬方才的回答重复了一遍。

    朱诺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向一旁的罗芬,眉头几乎都拧在了一起,“你怎么知道?”

    那位灰之王的学生微微叹了一口气,“让我来试试吧。”

    “你懂魔药学?”

    “只有一半的概率。”

    罗芬淡然地答道。

    主舞台之上,杰洛士和他的搭档其实早就拿到了关于中央区的消息,但在那之前尚无一支队伍抵达漆黑之壁,因此两人也没先一步去揭晓谜底。

    毕竟那些来往于前后传递消息的工作人员也谈不上专业,他们只负责一些基础的工作——其中大部分人其实并不了解工匠大赛,甚至也不了解炼金术士。

    而此刻杰洛士正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上精彩的大战,一边尽职地分析:“考林人与帝国人之间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龙之炼金术士,不……艾德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奇迹……”

    他啧啧有声,“你怎么看?”

    “我猜那是古代炼金术的一个运用范畴,那些符文与法阵与当初他在比赛上展示过的如出一辙——”年轻的搭档研究了好长时间,才得出结论。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杰洛士正打算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虽然他对于所谓精灵一脉的炼金术也知之甚少,那是而今第一世界炼金术界最热门也是最前沿的课题——

    而他,则已经离开那个领域太长时间了。

    不过正是这个时候,几个工作人员来到两人身边,将几页资料递了过来。杰洛士一怔,知道后台那边又有了新情况,他十分专业地收住话头,用眼神示意对方。

    然后他才伸出手去,接过那几页纸。

    杰洛士一看上面的标题,立刻开口道,“这边看来也有新进展,帝国人已经抵达了漆黑之壁。那么拦在他们面前的也只剩下最后一道题目,我没记错的话那是考林人选择的——”

    他一边说,一边揭开那几页纸。

    但这一揭开,杰洛士忽然有点卡壳,“活性……金属?”

    他几乎是立刻发出了和崔希丝一样有些木然的声音。那个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愕然,又继而转化为了吸气声,杰洛士是真正倒吸了一口冷气重复道:

    “活性金属?”

    那是几不存于世的瑰宝。

    辛萨斯蛇人一度认为那是构成贤者之石的主要物质,它可以转化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物质、能量与元素,和妖精们的妖精之金一样,只存在于那些久远的神话之中。

    那道题目当然并不是让选手在树海的世界之中重现这种幻想物质,而是让他们演算其性质。

    这个世界上当然从未有人见过活性金属,因此完全验证其性质也是几不可能的工作。

    但借助树海的特殊性,推算其一部分性质却是可以作到的——只不过活化金属并不具有固定的特征,要用星海方程的方式重现出其一角。

    那必然是难如登天。

    那是魔药学中最艰深的领域,也被称之为近乎不可能的领域,能深入这个领域之中的天才,除了需要天赋卓绝的聪明头脑之外,甚至还需要一定的幸运与灵感。

    考林人是不是疯了,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题目?

    但真正让杰洛士卡壳的,是他忽然意识到比赛的规则,要提出这样一个题目,首先你必须要向高塔树海证明自身的能力。你有解题的思路。

    才能立下题目。

    戈蓝德工匠总会中有这样的人?

    杰洛士立刻想到的是那个龙之炼金术士那张年轻的脸庞,但令他感到迷惑的是他从未从任何一个途径听说过对方有掌握着魔药学的技艺。

    魔药学是炼金术之中一个最为特殊的子分类之一,它本来就脱胎于辛萨斯蛇人古老的魔药秘术,又糅杂进了努美林精灵的一部分炼金术技艺。

    可以说当代的魔药学是炼金术中唯一一门与其他技艺并非同源的技术,擅长魔药学的炼金术士少之又少,而且就算是那些通才炼金术士,也很少有同时在魔导技艺与魔药学上有所造诣的。

    就好像构装体工匠大多兼任魔导工匠,但这之中却很少有人会擅长妖精使的技艺,这是由于两个子分类之间的交集太少,人们要同时进入这两个领域的学习成本太高的缘故。

    杰洛士有点不太敢想象一个工匠会同时擅长大型魔导具,灵活构装,水晶工匠,同时还是妖精使与战斗工匠,还擅长魔药学?就算是开挂也没有这么离谱的。

    但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在考林人这个团队之中一直籍籍无名的某个少年。

    事实上外界从一开始就在猜测,那个名叫古兰德的原住民,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戈蓝德工匠总会的首发阵容之中。虽然在第三赛区关于对方的讨论很多。

    甚至有猜测这个原住民是前来镀金的,他背后可能是考林—伊休里安的某个王室,或者至少也与伊斯塔尼亚的沙漠王室有关。尤其是在之前的比赛当中,对方表现不佳的时候。

    这样的说法更是甚嚣直上。

    但杰洛士其实一直很清楚,他手上掌握着各国选手的真实来历呢,那个名叫古兰德少年来自于亚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其背后与考林—伊休里安的上层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何况那张表格上也标注得很清楚,对方擅长的是魔药学。

    只是他没想到。

    是这么个擅长法。

    杰洛士几乎是下意识将画面又重新转回了考林人那边,激烈的战斗几乎吸引了过去所有观众的注意力,画面上方鸻源源不断的大军几乎断绝了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瀚瑞那人与银链岛的一切希望。

    虽然战局还没有到一面倒的情况,那个八号龙魂的计算能力毕竟有其上限,但那位龙之炼金术士在树海空间之中近乎于无中生有的补偿构装体的方式——

    让在场的所有观众,包括杰洛士自己在内,都早早给拉文杜尔工匠协会方面判了死刑。

    令人有些生畏的是,帝国一方似乎还没能意识到这一点,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选手们正在拼死反击,他们正调集源源不断的魇炉构装前仆后继地冲向前线。

    他们大约认为自己还有数量上的优势。

    但落在杰洛士眼中,那片漆黑的潮水不过是在填补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而已,那并非是数量与技艺的交流,而是纯粹的——已数量对数量的交锋。

    以有限对无穷。

    结果已然可知。

    但杰洛士真正关心的是此刻正站在方鸻身边那个怯生生的少年,两人此刻正在画面中交流着什么,而杰洛士脑子里正嗡嗡作响,只有一个想法产生:

    考林人真正的大招。

    竟然一直藏到了这个时候。

    只不过他正有些木然的时候,一旁年轻的搭档脸上更是呆滞,他看了看手上的一页纸,再看了看另一个画面中的情形,如此往复了好几遍。

    然后那个年轻人才有点木然地用手肘碰了碰杰洛士,“杰克……这边有情况。”

    “我这边也是……”杰洛士从未解说过如此离奇的大赛,忍不住有点结结巴巴起来,“你是想说考林人,还是帝国人遇上的麻烦?”

    “都不是……”

    年轻的搭档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口气,“是桑夏克工匠协会,你最好来看看。”

    ……

    在杰洛士离开之后不久。

    画面中,战场上便呈现出一种一面倒的趋势,那里帝国一方的魇炉构装如同潮水一浪一浪涌向阵地。

    看似无以计数,但也终有尽时。

    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选手们几乎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景象——对手为什么会那么使用灵活构装?

    天空的绞杀早已结束,如乌云一般遮天蔽日的女妖构装化作虚无,连同天空中的飞空艇也正在起火燃烧,带着浓烟坠落。不时升腾起一团火焰,发出刺眼的、爆炸的火光。

    地面上的战斗则已毋须赘述,属于那些神秘的猎龙骑兵——帝国人认为的特化型构装体牢牢地占据住射击阵位,而魇炉生物甚至冲不开它们面前的第一波防线。

    在那里的防线里一开始还可见步行者K-2/K-3这样的完整的构装体,它们被不计损失地投入到与魇炉生物的作战中,帝国人用他们在数量上的拿手好戏一拥而上,以多围少展开战斗。

    以往每每这样的情况对手一方会左支右绌,因为战术上的变形而迅速丧失战机,而从被黑潮一样的魇炉大军所正面突破,白树学会的选手们正是在这样绝望的战斗之中退场的。

    但这一次帝国人却遇上了预料之外的状况。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似乎毫不在乎他手上的灵活构装,那些K-2/K-3型的步行者就仿佛是魇炉生物一样廉价地被他轻易放弃了。

    它们仿佛不是这个等级构装体之中的中坚力量,而仅仅只是炮灰而已。区别在于,帝国人用魇炉生物作为炮灰,而方鸻用三阶构装体,基础等级接近二十级的步行者K-3作为炮灰。

    同样的是炮灰,却从质量上产生了差异——这实在让帝国人感受有些炸裂。

    正常来讲,一台K-3可以对付三台甚至四台魇炉生物。然后为那些蜘蛛一样的构装体包围之下、一拥而上被拆成一地碎片,帝国人也可以接受这样的损失。

    因为他们的魇炉生物是正常选手所拥有的三阶灵活构装的十倍以上。

    哪怕是交换战损比,他们也可以轻松拿下每一场战斗。战争的艺术在这样的战场上已经基本失去了意义,战场的突破在于在一个面上投入的构装体的密度超过交换比。

    然后等待对手的战线崩溃即可。

    帝国人是这么称呼这样的战术的——钢铁之潮,或者绞肉机。那是他们在技术革新之后的某种验证,也是在世人面前的第一次公开出演。

    它本将带来一个时代的变革。

    并令帝国约定的未来缓缓拉开帷幕。

    只是此刻这场变革似乎从一开始就撞在了一面牢不可摧的铁壁之上——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选手选择放弃了好看的战损比,选择以工业的力量以力破巧。

    但他们很快发现对手一点也不巧,不断消融的步行者K-3背后是源源不断补充的战线,有多少步行者倒下,就有多少步行者从森林之中走出来补上原本的位置。

    魇炉生物冰雪消融,战线纹丝不动。

    漫长的战线犹如洪流之下的一道薄墙,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保持着弹性。

    而从上空看下去,观众们的视野更加令人窒息,帝国人所见的不过是战场的一隅,而在森林之中,超过二十台海妖构装像是一个完备的生产线一样在源源不断吐出兵力。

    那些被塑造出的步行者K-2/K-3像是大工厂之中的标准零件一样被堆叠在一旁,在森林中构成一个庞大的阵列,它们只是垂着头,一排排,一列列沉寂着。

    悄然无声。

    如同兵马俑一样无言壮观。

    直到有相应数量的构装体被消耗,才有相应数量的步行者被唤醒,精密的视觉装置之中闪烁红光,抬起头向前走去,走出森林,投入到战争之中。

    那种寂静而诡异的场景,与外面山谷之中白热化的厮杀形成鲜明的对比,帝国一方的坚持,还有他们以为的希望,在许多看着这一幕的人眼中如同一个小丑。

    赛场之外许多帝国贵族脸色煞白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从未在形似的大赛之中见到过这样一面倒的场景,或许有,但帝国也应当处于绝对占据优势的那一方。

    那些年长一些的贵族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包括那些血火纷飞的战场,他们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代入了到了帝国的敌人一方,想象到那些山民蛮族们——在见证帝国的星辰升起的那一刻心中的诧异,与绝望。

    那些年迈的帝国老兵们甚至谩骂起来,紧紧握着手中的手杖,青筋绽起,用力拄在地上。许多人才是如梦方醒,以他们的身份向赛事主办方抗议:

    那个考林来的乡巴佬是不是在作弊?

    他是不是掌握了树海之中某种规则的漏洞?

    否则怎么可能如此?

    人人皆说魔导技艺创造奇迹。

    但真正的奇迹诞生之时,人们心中却只有恐惧。

    一如数个世纪之前曼彻斯特下城区那些脏兮兮的工人们,正从弥漫的蒸汽之中看着那些咆哮的钢铁巨物,从煤炭与火焰之中绽放出的伟力,那必将改变一个时代。

    但那个时代来临之前,人们首先感受到的是无所适从。

    那并非是人类第一次畏惧于自身的造物。

    那背后所展现出的是一幅他们陌生的、无法揣度的关于未来的画卷,在那个浩瀚而磅礴的时代大潮之中,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仿佛一个洪钟大吕的声音在每个人心头回荡——关于过去的一切安稳与既定皆将被打破。

    人们只能在无法预测的洪流之中,无助地随波逐流,社会的变革便在眼前,原本脆弱维系的关系将一次次被打破,而世人从中看到的并非只有喜悦。

    更多是不安与迷茫。

    帝国人正处于这样的迷茫之中。

    那仿佛是六十年来他们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威胁与刺痛,那正在被淹没的魇炉之潮正如同他们所见的帝国的未来一样,看似欣欣向荣。

    实则正在土崩瓦解。

    但那些高高在上的传统的拥趸,帝国利益的既定维护者们,高高在上的贵族们还期待着最后的裁决,却也已然破灭——银之塔很快传来回应。

    比赛如常进行——

    许多人的脸色变得血红,愤而起身,骂骂咧咧地离开,不再去看这‘荒谬’的一幕——那是现实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上演的场景,在这场比赛之中自然也只是一个笑话。

    银之塔的权威必然会被这个‘笑话’所动摇。

    离开的人的心中满是恨意。

    但也仍有理性的人留了下来,仔仔细细看着方鸻的操作,试图从中寻找出漏洞,揣测这一技术在现实世界之中诞生还需要多长时间?

    而那段不短的时间,应当就是帝国仍旧拥有的机会。

    无论哪一种心态,整个赛场之上皆是一片寂静。过去亚培南德的大竞技场之中往往充满了山呼海啸的声音,但今日却是罕有地落针可闻。

    古兰德同样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他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但却不敢打扰此刻沉入心神的方鸻。

    而位于这个风暴的中心,当事人却打了个呵欠——很快感觉到自己将时间拖延得太久了,这样的炫技本质对他来说并无太大意义——

    因为上演这一出好戏,很大程度上依靠了树海世界之中几件次级机械神器的伟力。

    在现实世界中,海妖要受到多方面的制约,计算力、魔力都存在极限,至少是相对于工匠们来说的极限。而树海世界中对于多重并行的加持,事实上已经极大限度地减轻了计算本身的压力。

    也不是不可以说他在利用漏洞,只是这个漏洞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它本质是对于多重并行的解析,只是他恰好掌握着不一样的技巧罢了。

    又恰好深入其中,并在伊斯塔尼亚便开始研究海妖构装的构造。

    过去的一切努力都化作此刻这个令人震撼的实验的一部分,但工匠们精湛的技艺——

    本就来自于日常的积累。

    帝国人的魇炉构装又何尝不是利用了这种规则。方鸻其实对魇炉生物颇为好奇,他不知道帝国人在那背后的众星装置上究竟研究到了哪一步,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不介意与帝国人交换一下心得。

    不过那是比赛之后的事情了。

    方鸻决定加速进程。

    毕竟逍遥最多只能拖延住帝国工坊的步伐,要说拦住那两位帝国双子星,外加一位灰之王的学生,就算加上‘女武神’,他也未免太过托大。

    他真正依仗的是古兰德的魔药学这一杀手锏,但活性金属固然令人望而却步,但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也并非是不可解的题目,无非是要花费多少时间而已。

    从水无铭处传来的消息,北方的战线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戈蓝德工匠总会、卡普卡工匠协会再加上古塔人,三对三的情况下他们本来就占据优势。

    何况还有他在背后施以援手。

    那么接下来,就是眼下这一场战斗了。

    闪烁的光屏之上Vikki正向他发来询问的消息:“你……那边怎么样了?”

    但随之展开的是另一道消息:“艾德,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提格·阿肯色。他的目光从两条消息上一扫而过,并未多作回答。

    方鸻只弹开其中一页光屏,然后向后者发了一张图片过去——图片上是预定展开攻击的位置,有上空不断监视整个战场的‘妖精之墙’所拍摄下,森林与战线清晰可见。

    提格那些优秀的工匠,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意思。在工匠之间的纷争之中谁占据天空谁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尚有余力监控战场,就足以说明一切……

    何况天空之上冒着浓烟的那些帝国飞艇,也足以指引罗塔奥人了。

    在发过去这个消息的同时,战场上的局势又为之一变。

    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帝国人很快发现方鸻的战术变了,成批次的K-2/K-3并不再出现,而是换成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构装体。

    那种构装体就好像是资料上所描述的对方的‘枪骑兵’一样,但它仅仅只有一个推进的风元素喷口,与半个躯体——甚至是一条手臂,手持长刀。

    那些残缺不全的构装体杀入如潮水一样的魇炉生物之中,往往只展开一次攻击,要么与魇炉生物一换一,要么一击不中自己就土崩瓦解。

    如果天蓝或者七海旅人号上的其他人在这个地方,一定会认得这些奇形怪状的构装,方鸻第一次将海妖在七海旅人号上投入实战时,不就制作了不少这样一次性的构装体么?

    只是那时候的实验并不太成功。

    事实上此刻帝国方面也是心中一喜。难道说他们的人海战术终于奏效,那位龙之炼金术终于支撑不起他庞大的消耗,开始用这些破烂玩意儿了?

    不过这个想法才刚刚闪过,众人背后的列宾斯就变了脸色。

    他方才灵机一动展开互动救了所有帝国人,扭转了局势,让他临时成为了团队之中的英雄,但这个英雄的称谓并不长久,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意义。

    不仅仅是他。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森林中出现了另一道与魇炉构装一模一样的浪潮,一道迎面撞上来的,白色的浪潮。那浪潮之中几乎都是那样一次性的构装体,它们出击,报废。

    然后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之下再原地构造,‘死者’复生。

    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构装亡灵。

    但正在发生的一幕,也摧毁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这些来自于帝国的天才们可以战胜一切他们可以理解的事物,但却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黑暗的潮水第一次动摇了。

    甚至是退却。

    并没有人指挥它们退却,而是在正面的冲击之下不得不退却,黑白相间的战线正在一点点消融,那背后的构装之潮已经壮大到了整个战场正面的两倍甚至三倍之大。

    那是以一个人。

    指挥一支军队。

    一支不计损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军,它们不仅仅没有士气,甚至也不存在消亡这个概念。与这样一支军队作战,对于它对手一方来说。

    纯粹是精神上的折磨。

    但方鸻其实也有点索然无味,因为这多半有点欺负人了,他已经完全将树海之中对于多重并行的支持发挥到了极致,但这样的环境在外面的世界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说之前的技术还有实现的可能性,那么眼下这一切多少有点欺负人了。

    如果换在其他时候,他可能不会如此胜之不武,但其实战斗已经进入垃圾时间,帝国人谋划已久,他也说不得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时候罗塔奥人的插入多少有些多此一举的意味,当他们从背后向帝国人展开攻击之时,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防线实际上已经彻底崩溃。

    列宾斯甚至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些罗塔奥人一眼,摇摇头举起手来,自己扯下了魔导炉上的线路,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战场上。既然胜利与失败已无意义,那他还不如体面一些退场。

    或许那之后还有机会。

    但他也无法肯定帝国工坊的天才们是不是能走到最后了。

    提格和阿娜特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幕,森林之中只剩下一地狼藉,方鸻的构装体在突破帝国的战线之后大多立刻化作了尘土,如同沙砾一样灰飞烟灭。

    而剩下的那一部分K-2/K-3型步行者不过在扫荡战场,但从外观上,至少它们与普通的构装体无异。遍布整个山谷的魇炉生物的残骸,几乎将这里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机械墓场。

    墓场上,只有那些眼瞳之中闪烁着红光的优胜者,正在清理残局。

    罗塔奥人有些不敢置信地走过那个漫长的战场,脚下踩着吱嘎作响的机械的碎片,他们仰起头看着从森林之中走出的那个少年,以及他身边的另一个少年。

    “其他人呢?”

    阿娜特忍不住问道:“戈蓝德工匠总会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

    方鸻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

    “你是艾德,”提格却终于认出了对方,“你就是那个龙之炼金术士?”

    他忽然脸上显露出一种震撼的神色来,“这里只有你,你一个人打败了整个拉文杜尔工匠协会,不……还有银链岛与瀚瑞那人?”

    “银链岛与韩瑞那人的实力不强,”方鸻想了一下如实道,“帝国人的确要棘手得多。”

    提格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

    但他身边的阿娜特脸色却一下变得刷白,她呆呆地看着对方,忽然意识到,对方这么说,岂不是并没有反对?那么这里末日一样的场面,岂不是对方一手缔造的?

    那怎么可能。

    ……

    主赛场上的一片寂静。

    此刻也折射到流浪的马儿的直播间之内。

    那飞速流动的弹幕早在几分钟之前就完全沉寂了下去,并不是人们惊愕得忘记了表达,而是直播间的流量早在几分钟之前就已经被刷爆了。

    弹幕系统直接停摆,这还是从星门时代以来,在次级赛事之中从未有过的景象。相似的几次经历,几乎无不发生在那些最顶尖的大赛之中。

    流浪的马儿同样一言不发,完全安静了下来。他仿佛又回到了许久之前的那一刻,那时他坐在艾尔帕欣那场大赛的观众席上,心中洋溢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感情。

    是与有荣焉么?

    是兴奋么?

    是见证传奇诞生的激动么?

    或许都有,也或许都没有,那种复杂的感情流淌在他心间——让他想要放声呐喊,但又缄默不语。

    沉默的感情只在酝酿着一场风暴,让他竟然感到眼睛有些涩然,他轻轻按压了一下眼角,忽然之间理解了当人们在浑浊之域失利之时。

    心中为何会有那样的失落。

    他们将自身的梦想,寄托在那些为他们开拓未来的选手们身上,他们无法做到的那些精彩的梦,在他们所支持的那些人身上一一实现。

    他们共情兴奋与喜悦,同样分享遗憾与失落。

    超竞技仅仅只是一场游戏么?或许对于许多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来说,那也是他们现实之中无法实现的梦境的折射,令他们挣脱生活之中的琐碎。

    成为自己的英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走上了一条不得了的道路。

    那可能只是自我感动,但感动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情感。

    只是此刻——

    整个地球上近乎十分之一的超竞技观众正沉浸于那个美梦之中时,杰洛士却跟着工作人员匆匆来到后台处,他看了一眼同样一脸惊愕的同僚们,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发生什么事了,”杰洛士目光巡视过每一个人脸上,“是考林人的问题?”

    片刻的沉寂。

    “不是,”终于有人站了起来摇摇头道,“是巨树之丘的人,他们已经通过漆黑之壁了。”

    “怎么可能?”杰洛士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敢置信,“他们进度不是帝国人慢么,题目可是活性金属,巨树之丘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就通过了?”

    “你自己看吧。”

    那人将屏幕移了过来。

    那屏幕之上是一道断墙残垣,高耸的黑壁上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只余下一地散落的机械的残骸。生长的巨树的根系从洞口处蔓延而过。

    仿佛之前发生的并不是一场工匠之间的战争,而是圣树林的独角兽少女来过此地。

    “巨树灵感,”杰洛士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东西,“那不是白树圣殿的禁术么,自从妖精的时代之后它就再没现世过了,怎么……?”

    “妖精们找到继承人了?”杰洛士有些不可置信,“新的率光者诞生了?”

    后台内一片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抬起头看着他,那目光之中的意思已然明了——这一切可能是真的。

    杰洛士心中‘咯噔’一声,妖精们选出了新的率光者,那就意味着一定有人违规参与了这场比赛,要是这件事闹出去,将会是一个巨大的丑闻。

    他心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桑夏克工匠协会发生什么了?

    ……

    “银之塔方面怎么说?”

    “秘学士们核查了选手们的资格,认为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怎么可能?妖精们的光之试炼历时至少三年,受选者起码要是高阶炼金术士的资格,巨树之丘有记录以来的高阶炼金术士至少也有十八岁,你认为他是原住民?”

    “你说得都没错,但这是工匠总会返回的选手Forin的资料,他要到今年五月才出超出年龄限制……”

    “但上面也写了,他两年前才获得海林晨星,他怎么通过妖精们的考验的?”

    杰洛士在一旁听着裁判组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忽然开口道,“其实也有一个可能性,这个世纪以来妖精们选出了三十七位率光者,但率光骑士的头衔一直是空缺状态。”

    “率光骑士?”

    裁判组们愣了一下,但立刻有人反驳道:“怎么可能,上一位率光骑士还是屠龙时代末期的事情,自从艾尔利克离世之后,妖精们已经不再为王遴选骑士了。”

    其他人忽然沉默了下来,这些人大多来自于各自的专业领域,不乏消息灵通的人士,立刻联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杰洛士心头也灵光一闪,他虽然那么提议,但其实并未联想太多,只是出自于对于这个领域认知的本能。但看其他人的反应,他忽然之间也想到了一些什么。

    “这么说来有一位率光骑士参加我们的比赛了?”

    “大陆联赛确实没有对参赛者的最高水平作要求,但这毕竟是面向炼金术界新人们展示自己的舞台,一位接近于大工匠水平的选手参赛,这是否……”

    “法无禁止既可为,我们也无法临时修改组委会的规则,就算可以,那也得是这场比赛之后的事情。现在我们要讨论的重心是,关于他的年纪。”

    “工匠总会返回的资料上说,Forin选手今年五月超限,但现在已经过了五月。他报名的年纪确实是在我们定下的年限之下,毕竟很少有比赛会如大陆联赛一样持续数月,这其实是我们的疏忽。”

    “桑夏克那些老家伙真会给我们出难题,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今年的赛事如此精彩,要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的话,之前的精彩可都要转化为丑闻了,还有那位龙之炼金术士……”

    裁判组一时沉默,所有人都联想到了这其中的干系。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提议道:“其实距离这位选手年龄超限还有好几天,虽然几乎肯定无法赶得及双塔试炼的另一半了,但眼下你要说他违规也可以,说不违规也说得过去……”

    “各位,我们必须得慎重一些。”

    裁判们面面相觑,最后定下策略来,“我们实在犯不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是规则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各位是裁判组的成员,我们负责裁定规则以下的情况,至于模棱两可的部分,提交给组委会由上面的大人物判断好了。”

    虽然皮球仍旧踢了出去,但待在一旁的杰洛士总算拿到了比赛继续进行的许可。

    事实上银之塔方面只要不出手,赛场外其实并不能干涉到树海空间之内会如何,茂密林海之中尚还在继续比赛的数支队伍对于赛场之外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只不过是主舞台这边的直播离线了好一会儿,杰洛士回到画面之中时,轻轻咳嗽了一声,向观众们解释了一句:“方才出了一些小状况,不过经过裁判组的讨论,比赛仍继续正常进行。”

    他并没说小状况是什么,只把画面切回到比赛空间之内,观众们众说纷纭,亚培南德这边帝国人还以为是方才他们对比赛提出的质疑生了效。

    不过大多数人心里也清楚,那位龙之炼金术士多半没使什么盘外招,这毕竟是银之塔的地盘,大陆联赛举办了如此多届,秘学士们的权威一贯得到认可。

    因此比赛进程被打断,人们心中虽然犯嘀咕,但也并未进一步深入探讨。

    所幸方才赛事被干扰时,树海之中的战斗也正好告一段落——胜负已分,否则观众们抗议起来——无论是第一赛区还是第三赛区也好,都是一件麻烦事。

    此刻比赛如常进行,就好像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就真只是一个小波折而已,比赛中断了大约几分钟时间,直播间内的转播并未受到太大干扰。

    观众们议论了一阵子,也便不再追究。

    杰洛士本能地先将画面切到了巨树之丘这边,画面上很快出现了Forin一行人的形象,相比起轮番大招的帝国、考林人几支队伍,桑夏克工匠协会此行可算是顺风顺水。

    连论坛上的讨论都给巨树之丘的主力团一个外号,幸运之星——所有人都以为这一行人是依靠运气才走到这一步,因为帝国人和考林人针锋相对。

    因此巨树之丘的工匠们才得以渔翁得利。

    甚至包括杰洛士自己不久之前也是这么思考的,但此时此刻,他看Forin与对方身边那些年轻的工匠的目光则完全不同了。

    一位率光骑士。

    在艾尔利克离世之后近七百年,妖精们又推举出了一位屠龙骑士,其原因是什么呢?

    但画面中的Forin对画面外的一切心思与想法都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有所察觉,但并不在意。他只是走出森林,仰头看着那座擎天之塔。

    高耸的巨塔散发着象牙色的光泽,通体雪白无一丝瑕疵,其上只有一些银色的回路,如有规律的花纹一样沿着塔身向上爬升,一直到消失于视野的尽头。

    塔身中央悬浮着一顶庞然的冠冕状事物,如同一个纯白色的光环一样浮于云端,并在大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很难说是何人在何时建造了这些奇特的巨塔。

    它们与艾塔黎亚这个时代的建筑风格迥异,在现实世界中也找不到任何一座类似的尖塔或建筑。

    尖塔从远处看尚还十分细小,犹如连天接地的一条银线。但靠近到这个距离,它的庞大则超乎人们的想象。纵使是透过画面中,观众也可以感受出其磅礴——

    它的塔基几乎等同于一座广场的大小,仅仅是直径便超过一公里,塔外的广场更是广袤得如同一片平原,位于群山环绕的谷地之中。

    令行走在其上的人细小如尘埃。

    Forin也要仰视才能将将看到这座高塔的尖顶,那犹如一道银色的线,插入云层之中,仿佛是位于赤道的那座04号太空电梯,他在前往星门之前有过匆匆一瞥。

    那时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一如此刻。

    那高塔之中盛装着最紧要的事物,与之相比起来比赛的胜负反倒没那么重要,以他的性子本无心参与这样的凡务之中,更遑论和‘小朋友’们争夺一个荣耀。

    与这样的琐事比起来,真正吸引他的只有第二世界而已。

    但妖精们选择了他,他从圣树林之中学到的一切,皆来自于自身的境遇。自己从中获得好处,自然也要承担起其责任,至少那位大祭司所托,他无法拒绝。

    不过这场大赛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无论是帝国方的双子星,还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尤其是后者,在方才的交涉之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考林人借用了他们的水晶塔。

    他自然也透过水晶塔之中的以太网脉,看到了那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Forin心中很好奇自己是否也能做到那一切,但他仔细评估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否不依靠圣树灵感和妖精印记,他只怕也难以与那个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匹敌。

    至少在这个树海空间之中,是如此。

    这个世界上总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机会与奇遇,自己得受光之遴选,但其他人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际遇,正如同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一样。

    这个发现让他稍稍端正了对这场大赛的态度,收起漫不经心的轻视,多少进入了一些状态。Forin抿着唇,看着面前的巨塔,天空之中一点银光闪烁——

    那银光正在急剧扩大,转眼之间便化作一片阴影,让人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一头机械的巨龙,浑身散发着银色的光泽,下一刻其轰然坠地,落在Forin面前。

    它张牙舞爪,试图阻止巨树之丘的选手们继续向前。

    这是树海的最后一关。

    但Forin看都没看它一眼,径自向前走去。

    巨龙咆哮一声向前扑来,Forin身后的两位炼金术士一左一右将手放在胸口的信息化水晶之上,数只妖精人偶升空,一片蓝光浮动,两台巨大的构装体拦在了巨龙面前。

    那是近似于追猎者X-1的大型构装,也可以称之为战争机器,它们举起双臂架住巨龙的扑击——金属撞击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两台巨型构装体几乎齐齐陷入地面下。

    广场的地面上产生道道裂痕。

    但Forin行走在其上仿佛如履平地一样,他毫无畏惧地穿过巨龙,与穿过那两台战争机器。这狂妄的态度激怒了那头高塔的守护者,它立刻低头吐出一道火焰——

    但火焰并未击中Forin,而是击中了一片扭曲的光幕。年轻的炼金术士就好像穿过了那片光幕一样,身形一下子出现在了几百米之外。

    巨龙吃了一惊。

    它疑惑地扭过头去,但巨树之丘的工匠们趁此机会已经投射出了更多的战争机器,那些大约只有它一半身高的构装体犹如侏儒一样向它围了上来。

    巨龙虽然对此十分轻蔑,但注意力也不得不被转移过去,并一爪一个,将那些构装体拍到泥土之下。只是它越是攻击,身边的构装体数量却愈发变得多了起来。

    这一发现令高塔守护者十分恼怒,忽然将双翼一震,将所有构装体都扫飞出去。它立刻振动双翼飞上天空,打算给这些讨人厌的蚂蚁来一次毕生难忘的教训。

    可也正是这个时候,这头机械巨龙忽然发出一声哀嚎,浑身抽搐着向下坠入地面,并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一时间尘埃漫天。

    直播间内的人们则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广场之上Forin如同鬼魅一样数次穿过传送门,在数次起落之后,终于来到那高塔之下。“次元靴。”有人叫出了Forin那个能力的来由。

    那其实是一种极为珍贵的魔法道具,它甚至不完全属于魔导技艺的领域。“那是妖精的技法,”有专业人士立刻在弹幕中解释道。

    众所周知巨树之丘一脉的炼金术士与妖精与森林精灵们的传承有很深的联系,那里的凡人多半身具光之血脉。无论是白树学会还是桑夏克工匠协会,都收录着大量的妖精技艺——

    但妖精的技艺之间亦有分别,能收录于凡人的工匠协会中的大多是后人根据精灵与妖精们的技法在魔导技术上的革新作,但妖精们尚还有一些仅属于自己的秘传。

    比如它们所铸造的屠龙剑。

    又比如说那些最珍奇的魔法奇物。

    而次元靴,便是其中之一。

    但没人会怀疑Forin是否从外面带入了这只次元靴,妖精们的奇物再珍奇也做不到这一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这只次元靴是由他亲手打造。

    在这片树海空间之中。

    然而并不是每个工匠都可以打造妖精奇物,那事实上已经超脱了凡人工匠的范畴,纵使Forin出身自精灵一族,也一样无法真正学会妖精们的秘技。

    除非——

    “率光者,”弹幕议论纷纷,“这么年轻的率光者,巨树之丘的第三十八位率光者诞生了!”

    “但率光者也可以参加这个比赛么?”

    “率光者不都是大工匠么?”

    Forin听不到这些议论。

    他在最后一次启动次元靴之后,那件魔导具已经因为超载而熔毁,上面次级机械神器的力量也随之剥离,并化为废铁。次元靴是妖精们最核心的能力之一,几乎不逊色于屠龙剑的铸造方法。

    他当然也没办法完全再现,但借助树海空间之中神奇的次级机械神器,他却可以模仿那件奇珍的一部分能力,这其中的关键,几乎与方鸻的思路一模一样。

    优秀的工匠将树海当作自己的试验场,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Forin仰起头,首先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扇巨大的拱门。

    那对开的、闪耀着雪白光彩的巨门,它仿佛为巨人所铸造,在悠久的年代以来始终矗立于此,纹丝不动,仿佛在那时光的尽头,也从未有过任何的改变。

    他立在这门前,细小犹如渺尘。

    Forin举起手,将手掌按在那门上。

    一片星海在他面前展开——

    那是多重并行技巧的最后一道考验。

    “真理之门,”流浪的马儿低声介绍道,“关于这扇门打开的方法有很多,通过它之后,塔后的空间其实就是这场大赛的下一关。”

    “通常来说,参赛选手在树海之中待足了三十天之后,也会被传送到这门前,那时这扇门会为他们结算积分,并送他们进入比赛的下一个环节。”

    “但门也有提前打开的方法,那样的话,还可以获得塔中的奖励。三座主塔背后的空间是一一相连的,只有奖励各有不同,除了那两个传奇龙魂之外,还有真正的机械神器。”

    “但那么多年来,真正推开过这扇门的参赛队伍屈指可数……”

    他看着Forin的动作,“不过今年或许我们可以见证奇迹。”

    流浪的马儿心中还想着方鸻一众人,他隐隐有一种预感今年的巨树之丘代表团似乎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出色,三支队伍之中最后竟然是他们先一步抵达终点。

    他隐约感觉Forin或许真可以打开这扇大门。这个认知让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帝国工坊行动固然受阻,但事实上此刻考林—伊休里安一方的进度才是最慢的。

    从地图上看方鸻一行人还没有抵达漆黑之壁。

    虽然心中对方鸻仍有信心,不过这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只是仍旧解释道:“上一届中,Loofah联合帝国人用他们建造的浮空舰轰开了四号塔的大门,但事实上这扇大门仍有其他打开的方法……”

    其中之一。

    就是此刻Forin正在尝试的。

    那是多重并行的究极含义,是银之塔的秘学士们留在塔上的最后一道题目,它是由超过数百个分支的光网所构成的一片闪光的星海。

    要想一窥那星海的尽头,工匠们须得在多重并行上有非凡的造诣。

    “但Forin选手是不是有些托大了,”杰洛士自从从后台回来之后,一直显得有些沉默。而他身边年轻的搭档却并未察觉异常,正开口道:“我看他的同伴们不一定能挡得住守护者太长时间,那头巨龙实际上的水平与真正的伪龙骑士其实相去不远……”

    “上一届中,Loofah和Alix是依靠了一艘主君级战列舰,才能与之周旋,并找到机会一举轰开高塔的大门。”

    “假设他能掌握十到十二重或以上的多重并行的手段,要打开这扇门起码也要半个钟头以上的时间,我——”

    年轻的搭档忽然卡了壳。

    因为他所看到的,是Forin刚刚将手按在那门上,一片浮动不清的幻影便从那门上荡漾开来,犹如一圈涟漪——缓缓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涟漪所过之处,银色的光之回路在门上蔓延,巨门正在一点点消解,化作虚无。而也正是同时,与这扇巨门息息相关的巨龙守护者正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

    它从半空之中坠落了下去。

    那道艰深的题目在一刹那之间土崩瓦解,大门洞开,通向其后宝藏的道路——出现在了Forin的面前。

    但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他略微抬起头,看向那高塔之中,一级级向上的阶梯的背后,所通向的那闪烁着青色光芒的瑰宝。

    圣树之章。

    那个秘术士们储存于这个秘密空间之中,也是世界上仅存于此的最后一枚泰拉卡的印记。

    他旅程的目的,事实上亦止步于此。

    不过也正是此刻。

    Forin心中忽然再一次浮现出了那个年轻人的面孔,他竟微微停下脚步,心中产生了片刻的动摇——自己的目的。

    真的只是如此么?

    ……

    Forin拾级走上台阶,仰头看向最上方的基座上。

    其脚下石阶如大理石铸成,一级级往上,最上方的金属基座上一枚种子束缚于无重力状态下——那种子处于琥珀色外壳包裹中,浸于荧荧的青色光束中——两道交错的金属圆环固定住水晶。

    Forin伸出手去,轻轻碰触那枚种子,无数的信息一刹那之间涌入他脑海之内,竟让他有片刻的失神。那仿佛是来自于无数个时代之前的故事,圣白的古树从云海之上生出枝丫。

    森林繁茂,冬日消寂,无数星光汇聚成以太之海,丰沛的魔力浸润着名为泰拉卡的世界巨树的根支。巨树择天蔽日,形成大陆的雏形,起伏的支脉,犹如丘陵,形成广袤的山川与草甸。

    那正是精灵们曾讲述的故事,圣白之山,巨树之丘的来历。而古老已经褪去,圣树的族群一一凋敝,而今林中之影再度复苏,预示长久的冬日即将来临。

    年轻的炼金术士呆立于王座之畔。

    他究竟也不知道自己从阴影之中看到了什么,无以计数的信息中大多并无实际意义,他默默只记住那浮现于自己脑海之中的字句,正犹如石碑上的铭文。

    古树复苏,双生降临。

    那神谕一样的谜语,真的就是应对那个预言的关键么?圣白之树曾遍布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角落,在艾索林之前的时代繁茂生长,而主陆尚未崩裂之前,那里是整个伊塔的中庭之所在。

    但而今巨树之见证了这个世界最后的辉煌,沉入云海之下日暮的余光,努美林朝圣者为这个世界所留下的最后的遗产,说不定便只剩下这些残缺不全的石板了。

    种子之中仍蕴含着世界主树最后的气息,那气息能否挽救泰拉卡尚且还是一个未知数,但Forin明白,精灵们别无选择,否则他也不会来此。

    听闻奥尔敏的骑士找回了暗影圣女,在冬之殿尚未开启的情况下,这是已经是难得的好消息,林中之影是否峭立注视着圣树林,就看他们能不能再一次唤醒泰拉卡之魂了。

    愿圣树之灵……

    愿森林女士庇佑;

    Forin听到队伍之中那个原住民在低声祈祷,他伸手拿过那种子,将它从反重力装置的荧荧青辉之中取下,并郑重其事地收好。

    一旁的队友见着这一幕,忍不住出言提醒:“Forin,其实只需要将它记下来就可以了。”对方停顿了一下。

    “这里的一切皆无实物,你将它收起来也不过是以太之海一缕缈光而已。”

    “我知道,”Forin温声答道,“只是我们要继续向前,仍需要它。”

    那是白之心。

    在艾索林尚未沉入渊海之下的时代之前,残缺的大陆上仍有两棵圣白之树存在,其中之一名为德拉泰尔,当苍翠降临的那一刻,龙王之焰灼烧树影,使整个世界为之崩塌。

    精灵们银色的帆船环绕着崩塌的王廷与蔽日的阴影之龙交战,最后击伤了龙王之翼,第一代七位率光骑士,与精灵王奎文拉尔一道将死亡的种子从那个世界的中心带出。

    并将它封印在永恒琥珀之中。

    他们将复苏巨树的方法记录在圣树之章中,并封印于这枚种子的中心,在崩碎的时代——秘学士们记录下这一切,并将它存放于银之塔大图书馆永恒静滞的时间之中。

    这便是这个机械神器的来历。

    但那段过往的历史,在朝圣者离开之后,而今已经罕有人知晓。

    队友听了Forin的话,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Forin,你打算继续?可我们当下的行为已经逾线,要是适可而止,协会那边还能解释一下……”

    “你以为我们就此退出,就适合了么?”Forin回过头看着其他人,“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要是我们不全力以赴,反倒是为其蒙上一层阴影。”

    “我不想把它变成一场闹剧,”Forin道,“最好的方式是继续走下去,我不会使用那些许可之外的能力,你们也是一样。眼下将比赛进行下去,是对其他人最好的尊重。”

    队友微微张了张口。他看着这位圣殿最年轻一代的天才,心中清楚对方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性格,表面平和,但内心孤傲——那个男人很少有真正在意的东西——

    对方选择留下来。

    则一定是因为有留下来的意图。

    他其实很清楚那个缘由是什么,但想了一下之后并未继续劝阻,既然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那剩下的就这样吧——他其实很明白,因为说出口其实也没有太大意义。

    “走吧。”

    Forin丢下一句话,径自向前走去,那门扉之后。

    便是试炼的下一关。

    ……

    “结果是巨树之丘的人最先通过了第二关。”

    流浪的马儿直播间中,许多人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明明考利—伊休里安的几支队伍出了最大的力,尤其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以一己之力力敌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一战,精彩到让罗塔奥人与外海之民几乎完全充当了背景板。

    而考林—伊休里安的三支代表团不但扭转局势,从正面击溃了帝国人,而且还彻底按死了帝国一方的谋划,让他们那个脆弱不堪的同盟彻底成为一场泡影。

    而巨树之丘的人在这场争斗之中几乎没有付出什么,还占到了天大的好处——虽然那本来就是约定的一部分,但让他人坐收渔利还是令人有些愤愤不平。

    “但那个Forin的确有些实力。”

    流浪的马儿忍不住解释了一句,并不是每一届都可以有人能打开通往主塔之路。

    巨树之丘的选手与方鸻一行人的交易或许是占了运气成分,但最后他们以一己之力打开三号主塔的大门可没有任何花巧的成分在其中。

    “何况这场战斗对我们也不是毫无好处——”

    这话倒是稍稍安抚了人心。

    帝国人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

    现在帝国一方先前的所有谋划在论坛上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被称之为‘最不堪一击的同盟’。

    由于让卡普卡工匠协会、古塔人提前离场的谋划失败,那么帝国人许诺给外海之民的那个美梦,几乎肉眼可见地成为了一场灾难。

    接下来同盟的分裂几乎成为必然。虽然帝国人可能对此不在乎,但他们至少无法再像现在一样发号施令了。

    于是考林同盟已经挣脱了枷锁。

    第一个通关树海的队伍可以选择下一场的题目,但这个优势相对考林—伊休里安同盟先前所面对的困境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接下来的三关高塔、云海与桥是同一场试炼的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的优势反而不算什么,真正的优势其实还是在于这片树海空间之中的所得。

    在战斗胜利的那一刻,流浪的马儿心中的大石其实便已然落下。

    他看着画面之中,忍不住轻轻松了一口气。

    画面中,水无铭正将一枚储魔晶石递给方鸻,有些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巨树之丘的人已经通关了,你一点都不好奇?”

    方鸻轻轻摇了摇头,在此之前他的心思只有如何救下古塔和卡普卡工匠协会的团队,但那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阻止帝国人的计划。

    现在目的已经达成,而他心中其实早已被另一个心思所完全填满。他正抬起头,目光定定透过树梢的阴影,注视着那座白色的巨塔。

    纤细的塔尖贯通天际,犹如一条从云端垂下的细线。

    “怎么了,你这看情人一样的神情是怎么回事?”水无铭怔了一下,不由向那儿看去,“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她迷惑不解,开了个玩笑道:

    “你该不会真以为像童话故事中一样,会有一位公主居住在那高塔之上,等待我们去营救吧?”

    方鸻一怔。

    他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接过对方手中的晶石并轻轻摇了摇头。他对巨树之丘的人会如何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们穿过漆黑之壁,打开了三号塔的大门。

    那的确令人意外。

    但那又如何呢?

    他心中千头万绪,此刻根本无法装进其他任何东西。关于树海之中所有试验都已完成了,女武神给了他一个惊喜,可海妖与精灵创生术只是看起来很美好。

    其技术实现实则十分遥远。

    “那是古代炼金术的实际应用吧?”在场的皆是各自领域的天才,水无铭当然不会看不出来这一点,“你曾经教我们的那些东西,那就是终点……?”

    她其实也不关心巨树之丘的人会如何,方才的问答只不过是一个切入的话题而已。

    在与拉文杜尔工匠协会震撼世人的一战过后,谁会在意那种小问题呢?

    方鸻轻轻点头。

    “你竟然将这样的东西教我们了?”水无铭忍不住声音提高了些许,引得所有人都向这个方向看过来——不仅仅是罗薇、微语等人——

    甚至还有古塔人,卡普卡工匠协会的选手们,这些人大多心照不宣,水无铭其实不过是代表所有人而来而已。

    但此刻水无铭心中真满是惊讶,下意识又压低了声音:“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早说过了不是么,”方鸻有些无辜,“精灵们的古代炼金术并不仅仅是一门提纯的技艺,它真正的意图并不在于慢,反而在于快上。”

    “你当时在预赛上想要证明的就是这个?”

    水无铭感到自己又要压不住自己的语气了,气不打一处来,她咬了咬牙道,“我的意思是……你真打算将这门技术完全公开?”

    “是的,”方鸻倒是十分坦然,“我把技术留在手上有什么意义呢,它其实早晚有一天会扩散开来,晚一天不如早一天。只是我自己也没摸着头绪,因此只能与你们探讨的方式,因为我也不清楚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对的……”

    “那现在呢?”

    “你们想学?”方鸻抬起头来,看着她问。

    水无铭一下卡了壳,大家私底下虽然成立了一个同盟,互换有无。但她也亲眼所见精灵创生术的威力,艾德这一路上已经给了他们太多惊喜……

    要她厚颜无耻地再提要求,一时竟让水无铭有些开不了这个口来。

    “艾德……”水无铭忍不住道,“其实大公会之间和你想象中并不一致,有些东西你看来理所当然,可放在过去……其实并无这样的先例……如果你……”

    “我知道,”方鸻答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天真,无铭姐,现在我已经完全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这门技艺自然也打上了我自己的印记。”

    “不过正如我所言,我没有将它藏私的意图。我可以与你们交换,以公平的方式。”

    水无铭松了一口气,“但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要求……”

    方鸻打断她的话,他当然明白对方来这里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古代炼金术在此之前只是一门提纯材料的技艺,它看起来十分美好,但应用却有局限。

    但很少有人真正看到那门扉之后的世界,直到他在那门上推开一道缝隙为止,那之后每个人都可以从中看到那足以变革一个时代的洪流。

    自然无人可以不心动。

    “那是不可能的,”他摇摇头道,“而且也没有意义,技术一旦开始扩散就无法阻挡。而且你们很清楚我的性格,这门技术也属于夏至之塔,因此我不会将它看作是一件仅仅陈列于玻璃橱窗之中的展览品。”

    凡人不断地推动着炼金术的进步。

    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一门技术被束之高阁,或者敝帚自珍,那不符合他对于安洛瑟,对于几位老师们的承诺。

    “但那对我们来说是不公平的。”水无铭道。

    “我并不强迫,”方鸻道,“你们也可以等待技术扩散开来,我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你们身属大公会就有所区别对待。何况你们也完全可以从其他人手上学习。”

    他说完,看着水无铭。

    他心中其实很明白那些大公会的行事作风,他们绝不会等待,那怕仅仅是一丁点优势那些人也会去争取,因为那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基础。

    虽然他不敝帚自珍,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不会利用手头的资源来换取一些合理的好处,再说对于那些顶尖公会来说,他这就相当于是劫富济贫了。

    水无铭叹了口气,“谁说你不会谈判,这已经是我们共同商讨出的最好的结果了,那就这样吧。剩下的我们也决定不了太多,得等到离开这里之后,等公会方面拍板。”

    她看了方鸻一眼,“不过想必结果不会差太多。”

    方鸻并不太在意这个,他既然选择公开,自然早已考虑明白了前因后果,眼下这一出并未太过超出他的预期。虽然水无铭他们这么轻易就让步,略微让他有些意外。

    他其实暗地里还是没有太习惯自身地位的改变,经此一役之后,银色维斯兰与Elite这些公会对他的看法,最基础也是基于一个未来的Loofah的水平。

    因此自然也不会拿曾经的眼光去看待七海旅团。

    水无铭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艾德,我这边遇上了一些麻烦。”

    那个声音是属于逍遥的,他的声音从通讯水晶中传出来,语气显得有些焦急,显然所言非虚。“帝国人不知道搞了什么鬼,他们现在已经突破漆黑之壁了。”

    “他们在四号塔周围埋下了一些奇特的装置,那些东西看起来和我们曾经在诺兹匹兹地下矿区见到的那些装置有些类似,现在我和‘女武神’已经完全攻不进去了……”

    “他们可能很快就要前往四号主塔了,你们最好的是加快一些进度。”

    “那些装置?”方鸻微微一怔,虽然他从杰尔德姆、海林威尔留下的图纸上知晓过那些装置的用途,但迄今为止他尚且还不知晓帝国人究竟打算在诺兹匹兹的地下做些什么。

    他们不断向以太网脉之中注入魔力,难道真只是打算将大陆从云海之中升起来?

    他想起自己与Irs之间的那番对话,总觉得其中仍有一些疑点捉摸不清。而为什么帝国工坊的选手竟将那些类似的装置带到树海空间之中来了。

    那些人打算干什么?

    方鸻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帝国人可能怀着与自己类似的意图,他们也是想借助这里奇特的环境做一场实验。

    但那个实验的意图是什么?

    “逍遥,”他立刻站了起来,抓住水晶向里面大声喊道,“你能确定帝国人在做什么么?”

    “不,”逍遥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只知道这地方快升到天上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座四号主塔也待不了太长时间了……”

    “它虽然牢固无比,但毕竟需要立在地面上,连主君级战列舰都可以轰开它的大门,眼下帝国人……闹出的动静只会更大……”

    那声音终于消寂了。

    方鸻看着手中的水晶暗下去,不过他心中倒没太过担心逍遥,那只是因为地下的以太网脉断裂,从而导致的通讯失联而已。

    有女武神在,对方应该并无大碍。

    不过一旁的水无铭却没他这么淡定,忍不住立刻问道,“帝国人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逍遥拦不住他们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停了一下,稍稍平复一下语气,才再问道:“要去那边么?”

    方鸻却摇摇头,只将目光投向天际的银塔——三座尖塔之中最光辉夺目的那一座,“不必了,去把古兰德叫来。我们立刻前往五号塔。”

    “五号塔……”

    水无铭犹豫了一下,“三号塔已经让给巨树之丘了,但四号塔还在……说不定我们拦得住帝国人,来而不往非礼也,艾德。如果我们能拿下两座塔,我们就赢定了。”

    何况就算只能拿下一座塔,四号塔的编号不也比五号塔更靠前一些么?

    何况四号龙魂缈光,不是更适合主构装么?

    的确。

    方鸻很难说对方的提议是错的,但他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个方向,心中翻腾着那些的剧烈的想法。那个想法一经产生便不可抑制,从那个可能性诞生的那一刻起。

    他就绝不可能放弃那个念头。

    他的目光有一刻有如穿透了这个虚构的世界,与那遥远的黑暗之中,他意志世界之中那道安静的目光悄然相对着,并从那目光之中读出一切的安宁与信任。

    “塔塔小姐,我一定会帮你找回你的记忆。”

    “骑士先生,塔塔相信你能办到。”

    方鸻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他只看向水无铭,一字一顿道,“我有必须前往五号塔的理由,这算是那个交易的第一个条件。”

    水无铭一怔,不由微微张开口看着他。在她印象当中还从未见过对方露出这样固执的一面,但那黑沉沉的目光中,并没有一丝退让与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是……”

    她刚刚开口,但立刻斩钉截铁打断了自己的话:“我明白了,交易就不用了……在这儿你是团长,大家都听从你安排。”

    她抬头再确认了一次:“五号塔?”

    方鸻轻轻点点头。

    水无铭在此之前已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听清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她转过身去——在那儿罗薇、微语与其他人也只是微微向这个方向颔首示意而已。

    而在那一刻。

    那个悄然无声的同盟,才真正得以确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