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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空,过来,把这东西收拾一下!”

    “小空,把那支角清理干净了吗?”

    “弩炮,你又丢三落四了,把弩炮拆了拿过来!”

    方鸻看着那个少年像是个没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忍不住微微有些好笑,就好像看到了昔日在丝卡佩小姐手下的自己一样。

    支使他的是个有着一头波浪卷长发的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好像是个混血儿。

    不过方鸻认为对方比不上丝卡佩小姐好看,当然就更不如希尔薇德了。

    岩鲨巨大的尸体横亘在森林中,犹如一座岩山,塔波利斯的人最后还是降伏了这头野兽,当然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那支完整的长角至少价值几十万里塞尔,比他们在从旅者之憩前往艾尔帕欣途中所得的那一支更大。

    那支引人注目的岩状长角被悬挂了起来。

    当然还好是在深秋,腥臭的血潭不至于召来漫天的飞虫

    “那女人好像是他们的游侠队长,”天蓝充分发挥自己讨人喜欢的优势,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话说回来,大多数游侠队长都是女士啊。”

    “一般来说女性比男性更适合游侠,夜莺这种需要细致与耐心的职业,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游侠之王就是一个例子。”

    方鸻对罗昊的话表示认同:“是的,还有红叶他们以前的游侠队长也是。”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来说,强有力的女性的确足以成为他们的梦中情人的,这是一种,嗯,正常现象。”

    “啊,我可没有说你,艾德,你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大猫人摆了摆手。

    方鸻闭着嘴巴憋红了脸,想起了自己和弥雅小姐之间的误会。

    那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一次失败了,简直就是笑料。

    还好除了塔塔小姐之外,具体的细节他谁也没告诉。

    少年把打包好的弩炮拖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那少女说道:

    “砂夜小姐,我应该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

    “放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去休息一下吧。”少女声音淡淡地答道。

    “那我走了啊。”

    “嗯。”

    少年略有点怅然若失,但很快恢复了过来,把东西一丢,看了看这个方向,一溜烟跑了过来。

    一个彪形大汉抓住他:“你在跑什么,臭小子,活儿干完了吗?”

    “办完了办完了,利弗特先生。”

    “真的?你们这些替补最喜欢偷懒了。”

    “利弗特先生,我已经是准正式成员了。”

    “呸,哪有半年的正式成员,要不是红叶那帮叛徒……”

    大汉忽然收住口,一把将他推开,“好了,滚吧。”

    周围的人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小空,好好表现,你那个酒鬼老爹就指着你出人头地呢。”

    “呸,他也配称之为选召者,”大汉啐了一口,“还不快走?”

    少年也不恼,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我先走了,利弗特先生。”

    “滚!”

    周围众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一路小跑过来,经过方鸻等人时忍不住又敬又畏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才走到自己团长——那个剑士身边:

    “团长,战场打扫干净了。”

    剑士这才从方鸻几人身上收回目光,看着那少年神色柔和了不少,“之前干得不错,小空,晚点我会向公会给你申请额外奖励。你天赋不错,再加把劲没多久就可以真正成为正式成员了。”

    少年眼中放光,用力点了点头。

    剑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件东西交给他,然后指了指方鸻几人,附耳对少年说了几句什么。

    方鸻自然注意到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不过正疑惑之间,他就看到那少年拿着东西走了过来。

    “各、各位……”

    少年一想到方鸻之前召唤出那高大的构装体,就忍不住心中发悚。他也不是不识货,当然明白面前这位炼金术士可能等级已经相当高了——或许不是三十级,就是四十级,否则怎么可能那么轻描淡写地对付岩鲨?

    但无论是三十级还是四十级,都已经是站在第一世界顶峰的选召者,这样的人放在原住民身上,至少也是一地之主,或许还比不上凤凰公爵那样的王国名宿,但放在偏远一些的地方,基本已经是执政官级别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在普通人面前,基本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传奇,有几个没有一番曲折离奇的出身?

    当然,他绝想不到面前这个虚张声势的炼金术士,其实也不过才二十五级出头。

    比他们算得上是高手,但离他想象中那个程度还差老远一截。

    但少年想不到那么多,只显得有点心虚:“我、我们团长他说,谢谢你们出手,之前是他误会各位了,这件东西,是、是给你们的报酬……”

    他紧张得声音都小了几分,生怕这几个大佬不耐烦地告诉他,我们看得起你这点报酬?打发乞丐呢?

    然后反手便一个巴掌把他给拍飞了。

    不过他显然是乱七八糟的段子看多了,想象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方鸻只很从容地接过那东西,然后交由大猫人收了起来。

    他和新生的骑士团并没有什么过节,不抢怪只是出于选召者之间的礼节而已。

    但至于报酬则是另外一回事,他们也的确出了手。

    他看着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微一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团长,然后才答道:“空,我叫空。”

    其他人都靠拢了过来,姬塔与洛羽此刻也早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对于这个替代了他们的少年,他们也略有些好奇。

    “你是游侠?”

    “我是选择的游侠道路,但还不是正式的游侠呢。”

    “你不到半年就离开青训营进入艾塔黎亚了,考核评分应该很高吧?”

    少年略有点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问自己这个。对于个人来说,这属于隐私的范畴。

    不过他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想了一下,觉得从公会层面看,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于是才老老实实答道:“我得了一个A+。”

    A+在普通人中算是不错了,足以保证有从青训营中毕业的可能性。

    但也仅仅是可能性而已,而且青训营中评分的权重并不高——

    每一年,各公会与俱乐部会从三年一届的选拔生之中,选出一批人进入艾塔黎亚进行考核,而这也就是所谓的从青训营毕业。

    但毕业并不意味着‘升学’,几十人的选拔生中最后能留下来的不过几个人而已。事实上方鸻遇上洛羽与姬塔之时,他们这正是在进行这个考核。

    不过与面前这个少年不同的是,姬塔与洛羽在青训营之中三年的考核评价都是S+,也就是最高评价。

    而且根据他们的说法,和他们一届的选拔生中,满分成绩的也不止有他们两个人。

    仅仅从这个细节,方鸻就可以得知眼下的塔波利斯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半年就从青训营中毕业也就算了,从成绩上看也不是破格提拔,看来是真的人手不足了。

    他又问了对方几个问题,空也一一回答,那个剑士似乎也没有干涉的意思,看来是默认了他们大佬的身份。

    而在艾塔黎亚,大佬们是有特权的。

    末了,空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其实很好说话,于是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他甚至于有些好奇难耐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方鸻,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大佬,你是战斗工匠么?”

    “这不明摆着的么?”方鸻有点无语。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空满头大汗,“我、我只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战斗工匠。”

    天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才到艾塔黎亚多久啊?”

    当然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他们的团长大人在半年之前何尝不也是一个新手?

    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但这时方鸻拿出一张魔导弓来,交给对方:“见面即有缘,送你一件礼物吧。”

    空看到那魔导弓眼睛都差点没瞪直了,他现在还用的白板武器呢,而这弓竟然是A级品质的魔导器——那不是近传奇了?

    他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摇头:“这……这我可不能收,太贵重了,大、大神。”

    不过这东西对方鸻来说其实不过是练手之作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Shana是让他帮忙制作一批新手套装,工匠制作自然不可避免会有损耗,他问过对方,那边也十分大气,直接告诉他残次品可以自己处理。

    方鸻一直小心地将废品率维持在百分之五以下,不过对于他来说,品质不能稳定在A+级的基本就等于废品了。

    他可不管在外面A级魔导器是什么市场,反正先满足强迫症再说。

    而这弓就是生产过程的残次品,平日里艾小小都是挑着用的,送出去也不心痛。

    这个名叫空的少年可以说是替代姬塔与洛羽的位置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他们能在这里遇上对方的确有几分巧合的意思。

    不过方鸻倒不是真相信什么缘分,只是在这少年身上看到了几分过去自己的影子而已。

    眼见着方鸻没有把弓收回的意思,空也只好接受了这份礼物——他总不能把这么贵重的魔导器丢到地上,弃之如敝帚——那种古人高端的装逼方式,他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

    当然口中说不敢受,但空心中是明白这把魔导弓的价值的,虽然比不上他们这次的收获,但一两万里塞尔的市价还是有的。

    这笔钱对于他这样的新人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方鸻在他这个等级的时候,拿到两千里塞尔还要高兴半天。

    所以以至于空接过魔导弓的时候,手心都见了汗,几乎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但他心中更多的还是对方鸻等人的感激,除了团长和砂夜小姐,还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幸运极了,受恩人推荐进入塔波利斯的青训营不说,只半年就得到了机会进入艾塔黎亚这个世界。

    虽然大家都说公会要完蛋了,可他并不那么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大家一起努力再艰难的日子也能挺过去。

    而且砂夜小姐和团长对他也颇为照顾,眼下一个陌生的大佬也对自己这么好,这个世界真好。

    空忍不住心想,难怪大家都想到这里来。

    方鸻几人也并未在这里多做停留,他们本来就是来送地底的核桃几人的,只是中途卷入了这场小意外而已。

    其实连意外也说不上,有冒险者的地方,有这样的战斗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倒是预料之外地得知了一些关于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的现状,还巧合地遇上了一个‘熟人’,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只留下空一个人拿着魔导弓怔怔地看着方鸻他们走远,消失在伊德里斯城那个方向。

    “小空,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柔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空回头看去,一个背着治疗杖的小姑娘,正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着他。

    “特丽莎,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要走了,就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这里……”小姑娘有点无语地看着他。

    “啊?”空一愣,“我明明看到团长还在那里,咦,团长呢?”

    “团长早过去了,他让我来找你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小空,马上就是十一月了,考核将近,你可不能再这么迷迷糊糊下去了。”

    “我哪有迷迷糊糊了,”少年脸上有点挂不住,“团长刚才还表扬我呢,我知道你说的Vin他们,但是我本来评分也不比他们差,而且这次还得了秘密武器,我肯定可以通过的。”

    他一边说,一边有点宝贝地拍了拍自己才刚刚拿到手的魔导弓。

    小姑娘只蹙着一双眉头看着他。

    ……

    七海旅人号并没有在伊德里斯停留太久,因为方鸻发现留给自己前往宝杖海岸的时间窗口不多了。

    他要从虹湾顺寒冷的洋流而下的话,必须要赶在十一月之前抵达古拉港才行。

    十二月下旬之后,北方的风元素会在寒冷的天候下进入非活跃期,宝杖海岸北岸一线就相当于封冻了。

    那时候他们可就去不了寒水港了。

    更不用说前往帝国也有时间窗口,必须赶上夏秋季风,这么一算——留给他们的时间好像的确紧迫起来。

    不过无论再怎么紧迫,横风港还是要去一趟的。

    星门而已已经恢复正常,舅舅和舅妈要返回地球,在那之前方鸻肯定要再见他们一面的。

    或者不如说两人迟迟没有动身,就是为了在这里等他。

    此外和军方碰个头也很有必要,罗昊也得回去写报告——他另一层身份可还是货真价实的军人。

    另外就是唐馨与艾小小两人,是走是留还没个定数。

    艾小小的父母也到了横风港,显然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艾小小倒还好说,个人留下的意愿很强烈。

    但对于自己表妹的心思,方鸻反而有些捉摸不透。

    从他个人而言,自然是希望自己表妹可以留下来的,七海旅人号上的确是差一个治疗。

    而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可靠方面,又有几个人比得上爱哭鬼呢?

    但方鸻也明白,爱哭鬼是很看重自己的学业的,她对于这个世界的兴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虽然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开口挽留的话,表妹应该会留下来。

    可方鸻也忍不住想,自己若那么做,会不会太自私了一些。

    他想得头痛,但唐馨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两人独处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

    “哥,你放心,就算我回去完成学业,在那之后也会回来的。”

    “总之不会叫你那些小树叶浪费掉就是了。”

    关于唐馨的说法,方鸻倒是相信。

    和自己的不靠谱不同,她总是言出必诺的。

    不过他忍不住苦笑,那根本不是那几片树叶的问题。

    但也好,既然爱哭鬼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也就不用去考虑太多了。

    七海旅人号在横跨长牙海峡时遇上了一次乱流——云层海冬季风暴圈正在形成。

    不过他们还是如期抵达了梗风港,当海岸线出现在瞭望塔的视线之内时,方鸻其实正在和塔塔小姐探讨关于改进‘蜂群’的问题。

    虽然银蜂诞生于伊斯塔尼亚到现在也没才过多久,不过战斗工匠的构装体也是需要与时俱进的。

    而且银蜂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和战斗妖精时代的问题一脉相承。

    随着他等级的提升,银蜂的攻击方式显得有些鸡肋起来。但进一步增加威力的话,又不可避免要涉及到后坐力无限提升的问题。

    在较小的平台上,威力与精度总是无法兼顾。

    然而他又无法把发条妖精进一步做大。

    努美林精灵又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塔塔小姐开口道,“用能量攻击就没有后坐力。”

    这倒是一个办法。

    毕竟有枪骑兵成功的先例。

    “可能量攻击怎么保证攻击的持续性呢,”方鸻忍不住问道,“枪骑兵的速子光矛不是不可以缩小一半威力安装到银蜂上面,法阵本身占不到多大体积,可那长矛一多半体积是储能水晶……要是没有储能水晶,银蜂可就是货真价实的一次性武器了。”

    “……开一次火,恐怕剩下的魔力连飞行都难以维持,必须马上返回充能,而且还不能太远,否则只怕连飞都飞不回来。如此武器,能有什么价值?”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骑士先生。”

    塔塔答道。

    “你还记得歼灭者么?”

    “歼灭者?”方鸻一愣,“那东西是魔导型构装啊,它的飞行方式和发条妖精可不同。”

    “但我要说的不是它的本体,”塔塔摇摇头,“而是它的一个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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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歼灭者的……一个部分?”

    方鸻看着端坐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塔塔小姐,语气有点不敢肯定。

    塔塔轻轻将手中的白瓷杯放在茶盏上,将双手压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一下头。“一般来说,歼灭者是由好几个通用魔导组件构成的,可能是次级灼热射线,光雨,重力术,冰锥,力场矛与瓦解射线等等,这些组件大部分可以互相替换,搭配,以构成不同的组合;再加上不可替换的部件——比如核心水晶,视觉系统,散热系统与浮空系统等等共同构成歼灭者的整体。”

    “但这些魔导组件之中,也只是一部分可以替换而已,因为通常来说,出于攻防兼备的考虑,人们往往都会带上歼灭者唯一的防御系统。”她一边说,一边举起手来,将一幕光屏投射在方鸻面前。

    那光屏由前向后依次拉开,形成五层结构,每一层都是一页歼灭者的内部结构图纸,五层图纸共同构成一台歼灭者的整体。而妖精小姐将指尖轻轻一抬,将其中一页图纸从中抽了出来,方鸻看得分明——那正是歼灭者的防御组件的图纸。

    闪耀之盾——

    他曾经和红叶战斗过,那时候红叶用超载流来对付他,所使用的魔导构装正是歼灭者。而他自己也不一次用过这一型构装,自然大体上明白闪耀之盾的运作原理。

    只是他毕竟不是魔导学派构装的传人,虽热也接触过因罕兹与海妖构型这样高端的魔导构装,不过一时还没把思路转换过来。直到此刻,他看到塔塔小姐给自己放大的图纸之时,心中才一下闪过了一道灵光。

    对呀,还可以这么做!

    闪耀之盾本身就可以视作一种小型化的,简化版本的发条妖精,但它不但比发条妖精小得多,而且还可以从内部的魔导组件之中生成一面防御力相当惊人的力场盾。

    由于这面盾本身就带有飞行能力,可以说相当灵活,正好可以与笨重缓慢的歼灭者形成互补。事实上洛羽在正式成为选召者之前,他就单独把闪耀之盾从歼灭者拆下来,改装成一种防御型的发条妖精,给对方使用过。

    因此方鸻对于这东西可以说并不陌生,也明白为什么闪耀之盾可以做得那么小。

    原理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它内部除了那个法阵之外,既没有散热系统,也没有其他必要的核心系统,只有一个超级简化版本的飞行系统而已。两套系统加在一起,其实也就是飞行系统占据了主要空间,而一个力场盾的法阵能占多少空间?

    正如之前他所提到的,魔导构装之中,真正占据主要空间的,并非是法阵,而是储能系统。但闪耀之盾并没有这个储能系统,也没有核心水晶,事实上它严格来说都不算不上是一种独立的灵活构装,而是一种附属构装。

    或者说,人们通常所称之为的——寄生构装。

    它必须要依托于歼灭者才能作战,由歼灭者的主核心水晶为其传输魔力,所以它并不需要自己的主核心水晶,只需要一个共鸣水晶就可以了。

    方鸻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可行的思路,魔力是可以远程传输的,虽然有一定距离限制,譬如对于歼灭者来说,闪耀之盾不能离开它十尺范围之内。这个距离对于发条妖精来说自然远远不够用,但如果把魔力传输装置也放大的话,不是没办法把传输的极限距离扩大到十倍以内。

    一百尺,听起来还是有点少,以七海旅人号为中心的话,那发条妖精就成为一种防御性质的灵巧构装,而非进攻与侦查性质了。

    但换一种思路,如果不以七海旅人号为平台呢?

    方鸻看向塔塔小姐,对方那翠绿色的眸子好像让他心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枪骑兵——

    以枪骑兵为平台,枪骑兵的系统是如此的简单,它的主核心水晶的法力输出是有巨大的富余的,而将剩下的部分用来支撑几台发条妖精的输出,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方鸻几乎是立刻算出了这个富余量,一台枪骑兵差不多可以搭配六台银蜂,并保证它们有大约六秒一轮的输出充能,虽然单独一台银蜂的输出远远比不上枪骑兵,但如果算上巨大的数量的话,那就相当可观了。

    如果七海旅人号可以出动四十台枪骑兵,就可以同时支撑二百四十台银蜂作战,他甚至都根本控制不到那么多的银蜂,因此这个平台绝对是够了。

    而且枪骑兵使用的魔力是走的七海旅人号的主核心水晶,因此也绝对不会存在魔力不够用这样的说法。

    再次,闪耀之盾完全没有自主的核心水晶,因此才不能飞离歼灭者太远,但银蜂则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作为发条妖精它本身是可以保留主核心水晶的。这样一来,即便在侦查任务之中,只要不动用攻击能力的话,它也可以脱离平台单独完成。

    方鸻想到这里不由眼前一亮,感觉这简直是完美的方案。

    “塔塔小姐,”他忍不住有些惊喜地说道:“你真是太厉害了!”

    龙魂大多有辅助龙骑士的能力,其中一部分也有自己的心智,但像是塔塔小姐这样行走的资料库,方鸻就自己从社区上了解的资料来看,好像应该是独一份。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这是为什么,包括问过塔塔小姐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不过方鸻隐约觉得,这可能与银之塔那个妖精龙魂的计划有一定联系。

    而今妖精小姐已经越来越多地记起了关于过去的事情,说不定有一天,她也会弄明白自己究竟从何而来。

    “但还是有一些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塔塔表现得比他冷静得多,“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但要将它从想法变成现实,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不是把闪耀之盾等比例放大就可以的,关键的组件,材料与思路都需要骑士先生自己一点点去测试。”

    但这不就是炼金术士的工作么,方鸻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他摇了摇头:“这方面我有经验,运气好的是,我和洛羽都比较了解闪耀之盾,我想我大概已经有一个思路了。”

    妖精小姐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而两人正交谈之间,忽然罗昊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艾德,塔塔小姐,你们最好是出来一下,天蓝看到陆地了……我们好像到目的地了。”

    两人一齐向那个方向看去。

    舷窗之外,横风港的十二座尖塔正在缓缓出现在云层之后。

    ……

    琉璃月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去,正看到自己的老搭档从山坡下面走上来。对方换了一件崭新的炼金术士大衣,领口与袖腕上都绣着穗带,挂着披肩,小牛皮带,腰间悬挂的刺剑套着漂亮的皮套,秘银的纹路在红色的皮革上蔓延生长,更像是一件艺术品——但那也是一件魔导器,还是出自于翠鸟工坊某位大师之手。

    魔导炉也是全新的,考林—伊休里安的军用型号——改进款。轻风拂过远处的森林,带起一片灰色的余烬,也翻起对方大衣的领口——领口上五枚闪亮的金星,被绣在一只翠鸟的银线之上。

    但所谓搭档的说法,都不过已经是老黄历了。而今对方已换了一个搭档,与他等级差距也逐渐拉开,对方等级已快二十六级,而他才二十二级,几乎落后了一个梯队。

    两人都是战斗工匠,但吴迪年纪比他小上一岁,公会认为后者更有培养的价值,因此资源侧重也大不相同。听说新给其配置的那个搭档,也是一个工匠天才,几曾何时,别人也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干嘛?”琉璃月倒是显得云淡风轻,他和吴迪的经历也大不一样,对方是从青训营之中直接选拔出来的,而他是因为崇拜银林之冠与KUN,以自由选召者身份加入公会的。运气好为前任团长慧眼识珠,从外围成员之中脱颖而出,并一路从核心选拔到精英,最后加入了银林之矛的旅团预备役。

    但这一路当然不仅仅是运气,同样也有艰辛的付出与投入,外人认为他桀骜不驯,但没有一点争强好胜之心怎么可能走到这里。不过他对那些庸人俗语不屑一顾,至于前任团长退役之后他一直止步不前,他其实也并没有太在意。

    运气不好罢了,自己在从外围成员一路到核心的这条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自然比不上那些从青训营之中选拔出的天才。譬如自己的这个老搭档,干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基础扎实,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而他这样的野路子早已定型,公会对他后劲不足的评价,他其实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有得必有失,他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省悟这一点太晚了一点。要是早一些明白自己的路,加入银林之矛的青训营,而今说不定也能有一个前往第二世界的机会。他并不在乎第二世界有什么,但他就是喜欢比其他人更强的感觉。

    “没什么,”吴迪笑了笑,“就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叫一声而已。毕竟我们也是搭档么,好久没见到你了,叫一声自己的朋友不过分吧?”

    “神经病。”

    “我说你真是一点没变化,就算是我的建议——能不能提升一下个人素质水平?”

    “没那功夫,”琉璃月捡起一枚漆黑晶化的石子,向着悬崖下面远远丢了下去,石子落在焦黑的森林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拍了拍手,答道:“我干嘛要学那些虚伪的东西,还不是表面笑嘻嘻,内心MMP,无聊不无聊?”

    他回过头来,“你们管这叫素质,那我就喜欢直来直去,NMSL。”

    吴迪看着自己这个老搭档,一时不由语塞,虽然这话明明是强词夺理,但听起来好有道理。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边一望无际的漆黑地平线,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整块黑曜石,“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要是你想前往第二世界,其实我可以想办法说服上面,让我们继续搭档。”

    “免了,”琉璃月面无表情,“我又不是一定要去第二世界,干嘛平白无故欠人人情,我留在这里挺好的,我走我自己的路。”

    吴迪看了他一眼,心知对方的性格,便也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站在自己老搭档的身边,听着天空上传来嗡嗡的声音,两艘风船的影子,正缓缓掠过两人的头顶。

    远处焦黑的森林之中并不是空无一物,两人站在这片已经完全结晶化的悬崖之上,看着下方远远近近汇聚过来的人影,远处天色已近傍晚,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把,犹如汇聚成了一条长龙。

    吴迪低下头去,用靴子磕了磕如同鳞片一样一层层凸起的地面,那是土壤开裂之后晶化的表现,从这里一直延伸到旅者沼泽深处,这片死亡之地的阴影已经覆盖了整个宪章城。

    琉璃月在南境见过与这里相同的地方,那里被称之为灰烬山林。

    漆黑的龙焰之下,一切荡然无存。

    “元素死亡的气息,”吴迪远眺着这一切,忽然开口道,“各地都不容乐观,但这里尤甚,你看过那个帖子么?”

    “‘关于梵里克事件背后你可能不知道的真相’的那个傻逼帖子?哼,装神弄鬼的弱智东西,说三句藏一句,鬼鬼祟祟,我看发帖之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琉璃月随口就来。

    “你果然也看到了——”

    他沉默了片刻,“整合越来越快了,弗洛尔之裔这次当了恶人,我们跟在后面享受好处,不过他们因此获得的机会也比我们更多。你说得对,留在这里的确不是没有机会,但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琉璃月又捡起一块石子,丢了下去,晶化的石片这一次像是撞上了岩石,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好像惊到了下面森林之中的人,那里一阵骚乱之后,传来几声咒骂的声音:

    “那个煞笔在上面乱丢东西?”

    “不要高空抛物知道么,有没有素质?”

    琉璃月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用一句话来回答:

    “NMSL!”

    下面又是好一阵叫骂。

    他才回过头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对对方道:“我可不是来听你打哑谜的。”

    吴迪淡淡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有些东西我不能说得太明白。这一切背后未必没有拜龙教徒的影子,虽然目前我们还没弄清楚是谁在支持他们,大时代将至,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想法——选召者,看来也未必靠得住。”

    “看起来你是怀疑弗洛尔之裔的人?”

    琉璃月看了他一眼,“你说这话一旦传出去可是要负责的。”

    “你会传出去么?”

    “我没那么无聊。”

    “那不结了,再说我说的不仅仅是弗洛尔之裔的人,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是谁。”吴迪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迷茫,“宪章城我们竭尽一切努力也没救得下来,听雨和和龙火公会的事情至今还没了,关于那个传闻……有时候我连自己人也不一定信得过。”

    他谨慎地止住口,回过头来看着对方,“老实说,反而是你更信得过一点,因为我猜他们可能看不上你这么没素质的人。”

    “NMSL,”琉璃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还是那句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吴迪语气有些真诚地问道。

    但后者仍是摇头。

    “不愧是你,”吴迪叹了口气,“好吧,你留在这个地方,我只能给你几个忠告,注意军方的动向,星门港C区计划,还有‘那个’。另外,我已经上了第二批前往第二世界的名单,其实我这次是专程来向你道别的——”

    这一次琉璃月罕见地没有开口回话。

    他只抬起头看着夜空之中那枚闪烁的星辰,一言不发。

    那片星域像是南方天幕之上的一个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星光,只有唯一的一枚星辰,正以妖异的光芒填满那片星域的每一块空间。在许多个世纪之前,努美林精灵们曾经给了它一个名字——

    祸星,苍翠。

    只是而今苍翠早已不再。

    ……

    妙书屋



    七海旅人号在军方的引导之下缓缓靠了岸,甫一上岸,方鸻便看到舅舅和舅妈正在栈桥上等着他们呢。唐馨上前叫了一声爸妈,张柔牵着自己女儿的手将她拉了过去左右看了看,一脸狐疑:“你没给你哥惹麻烦吧?”

    唐馨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自己和那个笨蛋表哥究竟谁才是亲生的?艾小小怯生生地站在唐馨背后,乖巧地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好,张柔认识这个自己女儿的同桌好友,拉着自己的老公笑眯眯地向她点了点头。

    天蓝、姬塔与洛羽也上前问好,七海旅团的众人大多上一次就见过这二位,不过‘小朋友’们有‘小朋友’们的圈子,和成年人玩不到一块儿去,只有艾缇拉与张柔多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关于方鸻的事情。

    唐笙与大猫人点了点头算是示意,两个世界之间毕竟有太多不同,不是选召者,也没有太多共同的话题。过了一会儿希尔薇德也带着谢丝塔、巴金斯走下船来,双手交叠放在裙衬上,笑眯眯地向张柔问好。

    看着未来的准‘媳妇儿’,张柔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连一贯严肃的脸上也冰雪消融——只心想他们家小鸻可就是有福气,看看这媳妇儿,得体又美貌。

    她一只手牵着自己的女儿,而另一只手又把希尔薇德牵过来,嘘寒问暖:“希尔薇德,最近过得还好吧,小鸻他有没有欺负你?”

    希尔薇德有点好笑,只掩着口轻轻摇了一下头。唐馨在一旁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自己肯定是捡回来的,张柔女士就是自己的后妈。

    “你不用担心,要小鸻他敢欺负你,我帮你狠狠揍他。”

    张柔女士可是言出必诺,在这一点上唐馨与她一脉相承,说揍方鸻就绝不会用口头教育。

    舰务官小姐笑着摇头,并不反感这样的聊天方式,甚至颇感有趣——艾塔黎亚上层社会的人际关系可不是这个样子,贵族们口腹蜜剑,无论背地里如何,表面上总是虚情假意,但比起总藏在伪装之下,还是这样更令人舒心一些。

    “得了吧,”唐馨没好气道:“我那个活宝表哥还欺负人,他不丢人都好得很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糖糖,那可是你哥。”

    “正是因为是我哥,其他人我才懒得管。”

    眼见着自己张柔女士眉毛竖了起来,唐馨撇了撇嘴,明智地选择了闭口。

    对此毫不知情的方鸻这才忙完了船上的事情,顺着舷梯爬了下来,走过有点好奇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舅妈身边的希尔薇德,张口就叫道:“舅舅,舅妈。”

    “小鸻,快过来让我看看。”

    “啊?”方鸻极为不情愿,张柔女士好像不是拿他当外甥,而是家里养的小宠物一样,见面就要抓着他的脸揉长搓扁一番,小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上次在病床上没有外人见到,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得逞。

    “啊什么啊,快过来。”

    过来是不能过来的,作为一个船长必须要维护自身的威严,不过在张柔女士来得及竖起第二根指头之前,方鸻条件反射一样赶忙抢答了一声:“哦——”

    甲板上还剩下罗昊、箱子与帕克三人,再加上半个人——还是未成年人,童工状态的帕沙,三人远远看着自己的团长大人惨遭魔爪蹂躏。只有罗昊一个人在滚着桶子,将它们放到甲板一角堆好,当他堆好最后一只桶子,才回头看了看杵在甲板上的三人,开口问道:“你们不下去?”

    箱子摇了摇头。

    “下去有什么意思。”帕克也表示不屑,“谄媚,不就是团长的舅舅和舅妈么,看看这些人,真正的帕帕拉尔人不屑于干这些。”

    “我想和那无关吧,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你们真不下去,待会船上可就不开火了。”

    “这个嘛,作为一个真正的帕帕拉尔人。”

    “不是,你也不是真正的帕帕拉尔人。”

    “这不重要,这是帕帕拉尔人的种族天赋。”

    “我没听过那样的天赋,”罗昊摇了摇头,“不过那好吧,顺便说一句你藏在床下的那些东西之前就被艾缇拉小姐没收了,艾德让我通知一下你。”

    “什么?”

    罗昊不去管石化成一座塑像的帕帕拉尔人,回头去对帕沙说道:“帕沙,你不下去么?”

    帕沙扭扭捏捏地摇了摇头:“我留在船上看船就可以了。”

    罗昊点了点头:“可以,待会你就和我一起下去。”

    “罗、罗昊先生,我说的是……”

    “那不关键,现在我是二副,你得听我的。”

    帕沙低下头去,他何尝不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可他从来没离开过伊斯塔尼亚,这船上就是唯一让他感到安稳的地方了。“罗昊先生,谢、谢谢,可是船……”

    “让箱子留下来看船好了,”罗昊答道,“反正他这人一点情趣也没有。”

    箱子靠在桅杆上,对此不置可否。

    “走吧,小胖子。”

    帕克勃然大怒:“胖子,你说谁是胖子!?”

    “胖爷我说的就是你,”罗昊答道:“你去不去,不去留下来也可以。”

    “这个嘛,我考虑考虑。”

    “那你慢慢考虑。”

    “不,我已经考虑好了——等下,你们走那么快干什么!?”

    “别抽舷梯——”

    帕帕拉尔人惨叫一声从船上摔了下来。

    ……

    罗昊看到有人从港口内走了出来,便下了船。

    来的人正是他的直属上司,上次方鸻见过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像是叫张天谬还是什么的。对方穿着一袭黑风衣,手臂上是低可视化星门守备队臂章,戴着墨镜,走到他身边才摘下墨镜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好像头一次见到他一样。

    虽然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那巡视的目光看得方鸻一阵愕然,自己都忍不住四下看了看——自己身上有花?不过对方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开口道:“不用看了,你身上没花。我只是在想,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能跑,上一次我们抓不住你,弗洛尔之裔的人也抓不住你,这一次考林人也抓不住你,你是属老鼠的么?”

    方鸻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抓了抓头,其实他也没怎么跑,但想了下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怕被打死当场。

    苏长风也和张天谬在一起,同样的黑风衣,低可视化臂章,不过臂章与前者略有一些不同。方鸻没太了解过星门守备队的形式,不过因为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性质,因此与国内的军衔制度颇有不同。

    不过多了星和杠他还是看得出来的,看起来苏长风的军衔比张天谬高得多了。除了这两人之外,剩下两个人是警卫,方鸻有点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个人都是剑士,大剑背在身后,腰间还有一把副手剑,魔导炉也是启动状态,算得上是全副武装。

    军方的人倒也不是穿铠甲,风衣下面一般会有一层内甲,他们的重装单位会用专门的制式魔导甲,在战时一般就不会穿风衣,那种黑风衣大约是作为常服而使用的。

    方鸻过去也没来过横风港这样的地方,因此也不太清楚对方这个状态算不算是军事基地的日常,倒是罗昊走过来之后,多看了两人一眼,显得有些奇怪。

    这时苏长风才开了口:“你们比预定到了晚了一点,路上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方鸻摇了摇头,全靠军方出手相助,他们才得以从诺格尼丝逃出。那几乎等于军方专门为他们派出了一支舰队,为他们在旧世之梯通往埃尔德隆这条路上开辟了一条安全通道,又怎么可能遇上麻烦。

    “我还没有说谢谢呢,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算麻烦,本来演习也算是冬季作训的一部分,只是换个地方而已,”苏长风笑了笑,“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会调动一支舰队来掩护你们吧,就算你们真有这个面子,我也没这个权限。不过我也说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会尽可能的支持你们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向方鸻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才转过身去,对一旁的唐笙与张柔道:“唐先生,张女士,我们找你们家这个小家伙有点事情。”

    张柔点了点头,他们之前与方鸻寒暄了也有好一半天,军方显然是预留了会面的时间给他们的。不过她还是看向一旁的唐笙,寻求对方的意见,唐笙也是微微颔首,对她说道:“小鸻现在也不是个小孩子了,他可以自己决定自己该去做什么。”

    苏长风这才想起什么,又看向一旁的希尔薇德:“希尔薇德小姐,借用一下你们的船长。”

    希尔薇德微微一笑:“船长大人可以自便。”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我不想在这里谈论我父亲的事情,”希尔薇德微笑着答道:“苏先生,这应该不违你们的原则吧?”

    苏长风微微一怔,有点意外地看着这聪慧的姑娘,而一怔之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方鸻。

    方鸻在之前接到他的眼色之时,心中便已经咯噔一声,想起了不久之前对方与自己说的那番话。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那个想法好像自然而然地从他心中冒了出来——他们已经查到消息了,那个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

    他抿了抿嘴,这才开口道:“舅舅,我去去就回来。”

    “去吧,”唐笙点头:“早去早回,晚点我再和你谈谈关于那本笔记的事情。”

    方鸻微微一怔,这才想起那件事,他有点奇怪地看了自己的舅舅一眼。

    “你船上的其他人我们会想办法给他们安排好,”苏长风开口道:“不用担心,星门港恢复之后这边已经空出了很多地方,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靠近你舅舅和舅妈的地方,待会回来之后你就可以直接去见他们。”

    方鸻轻轻点头,向对方道了一声谢。

    ……

    在夏季,当风吹过这片森林之时,森林回回应以簌簌的低语。

    但冬天,树叶早已掉光,远远看去只剩下一片光秃秃难看的枝丫。北风呼啸而过,猎猎作响,犹如有一头负伤的野兽行走于荒野之间,悠长的嗥叫徘徊不去。有时候风声与狼群行走在一起,淹没了长嗥,令人油然升起一股孤寂感。

    但炉膛内的火焰正旺,柴火在高温下迸发出惊人的温度,穿过铁栅,跳出几粒火星子,落在砖石之上。大厅内金色的灯光铺就了温暖的色调,与托盘之上烤鹿肉滋滋作响,这个天气下没几个人愿意出门,旅店大厅之中熙熙攘攘,冒险者围在桌边讨论着过去几周发生的大事。

    直到冒着风雪行走的旅人推开门来,寒冷的空气卷着雪花一涌而入,地底的核反手关上门,脱下斗篷,抖落上面的雪沫子。他再反手回去摘下贝季身上的斗篷,帮她拍下雪花,折叠好。

    少女用明亮的目光看着他,默然不语,也不反对。钛豌豆几人看着这一幕,对这一对儿不由有点好笑。他和另外一人窃窃私语,而胖乎乎的枣子已经走上前去,向旅店的主人预定了房间与晚餐。

    地底的核桃带着贝季找到一处空的位置,先拉开椅子让对方坐下,然后才来到另一边。虽然明知道艺术之争的人几乎不可能追到这里来,但他还是观察了一下左右,不远处另一张桌子上桌边坐着一个独酌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绒缎长袍,深蓝色的纹理,帽子挂在一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没看到手杖一类可以代表施法者的物什。

    他桌上还放着一双貂皮手套,小心地叠好,一双手苍白修长,手背几乎都可以看到青蓝色的静脉,皮肤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对方面前只放了两个碟子,里面不是其他人的大鱼大肉,但菜色十分精致——一杯葡萄酒,居然是用高脚杯盛的,杯沿映着跳动的火苗,闪闪发光。

    这样的冒险者地底的核桃还真见得不多。

    对方看起来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倒像是一个精致的贵族,但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出现这个乡野的旅店之中,原住民和不讲究的选召者可不一样。

    不过他不敢多看,以免惹上什么麻烦,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对面的一桌人则皆是选召者,几个粗豪的近战职业,外加一个魔导士,一个治疗师,治疗师和魔导士都是女性,看着自己的同伴直皱眉。

    这时枣子也从旅店主人那边走了回来,低声和其他人汇报一下花了多少钱,正是这个时候,旅店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三个人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

    地底的核桃微微有点在意,不由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三人中一个有些儒雅的青年让他有点眼熟,但仔细一看并不是艺术之争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戈蓝德与诺格尼丝一个北一个南,相距千里,他知道自己有些过于疑神疑鬼,可逃亡之中难免会草木皆兵,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由更配合七海旅团了。

    对方与他们一比,简直是云淡风轻了。

    不过他还是多看了那三人一眼,那个儒雅的青年身后背着一张有点夸张的长弓,以至于他侧着身子从人群之中走过时,还要不时笑着向周围的人致歉,挂到了对方的帽子或者斗篷一类的。

    好在那青年脾气不错,再说这样的磕碰旁人也见怪不怪了。青年身后是一个剑士,冷着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万儿八千块钱一样,至于两人身后那个人则有些特殊。

    对方个子不高,浑身上下披着一条长斗篷,连进了旅店也没把风帽取下来,只留下一张尖尖的脸蛋儿,给人的感觉像是个姑娘。而且地底的核桃第一印象,是这个少女的容貌应该不差。

    青年和那个剑士护着身后的人走了过来,经过他们,居然在隔壁那个中年人那张桌子旁站定——地底的核桃不由回过头去,看到他们似乎低声交流了一句什么,中年人伸出手来,示意三人坐下来。

    看到这里,地底的核桃不由再看了那个披着斗篷的‘少女’一眼,注意到对方似乎开始留意自己了,才赶忙回过头来。

    而面前的枣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还在说着这几天路上的事情,只是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隔壁桌上传了过来:

    “对了,你们最近看没看社区?”

    “废话,谁会不看社区?”

    “那你们看没那个帖子?”那个开口之人问道,由于声音特别大,地底的核桃几人都不由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个战士。战士果然都是大嗓门,古人诚不我欺——众人忍不住心想。

    “什么帖子?”提问的人是那个坐在战士对面的魔导士小姐。

    “就是那个标题很土的,揭露多里芬一战内幕的。”战士似乎并不在意有人围观,事实上在旅店大厅里吹嘘的人,巴不得关注自己的目光更多一些。

    魔导士少女皱了皱眉头:“哦,你说那个啊,这什么年代还有人取这样的标题,哗众取宠,我都没点进去看。”

    “那标题是蠢了点,但是内容还是很有干货的,拜龙教,龙魔女什么的,”战士答道,“我还真去查了一下,还真有龙魔女这么一件事,修约德你们知道么?就是那个屠龙勇士。”

    “这会有人不知道么,你随便找个诗人就会唱这一段。”

    “但诗中他击杀的那一头龙,其实是黑暗巨龙,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黑暗巨龙?不是一头恶龙么?”

    “那当然不是,金星之火,落入尘埃,他击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龙之魔女尼可波拉斯,这是资料上可查的,不过如果只是明面上的文献的话,呵呵,你们就很难了解到这一点了。但社区之上有考据帝专门去调查了这件事,结果发现那帖子说的是真的,你们还记得多里芬之战最后出现的那头黑暗巨龙么,那就是龙魔女尼可波拉斯。”

    “可她不是死了么?”

    “搞笑,”人群中有人嗤之以鼻:“勿忘已逝之敌,黑暗巨龙怎么能杀得死?”

    大厅中众人一时间不由纷纷议论起来,多里芬一战最后出现的黑暗巨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方鸻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将人们的思维引向这个方向来。而选召者的发散思维往往十分强大,他们推论的过程可能是错的——但正如方鸻所言,他不怕这些人去调查这件事,只要一查,就能明白其中的蹊跷之处。

    人们又讨论起不久之前宪章城的事件来,一时间关于拜龙教的各种传闻尘嚣之上,坐在一旁的地底核桃几人听了,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心想艾德团长的计划果然奏效了。

    但不知怎么的,人们讨论着讨论着,就谈到了多里芬一战主角上。

    理论上来说,多里芬一战的主角其实应该是艾尔芬多议会,但在大多数选召者看来,那一战的主角理所当然只有一个——龙之炼金术士。

    而偏偏关于这位龙之炼金术士先生的话题又特别多,他们在伊斯塔尼亚‘兴风作浪’不提,这件事才没过多久,马上又惊爆了众人的眼球——不但被考林王国通缉,还上了超竞技联盟的灰名单。

    “那位龙之炼金术士先生这次可是惹上大麻烦了,”有人开口道:“不过他们也是真厉害,以一敌百啊,Loofah出名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龙之炼金术士了,”关于这个话题的热度显然很高,马上有接口,“听说诺格尼丝当地人给了他一个新称号,毁船者,算算他们从奥伦泽一路过来击沉多少艘船了,不得了。”

    这简直就是Loofah第二啊,不过Loofah小姐作为一位在选召者中人气很高的明星选手,大家对她的传奇津津乐道,而方鸻一行人就要褒贬不一多了。

    当即有人反驳:“放屁,他们也比得上Loofah小姐?那又不是他的战绩,不过是恰巧有大佬在他们船上罢了,听说是军方的人,哼,傍着军方的大腿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且他们也未必真击沉了那么多船,只是传闻而已,”那战士忽然开口道,“视频只有从凯兰奥看过去的视角,只不过是几道黑烟而已,交战双方都没有放出第一人称视角。你说说看,要是你击沉了那么多船,不会第一时间放出来炫耀么?”

    众人立刻点头称是。

    但也有反驳的声音,因为交战的双方皆没有放出视频证明,但眼下社区上的舆论形势明显是对各大公会不利的,理论上来说他们不应该自己放出视频来辟谣么?

    持两种观点的人彼此争论不休,几乎谁也不能说服谁。

    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方鸻目前惹上了弗洛尔之裔——十大公会每一家在国内都有相当多的粉丝,而弗洛尔之裔更是其中好几个公会的统合,两大联盟的粉丝的基数,几乎占了国内超竞技粉丝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眼下的争论,说白了不过是屁股坐在哪一边的争论而已。

    但那战士明显是BBK的粉丝,言必称杰弗利特红衣队,然后把方鸻等人拿来讥讽一番。只听‘啪’一声响,钛豌豆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派胡言,我们就是从凯兰奥过来的,当时的战斗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之处。”

    地底的核桃一愣,不由看了看对方,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冲动。不过他们在七海旅人号上停留这么长时间,大多也把自己看做半个七海旅团的人,听到对方在这里风言风语,的确心中有些不爽。

    那战士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大约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装个逼而已,没想到竟然真遇上了当事者之一。他自知自己不过是造谣,下意识有些心虚,仍不认输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反正那家伙早晚也要完蛋,惹上弗洛尔之裔他们以为他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真当自己是Loofah?”

    他越说越来劲:“可惜迟暮的行刑人只有一个,至于某些自诩为什么龙之炼金术士的家伙,我看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而已。看着吧,你们猜弗洛尔之裔会不会让他好过?”

    “放你奶奶的屁!”

    地底的核桃也火了,当即长剑出鞘,准备让对方闭上臭嘴。为什么选召者长期把各地的监狱牢底坐穿?正是因为这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出手,死都不怕还怕坐牢?

    打架斗殴进监狱,对于选召者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只是他刚刚起身,拔出长剑,忽然看到那战士一下子从自己面前飞了出去,轰一声撞翻了好几张桌子。地底的核桃张大嘴巴,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再看了看一片的狼藉的大厅,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神功大成了?

    大厅此刻汇聚的人群主要就是选召者,而争论的双方都有簇拥者,此刻但见一方动手,剩下一方几乎立刻就是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只是他们才刚刚取下武器来,忽然之间就像是僵住了一样钉在原地,直勾勾看向地底的核桃身后。

    地底的核桃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才发现坐在后面那个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中多一根魔导杖。地底的核桃看到那根魔导杖时还有点意外——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不过中年人的外貌倒是让他吃了一惊,看侧脸时他还没觉得,而对方此刻转过身来,他才发现这家伙帅得有点没天理了。

    中年魔导士发鬓如雪,一双剑眉微微挑着,冷着脸看着飞出去的那个战士与他的同伴一行人,正缓缓放下手中的魔导杖,冷冷地开口道:“要闹事出去闹事,给你们十秒钟,离开我的视线。”

    地底的核桃一愣,还以为对方在说自己,但再仔细一看,对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可先动手的明明是自己一行人啊?

    而且这人说话也太冲了吧?

    选召者谁怕谁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想完这个问题,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

    “罗、罗班爵士……”

    ……

    苏长风关上门来,回过头,看着站在窗边的方鸻——窗外可以远眺整个横风港港内的风景,云层正好拂过海峡之外,高高的灯塔正好挡住了那个方向的七海旅人号的桅杆。

    方鸻看到训练场上有不少人正在训练,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是穿着黑风衣的军人,更多的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选召者。确切的说,是训练生,他似乎也才想起来,这又是一年的青训营招新季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满两年了。

    苏长风走了过来,帮他斟了一杯茶,然后将杯子放在他面前,停了一下,开门见山道:

    “你父母的消息,我们已经查清楚了。”

    方鸻心中虽然早有所料,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那一刻心跳近乎于停止。

    ……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书桌上茶杯口白雾袅袅升起,变化着形状,仿佛可以听到窗外远远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船钟,远处有船扬起白帆,正在离港。

    苏长风看着站在那个地方发呆的方鸻,继续说道:“你父亲与母亲,都有选召资格,他们留在艾塔黎亚的时间不短,简单的说,他们都是选召者。你还记得自己出生的那家医院吗?”

    方鸻站在原地脑袋里产生了一种安静的感觉,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视角,在以另一重身份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关于六岁之前的记忆支离破碎,父母的印象早已似是而非,但他还是从舅父舅母那里听说过那个自己所诞生的地方的名字:

    琼华市第一区中央医院。

    “你没查过那个地方吧?那里离文昌不远,在太空电梯落成之前,是上一代轨道发射器所在地,随上个世纪中叶航天热潮而兴起的数座新兴城市之一。不过年代太过久远了,你们的历史书上才可能会提到,自星门港建成之后,那里的质量投射器退役封存,那个地方从人才储备基地,后来又逐渐变成了选召者的返回港……”

    苏长风的语气不疾不徐,方鸻也静静地听着,有些人会忽然对自己的出生与来历产生兴趣,但舅舅一家对他的关怀伴随着他度过了童年时光,他的确听说过自己父母的一些事情,但并不详细。寂静无人之时他有时也会想父母对自己如此不负责任的原因,丢下他从此一去不返,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真正明白那一去不返究竟意味着什么。

    关于父母的死,他只知道源于一场空难,考虑到他的情绪,舅舅和舅妈很少提及这一切。不过他至今还能在网上查到那次空难的细节,所属的航空公司,时间与班次,飞机失联之时正在前莫斯科,失踪在吉尔吉斯斯坦边境,一周之后发现残骸,机上乘员无一生还。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或许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舅舅舅妈对父母的工作只字不提,但他自己一个人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原因,这也正是他很小的时候对这个世界产生兴趣的缘由。

    只是猜到与证实还有着许多的隔阂,他也没想过自己的父母都是选召者,星门自诞生以来制造了大量的相关工作,超竞技的从业人员也不一定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冒险者。

    “……琼华市第一区中央医院其实就是选召者的心理辅导与康复中心,第一区说的其实是空港区,只有这样的新兴城市才有这样的行政规划,至少在大约十年前,它们被撤销之前。”

    “因为保密协议的原因,我们也是从你的出生信息上查到你父母的信息的。你父亲是第二批选召者,方梓,出生于公元2082年,7月9日,男性,汉族,进入星门时十五岁。你母亲则是第三批进入星门的,何汐月,出生于公元2086年,6月12日,女性,汉族,进入星门时十四岁,是星门计划后备培训人才。”

    “溯着这些信息,我们查到了你父母最后一次离开星港的时间,2112年,11月前后,返回的原因是女方怀有身孕,星港医疗中心给出的建议是返回地球进行治疗,所分配的心理指导与康复中心正是位于琼华市第一区的中央医院。而大约半年之后,你在那里降生。”

    苏长风停了一下,“差不多,那正是十七年之前的事情。”

    方鸻张了张口。

    他心中既没掀起惊涛海浪,但也不是安然若素,只仿佛平静之中带着一丝意外,在听一个关于过去时代的故事。

    相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已是一段传奇的经历,他在心中描绘着自己父母的轮廓,大胆,冒进,赌徒心理,与异于常人非凡的勇气,皆是对于那一代选召者的描绘。而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方梓,何汐月,这两个名字每一次他都看到陌生,但又有一种奇特的亲切。

    茶杯口的白雾越升越高,化作了一面船帆。

    在袅袅的雾气之中,苏长风似乎猜到了他的反应,平静地开口道:“若是情况允许的话,我们倒是不介意与你谈谈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只是关于他们在星门之后的经历,其实我们所知也不多。对星门之后这个世界的掌握,在这个复杂的构象面前,人类目前所掌握的一切还犹如幼儿一般……”

    “……不过我们至少还是从档案之中找到了你父母当时的ID,”他缓缓将手伸向衣兜中,从那里抽出一张纸片来,递到方鸻面前,“你父亲的ID是剑鸻,一种飞向远方的鸟,而你母亲的ID是她名字的一部分,汐月,所以你应该猜到了,这正是你名字的来由。”

    方鸻静静接过那页纸,纸上是他父母的画像,比他印象之中年轻得多。他生得像母亲,没有继承父亲的高大俊美,显得有些文静内秀,画像上用潦草的笔记写下了那两个ID。

    剑鸻,

    汐月——

    他不自觉地用手抚摸着纸上的文字,像是可以透过笔迹,触碰到过去的时光一样。

    “这是你父母遗留在星港的个人物件中的一部分,我们用现在的技术将它投影到了这个世界,如果你想要的话,等你回到星门港之后,我们可以将这些遗物物归原主,”苏长风说道:“不过这些留在星港的个人物件,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情,你父母可能原本仍旧打算返回星门的。”

    父母原本模糊的印象,随着对方的描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方鸻心中仿佛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他们原本打算返回星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上的意思。”

    方鸻握着那张纸,眼前忽然有了些雾气,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因为舅舅舅妈已经弥补了他失去了的一切,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仿佛那两个抽象的名字,正随着手中的画像变得具体起来,时间已经永远留在了那场事故之中,而这些东西也不曾再等到它们曾经的主人。

    一直十七年之后,它们才等到他,他父母的孩子。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而下,落在了画像之上,濡湿了一片,方鸻慌忙用手擦了擦。

    苏长风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开口道:“关于你父母,我还打算和你说另一件事,但你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方鸻用力吸了一下鼻涕,抬起头来看着他。

    苏长风沉默了下来,内心中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调查之中所看到的那些资料,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一切就已水落石出,但他始终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对方这些,以及究竟和谁提起?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与那个信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他不说,随着调查的深入对方也早晚会明白。

    “但作为第一亲属,他理应有知情的权力。”

    短暂的寂静之后,苏长风斟酌着开口道:“你舅舅与舅妈,可能与你并没有亲缘关系,你舅舅原名唐默,出生于湖南长沙,是家中独生子女,并无兄弟姐妹,较远的堂亲也无何姓。而根据我们的调查,你舅舅也有过选召资格,甚至与你父亲去过同一个训练营,档案显示他有过至少七年选召者资历,早年曾是你父亲的搭档——”

    他还没说完,啪一声,方鸻后退一步,碰倒了书桌上的茶杯,杯子滚落在地板上,碎成几瓣,茶水洒了一地。但方鸻浑然未觉,只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面前的苏长风。

    苏长风听到另一个细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并未太过在意。回过头来,苏长风继续看着方鸻。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舅舅一家,与你并无亲缘关系。并且他曾经也作过一段时间选召者,比你父亲早约七年返回地球,并在那之后改了现在的名字,娶妻生子。”

    “但你舅舅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正因此,才会在你父母出事之后收养你。这里是一份文件的复印件,上面有法院开具的证明,还有公证人签字,这是一份抚养证明,经过你父母那边的亲属同意并签字的。”

    苏长风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一叠文件来,“这是最直接的证明,证明你‘舅舅’一家与你真实的关系。事实上由于你舅舅与父母都是选召者,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法院系统中拿到这些资料,它们都是有一定密级的。”

    方鸻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

    “艾德,”苏长风叫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你也不用怪他们,你应当明白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方鸻一言不发。

    仿佛过往十多年的认知一朝之间轰然崩塌,他并不质疑舅舅一家对自己有什么坏心,有些东西可以作假,但舅舅与舅妈给予自己的爱是真真切切的。可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到了自己前往这个世界的经历,自己的父母也是选召者,舅舅也有同样的经历,可他们为什么如此反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他不是傻子,他几乎是一下想到了这个关节之上。出现在大公主手上的那本笔记,出现在舅舅书房之中的那本笔记,还有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关于艾塔黎亚的那些小物什。

    它们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原来很简单,因为舅舅原本也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方鸻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道。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提到的那件事,那个带你进入星门的蛇头死在了星门港的禁闭室之中,而还有另一件事我当时没有告诉你,不过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联系上对方的么?”

    方鸻浑浑噩噩地回忆着当时发生的事情,怎么联系上那个蛇头的?当然是自己去主动去找的。但忽然之间一道灵光在他心中闪现,好像是在冥冥之中依稀补全了当时的细节,让他一下子回想起了一些什么。

    方鸻犹豫了一下答道:“我是……经人认识知道他的,社区上说对方很可靠,是星门港的工作人员。他……”

    社区上说……

    对方很可靠?

    要是换个其他人,苏长风估计都听得乐了,这家伙看来是完全没上过当受过骗,他那个宝贝女儿十岁就不吃这一套了。不过看在对方情绪不佳的份上,他还礼貌地维持着原有的表情。

    “你是经谁认识他的?”

    “社区上几个熟识的朋友……”

    “有多熟?”

    “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大家都有共同的话题……关、关于偷渡,他们建了一个组群,里面几乎都是没有拿到选召资格的人……”方鸻声音越说越小,就像是在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一样。

    苏长风弹了一下手指,一页光屏浮现在两人面前。“是不是这个组群?”方鸻看了一眼,不由微微吃了一惊,那光屏之上正是他曾经加入过的那个社区上的组群,组群的名字就叫‘艾塔黎亚’,由于同样的名字有很多,因此后面还有一个编号,所以全称是‘艾塔黎亚#005679’。

    但真正让他有些吃惊的是,他记得两年前这个组群非常活跃,里面的大多数人他都认识,只是而今那些熟悉的名字,早就一个个灰了下去。此刻组群之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上线。

    他不由有些心惊地看了苏长风一眼,心想该不会是军方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了吧。岂料苏长风看出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道:“你可能不知道,在你前往艾塔黎亚之后不久,这个组群里面的人就一个个消失了。”

    方鸻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苏长风指了其中几个名字,“不仅仅是网络意义上的消失,那之后我们去查过这上面一些人的下落,不要那么看着我,就是你们想象之中的那个‘查水表’。这几个人,不仅仅在网络上消失了,现实生活中也不知去向,至今仍下落不明。”

    他又指向另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在组群的最上方,在组建者之下,ID是Rekehtopa,而方鸻对这个ID记忆犹新,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串无意义的字符,但他记得清楚——正是这个人向自己推荐了那个蛇头。

    “就是他。”方鸻忍不住低声说道。

    “就是他向你推荐了那个蛇头,对么?”苏长风像是读心一样,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方鸻见了鬼一样看着对方。

    “不要奇怪,这半年来我们干了很多事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苏长风静静地答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人不仅仅向你推荐了那个蛇头,他还在你联系对方之前,先帮你付了一大笔‘定金’——”

    方鸻像是听着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也不要去猜测那‘定金’有多少,我只能告诉你是你那点钱的许多许多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多到足以买下一条人命。”

    苏长风的声音幽幽的,让方鸻只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脊之上升起。

    “……为什么?”他仍旧问道。

    “没人知道,这个ID的背后对应的是一个虚假的身份,能在当今的身份认证下作到这一点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苏长风答道:“但你是当事人,同时又与我们展开合作,所以我们有义务向你提一个醒——”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强调:“一个可能的猜测是,或许有人希望你到这个世界来……”

    正是正午时分,和熙的阳光正穿过明亮的玻璃窗,落在房间的地板上,壁炉内木柴也烧得明亮,但方鸻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觉得一阵阵晕眩。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党而已,凭什么会有人平白无故想让自己到艾塔黎亚来?进入星门又不是什么坏事,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只求一个选召资格,这可不比二三十年前。

    一件事只要利益使然,有人在背后阴谋算计这不足为奇。但有人做好事不留名,不但不图名,甚至莫名其妙为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牟利,花大价钱将他送到星门之后。

    这为的是什么?

    一个不把钱当钱的人,无聊的消遣?

    方鸻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理由。

    他心中首先想到的是R,其实是那个神秘的Shana,进而又发展到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心中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分歧,一方面又想要确认这一点好让自己安心。但另一面,他又不希望是自己认识的人与之扯上关系。

    那背后可是一条人命。

    他张了一下口,好不容易才发出些许声音:“Rekehtopa是……”

    “放心,”苏长风答道:“这个ID与你舅舅没有关系。”

    方鸻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但他马上又反应过来,既然与自己舅舅一家没有关系,可为什么又要提到自己的舅舅呢?

    苏长风见他果然反应了过来,暗想自己之前的决定没有错,这才开口道:

    “在你进入星门之后,有人试图取回你父母留在星门港的遗物,巧合的是因为你在那之前经由我们登记成为了选召者,因此港务管理处在进行遗物处理之时无意间发现它们还有更高一级的继承权,因此直接通知了我们。”

    他点了点方鸻手中的那页纸,“我们调查了去取遗物的人,发现对方并没有留下真实身份,只是在进一步进行查验之后,发现这个人曾经在星门港利用空港的通讯终端对地面上有过几次短暂的联系,联络的对象……”

    苏长风停了下来。

    那个答案其实已经不言自明。

    “是……我舅舅?”方鸻轻声问。

    苏长风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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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森林上空正浮现出一片黑色阴影,缓缓向前游弋。

    随它前进,森林中悬浮的原晶体逐渐脱离了大地的引力,轰鸣着升上天空。

    方鸻急匆匆跑到前鞍桥左侧的平台上,抬头望去,一片浮空的原晶正从他头顶上飞过。而这样的场景此刻在这片森林中比比皆是,不远处甚至悬浮着一座小山大小的水晶,下面一层浮土正在剥落脱离,沙沙坠下。

    这是地属性以太魔力富集引起的共鸣效应,再往上看去便是共鸣的源头——半空那缓缓向前的巨大侧孔总目生物——岩鲨。

    它外形很像是地球上的牛鲨,宽阔粗大的躯干,纺锤状流线型的身体,但犹如一片乌云,体形不知大了多少倍。头颅上生有一支刀刃般的长角,至少占据了其体形四分之一的长度,长角之后,则是从腹部至背脊覆盖着一层嶙峋的硬质层。

    而硬质层非是骨板与疣状物,而是真正的岩石,岩鲨的长角充满了充沛的地属性以太,它会吸引相同的结晶物在富集在其周围,从它幼生时期便一起共生,并最终形成一身坚实的铠甲。

    而这也是岩鲨学名的由来——

    岩鲨显然还没发现下面森林中渺小的生物,正悠然地向前游弋,它偶尔虽然也袭击村落与营地,但人类本身并不在它常见的食谱之上。

    而这时候方鸻也看到了森林中的‘同行者’们。一共有三队冒险者,其中一队和他们一样有中型驮兽,不过他们没有洛羽这样有优秀的木工,那驮兽背上只有鞍具,没有平台与驮屋。

    那驮兽应当是艾奎因灰树懒,奇丑无比,但性格温和。这种生物栖息在更加温暖的巨树丘陵,显然没见过岩鲨这样的生物,有些不安,任由驭兽人怎么驱赶也踌躇不前。无奈之下,那队人只好跳下驮兽,步行靠近这个方向。

    这边灰岭负丘兽也同样遇上这个问题。

    但好在还有艾缇拉,精灵少女跳到巨兽的脖子上,埋下身子抱着这头温顺的巨兽,低言安抚,用德鲁伊的能力才让它平静下来。

    这样一来,至少方鸻等人不用下地步行了——

    那些冒险者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方向。德鲁伊是少数需要真正信仰才能选择的职业,女神艾梅雅一直没有同意将自己的神力开放给选召者们,因此选召者之中一直罕见艾梅雅的信徒。

    当然,无信者灰鸦德鲁伊除外——方鸻看着艾缇拉,下意识就记起了自己在精灵遗迹中遇到过的那个银之翳的德鲁伊。后者无疑就是个灰鸦,监督者,他又进而想起了对方的那个夜鹰选召者。

    若有机会的话,他是一定要报当日的一箭之仇的,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艾尔莎。

    这时候帕克也从远处跑了回来,追上灰岭负丘兽的步子,一个箭步动作灵活地跳上绳网,从外面抓着绳网往平台上爬。已经上了平台的洛羽与天蓝一人一只手拽住他短短胖胖的胳膊,将帕帕拉尔人弩手拉了上来。

    帕克一爬上平台,便像个大肉包子一样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只用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其他人。“我和他们商量好了,待会按贡献值来分配战利品,那些商人已经答应收购这头大家伙了。不过我们没有魔导士和博物学者,先得等他们设置好场地,诱使岩鲨降低高度。”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贡献值系统是近十年来形成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分配手段,也算是选召者为这个世界带来的诸多改变之一。它一开始不过是个口头约定成俗的规则,后来商业之神,契约精神的保护人,罗曼女神意识到这是一个提升自己影响力的机会,便插手其中,以神之契约的形式为之确立了一套四海皆准的准则。

    简单来说,契约方彼此以女神之名盟誓之后,这次分配便受到来自于冥冥之中的强大存在的关注,若有违反者,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方鸻抬头看了看其他的冒险团。

    几个冒险团人数都不多,多的在二三十人,少的不比他们这队人多多少。不过他们这队人确实也算是几个冒险队中人数最少的一个,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三个训练生与大量的生活职业者,堪称酱油冒险团的典范。

    诱使岩鲨降低高度并不困难。因为在云海之中生活,它们的视力极差,甚至可以说是半个瞎子。但岩鲨鼻尖有高敏器官,可以通过独角发出一道共鸣波,以以太回波的方式来感知前方障碍、搜寻食物并避开危险,其原理有点类似于蝙蝠,但要高效得多。

    诱饵的原理是利用岩鲨最喜欢的一类食物——一种特殊的共鸣水晶。魔导士与博物学者都可以制作这种水晶,并利用这种水晶诱使它们到地面上来觅食。

    方鸻很快就看到那些冒险者完成了准备工作。

    不过微微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在那些人当中竟然看到了两个熟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纤纤弱质、提着箱子的少女正是之前不告而别的希尔薇德,少女身边同样立着她的那个女仆。

    只不过她们和那些冒险者似乎也不是一路人,两位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她似乎也看到了方鸻这个方向,不过这个距离上,大概一时间还没认出方鸻等人来。

    方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对方的妖精构装还在他手上呢,他虽然明知道这有点妄想,而且不大道德——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对方干脆忘了这件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希尔薇德有些惊讶地向这边看了看。天蓝还惊喜地叫道:“那好像是希尔薇德姐姐她们吧?”

    方鸻一头黑线。

    不过他马上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那边的冒险者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将诱饵安置成功。半空中的岩鲨察觉到了地面上的异常,共鸣水晶对它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抑制的诱惑,虽然微微有些疑惑,但最终对于美食的渴求还是占据了上风,一摆尾巴,开始转向向森林中游来。

    它缓缓降低高度,纺锤形的躯体已经清晰可见,一前一后两对鱼鳍摆动着,像是羽翼一样。它有一张有点狰狞的弯月状大嘴,嘴角冷酷地向后微微弯曲。

    正是这时候,五六道青光从远处冒险者的队伍之中射出,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像是礼花一样在岩鲨头顶上炸开。方鸻看到这一幕,微微有些惊讶——这些人的准备还挺周全。

    “那是什么?”天蓝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时候瑞德从自己驮屋中走了出来,狮人先前回屋里去取自己的武器——一把巨大的双头剑战具,此刻正拿在他手上。他听到天蓝的问题,看了看半空,耀眼的青光映在他银色的眸子里,然后才开口回答道:

    “风晶体。”

    方鸻也正巧解释道:“那是魔导士制造的一种晶体魔导术,炸开之后可以扰乱一个区域的气流流动,制造乱流区。这个晶体魔导术在空战中用处极大,一些小型的浮空战舰都无法无视乱流区。”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

    青光炸开之后,岩鲨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重回半空之上,但已经来不及了。交错的乱流剥夺了它对于气流的掌控能力,反而是越飞越低,腹部几乎都已经擦过一片水杉高大的林冠层。

    它像是一艘坠向地面的飞空艇,一片树木折断的巨响远远传来。

    而这时候,战斗才正式展开。

    首先出手的自然是远程选召者们——游侠,弩手与铳士,开弓搭箭,或者子弹上膛,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放——!”冒险团中似乎有射手队长一类的配置,还有人统一指挥,一轮齐射,箭矢如一道黑墙飞上半空,正面撞上岩鲨的躯干。

    但天蓝一声好还没叫出来,就看到大部分箭矢已经被后者身上的坚实的岩石外壳弹开。

    方鸻打开战斗视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灰色的数字,虽然密密麻麻,但最高也就十来点。岩鲨的岩石外壳很厚,按护甲值来算怕不止是几万点而已。

    更别提护甲值在艾塔黎亚算是高效生命,本身还有硬度免伤值,这么打下去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

    而指望这种力度的弓箭,能穿透护甲值直接对岩鲨本体造成震荡伤害,显然也是大不可能的——岩鲨虽然只是不到二十级的生物,但怪物的身体强度一般都远超人类,单从韧性上来说,等同于三十级以上的近战选召者也不是不可能。

    射手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的第一轮射击本来也只是试探而已,第二轮攻击中就齐齐换上了‘爆破射击’技能。爆破射击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不稳定晶体箭簇与子弹,其击中目标之后会发生爆炸,产生二次伤害,在这个等级来说是对付高甲单位的不二选择。

    但不稳定晶体一旦注入魔力就会变得极端敏感,极易爆炸。因此射手们在使用这一技能的时候,需要用到一个特殊的魔导插件‘延迟注入装置’来设置魔力的注入时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高技术工作。

    需要射手对于距离与投射物飞行时间,甚至是目标的规避方式有精确的判断,否则延迟引信设置过早或者过晚,都会导致射击失败。过早水晶提前起炸,降低伤害甚至无法命中,过晚则导致水晶损坏,无法启动。

    虽然爆破射击本身只是一个五级技能,只需要选召者在射手领域投入十六万经验之后就可以学习。但由于这一技能的特殊性,所以除专业选召者之外,真正掌握这一门技艺的人,一般都要等到二十级左右。

    也因为这个缘故,社区中才将爆破射击称之为射手的入门技能——

    掌握了它,也就进入了射手的门槛。

    方鸻过去倒是常常看卡佩小姐用爆破射击,不过这门技巧在后者手上没有任何花巧可言,看起来好像就与普通射击无异,所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门技巧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但今天,这一轮射击就让他大开了眼界。

    第一轮爆破弩矢很快被投射了出去——

    一片耀眼的烟花在岩鲨的左右两侧炸开,由于岩鲨并没有事先预料到这次攻击,只是保持着匀速向前,攻击这样的目标对于专业的射手们来说基本等同于攻击静止目标。

    但就是这个静止目标,其命中率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首先起爆率就不足三层,而这三层起爆中,几乎也全是近失弹。固然近失弹也有伤害,但其伤害是根据距离来测算的,方鸻看到那一片片还不到三位数的伤害,一时不由无语。

    要知道,爆破射击全中产生的护甲值伤害,在这个等级至少也应当五六百。

    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帕克打出了一个127的伤害。后者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的伤害最高——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桑夏克的夜莺之王!”

    连天蓝都称赞了一声,只不过她的夸奖并没让帕帕拉尔人先生感到很高兴。因为她说的是:“哇,太走运了!”

    “什么叫走运,”帕克气得跳脚,挥舞着小短手道:“是技术,是技术,你懂吗?”

    “快点快点,”天蓝打断他道:“快看那边,那大家伙转身了,别让它来我们这边!快快快,再射它!”

    帕克无语,只能用短短胖胖的手在魔导炉上调节了一番。延时装置微微一亮之后,他才举起重弩,瞄准了半空中的岩鲨。

    而这时其他人差不多也准备好了第二轮射击。

    但正是此刻,方鸻却走过来压下了他的重弩——毕竟不稳定晶体的弩矢还是很昂贵的。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开口说道:“三点三。”

    所有人都是一愣,帕帕拉尔人更是瞪大了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艾德哥哥,你说什么?”天蓝问道。

    “三点三档,那保准撞上去了!”帕克大声说道,并板着指头计算道:“不行不行,帕帕拉尔人的弩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用至少一、二、三——三顿饭的饭钱才能换一支爆破弩矢!”

    而且他作为一个专业的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怎么能去听一个炼金术士指手画脚呢?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他在桑夏克的名声就全毁了——如果有的话。

    这时艾缇拉刚好从巨兽头上跳了下来,她看向远处,远处其他人已经射出了第二轮爆破箭矢。

    但这一次更惨。

    岩鲨已经提前预估到了危险,身形微微一侧,顿时让射手们的攻击全部落空。昂贵的爆破弩矢像是被射上半空的烟花一样,虽然火光绚丽无比,但实际效果基本等于零。

    帕克看到这一幕,不由张大了嘴巴。

    “要不、要不听艾德哥哥的试试?”天蓝也有点犹豫:“万一艾德哥哥的运气比较好呢?”

    这话听得方鸻一头冷汗,什么叫运气比较好?

    帕帕拉尔人仔细思考了一下,大义凛然地回答道:“好吧,但要、要是没射中的话,那可不是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的过错。你们记好了,和帕帕拉尔人绝对没有关系的!”

    郑重声明之后,他才举起了手中的重弩,然后反手回去咔咔调节了一下魔导器上的插件。但还没等停下来,方鸻便伸手再帮他移了半格。

    之前是三点三,现在可就未必了。

    “快,”方鸻收回手对他说道:“就是现在。”

    帕克将信将疑地瞄准了那头岩鲨,然后扣动扳机——

    ……

    你舅舅当时在艾塔黎亚,而星门也因为C区升级而暂时失去了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所以他并没有联系上你的舅舅。”

    “那个人是谁……?”

    “目前还不清楚,甚至可能并不一定和眼下这件事有关系。”

    “什么意思?”

    “因为从你父母的身份上,我们还查到了另一件事情,这件事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但你务必保持冷静。”

    方鸻点了点头。

    “关于你父母的死,背后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方鸻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下意识想要开口,但苏长风一下按住他道:“先听我说完,你父母罹难于十一年前的俄航1031班次空难事故,你可能并不清楚,关于那次事故发生的原因事实上迄今为止都还是一个迷。”

    方鸻张大了嘴,看着苏长风不由自主道:“可是……”

    苏长风点点头,缓缓答道:“是的,主流媒体给出的猜测一直是迷航与发动机故障,我明白你的困惑,但官方的口径从一开始就保持着缄默。”

    “……黑匣子内记录了飞机失事之前最后发生的事情,飞机在最后时刻还保持着非常平稳的姿态,直到通讯之中机长向其他机组成员惊恐地大喊:‘他们进来了!’。但关于这个‘他们’的身份究竟是谁,已经困扰了我们近十年。是单纯的劫机者,还是是激进主义者恐怖份子?然而飞机发生状况之前没有向塔台提出任何要求,事后也没有任何极端组织站出来为此负责……”

    “留给我们唯一的线索是机上的乘客,其中有大约一半是选召者,他们前往俄罗斯进行一场交流活动。上层曾猜测这是星门的激进反对派有针对地进行的一次恐怖主义行动,但一直没有相关的证据。”

    说到这里,苏长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再一次开口道:“很抱歉与你提起这相关的事情,但由于与星门事务有关,我正好经历了十年前的那场调查,当发现你父母也在那架飞机之上时,我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了。”

    方鸻怔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发干地问道:“但……这与眼下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十年前艾塔黎亚发生了什么?”苏长风问道。

    方鸻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想要摇头,但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十三年前考林—伊休里安与奥述帝国之间发生了一场拜恩之战,那之后不久科尔曼亲王便在南境展开了对于拜龙教徒的肃清。

    那场动乱断断续续延续了好多年,他当时还小,对那个时间点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只有一些片段的记忆,但从旁人的描述之中,他得知了那场动乱的持续之长,波及范围之广。

    它不仅仅发生在艾塔黎亚,甚至一度波及到了地球上,并酿成了几次流血事件。他从魁洛德先生,以及从其他一些人口中得知了那次大战带来的后果,但那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而当它与自身产生联系之时,让方鸻一度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想要说的话几经犹豫,最后到了嘴边变成了:“……您是说……我父母的死,与之有关?”

    “还记得很早之前我们的一次交谈么?拜恩之战后带来的两个世界的动荡,其实就是因为黑暗信徒在我们世界的反向渗透所引起的,当时各国联合起来处理了几个大型邪教团体,但前前后后也引发了一系列流血冲突。”

    方鸻沉默了好一半晌:“然后呢……?”

    “问题的关键在Rekehtopa这个人身上,你认为他会是普通人吗?”

    方鸻摇了摇头。

    苏长风看着他,“你加入的那个组群,有典型的邪教活动的特征。仔细想想,为什么他们偏偏选中你,而不是别人?”

    “我也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是正常的,事实上我们详细调查过你的出身经历——不必误会,任何像你这样经历的人都会享受这样的待遇——毕竟自从《星门法》公布之后,像你这样胆大的人还是少数。但作为个人而言,在抵达星门港之前,你在过去十六年的人生经历之中可以说与这些人没有任何交集……”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你们唯一的交集,其实就是你的父母,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性是你的舅舅。”

    房间内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除了篝火在壁炉内熊熊燃烧。

    苏长风轻轻拍了一下方鸻的肩膀,意思不言自明——这正是他带对方来这个地方,并说出这些话的原因。

    过了好一会儿,方鸻才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幽幽的光:“你的意思是说,我父母的那场空难,正是这些人策划的,或者说至少他们也脱不了关系?”

    “这可不是让你去复仇,再说你也不太可能找出他们,那是我们的事情,”苏长风有些平静地答道:“你放心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人逃不掉,我们早晚会还你父母与所有死难者一个公道。”

    “但是……”方鸻的语气有些急切,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如何能不急切呢,无论父母的印象如何模糊,但那毕竟也曾是赋予了他生命的人。

    苏长风再一次按住他:“不要着急,艾德。我们告诉你这些,就没打算隐瞒你真相,还记得我们之前提到的那个前来带走你父母遗物的人么,目前还不能判断他一定就是Rekehtopa或那一方的人,但无非也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敌人,也是朋友。”

    “朋友?”

    “正如你和你的朋友们,你父亲生前在艾塔黎亚也一定有过队友,他既然知道你父母遗物的存在,那说明与你父母的关系应当很近。如果是敌人,那这是十年来他们第一次露出行迹。如果是朋友,那他应当至少比我们更加了解你的父母,只有了解你父母的生平,我们才能进一步调查Rekehtopa那些人送你来这个世界的动机。”

    方鸻这才冷静了下来,忍不住问道:“可不是还有舅舅他么?”

    “我们目前还不能完全信任你舅舅,”苏长风答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种不信任只是程序上的,因为目前而言我们还未能从这方面发现不妥之处。而且作为当事人,我相信只有你自己才能明白你舅父与舅母一家给予你的爱是不是真实的。你也不用担心与怀疑任何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自己的事情是指,对这一切保密么?”

    “我和你谈的这些事情,Rekehtopa和关于那场空难相关的事都属于保密协定的一部分,但关于你舅舅的那一部分并不是,你明白了么?”

    方鸻明白了过来,军方应当是支持他从舅舅那里获取一些信息的,事实上他也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对方,关于自己父母是选召者,关于舅舅自己也曾经是选召者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要如此反对他成为选召者?

    “我还有一个问题,”方鸻忽然开口道,“那些和我在一个组群之中消失的人,他们是不是也有亲人是在那架飞机之上?”

    苏长风沉吟了片刻,“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但眼下要从那些消失的ID上查到他们现实中的身份已经十分困难了。”

    “我明白了。”

    “要是你现在脑子很乱,可以留下来安静一下。”

    “不必了。”方鸻摇了摇头,他只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舅舅与舅妈。

    “等下,”在他出门之前,苏长风叫住了他,“不久之前我们收到了一些情报,弗洛尔之裔各空港都有规模不小的调动,看起来他们仍旧没有放弃追查你们的下落。小心一些,北方是他们的主要势力范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也可以考虑前往帝国避避风头,至少在那边国内超竞技联盟就管不到你们了。”

    “那我们的合作?”

    “合作是一件长远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考林—伊休里安的在政局正在趋于稳定,宰相一方也出现了与南方贵族和解的意向,形势已没有之前那么复杂了。”苏长风答道。

    在许多人看来,南境大捷之后,新王一党的局面开始向好,考林—伊休里安的新生政治力量终于开始掌握主导地位。不过在方鸻看来,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希尔薇德可还在王国的通缉令之上。

    敌人的羽翼一天天丰满,这叫他如何开心得起来?

    苏长风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道:“关于那位小姐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政治无外乎妥协,处于弱势地位时宰相一派不得不表现出强势的态度。但一旦掌握主动之后,他们就要考虑吸纳更多的政治力量——”

    “魔导技术革命带来的生产力变革,考林—伊休里安正处在一个相当特殊的节点上,推动权力平民化的民主进程是这个王国的必由之路,相信考林—伊休里安的优秀政治家们也会看得明白这一点。或许在不久之后,那位小姐的事情也就不在那么重要了……”

    方鸻点了点头,心想但愿如此。他们的目的其实也只是为了寻找希尔薇德的父亲,对于那位亲王,对于考林—伊休里安的争权夺利并没有什么兴趣。

    苏长风看着这个年轻人走出门去,一个人立在自己的办公室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过了一阵子,才有一个警卫推门而入,看着他道:“团长,刚才那只猫?”

    苏长风点了点头,他之前也听到了门外细微的响动,不过在从水晶投影之中看到那只猫之后,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了。“不是变形术?”他只问了一句。警卫摇了摇头。

    苏长风这才微微颔首:“没什么了,去吧。”

    ……

    方鸻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个地方,双腿只像是灌了铅一样,重若千斤。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横风港一行会是这么一个样子,一颗让他毫无预兆的重磅炸弹,只差点没把他过去十七年来的人生炸得一片崩塌。

    十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父母罹难于一场意外事故之中。

    但现在有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一想到那个背后将自己送到这个世界的神秘人——名为Rekehtopa的ID,可能与自己父母的死有关,方鸻就忍不住感到一阵阵晕眩。

    自己的父母是选召者,这其实并不太令他感到意外。

    过去来舅舅与舅妈一直极力反对他成为选召者,私底下他不是也没考虑过这可能与自己的父母有关。虽然这有些老套,但有时候老套的往往也就是现实的,而今不过是证明了这一点而已。

    但舅舅自己也是选召者——他还是父亲的至交好友,他会不会知晓这其中的一切?那么他和舅妈这十年来究竟为什么反对自己成为选召者,或许其中的原因要打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一切,昏昏沉沉地走着,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以至于姬塔见到他之时在一旁轻轻打招呼,他也完全没有在意到。

    姬塔看自己团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她还从来没见过对方这么一副样子。她有点不知所措,慌忙找来天蓝,而两人一商量,才意识到应当去通知艾缇拉、希尔薇德与唐馨。

    她们最先通知到的是精灵小姐,当艾缇拉听说这边的事情之后,马上丢下了手边的事情急匆匆赶了过来。

    不过方鸻最先听到的,还是那个来自于心底的声音:

    “骑士先生。”

    “骑士先生——”

    他微微怔了一下,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那是塔塔小姐温柔的声音。那个声音像是一汪清泉,注入了他干涸的心间,让他苏醒过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艾缇拉小姐,天蓝,姬塔,希尔薇德……洛羽,唐馨,你们怎么来了?”

    唐馨十分担忧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

    方鸻从来没在自己表妹脸上看到过如此的紧张神色,她过于担心以至于脸上都有些失去了血色,少女担忧与柔弱的神色像是一下子击中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十年间的回忆好像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河,回到了他的记忆之中。

    那是他的妹妹,她与舅舅、舅妈一家,构成了他关于亲情与爱的回忆的所有,温暖的感觉好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心灵之中,让他张了一下口。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亲人们,这是他最爱的,承诺过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的妹妹——还有爱哭鬼。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总算浮现在方鸻脸上,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我没什么,舅舅和舅妈呢?”

    “我爸他们在客厅里,军方给我们安排的地方挺不错的,”唐馨仔细看了看他:“哥,你真没事?”

    “我、我真没事,只是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有些走神而已。”

    方鸻一边说,一边看向希尔薇德,他知道与嘴上说自己是一个笨蛋,但其实无条件信任自己的表妹不同,自己这么拙劣的表现不可能骗得过自己精明的舰务官小姐。

    但希尔薇德只看着他,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噙着笑意的眼神很明亮,像是会说话儿一般,让他逐渐安下心来。方鸻松了一口气,至少舰务官小姐没有当众揭穿自己。

    艾缇拉小姐也微微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方鸻明白她也一定看出了什么,只是以一贯的温柔与包容没有开口而已。

    洛羽看着他欲言又止,不过方鸻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对方便轻轻点了点头。有时候男人之间不用说太多,他们皆明白对方是怎么样的人,能够承担起什么样的压力与责任。

    “我想去见见舅舅和舅妈。”

    “我带你过去,”唐馨皱着眉头看着他,“他们也想见见你。”

    “糖糖。”

    “嗯,怎么了?”

    “没什么,”方鸻摇了摇头,“就是想叫你一下。”

    “神经。”

    这句话总算才让方鸻笑了一下。

    ……

    比起自己的女儿来,唐笙其实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是的,从各方面来说,他与自己的妻子都早已将这位至交好友之子看做是自己的孩子,并视若己出。甚至比起唐馨来,他们对于方鸻的要求还更为严格。

    正因此,当两人看到方鸻的神色之时,便忍不住停了下来,互视了一眼。那一刻客厅内一时有些安静,一对兄妹,一对夫妇,双方皆没有开口。

    军方在调查小鸻的事情,唐笙与张柔自然清楚,偷渡星门不算是一件小事,这也是必由的流程。而他们这十年来所隐藏的那些秘密,在军方面前能瞒多久,两人心中也皆有数。

    张柔脸色微微有点白,作为一位强势的女性,方鸻还很少在自己舅妈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小鸻,”她忍不住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伸出手想要握住方鸻的手,在半空犹豫了一下,但坚定地仍旧牵了过去。

    方鸻也没反抗,任由对方握住,舅妈的手还是那么纤细与温暖。

    唐馨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再看了看自己的表哥,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可能发生了一些自己并不知晓的事情。不过唐笙看向自己的女儿,开口道:“糖糖,你出去一下,我们有事情要和你哥说。”

    唐馨撇了一下嘴,没好气道:“爸,我还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

    “这是你哥的事情。”

    “你也知道那是我哥啊。”

    “唐馨——”

    见自己父亲发了火,唐馨不敢违逆,嘀咕了一声,十分不满地摔门而出。

    方鸻有点尴尬,忍不住说道:“舅舅,舅妈,你们没必要让糖糖离开的,她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的……”

    唐笙与自己的妻子再互视了一眼。而张柔眼眶忍不住一下子红了,轻轻按着他的手背,落泪道:“小鸻,好孩子,你说得对,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无论如何,舅舅和舅妈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方鸻看到自己舅妈落泪,一时间也不由有些动容,若不是真挚的感情,又岂会如此?他也不由动了情,有些慌张道:“舅妈,你别哭啊,我不是还好好在这里么。”

    “小鸻,”唐笙这时才开了口,比起自己的妻子来,他只是语气略微有些默然而已,“我让唐馨走,不是因为要说你父母的事情。我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关于你父母选召者的经历,还有我们一家与你的关系。”

    方鸻点了点头,一边回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舅妈眼角的泪。张柔泪眼朦胧,像是握着珍宝一样抓住自己孩子的那只手,好像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们没有骗你,我的确不是你亲舅舅,只是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唐笙答道,“不过我们之所以这么告诉你,一方面是希望你能更容易接受我们作为你的亲人,并不是有意欺骗你。”

    “我明白的,舅舅,但我也并不在意这一点,”方鸻摇了摇头,“在我看来,你们就是我的亲人,糖糖也就是我的妹妹。”

    “好孩子,”唐笙也说了一句:“不过我们之所以这么对外宣称,也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

    唐笙点了点头继续答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舅妈这么反对你成为选召者,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么?”

    方鸻却反问:“舅舅,你真的曾经有过选召者的经历?”

    唐笙再颔首,军方能查到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他虽然改过名字,但改不了档案。“我的确有过选召者的经历,并且还与你父亲一起在艾塔黎亚冒险的经历。你可能不知道,你们今天所走过的这些路,当年何尝不是我们走过的地方。”

    提到这件事,唐笙一贯严肃的脸上也不由流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像回忆起了昔日的那段冒险时光。

    谁会不追忆往昔呢,只有真正作为选召者,才明白那一切意味着什么。那是另一段人生,真真切切的记忆,路上所遇到的每一个故事,写满了传奇与令人向往的冒险。

    方鸻不由张了张嘴,好像那一刻他过去对于这个世界的向往,多了一重更加深刻的含义。是啊,那曾经是他父亲,母亲与舅舅曾经行走过的土地,记忆中模糊的印象,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点点滴滴——他所不知晓的故事。

    仿佛是无形之间,他便感受到了那传承的含义。

    “可既然如此,”他忍不住问道:“舅舅、舅妈,你们为什么还是如此反对我来这里?”

    张柔摇了摇头:“小鸻,其实那不是我与你舅舅意思,而是你父母的要求。”

    方鸻微微瞪大了眼睛:“我父母?”

    张柔含着泪光点了点头。

    唐笙这才开口道:“小鸻,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糖糖。”

    舅舅的声音略微有些严肃起来,让方鸻微微有点愕然,但他怔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唐笙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领养你具体的经过么?”

    方鸻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他当然还记得,那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在父母离开之后不久,他当时还并不知晓空难的事情,只是一直寄住在父亲另一个亲戚的家中——而关于那家亲戚,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他甚至都有一些记不清了。

    那之后没多久,舅舅一家就找上他来,告诉他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之后他就要与他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了。那时候他还懵懵懂懂,也曾经为了不能见到父母而闹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矛盾,并经常把前来找他玩的唐馨给弄哭,也是那时候起他才给糖糖起了一个爱哭鬼的外号。

    但后来父母的印象就越来越模糊,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舅舅一家给予了他父母没能给予他的亲情与温暖,他也就渐渐忘了关于父母的事情,甚至有些埋怨他们,为什么一直不回来见自己?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弄明白,原来父母不是不回来,而是再也回不来了。

    但那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不要轻易去哭泣,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男子汉了。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唐笙却道:“但其实你可能不清楚,在你父母登机之后不久,其实我们便已从杭州出发前来你老家找你。我们是当天晚上抵达的那个地方,而知道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我们才得到消息你父母所乘坐的班机在吉尔吉斯斯坦边境出事了。”

    他一字一顿道:“而我们之所以那么早动身,是因为你父母在登机之前,就已经将你托付给了我们,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们可能那时候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会有危险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落在了方鸻身上,让他犹如木塑一样立在原地。

    “小鸻,”唐笙继续说道:“这也是你父母最后对我们的要求,除了将你托付给我们之间,他们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你走上他们同样的路。他们知道我也曾经是选召者,因此很可能并不会反对你前往那个世界,而正因为这个要求,我和你舅妈才一直如此坚持……”

    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事与愿违,但既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们毕竟也不能一直瞒着你。”

    “舅舅,”方鸻声音忍不住有些低沉地问道:“我父母他们究竟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事情,那场空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笙轻轻摇了摇头:“关于这件事我们也一直蒙在鼓里,你父母并没有告诉我们太多。我比你父亲早离开艾塔黎亚太长时间,因此也并不清楚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年我们一直小心地保护着你,就是生怕有人寻上门来带走你。”

    “……还好,我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么多年下来你也一直平平安安过来了,直到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外。”

    方鸻有些默然,心想那些人可能已经找到了他了,他不由想到了那个名为Rekehtopa的ID。他忽然之间心中生出了一种迫切的愿望,想要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少弄清楚那些人,对于他究竟又什么企图,为什么要将他送到这个世界来。

    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因为担心舅舅和舅妈一家会过于担心,而且这也是他与军方保密协定的一部分。他想了一下,只问道:“舅舅,你能和我说说我父母的事情么?”

    “当然可以,”唐笙答道:“不过我其实并不认识你母亲,我离开艾塔黎亚之前,你父亲还没遇上你母亲呢。我也只能和你说说关于在那之前,我和你父亲冒险的事情,只是在那之前,我要先和你说说关于那本笔记。”

    “那本笔记?”

    方鸻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大公主手上的那本笔记。

    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个,忍不住问道:“舅舅,关于那本笔记有什么特殊的么?”

    “我当时没有记起来这件事情,小鸻,”唐笙答道:“那本笔记其实并不是一直在老屋之中的,而是我将它放在那个地方的,只是没想到会被你们看到。那本笔记,其实是你父亲带给我的一件纪念品,他说是从艾塔黎亚带回来的,誊抄于某件古物之上,只是没想到那本笔记会成为他留给我的遗物——”

    他语气微微停顿:“当你提起来,我才终于记起这件事来,仔细想来,那件东西作为你父亲的遗物,其实原本留给你也更为合适。”

    方鸻听得呆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笔记竟然是自己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是誊抄于某件古物之上,自己老爸该不会见过渊海石板吧?他心中一时间不由升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但仔细想想应当不会,纵使见过渊海石板也不至于抄出与大公主手上一模一样的笔记。

    还是说两本笔记,其实都来自于同一本更加古老的文献上,相当于某件孤本的手抄本,因此才会如此一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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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风港的夜像是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傍晚在不经意间已垂下沉沉暮色,夕阳沉入云海,在天边镀上一片火烧似的云霄。而很快,连最后一线红光也渐渐消退了。

    港口内亮起了灯,像是坠入大地上的星辰,由远及近逐次点亮了,在黑暗之中汇聚成一条浩浩汤汤的河流,映在方鸻的眸子深处,漆黑,冰冷,又带着一丝仅有的温度。

    这广袤无垠的天地,在世人眼中好像蕴含着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但却无法回答此刻他心中的疑问: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无数偶然之中的一个必然?

    是不是有人操纵了这种可能性?

    正如同当年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的事情一样。

    十七年来的认知一朝尽覆,让他很难不产生这样的想法。自己的人生究竟掌握在自己手上,还是为冥冥之中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所操纵着。

    当然理智上方鸻也明白,操纵一个人人生轨迹这样的事情在理论层面上几乎不可能发生,其计划越是复杂精密,其可行性往往也就越难以言述。但他此刻的心境,很难不从阴谋论的角度去考虑这一切——

    可能并不理智,但符合情绪的需要。

    Rekehtopa这个ID背后究竟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面目?

    由于那个星门港员工的死,让人已很难相信其目的是善意的,或者不经意的。

    原因如此简单,正如渡鸦相伴于尸体,死亡也总与其背后的阴谋如影随形——

    若假设这个ID背后是一张大网,将他重重覆盖,但方鸻还是从层层恐惧之中找出了一丝理智。这源于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学会的,从重重困境之中找出机会的本能,与有塔塔小姐教会他的,危机之中保持着冷静的思考方式。

    关键在于,这张大网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

    从他在社区之上无意的言论之中认出他来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说,关键在于舅舅一家对于他的保护是如此的滴水不漏,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生父与生母的生平,又遑论旁人如何确认?

    因此似乎可以排除自己老师的嫌疑,他与R的相识充满了偶然性,并且对方也从来不鼓励他来这个世界。在他看来,R对于他的教导更像是丢出一个个恶作剧,想要看着他放弃的样子,但他却一次次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两个人都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当然他一时半会解不出问题时,对方少不了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连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也是他一次次厚着脸皮求来的。

    至于Shana——Shana,提到这个ID之时方鸻心中略有些微的疑虑,他暂时还是无法排除这些人的可能性。他不清楚这些人对于自己的目的,正如同他不清楚Rekehtopa的目的一样。

    如果Rekehtopa是有意将他送来这个世界,那么有可能对方仍旧通过某种未知的方法监视着他,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想法,正如人不可能轻易让自己的投资打了水漂一样。

    那么Shana这些人的目的,就十分可疑了。当然方鸻在这些日子里学会的另一件事是,在一个事实得以确认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他可以怀疑,但最好保持谨慎,因为偏见会蒙蔽人对于真相的认知。

    将社区上认识的这些人先压下不提,那么对方查出自己身份的途径便只剩下现实一条了,其实这方面的方法应当是蛮多的,毕竟他与舅舅一家的关系,他的出生与亲缘搭档都是明面上的。

    军方能查到十多年前他与舅舅一家的抚养关系,并从当地法院调出档案,那么有心之人也应当可以通过别的办法查到。虽说这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但他也很难相信谋划了一起空难背后的势力会是什么普通人。

    选召者的档案是有一定密级,但所谓的保密措施往往是相对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方鸻所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你永远也不清楚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一个黑暗信徒,所以大部分保密措施也都没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军方所头痛的也正是这一点,黑暗信徒的存在打破了一个固有的认知,即大多数极端宗教与邪教组织,通常都以其激进的原教旨主义来维系信奉者的战斗力。这是理所当然的,人是一种好逸恶劳的动物,如果他不能自我洗脑,那么苦修士一样的宗教组织就会涣散,失去战斗能力。

    越是极端的宗教,越是如此。

    但黑暗信徒似乎打破了这一常识。大部分黑暗信徒隐藏在常人之中时,与常人看来别无二致,他们甚至不需要进行任何宗教仪式,来完成自我认同,也不需要互相监督,来巩固信仰的坚定。

    但一旦到了某个时候,当黑暗众圣需要他们的信徒为之奉献的时,这些黑暗信徒就会高效地行动起来,仿佛忠贞无二,狂热无比。但不是说黑暗信徒之中不存在背叛者,只是相对于其基数来说,少得可怜。

    这样的情况不要说方鸻无法理解,各国军方一样感到无从下手,防患于未然几乎很难做到,只能建立一套应急处理机制。

    他其实很早之前倒是问过一次关于苏长风这个问题,黑暗信徒们——尤其是地球上的追从者们,他们究竟图什么?

    对于真神的崇拜?

    但那似乎也与地球人没什么关系。

    尤其是大部分黑暗信徒似乎盲目与理智并存,这让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过苏长风的回答倒是简洁而一针见血:“其实无他,欲望而已。”

    “欲望?”

    “在通常的宗教洗脑之中,你需要死亡之后才能得到的东西,但在这里,你可能真正能够得到。这就是有没有真神存在最大的区别,也是我们感到难以下手的原因。”

    “可真神只是存在于艾塔黎亚不是么?”方鸻忍不住问道。

    “如果你把艾塔黎亚看做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幻的世界,甚至只是一场游戏人生,的确如此。”苏长风点了点头,“但问题在于,星门相对于地球来说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太明白。”方鸻实在无法理解这之间有什么区别,星门是星门,地球是地球,纵使黑暗信徒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渗透到地球上来,但他们在地球上也只能与常人无异而已。

    “举个例子,”苏长风说到这个例子时,眼中闪动着一点幽光,“永生。”

    “永生?”

    方鸻听到这个词时楞了一下。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拜龙教徒们总是不厌其烦地提到这一点,他们所一直狂热地追求的东西,虽然在方鸻看来变成怪物实现永生,怎么想都不划算。

    “你在地球上当然不可能实现永生,但在一个有真神的世界中呢?”苏长风意味深长地说,“如果黑暗众圣许诺给你永生不死,那么你留在星门之后与留在地球上又有什么不同?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人的共性,甚至越是优秀的人越是如此,这正是为什么黑暗信徒如此棘手的原因之一。”

    “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永恒,纵使是神也有熄灭的那一刻。”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永恒了,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活一千年,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了。”苏长风答道:“想想看,如果让你去杀死其他人,但好处是可以获得更长的寿命,哪怕只能留在艾塔黎亚,你会去做么?”

    方鸻默默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那么加上你身边的人呢?”

    方鸻怔了一下,但沉默了片刻,还是摇头。

    “这就是我们和其他人的区别了,”苏长风答道:“大部分人心中还是有理性存在的,他们情愿当一个人,而不是野兽。但连你也会犹豫片刻,不是么,因此你也就不难理解黑暗众圣的追从者为什么如此甚众了。”

    明亮的月色已经升上了港口上空,正是月初,犹如一轮弯钩悬挂在云海之上。淡淡的银华映照着天边缓缓移动的云墙,犹如几位高耸的巨人,沉默地看照着这片大地。

    北风推着云层前进,不断变化着形状,偶尔卷起几枚枯叶,落在方鸻身上。让他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举起手将它们从大衣上扫了下去,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从后面伸了过来,按在他的肩膀上。

    方鸻微微一怔,回过头去,看到大猫人束成辫子的鬃毛,与上面映着月华的金属束环。狮人圣骑士抬头看着前方,没有看他,受伤的那只眼睛微微眯着,银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当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心中就开始学会装得下一些事情,”大猫人缓缓开口道,“不过没什么事情是跨不过去的,我从过去的经历之中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曾放弃过一些坚持——但只有这一条,始终陪伴我左右。”

    “大猫,你说的这些东西放在我们那个地方叫做心灵鸡汤,这年头还信这个东西的人已经不多了。”

    一个聒噪的声音从树上传来,狮人圣骑士抬起头去——方鸻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也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正好看到帕帕拉尔人坐在上面,一只手扶着树干,摇晃着一双小短腿,黑漆漆如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们。

    方鸻楞了一下,“帕克,你什么时候跑到那个地方去的?”

    “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帕帕拉尔人答道:“不然你以为刚才那些树叶是谁丢到你身上的,是不是很有意境?”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方鸻手中丢出一道金光,正中他鼻梁骨,惨叫一声向后一仰一个倒栽葱从树上栽了下来。还好这是艾塔黎亚,要放在地球上这一下至少得让他来个高位截瘫什么的。

    大猫人抚着胡子看着帕帕拉尔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微微一笑,所谓自作自受,大概就是说的这个了。

    方鸻拿帕克当了一次出气筒,心情总算好受点了,这一天以来自从从军方那里得到消息,又经历了之后的一切,他虽然自认为意志力还算坚韧,但还是有一些心乱如麻。

    他这才看向一旁的大猫人,说了一声:“瑞德先生,谢谢。”

    他当然明白,狮人圣骑士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是来安慰自己的。七海旅团中可能还不太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大约也知晓了他与他父母,与舅舅一家之间的事。

    “不必谢,其实这时候应当另有人来陪你的,不过你的舰务官小姐恐怕暂时走不开,”瑞德笑了一下答道:“你不嫌弃我这个替代品就成,当然我也明白,比起大男人来,当然是美人儿相伴更合适一些。”

    “那可不一定,”帕帕拉尔人拍着屁股上的灰,在那里叽叽咕咕,“女人有什么好的,又麻烦,又啰嗦。”

    “那你的那位阿菲法小姐呢?”大猫人反问道。

    帕帕拉尔人立刻像是被戳中了痛脚一样跳了起来,说着什么阿菲法小姐是阿菲法小姐,和其他女人能比么一类令人忍俊不禁的话。

    方鸻懒得理会这活宝,回头看了一眼庄园的方向——那是军方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过去大约是一处贵族的酒庄,不过横风港被划给军方之后,这附近一带地区都被军方买了下来。

    庄园之中灯火通明,隐隐还能看到天蓝和艾小小两个小人儿在里面追来跑去,笑声嘻嘻哈哈远远传来,犹如这寒夜之中的一抹温暖的色调。

    艾塔尼亚的新年将近,当地人有自己的特色庆祝方式——比如冬日祭典,冬青树与当地的各色美食,不过对于国人来说,最好的还是饺子。那种来自于地球上的独特的美食,在这个异世界也一样可以完美地呈现出来。

    张柔女士当然要拉着自己未来的媳妇儿一起,这或许是他们在艾塔黎亚的最后一次团聚,热热闹闹正是国人对于‘家’的定义,而那之后,她与舅舅就要返回地球了。

    下一次大家再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样的情形让方鸻不由记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在舅舅家中度过新年的情形,虽然历久,但仍旧弥新。至少空气中飘荡而来的淡淡的香气,那其中所包含的家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大猫人按在他肩上的爪子轻轻抬起来,拍了他一下:“其实打算过来看你的,不只有我和帕克而已,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明白,”方鸻摇了摇头,“我还好,瑞德先生,只是一时间心有点乱而已。”

    “我懂你的意思,”瑞德答道:“任何人都有迷茫的时候,这不奇怪。不过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们之外,这里其实还有一位女士也有话想和你说,只是她似乎有些腼腆,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方鸻微微一怔,不由回过头去。

    顺着大猫人所看的方向,只有一片漆黑,临近冬日,万籁俱寂。

    方鸻有点疑惑地看着狮人圣骑士,瑞德笑了笑,用目光示意他在等等。于是三人就这么看着那里,过了好一阵子,那里的灌木才簌簌抖动起来,黑暗之中有些扭扭捏捏地走出了一个人影,从暗到明,逐渐露出那张方鸻所熟悉的面容来。

    “瑞德先生。”唐馨有点羞恼地看着大猫人,咬着一口银牙。自从从父母那里听说了那些事情之后,她也还完全没想好自己应当如何面对自己的表哥——她悄悄地跟着两人过来,正是因为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方鸻心中所受到的冲击,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十年来自己所熟悉的兄长,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心中既是不安又是迷茫,生怕那个熟悉的人从此远离了自己的视线——两人之间唯一血缘的联系,竟也失去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心中一下子空了一块,记忆中一直呵护着自己的哥哥,也要离自己而去了么?但让唐馨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是,她心中似乎还隐藏着另一种连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不安,但又似有一丝喜悦,萦绕不去。

    她硬着头皮看着面前的方鸻,脸上竟然微微染上了一片红霞,轻轻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开口叫道:

    “哥……”

    方鸻一怔,但看着自己表妹脸上的羞怯表情,不由有点好笑,他还从没见过糖糖这个样子呢:

    “糖糖。”

    他停了一下,换了个口气道:“你不用担心,我还在这里呢。舅舅和舅妈说的那些事情,不用太在意,你还是我唯一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唐馨有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之间不知从那里生出的勇气,开口道:“哥,我打算留下来。”

    “你说什么?”

    “我说,”唐馨咬了一下唇,坚定道:“我已经想好了,我打算留在艾塔黎亚,和你们一起冒险。”

    方鸻有点愕然地看着对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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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方鸻就收到了来自于苏长风处的消息。

    通讯水晶的投影中,后者正显得有点严肃,开口便道:“艾德,你们最好是在这里停几天。”

    方鸻微微一愣,有点意外:“怎么回事?”

    “有一位我们的客人想要见你们,她很快就会抵达横风港。”

    “一位客人想要见我们?”

    “是的,”苏长风点了点头,“一位颇为尊贵的客人。”

    虽然对于对方神秘兮兮的态度有些嗤之以鼻,但方鸻考虑了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接受。毕竟对方才刚刚帮了他们一个不小的忙,何况时间虽紧,但也不差这么三五天。

    接下来的几天里七海旅团当然也没闲着,其他人忙着把从长老树叶上得来的EXP转化为有效等级——技能、知识与法术等等,而方鸻则一心扑在了对于枪骑兵的改造之上。

    确切地说,也是对于银蜂的改造——

    有了思路,再加上有现成的解决方案,这项工作也说不上有多困难。只不过对于魔导构装的深入改造,看来需要用到一些新的知识与技法,方鸻仔细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最后和塔塔小姐得出一致推论——恐怕还要从《魔导构装理论》中找到答案。

    伊斯塔尼亚是魔导构装之乡,几乎不逊色于帝国的钢铁之都格雷因兹,他在那里学了不少关于魔导构装的知识,譬如《魔导构装理论》的第一卷(F级)与第二卷(E级)。

    托了爱尔娜女士的福,他都掌握得还算扎实。当然,同样也花费了不少经验。

    只是接下来深入更专业的领域,他对于魔导构装那点儿浅薄的认知明显就不太够用了。还好横风港也有自己的图书馆,有自己的工匠协会,方鸻在苏长风那里打了个招呼,便可以免费从中借阅书籍。

    他先查看了《魔导与防护》,这个是侧重于防护向的,里面有关于闪耀之盾的论述,但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接着是《关于能量溢流的序列与魔法》,这个是讲魔导构装如何做到更大与更强的,它可以强化主水晶输出,确实对‘枪骑兵—银蜂’体系有一定帮助,但解决不了主要问题。

    方鸻发现这里竟然还有林格斯学派的一些论著,这是一个偏向于主构装的魔导学派,拉尔-海曼,即因罕兹六型的发明者正是这一学派的优秀后继者之一。这可是罕见的高阶知识,方鸻一开始发现它们之时还有些兴奋,但看了一眼学习需求与经验消耗,立刻心如止水。

    天文数字的差距都不足以形容这个等级的他,在这些知识面前有多卑微,这段日子过得挺顺,先前给了弗洛尔之裔——其实是诺格尼丝的公会一个小小的教训,他原本还有一些膨胀,但现在总算安静了下来。

    二十多级在艾塔黎亚不过才是个开始而已,他还没进入大公会的真正领域呢。

    最后他才在塔塔小姐的帮助下,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主体与部分》,专门论述魔导构装分离式子系统的一本书,作者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他甚至都没听说过对方的名字。

    不过这里的不起眼是相对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来说的,在炼金术的历史上各路巨匠浩如星河,作出了微小贡献的‘小人物’更是如恒河之沙,相对而言,他连这条长河之中的一粒尘埃也算不上。

    至少现在是如此——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这位小人物的著作并不重要,这位作者先生只并非最重要的那个人而已,事实上这门技术在他身后发扬光大,涌现出无数俊杰,甚至掩盖了这本书的光芒。

    否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专门来寻找这东西,对于大师来说不足为道,但作为入门刚刚正好。

    拿到书籍,方鸻先前往图书馆管理处办理借阅与誊写手续,理论上来说作为选召者拿到书之后消耗经验学习就可以了,这种中阶知识一般耗时也不会超过一天半时间。

    不过早在卡普卡,方鸻便早已经养成了知识与书记自己也要阅读与理解一遍的习惯,若可能的话,必须得尽量留一本誊写的版本在自己身边以供随时翻看。

    在这方面他与博物学者小姐倒是有共同的语言,姬塔也是一贯走到哪儿,就将自己一箱子的书带到什么地方的。天蓝经常笑她这一箱子书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艾塔黎亚的知识在地球上并不通用。

    只要合理利用好系统就可以了,这也是大部分进入星门之后的人们的共同认知。

    不过习惯就是习惯,这大约可以视作一个偏好,何况它确实是有一些用处的,至少方鸻就尝过了基础扎实的甜头——固然付出与收益并不太对等。

    不过一问之下却让方鸻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他发现在这里誊写知识的收费极低,几乎等于白送一样。复印‘魔导构装理论’第三卷全文,也才一千三百里塞尔,而《主体与部分》竟然只要六百七十里塞尔。

    这不是等于白送么?

    这个发现让方鸻大吃一惊,要知道他之前在工匠协会复印那些中阶以上的书籍动辄要几万里塞尔——这还是在大公主示意下,伊斯塔尼亚当地工匠总会给了他们特价的情况下。

    知识无价,这在炼金术士之中是人所共知的常识。

    这个价格几乎立刻让他心动起来,干脆放下手边的事情多抄了几本书——甚至花了几万里塞尔把林格斯学派的全套论著复印了一份,那可是高阶知识,放其他地方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当然说是誊写,也用不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只需要用信息水晶录入文字和图片信息就可以了,比扫描慢一点,但也多花费了不多少时间。

    只可惜伊斯塔尼亚王立图书馆没多少与炼金术相关的书籍,否则当时阿勒夫将图书馆免费划给他使用,他那时就发财了。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留在那个地方抄了不少逸闻知识,与几本法术书。

    那些法术书他都送给洛羽、姬塔与箱子三人了,他当初抄那些法术书时因为触发了上面的符印,差一点没把自己炸成一段焦炭。所以说,在艾塔黎亚连抄书都是一件很有风险的工作。

    一边转录,方鸻也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虽然苏长风没提,但这也有可能是军方的一个态度。理论上他们是进不了这种内部的档案库的,但七海旅团眼下麻烦重重,军方大约也想要表示没拿他们当外人。

    只可惜这个猜测看来一时半会只能停留在想法之中。

    就这样在图书馆里泡了足足两天,差点把‘枪骑兵—银蜂’的改造计划都忘得一干二净,第三天正午,天蓝从通讯水晶之中发来了一个消息,告诉他船已经进港了。

    方鸻乍一看这个消息还有点没反应:什么船已经进港了?

    那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个客人啊,客人的船到了。”

    “噢!”方鸻这才恍然大悟。

    他一拍脑门,心想自己真是抄书抄糊涂了。

    不过方鸻自己也没想到,等到他把借来的书籍退回去,带着塔塔小姐两人急匆匆赶到港口之时,才发现那所谓的‘尊贵的客人’竟然是一个熟人。

    “好久不见,艾德,还有艾伯特家的小丫头,”布丽安公主站在码头上,穿过外海的风卷起云层,也吹拂起她一头秀丽的金发,穿过长发的尖尖的耳朵上,嵌着镂空的精灵银饰,长弓背在身后,披肩下盖着一条浅银色的斗篷,正对他们微微一笑:“自从你们南下之后,我可是时常听到你们的消息。”

    她用漂亮的眸子看着方鸻,那眼中的意思仿佛是要看穿这人类少年究竟为何这么能惹事,她叮嘱他要保护好这位艾伯特家的千金,可不是这么一个意思。

    “贝里奥号!”

    天蓝看着远处港口之中停泊的那艘巨舰,忍不住兴奋得尖叫一声。

    他们与这艘航行于云层海之间的货船可算是有些渊源了,上一次他们就是乘坐着这艘船从多里芬出发,抵达芬里斯,最后再抵达戈蓝德。

    她还记得那船上的老船长,是个相当和蔼可亲的人,和他们讲了许多关于海盗的故事。而今时隔一年之后再见,虽然还没看到船上的水手,但天蓝已经有一种见到老熟人的感觉了。

    不过一年来,七海旅团也多了不少新成员,像是唐馨,艾小小与罗昊,还有帕沙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公主殿下。唐馨倒是听说过这位拜恩之战的英雄公主,但艾小小就好奇极了,一个劲儿地眨巴着眼睛,目光黏在这位精灵公主身上都快挪不开了。

    “帕克,你又长胖了。”布丽安也看了看其他人,最后拿帕帕拉尔人开了个玩笑。

    “怎么可能!”帕克露出惊恐的神色,左右看了看,“只是冬天我穿的衣服比较厚,你知道,帕帕拉尔人怕冷。”

    “但你身边这位女士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布丽安看了看一旁的骑士小姐,眯了眯眼睛。

    梅伊也有点好奇地看着她。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么,可爱的小姑娘?”布丽安问道。

    梅伊点了点头:“上一次与我的老师一起,公主殿下。”

    “喔,”布丽安恍然:“原来是你们,代我向你们的团长问好。”

    骑士小姐安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这位精灵公主才看向最后一人,向他伸出手去:“你就是罗昊?”

    “公主殿下你认识我?”胖子有点受宠若惊,那可是拜恩之战的英雄啊,他的偶像之一。他与这位公主殿下握了一下手,甚至有点不真切的感觉,几乎打算接下来的一年中都不洗手了。

    “我听你的队长说起过你。”

    “噢,”罗昊恍然大悟,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一张严肃的面孔。不过队长看起来默默不闻的,竟然认识公主殿下,这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和每一个人打完招呼之后,布丽安才回过头来。

    这时希尔薇德牵了牵方鸻的手,走到她与方鸻之间笑着说道:“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布丽安看着两人,明亮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你们的事情办完了?”

    “超出预期,公主殿下。”方鸻答道,他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关心的是什么,大约将之自己南下之行讲述了一遍。略微提及了龙魔女,伊斯塔尼亚一行的事情,但更多是在说南境的现状,贵族之间的矛盾。

    布丽安公主有点满意地看着他,又问了几句关于多里芬的事情。方鸻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为什么关系多里芬之战,因为艾尔芬多议会事实上是马魏爵士与亲王殿下留下的政治遗产。

    最后听到关于皮里耶德山地下一行的冒险之时,布丽安公主眼中明显露出奇异的光芒——等到方鸻说完之后,她看了看一旁的希尔薇德,沉默了片刻之后,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随风而逝,方鸻不由有些意外,他似乎从这声叹息之中听出了许多复杂的意味。精灵公主看向港口的一个方向,注视着那里高高的桅杆尖儿,开口问道:“那是七海旅人号?”

    方鸻点了点头。

    布丽安注视着两人:“理论上来说艾文奎因的精灵是考林王国的盟友,我远不应该涉足于这场政治冲突之中,我们和矮人们早已达成了一致,共同进退。但是,你的家族……”

    “算了,”布丽安摇了摇头,“精灵欠你们的人情,总得要还,我父王代表着艾文奎因,只好让我来还你们的这个人情了。”

    希尔薇德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的帮助,艾伯特家族永远也不会忘记。”

    “永远,”布丽安看了她一眼:“凡人还是不要轻易在精灵面前说这个词比较好。”

    “好了,”她又道:“你和这傻小子把七海旅人号也造出来了,算是实现了你祖父的一个夙愿。我也直言不讳地说一下,到这里来见你们的真正原因,艾伯特家的小丫头,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方鸻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看了看这位公主殿下,再看了看一旁的希尔薇德。

    他只看到希尔薇德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公主殿下?”他忍不住问道。

    “简单地说,”布丽安答道:“之前帮过她的那个人,眼下要她实现承诺,帮他也做一件事了。”

    “帮过希尔薇德的人……?”

    “是那位亲王殿下。”布丽安公主答道。

    “亲王殿下?”方鸻几乎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究竟是哪位亲王,自然是当前这个王国政治斗争旋涡的中心。

    希尔薇德看了看他,轻声答道:“还记得我们前往芬里斯一行么,无论是布丽安公主,精灵们给予我们的帮助,还是关于那地底下方尖塔的信息,以及我们之所以能从艾尔帕欣离开,其实都是对方在背后相助。”

    方鸻听了不由大为吃惊,有点意外地看向布丽安,没想到这位精灵公主给予他们的帮助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但贵族千金已经不卑不亢地问道:“他要我帮他做什么事情?”

    “他想要见你们一面。”

    “我们?”这下连希尔薇德都楞了一下,不由回过头,有点意外地看了看方鸻。

    方鸻同样意外,在他印象当中,自己应当并不认识那位亲王才是。

    事实上,老实说他并不太想和这位亲王殿下——和目前这个王国的旋涡中心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对方既然与希尔薇德有过承诺,也确实出手帮过他们的忙,他眼下好像确实找不出什么拒绝的借口来。

    虽然希尔薇德一开始并没有和他们说过这件事,但那时候她也并不是七海旅团的一员,眼下对方要他们履行承诺,他确也可以拒绝——甚至他相信如果自己作出决定,身畔的贵族小姐也一定不会反对。

    但这在道义上好像有些站不住脚,而且只怕面前的精灵公主殿下只怕当场要翻脸——这位可是拜恩之战的传奇英雄,她背后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罗班爵士。

    面对希尔薇德咨询的目光,方鸻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我们得先前往古拉。”

    那位亲王殿下目前可以说被发放到王国权力的边缘,被银风骑士团软禁在艾尔帕欣,那个地方虽然离古拉更近,但易进不易出。他们最好是先把其他事情办完,再作好周全的准备。

    布丽安看起来倒也不反对,她事实上显得对这件事不太上心,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答道:

    “那我们就沿云层海北上,经由云层港补给,动身的时间你们自己挑好了。”

    她选择的这条航线正符合方鸻的预期。不过在这个时间窗口上,北上的航线其实也只有这么几条而已。

    眼下云层海上正是风暴汇聚的时节,连续两次横渡这片海域都正好撞上了这么一个时间节点也是令人有点尴尬,不过他们已经在横风港待了有几天,眼下实在是没这个时间再继续等待风暴季过去。

    方鸻决定赌一把,宜早不宜迟,于是干脆把出航的时间定在第二天,只等贝里奥号那边准备好,他们便可以再一次出航。

    由于贝里奥号本来就是从戈蓝德过来的,一路上也没消耗多少物资,所以准备事实上也用不上多长时间。

    于是第二天傍晚时分,在方鸻舅父、舅母与苏长风一行人的相送之下,两艘船便一前一后缓缓驶离了横风港。

    ……

    (本章完)



    离别之时,张柔女士又一次红了眼,握着自己一双儿子与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而方鸻的舅舅只是告诉他,回到地球之后,会帮他找找那本笔记,应当是放在老宅的某个地方。

    方鸻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见不得舅妈落泪的样子,赶忙躲上船去,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此次一别,下一次要相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日了,从星门港不是不可以返回地球,但也并不是没有限制。

    唐馨回到船上时眼眶也是红红的,惹得才刚刚与自己父母道别的艾小小也哭了鼻子,方鸻看着自己表妹,总觉得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她也不会违背意愿留在这个地方。

    但离别终有时,随着船缓缓驶出港口,跟上前面贝里奥号高耸的影子,舅舅、舅妈一行人也变成了栈桥之上细小的黑点。不多时,方鸻就在自己船上看到了正无所事事的布丽安公主,不由大吃了一惊:

    “公主殿下,你怎么没在自己船上?”

    布丽安有些促狭地看着他:“没人告诉你我是风元素适性么,我当然是自己‘飞’过来的。”

    历史上有多少英雄豪杰是风元素适性,包括弥雅小姐,方鸻这个无元素适性者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对了,你的舰长室借用一下,这些天我和希尔薇德一起住,你没关系吧?”

    “啊?”

    “啊什么,就这么决定了。”

    按原定计划,七海旅人号与贝里奥号将沿一条常用的航线向芬里斯而行,再折向彩虹空峡的方向,横渡云层港用不了多长时间,顺利的话不到一周就可以看到艾尔帕欣的陆缘。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方鸻很快发现自己选的日子并不太妙,出海之后没多久风暴便在空海之上汇聚,空海之上狂风怒号,电闪雷鸣。他们足足花了三天多时间才航出风暴肆虐的海域,但已远远偏离了航线,经过元素测量,发现这一带并不在芬里斯岛所在的海域,反而靠近了古塔的海岸。

    这片海域在芬里斯岛的东方,艾尔帕欣的南面,在前人航海家的记录之中,这里气流条件复杂,只有几条不怎么常用的航道经过此地。

    不过贝里奥号上的老船长经验丰富,告诉他们沿着此地曲折的海岸线向北也不是不能抵达彩虹空峡。只是两艘船都要先就近找一个地方补给休整一下,在这里北边有一座叫做铁礁港的城市,那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停靠地。

    铁礁港事实上是古塔人在这片海岸线上最大的港口之一,与芬里斯的云层港隔海相望,两个港口之间有一条贸易航道相连,只是因为气候条件的原因,这片海岸通向其他方向的航道一年中只有几个月是安全的。

    这也导致了这个地方必然比不上艾尔帕欣与云层港的繁荣,古塔事实上是一个有些封闭排外的地方,当地人对于考林人也充满了不信任,不过这对于考林王国通缉令上的他们来说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抵达古塔海岸是深夜,第二天一早,众人就看到了海岸线上大大小小的渔船,大约上午十点钟左右,他们便看到了铁礁港高耸于海岬之上的灯塔。

    不同于考林人热衷于宽阔,大气与奢华的建筑风格,古塔人的建筑显得狭长,厚重,像是一座要塞,高塔直刺入云霄,建筑群悬于峭壁之上,连巨大的海门上面都布满了塔楼,显得有些阴沉压抑。

    这也和这里的生存环境有关,寒冷的黑森林之中潜藏着各式各样的亡灵异怪,还有如古君猎手这样的恐怖传说,经行于冬日大雪茫茫的林地之间。魔导技术也尚未完全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让这里显得更像是一片古老落后的蛮荒之地。

    昔日的苦难,养成了今天古塔人极端封闭与固执的性格,他们全民皆兵,尚武的性格可能正是这些人在这片苦寒之地上生存下来最重要的原因。

    今天的古塔人已经告别了那个海盗的时代,建立了自己的王国,经历了亨廷森王朝的时代之后,现任国王是萨里安一世。

    在进港之时,方鸻意外地看到了几艘挂着银色帆船的船,把船身整个漆成了红色,由于过于显眼,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是芬里斯人的血船,”布丽安公主站在船舷旁,注意到他的目光,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说道:“说来还和你们有一些关系。”

    方鸻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公主殿下。

    七海旅团的其他人也显得有些好奇,天蓝忍不住问:“布丽安姐姐,这怎么说?”

    “那场灾难之后,托拉戈托斯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芬里斯岛也失去了它的主人。”布丽安看着那些血船答道。

    “……在它还在的时候,考林王国也无法插手岛上的事务,但它不在了,等于凭空多出了一片权力的真空。是人都想要对这块蛋糕动刀叉,年幼的国王罢免了原来的老执政官,让宰相一方派了一位亲信来这个地方。”

    “但那亲信没什么能力,是靠裙边关系上位,并且不得人心,很快就被一贯眼高于顶的芬里斯人给赶走了。而今芬里斯人团结一心,正在寻求自治,他们把原本的老执政官推了出来,作为云层港的管理者。”

    “不过不同于南方的叛乱,芬里斯人至少还承认王国对于他们的统治,宰相一方也不可能在深陷南境泥潭的同时,再在北边开辟一片战场。芬里斯人有自己的舰队,虽然在那场灾变之中有一定程度的损失,但未伤元气。”

    “你所见到的这些船,就是芬里斯人的舰队,他们把船身漆成红色,以示勿忘已逝者之血,血船象征着复仇,直到他们找到托拉戈托斯,为英雄复仇为止。”

    布丽安看了他一眼:“芬里斯人在灾难之后励精图治,现在他们已经崛起为云层海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连古塔人都礼让他们三分,你说这之间与你有没有关系?”

    她语气微微停顿,揶揄道:“我们的英雄先生?”

    “我还是不太明白,”梅伊摇了摇头,“这和艾德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

    方鸻打断这位公主殿下道:“等等上岸再说吧,引导船过来了。”

    布丽安公主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梅伊通情达理,看到古塔人派出的引导船确实靠了过来,也就闭上嘴巴,不再继续询问下去。这也得亏是骑士小姐,要换作天蓝的话,只怕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众人回到船舱内,下船之前,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收好。虽然一般来说船上会留人看守,但看守也无法确保万一,水手们在下船之前收拾个人物品,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风俗。

    方鸻回到自己的船长室内,将从横风港抄来的书一本本收进玻璃橱柜里,关上门,用一把锁锁好,然后在锁扣的法阵上插入水晶。一片闪烁着荧光的六边网格浮现在他面前。

    他这才点了点头,回身走向书桌方向,把上面琐碎的小玩意儿扫进抽屉里,同样挂上锁头。然后是航海日志也其他文献,也一一收好放入档案柜中。但当他最后从桌上拿起一叠纸张时,不由停了下来。

    方鸻拿着那叠沉甸甸的手稿,看上面的画像——少女微阖着眼皮,神态安详,长发披肩,轻纱曼妙,作画之人素描功底深厚,寥寥几笔之间人物柔弱之态尽显。但其后背景的反差是如此的强烈,荆棘环绕,毒蛇吐信,赤裸双足踏于森森白骨之上,像是在一片带刺的蔷薇之中分开出一条路来。

    少女手举天平,月日星辰分列其上,像是某种带有强烈宗教意味的象征。

    这张笔记上的插画他已经看了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觉,有时是怜悯,有时是恐惧,有时阴森,有时又神圣不可亵渎。那画上像是有一个声音,让他忍不住想要深入其中,但摸了一下安洛瑟送他的胸针,一片沁人的冰冷,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反应。

    若说这只是他的幻觉,可他也曾在笛卡的幻境之中见过一模一样的雕像,这画像究竟代表着什么——邪神的圣象?

    但民间传说中的笛卡,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他此刻再看这份手稿却另有不同的心境,不久之前苏长风告诉他的种种好像又一次盘旋在他心头,他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天忘记那些事情,忘记自己父母的死。

    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为何而死?

    黑暗信徒们为什么要制造那场空难?

    究竟是不是他们将自己送到了这个世界来?

    他们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一个个巨大的疑惑,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样,笼罩在他心间。他虽然在表面上装作已经放下了一切,为了避免众人担心——但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这一切。

    那背后的阴谋论,正像是一个可怕的幽灵一样,吞噬他的心灵,让他精神疲惫,几乎变得有些多疑而敏感起来。

    要不是还有塔塔小姐的话——

    与他心灵相通的塔塔小姐,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将他从黑暗的旋涡之中拉出。

    当然还有妮妮。

    “帕帕。”

    见爸爸又在发呆,妮妮记起自己姐姐对自己的提醒,站起来推了推方鸻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叫道。

    方鸻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走了神,他看了看那手稿,最终将其放回了档案柜最下面,然后关上门,锁好。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肩头上的妮妮,用指头挨了挨她的小脸蛋,逗得后者咯咯直笑。

    方鸻露出些许宠溺的神色,这才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

    永夜站在码头上,看着停泊在港口之中的那些‘血船’,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唯一到这边的人,自己前脚刚到,后脚就有其他人到了。

    芬里斯岛上的重建工作一年多以来,在选召者们放下成见,通力合作之下基本已经完成。而对于当时经历过那一切的人来说,他们的任务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冒险者公会也发布了第二阶段的任务,这几个月以来血船开始频繁出现在云层海的周边地区。

    在听雨者与血之盟誓土崩瓦解之后,岛上的选召者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阶段,他们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泛芬里斯岛的联合体——虽然还比不上曾经的东共——但一个新兴的势力显然正在冉冉升起。

    永夜只在原地站了片刻,便看到一行人从那个方向走了过来,对方身上的战袍只与他们又些微的不同,底色几乎一致,只是上面的纹章另有样式。

    永夜看到那之中的几人,忍不住扬了扬眉毛——没想到是他们,他当即带着身后众人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天堂!”

    正走过来的人群一下子停了下来。

    天堂花落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来,脸上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永夜,是你们!我就说港口里怎么有我们自己人的船,没想到竟然是你们在这个地方。”

    “你们不是去戈蓝德了么,怎么来这边了?”永夜走了过来,问道。

    “我们动身晚了一些,南边风暴已经形成了,只好先到这边来。”

    天堂花落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伸出拳头去,在对方胸口擂了一拳:“好久不见了,老伙计。”

    “好久不见。”永夜也微微一笑,同样给了对方一拳。

    两人各退一步,看着彼此,皆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一战之后他们就各奔东西,虽然皆为着重建芬里斯与云层港而奔波,但再也很少见到昔日的那些战友。不过芬里斯地下那场史诗般的一战,永远也会是留在经历过当日一切的人心中不灭的回忆,那场改变了一切的战斗,注定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永远铭记。

    当然,还有那个人。

    “其实我一直听说你的事情,”永夜看着自己的战友,开口道:“听说你在云层港干得不错,现在已经是一个公会的会长了。”

    “你也不赖,”天堂花落笑道:“钢之刃,这个名号在这一带可是很响亮的啊。”

    永夜微微一笑,但又叹了一口气。

    天堂花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是啊,要是那个人也活下来的话,芬里斯的今天应当远比现在更精彩吧?

    他不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我听说联盟的人已经开始和岛上的一些公会接触了。”

    “这是正常的,”永夜答道:“新规定一出台,圈子里就是一片哗然,原本我以为抵抗会很剧烈,毕竟圣约山一战珠玉在前,但在两大同盟的合力压制面前自由选召者的声音还是太小了。”

    “那我们怎么办?”

    “接受联盟的收编是早晚的事情,但芬里斯岛至少要保持起码的独立,我只希望我们之中不要出太多叛徒。”

    “哎,要是大神还在的话,我们就有主心骨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执政官那边顶住了王国的压力,我们却顶不住联盟的压力。”

    永夜摇了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何况其实他一直认为,即使对方还在,也未必改变得了什么。个人的力量,在联盟面前又算得上什么,艾塔黎亚并不缺少天才,Loofah的名声够响亮了吧?

    但那位小姐的存在也仅仅只能恶心一下联盟而已,并不能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毕竟对于眼下的芬里斯来说,那个名字不仅仅是一面旗帜,也是一个信仰。

    他岔开话题道:“你听说了罗林的事情么?”

    “梵里克一战?”天堂花落反应了过来:“那边闹出的动静也不小,虽然比不上我们这边就是了,不过罗林那家伙真是可惜了,我没想到他竟然是黑暗巨龙那边的人。”

    永夜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该不该提这件事,当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老战友:“天堂,其实那之后罗林给我写过一封信。”

    “什么?”

    天堂花落吓了一跳,看着对方,忍不住说道:“永夜,你可能不能受他蛊惑,这是违反《宣言》的。”

    “我当然明白,”永夜说道:“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意思?”

    “他说那个人还活着。”

    “那个人?”天堂花落说完这句话,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有点瞠目结舌地看着永夜:“等下,那个人是指?”

    永夜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什么,但正是这个时候,两人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老板,这东西多少钱?”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虽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但两人几乎一下子就对上了当时的记忆,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同时向那个方向回过头去。

    在那里,一群水手的后面,一个有些粗鲁的声音正响起来:

    “小子,走开点,这些东西是非卖品。”

    “啊?”

    ……

    妙书屋



    森林上空正浮现出一片黑色阴影,缓缓向前游弋。

    随它前进,森林中悬浮的原晶体逐渐脱离了大地的引力,轰鸣着升上天空。

    方鸻急匆匆跑到前鞍桥左侧的平台上,抬头望去,一片浮空的原晶正从他头顶上飞过。而这样的场景此刻在这片森林中比比皆是,不远处甚至悬浮着一座小山大小的水晶,下面一层浮土正在剥落脱离,沙沙坠下。

    这是地属性以太魔力富集引起的共鸣效应,再往上看去便是共鸣的源头——半空那缓缓向前的巨大侧孔总目生物——岩鲨。

    它外形很像是地球上的牛鲨,宽阔粗大的躯干,纺锤状流线型的身体,但犹如一片乌云,体形不知大了多少倍。头颅上生有一支刀刃般的长角,至少占据了其体形四分之一的长度,长角之后,则是从腹部至背脊覆盖着一层嶙峋的硬质层。

    而硬质层非是骨板与疣状物,而是真正的岩石,岩鲨的长角充满了充沛的地属性以太,它会吸引相同的结晶物在富集在其周围,从它幼生时期便一起共生,并最终形成一身坚实的铠甲。

    而这也是岩鲨学名的由来——

    岩鲨显然还没发现下面森林中渺小的生物,正悠然地向前游弋,它偶尔虽然也袭击村落与营地,但人类本身并不在它常见的食谱之上。

    而这时候方鸻也看到了森林中的‘同行者’们。一共有三队冒险者,其中一队和他们一样有中型驮兽,不过他们没有洛羽这样有优秀的木工,那驮兽背上只有鞍具,没有平台与驮屋。

    那驮兽应当是艾奎因灰树懒,奇丑无比,但性格温和。这种生物栖息在更加温暖的巨树丘陵,显然没见过岩鲨这样的生物,有些不安,任由驭兽人怎么驱赶也踌躇不前。无奈之下,那队人只好跳下驮兽,步行靠近这个方向。

    这边灰岭负丘兽也同样遇上这个问题。

    但好在还有艾缇拉,精灵少女跳到巨兽的脖子上,埋下身子抱着这头温顺的巨兽,低言安抚,用德鲁伊的能力才让它平静下来。

    这样一来,至少方鸻等人不用下地步行了——

    那些冒险者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方向。德鲁伊是少数需要真正信仰才能选择的职业,女神艾梅雅一直没有同意将自己的神力开放给选召者们,因此选召者之中一直罕见艾梅雅的信徒。

    当然,无信者灰鸦德鲁伊除外——方鸻看着艾缇拉,下意识就记起了自己在精灵遗迹中遇到过的那个银之翳的德鲁伊。后者无疑就是个灰鸦,监督者,他又进而想起了对方的那个夜鹰选召者。

    若有机会的话,他是一定要报当日的一箭之仇的,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艾尔莎。

    这时候帕克也从远处跑了回来,追上灰岭负丘兽的步子,一个箭步动作灵活地跳上绳网,从外面抓着绳网往平台上爬。已经上了平台的洛羽与天蓝一人一只手拽住他短短胖胖的胳膊,将帕帕拉尔人弩手拉了上来。

    帕克一爬上平台,便像个大肉包子一样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只用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其他人。“我和他们商量好了,待会按贡献值来分配战利品,那些商人已经答应收购这头大家伙了。不过我们没有魔导士和博物学者,先得等他们设置好场地,诱使岩鲨降低高度。”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贡献值系统是近十年来形成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分配手段,也算是选召者为这个世界带来的诸多改变之一。它一开始不过是个口头约定成俗的规则,后来商业之神,契约精神的保护人,罗曼女神意识到这是一个提升自己影响力的机会,便插手其中,以神之契约的形式为之确立了一套四海皆准的准则。

    简单来说,契约方彼此以女神之名盟誓之后,这次分配便受到来自于冥冥之中的强大存在的关注,若有违反者,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方鸻抬头看了看其他的冒险团。

    几个冒险团人数都不多,多的在二三十人,少的不比他们这队人多多少。不过他们这队人确实也算是几个冒险队中人数最少的一个,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三个训练生与大量的生活职业者,堪称酱油冒险团的典范。

    诱使岩鲨降低高度并不困难。因为在云海之中生活,它们的视力极差,甚至可以说是半个瞎子。但岩鲨鼻尖有高敏器官,可以通过独角发出一道共鸣波,以以太回波的方式来感知前方障碍、搜寻食物并避开危险,其原理有点类似于蝙蝠,但要高效得多。

    诱饵的原理是利用岩鲨最喜欢的一类食物——一种特殊的共鸣水晶。魔导士与博物学者都可以制作这种水晶,并利用这种水晶诱使它们到地面上来觅食。

    方鸻很快就看到那些冒险者完成了准备工作。

    不过微微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在那些人当中竟然看到了两个熟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纤纤弱质、提着箱子的少女正是之前不告而别的希尔薇德,少女身边同样立着她的那个女仆。

    只不过她们和那些冒险者似乎也不是一路人,两位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她似乎也看到了方鸻这个方向,不过这个距离上,大概一时间还没认出方鸻等人来。

    方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对方的妖精构装还在他手上呢,他虽然明知道这有点妄想,而且不大道德——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对方干脆忘了这件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希尔薇德有些惊讶地向这边看了看。天蓝还惊喜地叫道:“那好像是希尔薇德姐姐她们吧?”

    方鸻一头黑线。

    不过他马上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那边的冒险者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将诱饵安置成功。半空中的岩鲨察觉到了地面上的异常,共鸣水晶对它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抑制的诱惑,虽然微微有些疑惑,但最终对于美食的渴求还是占据了上风,一摆尾巴,开始转向向森林中游来。

    它缓缓降低高度,纺锤形的躯体已经清晰可见,一前一后两对鱼鳍摆动着,像是羽翼一样。它有一张有点狰狞的弯月状大嘴,嘴角冷酷地向后微微弯曲。

    正是这时候,五六道青光从远处冒险者的队伍之中射出,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像是礼花一样在岩鲨头顶上炸开。方鸻看到这一幕,微微有些惊讶——这些人的准备还挺周全。

    “那是什么?”天蓝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时候瑞德从自己驮屋中走了出来,狮人先前回屋里去取自己的武器——一把巨大的双头剑战具,此刻正拿在他手上。他听到天蓝的问题,看了看半空,耀眼的青光映在他银色的眸子里,然后才开口回答道:

    “风晶体。”

    方鸻也正巧解释道:“那是魔导士制造的一种晶体魔导术,炸开之后可以扰乱一个区域的气流流动,制造乱流区。这个晶体魔导术在空战中用处极大,一些小型的浮空战舰都无法无视乱流区。”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

    青光炸开之后,岩鲨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重回半空之上,但已经来不及了。交错的乱流剥夺了它对于气流的掌控能力,反而是越飞越低,腹部几乎都已经擦过一片水杉高大的林冠层。

    它像是一艘坠向地面的飞空艇,一片树木折断的巨响远远传来。

    而这时候,战斗才正式展开。

    首先出手的自然是远程选召者们——游侠,弩手与铳士,开弓搭箭,或者子弹上膛,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放——!”冒险团中似乎有射手队长一类的配置,还有人统一指挥,一轮齐射,箭矢如一道黑墙飞上半空,正面撞上岩鲨的躯干。

    但天蓝一声好还没叫出来,就看到大部分箭矢已经被后者身上的坚实的岩石外壳弹开。

    方鸻打开战斗视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灰色的数字,虽然密密麻麻,但最高也就十来点。岩鲨的岩石外壳很厚,按护甲值来算怕不止是几万点而已。

    更别提护甲值在艾塔黎亚算是高效生命,本身还有硬度免伤值,这么打下去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

    而指望这种力度的弓箭,能穿透护甲值直接对岩鲨本体造成震荡伤害,显然也是大不可能的——岩鲨虽然只是不到二十级的生物,但怪物的身体强度一般都远超人类,单从韧性上来说,等同于三十级以上的近战选召者也不是不可能。

    射手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的第一轮射击本来也只是试探而已,第二轮攻击中就齐齐换上了‘爆破射击’技能。爆破射击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不稳定晶体箭簇与子弹,其击中目标之后会发生爆炸,产生二次伤害,在这个等级来说是对付高甲单位的不二选择。

    但不稳定晶体一旦注入魔力就会变得极端敏感,极易爆炸。因此射手们在使用这一技能的时候,需要用到一个特殊的魔导插件‘延迟注入装置’来设置魔力的注入时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高技术工作。

    需要射手对于距离与投射物飞行时间,甚至是目标的规避方式有精确的判断,否则延迟引信设置过早或者过晚,都会导致射击失败。过早水晶提前起炸,降低伤害甚至无法命中,过晚则导致水晶损坏,无法启动。

    虽然爆破射击本身只是一个五级技能,只需要选召者在射手领域投入十六万经验之后就可以学习。但由于这一技能的特殊性,所以除专业选召者之外,真正掌握这一门技艺的人,一般都要等到二十级左右。

    也因为这个缘故,社区中才将爆破射击称之为射手的入门技能——

    掌握了它,也就进入了射手的门槛。

    方鸻过去倒是常常看卡佩小姐用爆破射击,不过这门技巧在后者手上没有任何花巧可言,看起来好像就与普通射击无异,所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门技巧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但今天,这一轮射击就让他大开了眼界。

    第一轮爆破弩矢很快被投射了出去——

    一片耀眼的烟花在岩鲨的左右两侧炸开,由于岩鲨并没有事先预料到这次攻击,只是保持着匀速向前,攻击这样的目标对于专业的射手们来说基本等同于攻击静止目标。

    但就是这个静止目标,其命中率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首先起爆率就不足三层,而这三层起爆中,几乎也全是近失弹。固然近失弹也有伤害,但其伤害是根据距离来测算的,方鸻看到那一片片还不到三位数的伤害,一时不由无语。

    要知道,爆破射击全中产生的护甲值伤害,在这个等级至少也应当五六百。

    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帕克打出了一个127的伤害。后者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的伤害最高——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桑夏克的夜莺之王!”

    连天蓝都称赞了一声,只不过她的夸奖并没让帕帕拉尔人先生感到很高兴。因为她说的是:“哇,太走运了!”

    “什么叫走运,”帕克气得跳脚,挥舞着小短手道:“是技术,是技术,你懂吗?”

    “快点快点,”天蓝打断他道:“快看那边,那大家伙转身了,别让它来我们这边!快快快,再射它!”

    帕克无语,只能用短短胖胖的手在魔导炉上调节了一番。延时装置微微一亮之后,他才举起重弩,瞄准了半空中的岩鲨。

    而这时其他人差不多也准备好了第二轮射击。

    但正是此刻,方鸻却走过来压下了他的重弩——毕竟不稳定晶体的弩矢还是很昂贵的。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开口说道:“三点三。”

    所有人都是一愣,帕帕拉尔人更是瞪大了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艾德哥哥,你说什么?”天蓝问道。

    “三点三档,那保准撞上去了!”帕克大声说道,并板着指头计算道:“不行不行,帕帕拉尔人的弩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用至少一、二、三——三顿饭的饭钱才能换一支爆破弩矢!”

    而且他作为一个专业的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怎么能去听一个炼金术士指手画脚呢?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他在桑夏克的名声就全毁了——如果有的话。

    这时艾缇拉刚好从巨兽头上跳了下来,她看向远处,远处其他人已经射出了第二轮爆破箭矢。

    但这一次更惨。

    岩鲨已经提前预估到了危险,身形微微一侧,顿时让射手们的攻击全部落空。昂贵的爆破弩矢像是被射上半空的烟花一样,虽然火光绚丽无比,但实际效果基本等于零。

    帕克看到这一幕,不由张大了嘴巴。

    “要不、要不听艾德哥哥的试试?”天蓝也有点犹豫:“万一艾德哥哥的运气比较好呢?”

    这话听得方鸻一头冷汗,什么叫运气比较好?

    帕帕拉尔人仔细思考了一下,大义凛然地回答道:“好吧,但要、要是没射中的话,那可不是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的过错。你们记好了,和帕帕拉尔人绝对没有关系的!”

    郑重声明之后,他才举起了手中的重弩,然后反手回去咔咔调节了一下魔导器上的插件。但还没等停下来,方鸻便伸手再帮他移了半格。

    之前是三点三,现在可就未必了。

    “快,”方鸻收回手对他说道:“就是现在。”

    帕克将信将疑地瞄准了那头岩鲨,然后扣动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