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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一下子哗然起来。

    就查抄到了销赃的地方?

    这已是神速了。

    许多人面面相觑。

    也有不少人,显得有些慌乱。

    朱厚照振振有词道:“父皇,这销赃和藏匿赃物的地方,就在京师之外,一处庄子,靠近陈家庄,儿臣已命飞球营的人马,将那里围住,随时……都可以破门而入。”

    地点都已经说清楚了。

    弘治皇帝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厚照。

    是这样吗?

    “方继藩。”

    方继藩忙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太子所言,当真?”

    方继藩心里说,怎么像挑拨离间哪,太子说啥,你来问我做什么,倘若太子殿下小气一点,非要爆炸不可,自己的爹都不信自己,偏偏信自己的女婿。

    不过……方继藩倒是不担心朱厚照吃找个干醋,这理应不是太子殿下心胸开阔,实是自己为人处世很是高明,满京师的朋友对自己没有不服气的。

    方继藩道:“陛下,臣可以用十族老幼的人头来担保,太子殿下所言非虚!”

    弘治皇帝这才稍稍安心,倒是对朱厚照刮目相看起来。

    这么容易?

    他道:“那么,你说案情已有了眉目,只是这个?”

    “并非如此。”朱厚照正色道:“父皇,儿臣还知道,这些该死的乱贼是谁。”

    殿中又哗然起来。

    弘治皇帝倒是担心,可别指鹿为马吧,这几日时间,就能搜寻到证据?

    没有人证物证,无端的指责大臣贪赃枉法,岂不坏了贤名?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你想仔细了,若是无凭无据……”

    朱厚照中气十足:“父皇放心,儿臣已经铁证如山了!”

    弘治皇帝见他自信满满,反而心虚了。

    朱厚照是个不可控的人,至少弘治皇帝没办法控制。

    有时这家伙能让人眼前一亮,可有时候,能让弘治皇帝气的吐血。

    既然……他说是铁证……

    弘治皇帝道:“好,你说来!”

    朱厚照看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朱厚照便道:“兵部给事中王岩,你出来!”

    群臣之中,有一人差点瘫坐在地。

    无数人朝着那方向看去。

    却见那王岩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嚅嗫着口,想说什么。

    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第一个被点名的,居然不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也不是兵部的司库主事,而是给事中,这给事中,虽是地位卑微,权责却是极大,他掌有巡视兵部各司的权力,甚至可以封驳圣旨。

    这是清流,且是清流中的清流。

    那王岩脸色苍白,艰难的走出几步,最终,拜倒在地:“臣……臣……”

    弘治皇帝见状,左右四顾。

    许多大臣,则都看向太子殿下。

    这王岩,显然也是有一点清名的,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墨武库,毕竟,武库中的点验、出纳,都不是他过手。

    “真凭实据呢?”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他最担心的,就是大庭广众之下,朱厚照什么人证物证都没有。

    朱厚照却是乐了:“父皇,儿臣现在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

    “……”

    方才……方才这龟儿子说什么来着?

    弘治皇帝一愣,明明方才,你说有证据的,转过头,你不认了?

    弘治皇帝怒气冲冲的看着朱厚照,吹胡子瞪眼。

    满殿群臣,一个个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太子殿下……你这是……

    方继藩却是笑嘻嘻的道:“大家先不要惊慌,要冷静,证据现在就有了。到底是不是这个王岩,其实……一问不就知道吗?太子殿下,臣已饥渴难耐,能否请太子殿下,准许臣立即盘问。”

    朱厚照满面红光:“准了!”

    亲自……盘问……

    这殿中君臣,还是很服气朱厚照和方继藩的。

    你问了,人家会认,人家是傻子?

    方继藩却是气定神闲,走到了那王岩面前:“王事中,你好呀。”

    王岩已是脸色苍白如纸,瑟瑟发抖,他艰难的抬头,看着笑容可掬的方继藩。

    却见方继藩依旧还是如沐春风的样子:“我这辈子,只佩服一种人,就是敢作敢当的人,一个人,他敢做不敢当,那还是人吗?这话,在不在理。”

    王岩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似乎……没啥效果啊……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这武库的贪渎,有你的一份吧,当然,你只是一个小虾米,可是……你也不容小觑啊,我就不谈,其实你当初家道中落,此后却金榜题名,做了几年官之后,就有银子在新城买下房产了,一夜暴富嘛,凭什么就说,这银子是贪渎来的,说不准,路上捡的呢,又或者,是夫人的嫁妆呢,你能在新城买房,这是你深明大义,我很敬佩你有此眼光!”

    “……”

    对于接盘侠的赞美,是必须的,不然以后还怎么打开门做生意,房子还卖不卖了。

    方继藩其实不喜欢查贪渎案,这是砸自己的金饭碗啊。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王岩。

    王岩只趴在地上,埋着头,依旧一言不发。

    “可是,王岩,你还敢说这和你没有关系,那陈家庄的库房,已被抄出来了,还有……你们丧心病狂,行刺太子……”

    “没……没有,下官断然没有行刺太子。”王岩立即辩解。

    “还说不是你!”方继藩厉声道:“太子殿下刚刚接到了旨意,要彻查此案,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狗贼,就敢收买刺客,图谋不轨,你可知道,刺杀太子,是何罪?”

    “我……我……”王岩打了个冷颤:“不,不……不是下官,下官没有,下官……”

    他……哭了。

    几乎要崩溃。

    方继藩却是冷冷的看着他。

    他泪眼看着方继藩。

    “我……我……”

    弘治皇帝皱眉……

    这没有证据,就靠这么盘问,有用吗?

    怎么看着,都不太靠谱啊。

    文武百官,竟有点同情王岩起来。

    王事中看着不像啊,反而是方继藩在此咄咄逼人,像是张牙舞爪的大灰狼。

    方继藩却只是对王岩冷笑。

    王岩嚅嗫着嘴,他泪流满面,期期艾艾的道:“下官……下官……确是从武库里,分了一点银子……”

    一下子,整个奉天殿已经炸开了。

    居然……承认了。

    这可不是严刑拷打。

    是这王岩,亲口承认的。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觉得不可思议。

    王岩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下官不是疯子,下官固然是贪赃枉法,可是……却从来没有,行刺太子殿下呀,行刺太子殿下的事,和下官一点关系都没有,下官,可以……对天起誓,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浑身颤抖,身如筛糠。

    弘治皇帝一脸震惊的看着方继藩,再看看得意洋洋的朱厚照。

    朱厚照叉着手,却是冷笑:“不是你行刺吗?若不是你,还能有别人,是你其他的同党不成?”

    “这……这……下官就不得而知了。”王岩战战兢兢。

    他不是心理素质不好。

    能成为兵部给事中,就没有心理素质不好的。

    事实上,昨天夜里,他在小厅之中,就做过破釜沉舟的准备。

    为了自己的前途,自己一定要掩盖自己的罪行,可当听到太子殿下遇刺,他就彻底瘫了。

    是谁行刺的。虽说不是他,可是……他无法保证,是不是其他的同党。

    这些该死的同党,他们怎么就敢这样铤而走险,一个贪渎案,竟生生的,折腾成了谋反大案。

    哪怕是贪渎,若是他被揭发出来,也认了,他完全可以咬紧牙关,统统将罪行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毕竟,最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杀头而已,可是自己的妻儿,会有人照顾,若是运气好,陛下鸿恩浩荡,或许,只是罢官和流放罢了。

    可当遇刺的消息一传来,他就彻底的懵了。

    同党里有坏人啊,这个锅,他怎么背的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牙关不断的颤抖着……

    连那陈家庄,竟都已经查抄了出来,虽然……陈家庄那儿,没有自己多少罪证。可是,这才多少日子,就进展如此神速,再加上,太子殿下,直接点了自己的名,有了目标,继续顺藤摸瓜,被查出来,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既然是迟早的事,在此抵死不认,几乎等于是作死,现在贪渎只是小事,可是……这诛九族的刺杀太子,才是关键啊。

    “下官……下官……下官说的……都是真的,方都尉,你要相信我啊,一定要相信下官啊,下官……家道中落,刻苦读书,金榜题名,当初,也曾想做一个好官,可是……下官……穷怕了,穷怕了啊。”

    他一脸懊恼和悔恨,泪水磅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官终究逃不出法网,可……可既然太子殿下和方都尉,如此……如此明察秋毫,就请……就请太子殿下和方都尉,万万不要将这谋反大罪,扣在下官身上,下官……下官……”

    …………

    第二章送到,今晚九点,东方卫视,嗯,大家记得要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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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贪渎算啥。

    而且……

    方继藩好像料准了似的,这个王岩,乃是给事中,在这一个团伙之中,并不算什么。

    正因为身份低下,恰恰是最薄弱的一环。

    真正分到他身上的银子,也没有多少,他至多算是从犯而已。

    若只是贪渎,算到了他的头上,王岩大不了将这锅背下来,因为他没有选择,他若是招供出其他人来,就算不死,只怕将来也会遭到报复,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可现在……

    王岩沾上的,是谋逆大罪,这不但只是他死,还累及满族,这个时候,还扛什么,一人顶罪背锅,这口锅,背的动吗?

    全家几百口,但凡是沾点亲的都要死绝了,还给人背锅,这不是傻?

    现在,他争取的乃是贪渎从犯的罪名,这谋逆大罪,他自然抵死不认的。

    而王岩一认罪,许多人的脸色骤变。

    这可比人证物证,可要翔实多了。

    弘治皇帝眉毛一挑。

    如此艰难的事,还真让这两个家伙,就一会儿的功夫便办妥了。

    弘治皇帝显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凝视着那王岩。

    却又怒从心起,这个狗贼,到了现在,居然还抵死不承认刺杀太子的事。

    弘治皇帝怒道:“不是你行刺的,那么,是何人行刺?”

    弘治皇帝的声音尽力的平和,可这平和的背后,却是冰冷。

    王岩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看了一眼班中的人一眼,而后,又狠狠垂下头,才道:“不是…臣……不是臣啊,臣……怎么敢做这样的事,臣区区一个……一个……”

    而此时,方继藩却是笑了笑,与朱厚照对视了一眼。

    朱厚照也乐了,嘲弄一笑,随即厉声吼道:“到了现在,王岩的党羽,还想隐藏吗?你们以为,此时此刻,还躲的掉?现在,都统统给本宫滚出来!”

    这一吼,声震瓦砾。

    啪嗒……

    突的,一个人,直接在班中瘫坐在地。

    众人看去,顿时哗然,此人……

    此人竟是工部员外郎周亚,周亚此人历来有清名,据说他是工部,少有在新城买房的人,人们都说他家徒四壁,是两袖清风之人。

    可是……那周亚此时,面白如纸,像是整个人一下子没有半点力气一般的堕在地上。

    完了,彻底的完蛋了。

    他十分清楚,这王岩绝不会给大家顶罪的。

    为了洗清刺杀太子的谋逆大罪,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所有人都拉下水。

    被查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脸色灰暗,哆哆嗦嗦的,立即道:“我……我也没有刺杀太子,这些都和我无关,定是他们,定是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这满朝文武,一个个鸦雀无声,竟觉得心底生出了一丝丝的寒意。

    却在此时,有人脸色苍白如纸,一步步走了出来,拜倒道:“万死。”

    声音哽咽,他虽埋着头,无地自容,可大家却认得他,是兵部右侍郎梁荷,竟是他。

    一下子,所有人沸腾了。

    居然牵涉到了侍郎,朝廷三品大员,竟敢把手伸到了武库,这是贪婪到了什么地步啊。

    要知道,这百官各有自己发财的渠道。

    像那些官职卑微却掌握了权力的官员,可能会直接将手伸进自己权责之内的地方。

    可一旦到了侍郎这个地步,就绝不会干这等污秽之事了,毕竟,这合理合法的冰敬、碳敬,地方官和下头官员逢年过节送的礼,都足够肥的。

    可这梁荷……现在已是右侍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班中还有许多人,似乎还僵持着,他们不甘心,他们咬着牙,面如死灰,可当看到梁荷站出来时,其实……他们已经清楚,一切的侥幸,都已灰飞烟灭。

    太子和方继藩,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寻到销赃之处,这就说明,他们一定掌握了什么,同时揪出了一个王岩,几乎就已大势已去。

    王岩一定会供认不讳,从前大家订立的攻守同盟,在抄家灭族之罪面前,就是个笑话。

    “陛下,臣万死,可是臣没有刺杀太子啊。”

    有人滔滔大哭,拜下。

    弘治皇帝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人。

    这些人之中,竟有不少,都是自己所欣赏之人,他们给弘治皇帝的印象,有的是两袖清风,有的是刚正不阿,也有人……是朴实无华。

    可现在偏偏……

    弘治皇帝抿着唇,身子在颤抖。

    就是这些人,将那武库给搜刮了个干干净净,一面口里喊着仁义道德,一面……

    猛的,弘治皇帝狠狠拍案,道:“还有谁?”

    事情……出奇的顺利……

    一个个人,默然无声的站出来。

    而方继藩和朱厚照,却都松了口气。

    要查一个案子,最怕的,是这些贼子们会拧成一根绳子,若如此,只要有人咬死了不认账,那么……哪怕你查出一点眉目,线索却又断了,必须得去寻新的证据,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何其难也。

    而且……在这段时间之内,还没有被揪出来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湮灭证据,同时,不断的放出各种烟雾弹,阻扰太子查下去。

    可现在……他们的所谓同盟,却已打破了,只需要有一个突破点,这些人……便统统都要被一网打尽。

    “陛下……老臣愧对陛下……”

    又一人……

    第七个……第八个……第十三个……

    当第十七个人站出来时,弘治皇帝震惊了。

    金吾卫指挥使同知陈贺!

    金吾卫乃是禁卫之一,负责卫戍宫中,里头的每一个武官,都是精挑细选,要求绝对的忠诚。

    而这陈贺,当初弘治皇帝在詹事府时,他便负责担任弘治皇帝的侍卫,深得弘治皇帝的信任,弘治皇帝万万没有想到啊,想不到……陈贺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陈贺拜下道:“臣……”

    “原来你也有份啊。”弘治皇帝突然苦笑。

    这十八个人,个个面如死灰。

    一个武库,就揪出了这么多人……有兵部,有大理寺,有御史,又禁卫,既有清流,也有武臣,这一个个人,弘治皇帝竟认得大半。

    弘治皇帝身子颤抖着,他突然笑了,这笑有些复杂,有些苍凉,有些愤怒,有些酸楚……

    而后,弘治皇帝才道:“哈哈,朕待你们不薄,朕平时里待你们不薄啊,朕平时就节俭,可对于你们的赏赐,却从未少过一分一毫!”

    说到这里,方继藩就有话想说了,陛下上一句是对的,陛下确实节俭,可啥时候给人的赏赐优厚了,我方继藩第一个不服气啊,我的金腰带是铜的,还有该死的嫁妆,那一箱箱的‘赤金’,我现在还没花完呢,花不掉啊,总不能背着几十个麻袋的铜钱去买糖葫芦吧。

    当然,方继藩是个识趣的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陛下唱反调,毕竟是自己老泰山,还是要讲感情的,钱是小事,感情最重要。

    此时,弘治皇帝咬牙切齿的继续道:“可是你们,看看吧,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子,简直无耻之尤,你们……你们……来人啊,统统拿下,下诏狱收押!”

    一群犯官,个个如死狗一般,他们此时,皆是面如死灰……却是此起彼伏道:“陛下,我等没有刺杀太子啊,臣没有啊……”

    “臣知道是谁,一定是这该死的陈贺,陈贺乃是金吾卫指挥使同知,只有他才能豢养死士,请陛下明察秋毫。”

    “放屁,老子没有,老子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姓杨的,你敢污蔑老子,老子撕烂你的嘴。”

    在危难跟前,一通人干嚎起来,早已是斯文扫地。

    …………

    朱厚照征询似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意思是,都已一网打尽了吗?

    方继藩显得悠然,不急了。

    这些人,都已下了诏狱,倘若还有什么同党,就算这个不说,别人也会说的。

    到了这个份上,事关生死,哪还有什么义气可言?

    他们抬头,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目中,尽是血丝,他显然是怒不可遏,气愤难耐,胸膛起伏着,忍不住发出了狞笑。

    这个表情,在素来宽宏的弘治皇帝身上,是极少出现的。

    可今日……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

    “陛下,请陛下息怒。”方继藩忙道:“今日所涉事之人,无一不曾是朝廷栋梁,今日……陛下明察秋毫,他们自是万死莫赎,可是陛下今日除奸,更该高兴才是,除了这些贼子,天下太平!”

    弘治皇帝脸色依旧冷峻。

    倒是刘健等人,先是心有余悸,其实这其中的许多人,连他们都觉得不可置信。

    甚至有不少人,刘健还是颇为欣赏的。

    可哪里想到,他们竟丧心病狂至此。

    现在刘健回过了神来,眼看一脸震怒的弘治皇帝,他顿时上前,拜倒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恭喜什么?”

    弘治皇帝怒斥,他龇牙裂目,宛如怒目金刚。

    刘健道:“陛下生了一个好太子啊!”

    ………………

    九点一十五开始收看,哇哈哈,上海东方卫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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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比刘健更了解弘治皇帝了。

    弘治皇帝的震怒,更多的是,来源于他对他所信任之人背叛的羞怒。

    弘治皇帝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他料人从宽,绝不会将一个人,往更坏处想。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格外的愤怒。

    如此对待你们,你们竟龌蹉至此?

    刘健还能说啥?

    说到底,他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失察之罪还是有的。

    可真正论起来,又能说什么呢。

    这等漂没和亏空,简直就是常态。

    历任首辅大学士之中,刘健已算是颇有几分能力了,可即便是刘健,也无法做到杜绝这些事。

    于是,他索性拜下,一句恭喜陛下,生了一个好太子……瞬间,让这尴尬的殿堂,一下子有了几分生气。

    君臣失和,是极严重的事,幡然醒悟的群臣,此刻也已醒悟,哪里还敢迟疑,纷纷拜倒:“恭喜陛下,生了一个好太子。”

    这排山倒海的声音,还有那喜悦的气氛,总算是冲淡了方才的尴尬。

    弘治皇帝这才回过神来。

    他脸色虽是铁青,可这一番称颂,却宛如天籁之音。

    自己这儿子……倒是不差的。

    横扫大漠,明察秋毫。

    这岂不是有文皇帝之风。

    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呢。

    儿子长大了啊。

    竟比老子强了。

    当然,这只是一句感慨,不算得数。

    弘治皇帝心知朱厚照的缺点,在于对于政务没有耐心,与臣子打交道,也过于率性而为。

    可是……

    不得不说,这个案子,办的实是漂亮。

    他忍不住,看了朱厚照一眼,目中掠过了一丝欣赏。

    随即,目光又看向方继藩。

    这里头,怕也有不少方继藩的功劳吧。

    朕让太子和方继藩来查办此案,是因为对他们二人,最是信任的过。

    可先是太子遇刺,却是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到现在……自己还想着张皇后那一张幽怨又严厉的脸呢。

    事后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至于这些乱臣贼子,呵……

    弘治皇帝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太子惩弊有功,方卿家亦是功勋卓著,这一次,倒是……辛苦了你们……不过,朕倒想问一问,这案子,到底是如何查出来的?”

    虽然知道了结果,却是不知过程,却是遗憾的事。

    总不会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吧。

    不可能,绝不可能!

    其实,这百官也想知道,这惊天大案,为何反手之间,就被朱厚照和方继藩查了个水落石出。

    心里坦荡的人,就图听个乐子,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心里有鬼的人,也好学习一下经验,毕竟,耗子若是不了解猫,那就离死不远了。

    这就如高端犯罪之人,其法学知识,未必比律师要差一样,自己所背负的案子,最高判决几年,最低几年,自首能减轻多少罪责,是否会有缓刑,人家可是门清的。

    朱厚照此时已忍不住叉腰了。

    他手刚要提起,站在他一旁的方继藩,轻轻用手一拍,将他的爪子拍下去,狗一样的东西,这个时候装个啥,闷声发大财啊。

    朱厚照才将双手垂下,而后道:“父皇,此案的关键,在两处。”

    两处……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

    朱厚照道:“其一,就是方才儿臣所说的,如此多的兵器,需要偷偷搬运,甚至是熔炼,就不可能,没有痕迹。武库靠近东门,所以,儿臣就料定,这藏匿和销赃的地点,一定就在东门附近,这个位置,它既不能在城中,因为动静太大了,必须得在城外。除此之外,它又不能相距太远,太远的话,输送起来,麻烦,且太容易露出马脚,儿臣和方都尉便在附近搜查,果然……一查……就有了眉目。”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百官们若有所思,纷纷点头。

    这就是了。

    其实藏匿和销赃的地点,关键之处,就在于不能动静太大,可这些人,显然也是有恃无恐的。毕竟,牵涉到了这么多大人物,寻常人哪怕是知道,也不敢声张,要嘛装聋作哑,要嘛就同流合污。

    朱厚照随即又道:“这其次,就是武库失窃这么大的案子,会有一个人,一定参与其中,儿臣和方都尉,细细的排查过,发现不少的小吏,肯定是涉案的,可是这些小吏,不过是小鱼小虾,他们上头到底有什么人,只怕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倒是有一个司吏,可能知道一些事,可很快,此人……就不知所踪了。”

    这其实可以理解。

    小鱼小虾,不过是付出一点苦力罢了,他们能从中分到的好处,也是有限。他们更多的只是执行者,而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怎么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司吏可能是知情人,不过司吏也只是司吏而已,他觉得风声不对,自然举家潜逃。

    这和朝廷命官们不同,朝廷命官们家大业大,一大家人数十上百口,又有官身,逃到哪里去?:

    朱厚照道:“于是,儿臣和方继藩苦思冥想,却寻到了一个突破口,就是那兵部给事中王岩。父皇,武库至关紧要,可对于兵部而言,其实又不紧要。它之所以紧要,是因为它牵涉到的是国家根本。它之所以不重要,却又来源于,它不过是个仓库,兵部尚书不会去关注它,侍郎们,更不会多看它一眼,哪怕是库部的主事官,也绝不会移动他的金贵之躯,去那库房查看。所以,这些人,都有玩忽职守之责,可要说他们牵涉此案,却是未必。只有兵部给事中王岩,他的职责,是监督整个兵部,前些日子,他还巡视过兵部上下,上了一道奏疏,弹劾兵部上下,敷衍了事,痛斥兵部尚书马文升,不懂下情…”

    班中……

    马文升不禁苦笑,喝凉水都塞牙缝啊,前些日子,别那给事中王岩骂,谁晓得王岩才是个巨贪,现在好了,虽说洗清了冤屈,可一个玩忽职守,却又扣在了自己头上,难啊。

    朱厚照道:“所以臣料定,这个王岩,一定知道什么,果然,儿臣清查过武库巡视的记录,却发现,一年之前,这兵部给事中王岩,就曾巡视过武库,可王岩既然巡视过,他为何对兵部其他的事,指手画脚,唯独如此严重的武器亏空和窃取一案,却是无动于衷呢。唯一的可能就是,王岩涉案,所以,儿臣第一个喊出来的,就是王岩。”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凡走过必留痕迹。

    这王岩虽是聪明,他之所以巡视武库,十之八九,等于是向兵部上下的人宣告,武库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大家的注意力,方才不会注意到武库上头。

    可谁曾料到,他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么,又有一个问题了。”朱厚照道:“但凡贪渎的大案,往往都是窝案,一个小小的王岩,是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胃口,亏空武库这么多兵器的,他的党羽是谁呢?倘若儿臣只查出王岩,王岩宁死不肯招认其他的同伙,怎么办?毕竟,他若是宁死不招供,不过是死他一人而已,他的家眷,至少还可得到他的同党的照拂。可一旦他招供,真的牵连了不该牵连的人,他就未必能保证,自己的家眷和亲属的安全了。”

    “于是乎……”朱厚照激动了,这是他的神来之笔,也是他和方继藩,最得意的地方:“于是乎,儿臣和方继藩……”

    方继藩忙是谦虚的道:“陛下,这都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儿臣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给太子殿下,鞍前马后罢了。”

    做人要谦虚。

    谦虚的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坏。

    弘治皇帝听朱厚照的分析,如痴如醉,这家伙能说的如此头头是道,首先得了解下情,其次,才能有如此的判断力,所以弘治皇帝听眉一挑,面露出几分喜色,正想夸奖几句,又见方继藩谦虚,弘治皇帝心里更是满意,看看这两个小子,还是很顺眼的嘛,朕这辈子,算是值了……有个好孙子,还有一个不错的儿子,还有一个如此敦厚的女婿。

    他哈哈笑起来:“是这样的吗?”

    朱厚照立即明白了方继藩的意思。

    今日,方继藩就是让自己尽情表现的。

    老方是个厚道人啊,朱厚照心里感慨,虽然他贪生怕死、好吃懒做,还有些小小的缺德,可对自己,却还是不错的,很好,回去好好谢谢他,我朱厚照今日承他的情!

    朱厚照道:“好吧,儿臣那就不客气了,说来,最神来之笔之处,就在于这一次遇刺,这就是儿臣的主意,这一次所谓的刺杀儿臣,都是儿臣亲自布置,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刺杀,更没有所谓的刺客,这些刺客,都是儿臣的人!”

    “……”

    弘治皇帝呆住了。

    他脑海里,瞬间的想到了昨天夜里,被惊醒和训斥的那一幕,而后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被驱赶出寝殿,弘治皇帝的脸抽了抽:“假的?”

    ………………

    上个月,耽误了很多时间,就为了上一回电视,结果,只上了几十秒,重要讲话还没说,一句谢谢大家,就下台了。

    惨!快拿点月票来急救一下。

    其实,大家别笑,老虎之所以发抖和不自然,是因为有人骗我说上台之后有提词器,然而并没有,结果老虎没有任何演讲稿,蹦蹦跳跳的上了台,突然面对台下乌压压的观众,还有几十个摄像头,你们能理解那种脑子一片空白,还要谈笑风生的感觉吗?老虎的表现,已经很好了,快夸我。



    居然是假的。

    弘治皇帝觉得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无法接受。

    弘治皇帝凝视着朱厚照:“当真是假的?”

    朱厚照心里想,这事儿,即便不说,行刺大案,肯定也要查个底朝天。

    这不是小案子,哪怕是那些贪墨之人,也绝不只是查他们的贪墨有关,到时,肯定要严刑拷打,非要查出真凶。

    没有真凶,这个案子,就永远结不了。

    而一旦这些人口里问不出结果,接下来,继续细查下去,种种结果也证明与他们无关,此等谋逆大罪,非但不会息事宁人,反而会继续扩大,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行刺太子,越是真相扑朔迷离,厂卫越是上心。

    最后迟早要查到朱厚照和方继藩的头上。

    到了那时,父皇肯饶了自己吗?

    朱厚照只是情商低,并非是智商低,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

    此时,趁此机会邀功,才是正道理。

    他眉飞色舞,激动的像要过年一样:“不错,说起来,儿臣就觉得这实是有趣啊……”

    有趣……

    弘治皇帝面上又是一颤。

    对于他而言,这可不太有趣。

    朱厚照道:“这行刺案一出,这些贪赃枉法的赃官们,就彻底的慌了,他们或许,此前还会想尽办法同舟共济,可行刺案一出,他们便知道,这个干系,他们承担不起了,儿臣正是利用行刺儿臣,来使他们从同舟共济,变成相互猜忌。每一个人都会在想,到底是谁派人行刺,而一旦他们心生了猜疑,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一见有人落网,便少不得心生恐惧,自是极力想要避免自己成为乱臣贼子的同党。你看,父皇,这个案子,并不难!”

    群臣们,一个个无言。

    殿中鸦雀无声。

    谁想到,行刺太子,不过是子虚乌有,是自导自演的把戏。

    可细细一想,这其中,关键还在于人心,犯罪的性质一变,此前所订立的攻守同盟,便会瞬间瓦解。

    这一手…很高明。

    “殿下聪明伶俐,令人钦佩。”有人不无欣赏的道。

    对有些人而言,太子殿下能有此智慧,确实难得。

    自然,也不免有人心里惶惶不安,可越是这样的人,此时越言不由衷道:“殿下真是睿智啊。”

    本宫当然睿智。

    朱厚照一点都不客气。

    弘治皇帝却是哭笑不得,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只觉得,自己应当很是欣慰,可心底深处,却又不免生出一股无名怒火,睿智倒是睿智,可朕却被坑苦了。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长身而起,伫立,凝视着朱厚照片刻,终于咬牙切齿的道:“可笑!”

    朱厚照一愣,心说,不对哪,案子是父皇让儿臣查的,儿臣现在也算是幸不辱命,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弘治皇帝厉声道:“王岩等人,实是罪该万死,他们固然没有牵涉到行刺一案,可朕待他们不薄,这贪渎,亦是死不足惜,下旨,三司会审,再查一查,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的恶迹,此案,要从重处置,朕绝不姑息这些害民的蠢虫!”

    朱厚照才松了口气,我说嘛,本宫和父皇,无冤无仇,怎么好端端的,居然翻脸了,看来……只是那些该死的赃官们惹着了父皇。

    刘健等人忙道:“臣等遵旨。”

    弘治皇帝又道:“至于太子和方卿家,功勋卓著……”

    方才虽是一肚子气,可王岩这些人做了替罪羊,弘治皇帝心情好了许多。

    凡事,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比如太子,他虽是剑走偏锋,可至少,很快将问题解决了,这就极难得了。

    弘治皇帝道:“太子查案有功,赐金五千斤。”

    朱厚照:“……”朱厚照哪怕是没有算盘,这五千斤的‘金’,又值几个钱呢,呸,我朱厚照是看得上这点银子的人吗?我朱厚照迄今为止,已欠下数十上百万两银子的外债了,就为了买下旧城的房产,还有那新城的一大片地,还没回款呢,我债多不愁,不稀罕这点破……钱!

    朱厚照心里虽这般想,身子却很实诚,乖乖拜倒:“父皇隆恩浩荡,恩如雨露甘霖,儿臣敢不承受,谢父皇恩典。”

    弘治皇帝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的点点头,不错,果然懂事了。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

    他心中想,这个案子,方继藩只怕出力不小……难得他还不居功,如此的谦虚。

    于是,心里一暖:“至于驸马都尉方继藩,亦是功不可没,另有恩赏。”

    方继藩一脸懵逼,为啥是另又恩赏,怎么听着,像是有什么图谋似得,这等阴谋诡计,听着就让人森森然啊。

    …………

    班中,那王不仕心里却已泛起了涟漪。

    他禁不住想,武库一案,实在是触目惊心啊。区区一个武库,就贪墨了九成,若是再细细往深里去想,天下的粮仓以及各库,这账面上固是丰盈,可实际上,又留了多少呢?

    只怕……也只有天知道。

    现在武库案发,陛下少不得要命人清查各仓各库,到了那时,无数亏空都会曝露出来。

    而更可怕的却是,这账面上本该有的东西,却是不翼而飞了,去了哪里,想要追索,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前几日,看那《国富论》,倒是有了几分新的感悟,说是物资的短缺,势必会造成物价的飞涨,甚至会引发恐慌。如此,首先可能会刺激到生产,可同时,也会使万物齐涨,尤其是生活必需品。

    可惜啊……银子都预备要去购置旧城的土地,若是再给老夫一笔银子,囤积一点货物,只怕……又可大发一笔横财……

    不过……西山有这么多的作坊,这些作坊,恰恰受益极大,倘若再有一笔银子,购置一块土地,招募匠人,从事生产,也定能财源滚滚。

    王不仕想到此处,心里不免有无数的遗憾……

    猛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此事,哪怕是查出点什么眉目,宫中即便是知道,为了防止百姓们恐慌,也定会尽力掩盖消息,也就是说,这些触目惊心的事实,没有这么快,露出风声来,那么……假若自己购置下旧城的土地和房产,等到旧城的土地和房产的价格暴涨,再用这些旧城暴涨的土地和房产作为抵押给西山钱庄,便足以贷取数不尽的银子来……而后……

    王不仕的眼睛,竟是一亮,而后,可以大肆建一些作坊,最好和衣食住行有关,囤积货物,太招摇了,毕竟自己非商贾,可万万别让厂卫给盯上才好,不错,那就建作坊,现在建作坊,也是时兴的事,论起来,也是自己合理合法的银子,并没有囤货居奇,清清白白。

    当然,自己有官身,这件事,可以让自己族侄出面,王振兴就很不错,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脚踏实地,其实不必他有多聪明,只需按老夫吩咐去办,即可。

    那么……作坊建在哪里呢?

    京师太显眼了,且价格太贵,用《国富论》中的观点而言,物资短缺时期,任何作坊,只要能出货,就有利可图,可长远而计,一旦供大于求,到时比拼的,就是成本……

    定兴县已修建了道路,运输的成本并不高,虽是那里收取商税,可相比于这京师高不可攀的地价……还有日益增长的人力……

    对,就去定兴县!

    王不仕此时……心里不禁感慨,《国富论》实是一部奇书啊,自然,是不是神奇,却还需等待结果……但愿……自己押准了,否则………只怕要倾家荡产不可。

    可是……这又如何呢,不拼一拼,难道一辈子为人所笑,老夫受够了那该死的船了,受够了那人间渣滓四个字!

    要争口气!

    …………

    弘治皇帝在此时,一挥手:“诸卿,今太子立下大功,甚得朕心,诸卿且退下,太子,方继藩,你二人留下,朕有话说。”

    众臣见陛下转怒为喜,又是三呼万岁,便各自告退。

    王不仕便随着人流,走出了奉天殿,身边,许多人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真真想不到啊,王岩竟是这样的人,亏得他是读圣贤书的。”

    “他一个给事中,就猖狂至此,真是令人寒心。”

    “对了,王侍读。”

    王不仕已经渐渐不喜欢和人多议论了,总是沉默寡言。

    听到有人叫他,却是翰林院的同僚,于是,他一面走,一面道:“不知有何见教。王侍读,你的旧宅,是何时卖了的?卖价多少,不瞒你说,当初,我那旧宅,本想留下的,可看着价格,一日不如一日,心里急啊,索性,还是卖了吧,可迄今为止,竟是无人问津……你说,是不是再降降价。”

    王不仕眯着眼,看着这心急如热锅蚂蚁一般的人,却突然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他平淡的道:“噢,你竟手里还留着旧宅……”

    他声音故意高亢了几分。

    其他人听罢,纷纷驻足,也都笑了起来。

    似乎……谁手上还握着旧城的宅子,就成了大傻瓜一般。



    那被取笑的翰林,憋着脸,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惭愧啊。

    可王不仕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却忙是朝他团了团手,作揖道:“抱歉,抱歉的很,刘兄…”

    这姓刘的翰林便摇摇头:“无事,无事,是老夫愚钝,愚不可及啊。”

    说罢,一声叹息。

    一说起房子,似乎这些同僚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谁谁谁的旧宅卖了,谁谁谁买了新楼,当初一万八千两银子没买,非要等到涨至两万五千两,才在一个偏远的地方买了。

    有人眉飞色舞,有人唉声叹息。

    “听说要涨呢。”有人压低声音:“近来那贸易市场附近,房价转眼之间,涨了四成,我听说了,不少江南和关中的商贾,都往这儿跑,你想想看,那儿已经聚集几千商贾了,现在声势浩大啊。”

    “谁知道将来朝廷会不会查禁贸易市场呢,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听说生铁的价格,到天上去了。”

    王不仕只是微笑,他对新城,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兴趣。

    不是说,新城未来已经到顶,而是在他看来,想要牟取暴利,就决不能一窝蜂的等有人大赚了一笔,才后知后觉。说的难听一点,这叫做,吃X都没赶上热乎的。

    可不少人对此,却是得意非凡,摇头晃脑的说着新城的房价。

    其中一个道:“这一年,老夫已将老家的地,统统都卖了。诶,人都说人离乡贱,当初,金榜提名,来了京师,就想着,将来致士了,便乞老还乡,颐养天年,可现在方才知道啊,今时不同往日了,老宅那里,和新城真是云泥之别啊,最紧要的,还是儿孙们将来读书的问题。现在还不明显吗?西山书院的生员,高中的几率太大了,孩子想要有前途,打小还是进入西山蒙学的好,留在乡下,哪怕请了人去教授,总还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再者说了,而今……这乡下的土地,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听说不少的青壮,要嘛索要更低的佃租,要嘛就携家带口往这新城跑,粮食又高产,这粮价上不来,囤地放租还有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老夫算了算,这么多地,给人租种,一年的佃租,未必有将这些折成银子,存入西山钱庄得来的利息要高,和在新城买了房产所带来的房价攀升的利润比起来,更是差得远了。与其让族中子弟,留在老家,还不如来京里呢,这乡中的田地和宅子一卖,还干脆一些,将来,就指望子弟们能争气,虽离了老家,在这京师,却也能混出点名堂来。”

    许多人听了他的话,纷纷感慨。

    宁波那儿,大规模的捕捞海鱼,这渔产的产量极高,同时,土豆和红薯的推广,早就使粮价一跌再跌,青壮们不肯留乡下,胆大的就来新城,明初时的户籍和路引制度,早就崩坏了,没人去理。

    说实话,官府也不敢管得过份,本来天下的流民就够多了,弹压的过份,一旦反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朝中的诸公们呢,对此……也是矛盾,彼此之间,根本拿不出一个杜绝人丁流失,成为流民,最终,成为新城的苦力、匠人,成为河西走廊的矿工,成为作坊里的工人的事实。

    有的人,固然是因为老家的地价暴跌而破口大骂,也有人,在新城买了房,这若是杜绝的太狠,没有足够的人工在新城开工,还有那许多的作坊,若是开不了工,他们的利益,也是要受损的。

    在这等矛盾的心理之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想争取什么,有人索性闷不吭声,也有人大声疾呼,说是礼崩乐坏,可不敢做出头鸟。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光怪陆离的改变,没人能看懂,就被这么一股莫名的潮流推动着,有人试图走一步看一步,看走着走着,稀里糊涂,就买房去了。

    虽然买完了房,有人又后悔,回首起来,不对劲哪,老家几千亩地都卖了,换来了新城几亩地的宅子,姓方的这狗一样的东西,怎么感觉,像是一个罗织起来的巨大骗局。

    可……又能怎么办呢。

    日子要继续。

    人生已经做出了选择。

    于是乎,只好一条道,走到黑,黑暗之中,吹一吹哨子,给自己壮壮胆。

    王不仕却继续闷不吭声,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一个算盘,飞快的计算着所能借贷的银子数量,以及旧城房价和地价的冰点,以及未来的预期,涉及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啊,不可不慎。

    他听到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又有人捶胸跌足,当然也有人喜笑颜开,心里却忍不住想要笑,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什么都看不懂,却不由自主的被姓方且狗一样的东西绑上了车的人,啥都不懂,不必操心。

    ………………

    朱厚照和方继藩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则抬着头,打量着这两个家伙。

    弘治皇帝开了口:“你们做得很好,朕甚是欣慰。”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父皇,哪里,哪里,儿臣不过是……”

    却听方继藩朗声道:“陛下万万不可这样说,这都是陛下圣明的缘故,陛下慧眼如炬,一眼便识出太子殿下的才干,否则,岂会将如此重任,托付太子,而太子殿下,也不负陛下所望,可归根结底,还是陛下有识人之明的缘故啊,儿臣每次都自以为自己聪明,有时也会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还算聪明,可偶尔,却又想到,儿臣所谓的聪明,如何施展的呢,一念至此,便细思恐极,这不正是陛下运筹帷幄,掌握了大局,将臣和太子殿下,每一次都放在了对的位置上,这才有此结果吗?儿臣这才意识到,儿臣和太子,不过是一枚棋子,这棋子再如何威力十足,再如何厉害,却还需陛下这样的棋手,将儿臣和太子殿下,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儿臣……沐浴皇恩,喜不自胜,所谓的功劳,不过是陛下运筹帷幄的布置罢了……”

    朱厚照心里一声卧槽,该说的都被你说了,本宫说点啥?

    朱厚照想了想:“儿臣也是这样想的。”

    弘治皇帝:“……”

    萧敬木着脸,努力的背诵着方才的话,只恨自己不能当面取出纸笔来,要记下,要记下,这个马屁比较高级。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方卿家,言过了。”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绝没有言过其实,这就是儿臣发自肺腑的想法,儿臣可以对天发誓,儿臣若不是这样想,西山书院上下,鸡犬不留,朕最敬佩的萧敬萧公公,万箭穿心,遍体生疮,流脓而死,死后到了阴曹地府,还做太监,下辈子投了胎,也依旧做太监,生生世世,都断子绝孙!”

    萧敬身子一颤,立即委屈的看向弘治皇帝。

    萧敬和方继藩不对付,弘治皇帝也算是早有耳闻。

    不过……

    他对此,无所谓。

    方继藩其实更无所谓,当面骂你萧敬怎么了?

    再者说了,作为皇亲国戚,倘若还和皇帝身边的司礼监太监、东厂厂公穿了一条裤子,这才让人容易生戒心呢。

    我隔三差五就骂你这死太监,还显得我方继藩清清白白,是个耿直的人。

    嗯,这样一想,以后我要努力。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不要再乱说胡话。”

    “是,是。”方继藩一脸汗颜,受教的模样。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道:“这一次,你们虽是立了大功,可朕依旧是忧心忡忡啊。武库之中,就这么多的兵器不翼而飞,其他各仓各库呢,朕真的不忍去查,也不敢去查,查下去,是要亡天下的。”

    朱厚照立即道:“父皇,有什么不可查的,若是不敢去查,反而让这些该死的家贼们更猖獗了,不如干脆查个底朝天,不破不立。”

    弘治皇帝却是看向方继藩:“方卿家对此怎么看?”

    方继藩想了想:“查要查,若是陛下不能知己知彼,将来,怎么指望,能够缔造大治之世,可是要查,却也不能急,一步步的来,先明察暗访,接着,再看什么人该处置,哪些东西,要快刀斩乱麻,又或者……”

    “这是谋国之言。”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你该好好学学,朕要罚你……”

    朱厚照立即道:“儿臣冤枉哪,儿臣做错了什么,儿臣话还没说完呢,父皇就什么都不听了,其实……儿臣早就做好准备了,心里说,父皇这一次查了武库,肯定会想,武库如此,其他仓库如何,所以儿臣和方继藩,绞尽脑汁的弄了一个粗略的章程,怎么到了方继藩口里,就是谋国之言了……”

    朱厚照二话不说,从袖里取出一份奏疏:“父皇请看,这是儿臣的章程!”

    弘治皇帝一愣,万万想不到,这个家伙……竟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太子……竟真有章程……靠谱吗?

    ……………………

    还有一章,顺便求支持一下。



    弘治皇帝一脸的疑窦。

    他接过了这奏疏,打开,认真细看起来。

    里头密密麻麻,显然,乃是太子朱厚照所起草。

    这狗爬一样的笔迹,弘治皇帝化成灰都认得。

    当然,这些都只是细节,并不重要。

    弘治皇帝继续看下去,却有些震惊了。

    各地的仓库,哪一个需要严查,哪一个可以缓一缓。

    譬如米仓,先不必查,因为一旦米仓查出什么问题,极可能引发乱子。

    可这布匹和丝绸,却非要严查不可。

    至于如何查,最好不要动用厂卫,人们闻厂卫而色变,一旦动用,就知道是动真格的了,难保不会有人,鱼死网破。

    就让大理寺和刑部先查一查看,大理寺和刑部,未必敢所有人都得罪,可为了完成宫中交代的事,定会选一群倒霉鬼出来,先查办这些倒霉鬼,从他们入手,先易后难。

    而朝廷最重要的是,要保持高压的姿态。

    如此,暂时可以杜绝有人再上下其手,等到时机成熟,宫中已彻底的掌握了主动权,方可放出杀招,一击必杀,将所有仓库中的硕鼠们,一网打尽。

    弘治皇帝看着,竟忍不住发出感慨。

    他抬头:“这是你的主意?你可要仔细了,倘若你拿别人的东西,来敷衍朕,朕今日……一定要罚你。”

    这句话,是问向朱厚照的。

    弘治皇帝板着脸,满是严厉,这章程,疏而不漏,每一处都考虑到了。

    看上去,完全不像太子的风格啊,太子的性格鲁莽,喜欢直来直去,而奏疏之中,却又严密的布局,许多细节都想到了。

    朱厚照一脸无语之状,委屈巴巴,今儿父皇怎么了,自己立下了大功,他却是总是将惩罚自己当做口头禅,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他委屈巴巴的道:“父皇太冤枉儿臣了,儿臣怎么敢拿别人的东西来敷衍父皇。这里头,固然也有方继藩的一些想法,可许多地方,都是儿臣自己所书的,儿臣这些年,在西山里做事,一件事怎么才能做的漂亮,难道还不知道吗?就如儿臣琢磨蒸汽机车一般,一台车的研制,便需招募各方面的能工巧匠,怎么让这各种匠人聚合在一起,群策群力,遇到了困难和阻碍,怎么样去解决,先解决哪一个问题,此后再攻克哪一个难关,这里头,可都是有玄机的啊。”

    蒸汽机车的事,弘治皇帝不懂。

    也不想动。

    可朱厚照的话,却是直指了本质。

    想要办一件事,说穿了,就是要将人给聚在一起,怎么把事办成,这不是一个人加一个人,就成了两个人这样简单,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自己的心思,有不同的性格,你怎么确保他们能群策群力,而不是各自给彼此造成麻烦呢?

    办任何事,其实都是如此,弘治皇帝倒是有些信了。

    心里不禁感慨,当初让太子去西山,看来真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新学之中所谓的知行合一,也确实锻炼人。

    太子……果真是长大了,越来越开始熟悉和掌握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不正是詹事府中,所希望教育太子,使其成才,学得帝王之术的目的吗?

    所谓的帝王之术,对于有些人而言,不过是所谓的阴谋诡计。

    可事实上,弘治皇帝对此完全不认同,帝王之术,是一个领导者做事的方法,作为天下的君主,臣民的父亲,与其挖空心思,去谋算每一个臣子,不如……将每一个臣子,用在对的位置,而后整个朝堂,拧成一根绳子,去将这国家大事一个个去解决。

    这才是光明正大之道,只要能做到天下安定,做到百姓们安居乐业,天下人,自会称颂天子圣明,将天子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的看待,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是皇帝身边有图谋不轨之人,他又能制造什么危害呢?

    历朝历代的明君,何患乱臣贼子啊,所谓的野心家和乱臣贼子,但凡敢冒头,皇帝一纸诏书,自有三军听命,百姓们将其恨之入骨,臣子们恨不得生啖其肉,转瞬之间,便使其灰飞烟灭。

    反观那些自诩自己聪明,耍弄小聪明,成日瞎琢磨着所谓制衡之术的天子,又有几人,会有好下场,他们所谓的帝王隐私之术,不过是小道,上不得台面,也服不得人心,借此而沾沾自喜之人,最终只会自食恶果,死无葬身之地!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他打量着朱厚照:“好,朕来考较你,且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所书,真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答不出,朕可是要罚你的。”

    罚你的……很耳熟。

    朱厚照觉得自己的父皇,得了脑疾,他看看弘治皇帝,又看看一边似乎察觉点了什么,若有所悟的方继藩,便道:“父皇问便是了。”

    弘治皇帝道:“现在武库的兵器,都被贪墨了个干净,边镇急缺并且,而眼下,生铁飞涨,各地的生铁,俱都告急,你若是朕,该当如何?”

    朱厚照得意洋洋的道:“儿臣若是天子,这就简单了,儿臣看过一些国富论,有一些,还是很有道理的。”

    一听朱厚照竟对国富论推崇,弘治皇帝微微皱眉。

    朱厚照继续道:“其实,人们产生了一个误区,总认为,天底下的物产,乃是恒定不变得,这其实也怪不得别人,终是因为,譬如自打太祖高皇帝时起,朝廷一年所收的丝是七十六万斤,可到了而今,这朝廷所得之丝,大致也是这个数目,正因如此,所以一旦出现了什么灾难,造成了丝的短缺,便可能引发大的问题。”

    “可是父皇有没有想过呢,丝若是短缺,便会引发价格的暴涨,而价格暴涨,势必会使无数人乐于去产丝,这反而……会刺激丝的产量?到了来年,丝的短缺,便自然而然的解决了。”

    “当然,有时候,我们等不到来年,必须得先解决当下的问题,就如这生铁,现在朝廷急需,怎么办?其一,是万万不可直接掠夺商贾,若是掠夺商贾,固然会解决当下的问题,却会使无数商贾朝不保夕,将来,谁还愿意产生铁?大明各省,虽都有镇守太监镇守各处矿区产铁,可儿臣说实话,这生铁,却永远无法提高产量。倒不如,放手让生铁短缺,将这生铁的数量,提高起来。”

    “其二,各处的边镇,一旦告急,这确实是麻烦,因而,就需节流了,哪一处边镇,最是紧缺,便先供应哪一处,哪里不是要害之地,可以暂先缓一缓。事有轻重缓急嘛!再有……”

    朱厚照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解决的问题可能不一样,可方法却可能是一样的。

    他足足说了一炷香,而弘治皇帝细细听着:“所以,儿臣若为天子,绝不会将兵器,当做一个整体,这兵器,有弓弩,有铁炮,有刀剑,怎么可以一概而论呢?现在生铁不足,先多供应弓弩,火铳也需生铁,操练时,损耗也是不轻,可鼓励士卒们,减轻损耗,对于能减少损耗的各营,可给予一些钱粮的补助,眼下,先度过难关。儿臣深信,这生铁的紧缺,也不过是数月功夫,就会慢慢的缓解……”

    这朱厚照,简直像极了方继藩和刘文善这一对师徒的口气,还讲的头头是道,一口咬定了,数月之内,便能缓解。

    弘治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可这家伙这一通说的天花乱坠,似乎,也挑不出什么刺来,甚至……许多方法,弘治皇帝也是深以为然,他不断颔首点头:“不错,有长进了,比之当初,进步不小,哪怕是刘卿家献策,大抵,也只是如此了吧。”

    朱厚照眉开眼笑:“父皇,儿臣早说过了……儿臣现在,早已非是吴下阿蒙了,父皇偏不信,若是再不信,再出一题,考一考儿臣便是。”

    方继藩站在一旁,眼珠子乱转着,他似乎从这弘治皇帝身上嗅到了一丝什么,作为一个脑残患者,尤其是这个世上,还需要自己,必须留着有用之身,来造福天下的男人,方继藩下意识的,距离朱厚照远了一些。

    弘治皇帝也是感慨万千:“不必再考较了,朕今日,甚是欣慰,朕当初,对你是极担心的,就怕你不成材,现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一些了,将来,自当委你更多的重任。”

    这是弘治皇帝的心底话,儿子有出息,做父亲的,怎么能不高兴呢。

    自己毕竟……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不胜以往了。

    得了弘治皇帝这一番话,朱厚照竟是感触万千,其实……能得到父皇的认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可弘治皇帝在与朱厚照同时感慨之余,却突然将脸板起来:“什么,你方才居然还自称天子,你这个逆子,朕还没驾崩呢,你就自称天子了,朕非要罚你不可!”

    朱厚照:“……”

    ………………

    第四章送到,幸不辱命,睡觉去,给点鼓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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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继藩一个人走出大明宫的时候,像是在做梦一样。

    帝心难测,套路太深哪。

    至于小朱秀才如何,方继藩并不愿意知道。

    毕竟……老子打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如方继藩有时不顺心,也想将方正卿拎出来揍一揍。

    生活压力如此之大,生儿子,不就是为了揍的吗?

    只有成家立业,有了娃的男人,才能理解这种感受啊。

    方继藩背着手,坐上马车,赶紧走,离这是非之地,远一些。

    ……

    有一位哲人说过:我需要三件东西:爱情友谊和图书。然而这三者之间何其相通!炽热的爱情可以充实图书的内容,图书又是人们最忠实的朋友。

    而方继藩所需要的,却是银子。

    需要爱情、友谊和图书的人,往往是自私自利的人,他的一切世界观,都源于自我的需求。

    方继藩却和这些自我的哲人们不同,他继承的乃是孔圣人的思想。

    孔圣人固然许多学问被各种解读,最终腐朽,可其思想的精髓,却依旧根植于此后两千年,每一代人的心中:家、国、天下!

    方继藩需要银子,并非是想做一个善人,他想得到的,是一个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可以在此安居乐业的乐土。

    想用其思想兼济天下的人,可能他只是想用思想来和你交换你手中的银子和权位而已。

    诚如殖民者们爱给你圣JING,却夺取你的土地一样。

    方继藩不是这样的人,用财富去兼济天下的人,才是一个真正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因为甜言蜜语如何的包装,所谓的仁义道德伪装成了什么样子,终究,人们需要的,不过是吃饱喝足而已。

    在饿殍遍地,处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赤贫之地里,尚且还能自诩谦谦君子,还能宣扬所谓大道的人,就宛如淤泥里的一朵白莲花,白莲花固然洁白怒放,远远观之,圣洁而不容人侵犯,可实际上,它的根须,吸取的,却是淤泥的养分。

    方继藩是个好人。

    他看不得穷人。

    可现在,生铁的价格,竟已暴涨到了十倍。

    武库的兵器流失,更是刺激到了市场,所有人……都疯了。

    这群疯狂的人,宛如苍蝇,现在哪怕是十倍的价格,也不肯有人将生铁出来兜售。

    一个个钢铁的作坊,拔地而起,可生铁的供应,却依旧捉襟见肘。

    王金元焦头烂额,四处寻找生铁的货源。

    甚至……不少百姓家,已开始四处在家中翻找旧锅,甚至是四处寻找但凡一点含铁的家什,希图卖给收购生铁之人。

    商贾有利,自然也有危害的一面。

    朝中已经震动了。

    武库一案,虽是让人心有余悸,可这生铁的紧缺,却一下子使原本供应平稳的大明,一下子,到了鞑靼人一般,对于铁器捉襟见肘的地步。

    一场关于查抄商贾的呼声,已经开始。

    而商贾们,也表现出了商贾们短视的一面。

    明知道庙堂上喊打喊杀,可这货,还得囤着,这是十倍、二十倍的利润,足以让任何人,冒着杀头的风险。

    ……

    弘治皇帝对此,愈发的感觉到了忧心。

    今日乃是筳讲,朱厚照一下子,竟是老实了许多,今日居然乖乖的跑来跪坐于此,一副洗耳恭听之状,宛如一只已被驯化好了的猴子,可惜这世上,并没有文体两开花的事,朱厚照不知,猴子在数百年之后,也会成为一代宗师,开宗立派。

    翰林们各自落座,还未开讲,就有翰林站出来:“陛下,而今,生铁已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百姓们难道将来要用石器去耕种和播种吗,而官军,也无法用石头去搏杀拼命啊。臣听闻,不少的镇守宦官,竟勾结了商贾,暗中囤积生铁……不知陛下对此,可有耳闻。”

    弘治皇帝沉默了。

    距离四个月的约定,已经很近了。

    他看了一眼朱厚照,朱厚照埋着头,毕恭毕敬的模样,大气不敢出。

    这样才让弘治皇帝觉得舒服。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也为此担心。”

    众翰林们七嘴八舌起来:“陛下,商贾们囤货居奇,其罪孽,罄竹难书啊,那……”

    “不如先勒令商贾上缴生铁……”

    弘治皇帝眼见众人义愤填膺之状,目光逡巡着,翰林之中,却又刘杰等人,默不作声,这些是西山书院所考中的进士,他们对此,三缄其口。

    倒是有一人,也表现的平静,弘治皇帝有些想不起此人是谁来……

    此人……不是西山书院的吧,没有什么印象。

    他深深的看了那人一眼:“此卿家是谁。”

    他手指着人群之中,默然无言的王不仕。

    王不仕在翰林院,本就是透明人,哪里料到,陛下今日居然钦点自己。

    他既是惊讶,心里又忍不住想,是了,自己该和其他人一样,义愤填膺才是,方才只顾着计算利润得失,在想着以新城宅子做抵,预备银子抄底旧城,却没想到……

    他忙是硬着头皮,出班,拜倒:“臣王不仕。”

    弘治皇帝忍不住喃喃道:“王不仕……王不仕……竟是耳熟……”

    良久,弘治皇帝眼前一亮:“卿可是那人间渣滓?”

    “哈哈哈……”朱厚照忍不住捧腹大笑,而后,一看父皇冷冷看过来,朱厚照立即噤声,又低下头。

    其他翰林,也忍俊不禁。

    弘治皇帝顿时觉得懊恼,这真不是骂人,实在是这个名儿,太过耳熟,努力的一想,便想起了人间渣滓王不仕,结果脱口而出……

    王不仕居然面上没有任何的喜怒。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

    这六七年来,他从愤怒,再到悲凉,此后,又经历无数次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慢慢的,却渐渐的麻木。

    他正色道:“臣就是人间渣滓王不仕!”

    弘治皇帝倒是显得有些惭愧,却见他面上镇定,倒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方才朕见诸卿纷纷建言,唯有卿家镇定自若,怎么,卿家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王不仕摇头:“臣附议诸公之言。”

    弘治皇帝皱眉:“王不仕,你敢欺君罔上吗?”

    “这……”王不仕只好硬着头皮:“不过臣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王不仕说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刘文善。

    刘文善在翰林之中,是最尴尬的,他的观点,几乎和绝大多数的同僚相反,若不是自己的恩师是方继藩,只怕早就被人活活打死了。

    王不仕随即道:“臣以为,生铁的价格,不日即将大跌。”

    “什么?”弘治皇帝惊愕的看着王不仕。

    诸翰林一听,也是呆了,忍不住看向王不仕。

    这王不仕疯了吗。

    平日他都是平淡无奇,从未有过什么浮夸之言,可今日……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继续说下去。”

    “这是供需的关系,一旦供需失衡,自会导致生铁暴涨……可是……市场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手……”王不仕已是大汗淋漓。

    他觉得自己已经越陷越深,要完蛋了。

    他起初说附议诸公,可陛下显然看出了自己对诸公不认同。

    因而,若是说假话,就是欺君之罪。

    他既不敢欺君,就只好说出内心的想法。

    可怎么诠释自己另有想法呢?

    最终,这国富论中的用词,便脱口而出。

    刘文善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王不仕。

    其他诸翰林,也都惊呆了。

    供需、市场、看不见的手……

    这些话……很耳熟,怎么和刘文善差不多。

    王不仕……你变了啊,变得大家不认识了。

    殿中显得很安静……

    弘治皇帝也是无言,怎么这王不仕,竟也开始鹦鹉学舌起来了。

    因为这些用词,方继藩说过,刘文善说过,现在……一个王不仕,竟也如此。

    王不仕大汗淋漓,他自己的后襟,已被浸湿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所以臣在想,这看不见的手,势必会引发商贾们,四处寻觅货源,市场是有其滞后性的,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生铁的不断攀高,有价无市,可一旦……一旦源源不断的货源,开始补充进入市场,有价无市的局面会先改观,而后,生铁的价格,会回到本该有的位置。臣大抵以为,就这一个月内,生铁可能会经历一次暴跌,最终,价格会稳定在年初价格的二至三倍,这才是合理的价格,此后,市场可能会有所波动,可这些波动……大抵,都可以接受……”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而王不仕的声音,有些颤抖。

    王不仕自知自己完蛋了。

    最后一点清名,也已荡然无存,自己现在全身心的在想着旧城,居然露出了马脚,他说话时,嗓音有所嘶哑,匍匐着,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王不仕!”有人愤怒的道:“你成日读的是什么书?”

    一个翰林,愤怒的吼叫。

    许多翰林,甚至不怨恨刘文善,因为方继藩的门生,能有什么期待。

    可他们最恨的,却是如王不仕这等背叛者,叛徒比敌人更可恶一万倍。



    众翰林们愤怒了。

    他们无法接受,王不仕竟是这样的人。

    满口都是这些‘污秽’之词,想当初,大家嘲笑国富论,他可是站在一边笑呵呵的。

    现在好了,这厮莫非是看那方继藩权势滔天,所以想要趁机投靠吗?

    无耻啊。

    天底下谁都可以没有骨头,可是翰林清流,怎么可以没有骨头。

    想当初,皇帝让翰林们去西山学习,尚且没有改变翰林们的志向,这是为何,这是因为,大明需要的,就是翰林清流们的铁骨铮铮。

    哪怕是天下的翰林,都可以对那方继藩阿谀奉承,可你王不仕是什么人,你忘了当初那人间渣滓王不仕吗?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地步,被人羞辱,被人作践,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天底下,再没有人比这更厚颜无耻之人了。

    “王不仕,你……亏得你还自称圣人门下!”

    王不仕拜在地上,本是觉得惭愧,却受此千夫所指,心里想,当初人间渣滓王不仕出来的时候,老夫气的想要去杀人,是谁拦着老夫,说什么那是个孩子,好话统统你们说了,我被人所取笑的时候,有谁义正言辞的站出来,为自己说几句话。

    可现在……自己不过是说几句肺腑之言,你们倒是站了出来。

    王不仕道:“圣人门下,也要通经济之道,圣人门下,更不该只讲子曰挂在嘴边,圣人讲究的是兼济天下,是惠及天下人,可光靠照着四书五经去之乎者也,能惠及什么?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有何不可以说,现在国家缺乏生铁,我认为生铁的价格将会暴跌,难道不可以说吗?”

    “你……”

    翰林们懵了。

    有人冷笑,呵呵……满口都是胡言乱语,且看你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可不要哭。

    “你这是离经叛道。”

    却有人忍不住道。

    王不仕倒是豁出去了,他已经是人间渣滓,再加一个离经叛道,又有什么关系:“这才是仗义执言!”

    翰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冷笑。

    这是筳讲。

    筳讲的好处就在于,在这里,翰林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顶撞了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往往天子为了表示自己广开言路,也会任他们去说。

    于是有人道:“王不仕,我等自惋惜你,这才好言相劝,而你却是屡教不改,好吧,到时,自然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王不仕木着脸:“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我的事。”

    好一个这是我的事。

    这个人……八成是疯了……

    弘治皇帝却对此,显得不耐烦,这翰林们相互攻讦,就为了这一点小事?

    这真正忧心的,却是生铁的缺乏啊……

    怎么说着说着,却最终,上升到了离经叛道的地步了?

    …………

    新城……

    风尘仆仆的,一个车队,开始走上了新城的道路。

    相比于泥路,这新城的沥青路,使者载重的车马,一下子轻便了起来。

    “快,快!”

    有人大喝一声。

    骑着马的,乃是一个管事。

    李家商号,虽不说数一数二,也算是来头不小了。

    正因为家大业大,李家只看到了商机之后,立即便意识到这其中的有利可图。

    于是,征集了车马八十多辆,飞快赶往河西走廊。

    这一路固然艰辛,可生铁的价格,日益在攀升,只要行动迅速,就一定有利可图。

    八十多辆车马,除了几两耽搁了之外,几乎每辆车,载重生铁三千斤。

    这三十万斤的生铁,终于在三个多月之后,返回了京师。

    这一路的血泪,自不待言。

    每一辆车,都用乌篷遮盖起来,不过似这样规模的车队,却是少见。

    此次负责这一趟来回的主事,已是归心似箭。

    不过……即便到了地方,也得赶紧将生铁运至库房里去,卸货,最后,再付给车夫们的薪水,这一趟旅程,才算是彻底的结束。

    必须要快啊,快一步,这利润就越大。

    这李家管事之人,岂会不知,在自己的车队之后,还有浩浩荡荡的车队,正在朝京里进发。

    自己要抢的,就是第一批自河西走廊来的货物。

    四轮马车,被沉重的货物,压得底盘有些低。

    一辆车三千斤,这已是一辆四轮马车的极限载重量了。

    若不是四轮马车的出现,李家商号,还真不打算派出车队去河西走廊。

    毕竟,寻常的两轮马车,能有一千斤的载重量,几乎就到了极限,车马太多,增高了成本。

    这车队里的车夫们,入了新城,个个精神抖擞,他们迅速的穿梭在沥青路上,最终,在一处货栈前纷纷停下。

    在这里,李少东家早已得了急报,清早便招募了人力在此等候。

    他眼里放光,看着这一辆辆大车,一斤生铁,至少可从中谋取六十文钱的纯利,这三十万斤,这就是两万两银子以上。

    这是最低的利润估值,甚至还没有将近来生铁暴涨的价格给算进去,刨除掉了一切的开支,包括了人工和车马的损耗。

    甚至,又因为是第一躺出门,中途有所耽搁,其实……若是快一些,对路途要熟悉一些,商路彻底的打开,成本还可以压到最低。

    这一来一回,就是两万两银子,天底下,到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快,卸货!”李少东家激动的大吼。

    “还有,赶紧的,去交易市场挂牌子,要快,立即出货,趁着现在价高!”

    …………

    交易市场……

    李家第一个挂了牌子。

    疯了似得商贾们,一看到每斤两百七十文的字样,不禁有些牙齿酸疼。

    有些贵了。

    可是……那牌子之下,却是一行小字:“上等生铁。”

    在交易市场,人们将生铁分为上、中、下、劣这四等,不同的生铁,价格也不同。

    河西走廊的生铁,之所以吸引了一些商贾们前去,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那里的铁矿质量极高,本就是上品……这上品的铁矿,可不好找啊。

    人们纷纷涌入了李家的商号,在这里,李家商号展示了他们的样品。

    这是一个生铁锭,许多商贾上前,摩挲着,现在许多人已经有丰富的经验了,这一摸,心里就有数了:“这生铁……我要了。”

    “我要了,你这有多少斤?”

    “三十万斤……”

    “三十万……”这可不是寻常商贾们能吃的下的:“我要一万斤,可否?”

    “不,三十万,我们统统要了!”

    一张契约,直接签署。

    ……

    可接下来……人们却察觉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一个个牌子,开始挂了出来。

    万胜商号,挂牌二十万斤……

    陈记,挂牌,六十五万斤……

    这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原本有价无市的生铁,竟开始有了缓缓下跌的趋势……

    一开始,还只是缓慢下降,人们还在议论纷纷,也有人疯了似得……犹豫着是否接手。

    可到了后来,恐慌却开始蔓延,那些此言,两百多文接手的商贾们,开始有些慌了,看这趋势……可能会暴跌啊。

    现在的价格,竟是到了二百二十文,再这样下去,今日岂不是要跌到两百文?

    人们打听着各种消息。

    “又来了三十辆大车……”

    “听说后头还有呢……不妙了……”

    抛售开始!

    那些原本囤货居奇的商贾,现在也意识到了不妙。

    整个交易中心里,一个巨大的墙上,一个个牌子挂了出来,价格开始不断的刷新。

    许多商贾,捶胸跌足,发出了嚎叫:“怎么会跌的这么厉害,怎么一下子,就多出了这么多的货源,天哪……我是两百三十文进的货,还只是中等品。”

    乌压压的,交易中心里,人头攒动,都是商贾,有人故作气定神闲,有人脸色已经变了,却也有人……暗暗惊喜。

    文吏们,急的满头是汗,到处都是登记着挂牌的人,一个个牌子,挂出来,接着,或许是这个价格,无法售出,于是,继续更新价格。

    …………

    “少爷,少爷……又来了……又来货了。”

    王金元美滋滋的跑来镇国府。

    方继藩和朱厚照,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横竖,反正方继藩和朱厚照都不亏的。

    这个世上,总要有人交学费,作为一个老师,方继藩只要保证,这些学费,不会交给别人就成。

    朱厚照激动的不得了:“哈哈……笑死本宫了,昨日,他们还舍不得卖呢。哼哼,跟本宫斗,也不看看他们几斤几两!”

    王金元道:“现在的价位,上等品,已至一百八十文的价位。”

    方继藩淡淡道:“不必急着去收购,继续等,这价位,维持在一百文之后,再出手,不过前提是,一百文以上,一斤都不收购,多一个子,都不成。”

    王金元忙是点头:“明白,明白。”

    朱厚照道:“不如索性等到五十文,直接崩盘了再收吧。”

    方继藩却是摇摇头:“我算过的,一百文,足够那些去河西贩运生铁的商户有利可图了,若是五十文,那些去了西山的商贾,就要吃西北风了。殿下啊,猪不能一味的杀,偶尔也要养的,不能将人,逼到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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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歪着头,想了老半天,却是乐了:“以后叫豚,不得叫猪。”

    接着道:“以后本宫若是做了天子,定要这全天下的猪,都叫豚,宫中禁止吃豚,本宫要吃牛。”

    方继藩无语。

    事实上,朱厚照在历史上,确实是这么做的,武宗实录之中,正德皇帝登基之后,便不许百姓们称猪为猪了。

    这家伙,真是小气啊,那若是姓侯的做了天子,岂不是人人都不许演猴,此等人,真是霸道。

    只有我方继藩不一样,我方继藩若做天子,我会做那等禁止方桌的事?我是个开明的人,万万不会如此。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报,说是铁价依旧在下跌,以至于市面上,人们开始闻铁色变了。

    方继藩对此,不以为意。

    此番无数的生铁运到了京师,直接砸盘,他早料到有此一遭。

    这也算是给那些商贾们一些教训吧,囤货居奇,有害国计民生,迟早……会遭报应的。

    可另一方面,这生铁的暴涨,某种程度,也使采矿业开始繁荣起来。

    从前的采矿,多为官营,而如今,算是让人真正见识到了河西的采矿业。

    那里有的是金山银山,现在一批商贾往返而回,这商路,就算是通了,方继藩之所以会在一百文上下的价格全面收购大量的生铁,一方面,是要使这些贩货的商贾有利可图,哪怕是往返河西走廊,也有一定的利润空间,虽然,这利润可能不如某些暴利,可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亏本,将来……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商贾,愿意去河西,河西的各种矿产,也才有销路。

    要知道,河西的铁矿,可是价格低廉的很,一斤生铁,也不过四五十文的价格出货而已,到了京师,就有一倍的利润。

    方继藩在此时,却是忍不住感慨:“差点,被刘文善这个狗一样的东西,给坑了,幸好,这些商贾们,货来的及时……殿下,现在生铁充足,接下来,这铁轨,就得加紧制造了。咱们不要怕花银子,银子是身外之物,最紧要的是……”方继藩瞪着朱厚照:“咱们在旧城,已收了无数的土地了啊,就等着什么时候,将这些土地和房产,炒起来,殿下,我说实话,旧城的这么多土地和房产,我可都是挪用西山钱庄的银子,一旦旧城那儿……出了什么岔子,我实话和你说,殿下,我就得出海啦,我去金山……”

    朱厚照打了个寒颤:“本宫也欠着好多老丈人银子哪,到时本宫和你一起跑。”

    方继藩:“……”

    “……”

    “干活!”方继藩拍案,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

    他不喜欢漂洋过海,他只想好好的活着,和公主殿下白头偕老,再养活方正卿那个败家玩意,不求有什么大风大浪,但愿能岁月静好。

    可现在……方继藩突然有点慌。

    这路,得赶紧修啊,一旦发生挤兑,西山钱庄天知道撑得住撑不住。

    朱厚照唧唧哼哼道:“当初你可是说,一定会增殖十倍数十倍的,信了你的鬼话,原来却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这铁轨上,却又让本宫来修铁路,修好了你发大财,修不好,本宫跟你倒霉。”

    方继藩拍了拍他的肩:“殿下,别抱怨,修路的根本,是利国利民,你这是做好事。”

    朱厚照一甩脑袋,潇洒的去了。

    …………

    大明宫。

    弘治皇帝焦虑的坐在案牍之后。

    他有些出神。

    当初怎么就信了方继藩和刘文善的邪呢,

    在自己的案牍上,是一个个的弹劾奏疏,绝大多数,都是弹劾王不仕的。

    这些御史大抵是认为,我们惹不起方继藩,还惹不起你王不仕吗?

    这王不仕真是无耻之尤啊,为了巴结方继藩,脸都不要了,毫无风骨。

    弹劾王不仕的目的,不言自明,自是为了攻讦国富论。

    在许多人看来,国富论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谈利益,儒家门人,怎么可以如此言利呢,偏偏,此书居然还大行其道,在西山书院里,大肆的刊行,甚至不少生员,竟还要学习此书,为将来备考,这还了得,坏人心术啊。

    从前,大家是被方继藩整怕了,想了想,忍了吧,就当自己被狗咬了,狗咬人,人还得咬狗吗?

    可现在不一样了,性质完全变了,你王不仕是什么人?

    弘治皇帝看得头昏眼花,这数十封奏疏,令他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萧伴伴。”

    “奴婢在。”

    弘治皇帝道:“国富论你看了吗?”

    “看……看了一些。”

    萧敬心道好险,还好自己看了,不然……今日陛下问起,少不得,又要被训斥一顿,养着你干什么吃的。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你对此书,怎么看?”

    萧敬对任何书,都没有什么过多的立场,他又不是读书人,咱就是个阉人,能有什么立场?

    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弘治皇帝,希望从陛下的脸上,看出什么点端倪,他呵呵一笑:“陛下以为呢?”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怫然不悦道:“朕在问你。”

    萧敬只好尴尬的点头,心里想,陛下将这国富论,虽是看了,可大多时候,似乎没有提及过多的国富论。

    由此可见,陛下十之八九,对这国富论,是不敢苟同的。

    理应是如此了。

    萧敬笑吟吟的道:“陛下,奴婢以为,这国富论,有些哗众取宠。”

    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嗯?是吗,你继续说下去。”

    萧敬精神一震,猜对了,果然,陛下是认同自己的,他继续道:“此书,名为国富论,却是过于夸大了商贾的作用,陛下,您看,咱们大明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有商贾,不也照样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吗?陛下啊,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

    弘治皇帝不断点头:“这不该说的话,就不必说了,嗯,你说的有道理,看来,近来你颇有长进。诶,可是当下生铁的问题……”

    萧敬难得得了一句夸奖,几乎要泪流满面,他忙是拜下,磕了个头,深有感触的道:“陛下只需给奴婢三天,奴婢三日之内,便将那些该死的商贾手中的生铁,统统收缴出来……”

    弘治皇帝听了萧敬的话,却是迟疑了。

    却只在这一闪神的功夫。

    萧敬反而受到了鼓舞,这正是表忠心的好时候啊:“陛下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从前,不是历来都是如此嘛,可那刘文善……”

    “陛下……”这时,有人匆匆进来。

    萧敬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宦官,这宦官他认得,是自己的干儿子……

    萧敬一愣,心里说,你这该死的家伙,好死不死这个时候进来,不知道咱和陛下正在那个那个吗?

    该死。

    那宦官一见萧敬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弘治皇帝却道:“何事。”

    宦官才一脸惊疑的样子,上前,拜倒:“陛下……生铁……生铁……”

    “什么?”弘治皇帝心里说,莫不是,这生铁又暴涨了?

    这还让天下的军民百姓,怎么过日子啊。

    “你说!”弘治皇帝脸涨得通红,就差下一句是,萧敬,给朕去交易市场!

    宦官道:“生铁的价格……暴跌了。”

    弘治皇帝:“……”

    萧敬也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到底是暴涨还是暴跌?

    他死死的盯着那宦官,良久:“怎么回事?”

    宦官正色道:“清早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车队回来,说是听说生铁暴涨,所以早在三个多月前,便用车队去了河西,今日方才运回了三十万斤生铁来……”

    三十万斤……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数目可是不少,相当于一个府一年的生铁产量了。

    宦官又道:“因而,清早的时候,他们便开始挂牌,那时候的价格,是两百七十文……可是后来……后来……后来竟有源源不断的车队,迄今为止……运来的生铁,大致的估算,已超过了七百九十万斤了……”

    七百九十万斤……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湖广一省,也不过七百九十万斤的产量而已,那河西,有这么多的生铁?”

    “陛下,听说,河西的生铁,品质极高,不只如此,陛下难道忘了,那儿,安置了许多的胡人,又迁徙了许多的流民,在那定居,那里的铁矿,遍地都是……他们早些年,就开始开采生铁,仓库里,早就囤了一批的货物,一听说有人来提货,更是产量大增……”

    弘治皇帝也是服气了。

    事实上,大明在两京十三省,垄断了所有的生铁开采,并且命镇守太监负责,产量一直都较为平稳,从明初到现在,难有什么改变。

    一方面,是大明此前本就是低欲望社会,需求大抵就只有这么多,没有必要刻意的增加产量,另一方面,也是各地的矿区,早就日益机构臃肿,难有什么作为。

    可现在……弘治皇帝发懵,他无法想象,为何这产铁量,会有如此恐怖。

    ………………………

    第三章送到,这一章比较难写,嗯,待会儿还有。



    “是七百九十万斤?”

    弘治皇帝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这个数目有些骇人。

    这才多少天功夫啊。

    “陛下,奴婢,当时听着,是这个数目……”宦官显然对于这个数目,没有太深的理解。

    可对于弘治皇帝而言,这个数目,却是太吓人了。

    湖广一省,不过九百万斤而已,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历来就是这个数目,不曾变化过。

    朝廷对于铁器的需求,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就现在的产量而言,倒也确实能维持。

    可谁不希望多多益善呢。

    这生铁,可是国家最重要的物资啊。

    有时若是铜的产量不足,甚至还需用铁来制铁钱。

    这正是因为,铁本身就有其价值,它可以锻造兵器,可以成为五花八门的农具,可以成为炊具,这几乎是天下臣民,广泛运用的东西。

    只不过,因为生铁的产量不高,是以,往往朝廷对于铁器的生产,或多或少,是有一些顾忌的,该节省的地方,自会节省。

    而百姓就更不同了,一口锅坏了,不会想着换新的,往往修修补补,一个农具坏了,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却又舍不得更换,依旧还是修修补补。

    这遍布天下的铁匠铺子,他们最大的生意,并非是生产,而是修补。

    而在军中,大明广泛运用了火器,譬如火炮,可一门火炮,所需的用铁量就是数千斤,因而,朝廷对于火炮的铸造,一直是谨慎的,说穿了,玩不起。

    且又因为需要节省铁,火炮之中,往往不会使用铁制的炮弹,用什么呢,很多火炮,直接塞上石头,或是一些铁屑和碎石。

    这就使得,与炮筒无法丝丝合缝的碎石以及铁屑,无法提高射程和精度。

    可现在……在那遥远的河西,居然短短时间,就送来了这么多的生铁。

    弘治皇帝皱眉:“那些生铁,有人亲眼看到运来?”

    “是,那车马,络绎不绝,许多货栈和仓库,都在入库呢,货栈那里,招募了很多人手,这偏不了人的。”

    “而且……而且……”

    弘治皇帝厉声道:“而且什么。”

    宦官道:“而且,据说,后头还有车队,陆续正在运来……河西那儿,产铁量惊人,而四轮的马车,被商贾们广泛采购,他们一听闻铁价有上涨的趋势,行动便极为快捷,立即征募人手,三个月前,就马不停蹄的出发,奴婢以为……奴婢以为,这七百九十万斤……还不只呢。”

    弘治皇帝:“……”

    他算是见识到这些商贾的威力了。

    这是一群疯子啊。

    一瞬间,无数的词汇,冒了出来。

    弘治皇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敬。

    萧敬后退一步,嘴巴没合拢。

    这做得什么孽啊这是……

    招谁惹谁了。

    萧敬战战兢兢的看着弘治皇帝,其实他是没有羞愧之心的人。

    一个人做了太监,若有羞愧之心,还怎么活得下去。

    所以萧敬的心里,只有畏惧。

    弘治皇帝咬牙切齿:“朕真是愚钝……”

    “不不不,陛下,您不愚钝,您圣明。”萧敬下意识的回答。

    弘治皇帝道:“朕不愚钝,为何来问你这国富论的好坏?”

    “……”

    这就有点扎心了。

    这是侮辱啊。

    萧敬木着脸,却是顺势拜倒:“奴婢万死,这一切都是奴婢愚钝,脑子不开窍,和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陛下圣明的很……”

    “够了!”弘治皇帝觉得,怎么方继藩说话就这么好听呢,可这话在萧敬口里说出来,同样是说圣明,却总有那么点儿,讽刺的意味。

    这是讽刺朕吗?

    萧敬吓得面如土色。

    “你胡说什么?”弘治皇帝厉声道。

    “这……这……”萧敬差点脱口而出,那么陛下愚钝好了。

    好在他是一个老机灵鬼,倒也不至于,说这等作死的话。

    弘治皇帝咬牙切齿的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拿书来。”

    “书,什么书?”萧敬心乱如麻。

    弘治皇帝道:“国富论!”

    萧敬哪里还敢怠慢,乖乖的取了书来。

    弘治皇帝对于这一切,都是有印象的。

    正是因为有印象,所以方才那宦官一口气说的话,才让他清醒的认识到,宦官所说的经过,竟是和国富论中的某些原理,竟是不谋而合。

    他低头,极速的翻开了熟悉的几个篇章,低头看去,看不见的手……这看不见的手,岂不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然,并没有这样的简单……还有……供大于求,生产和供需的关系,还有……

    此时再来读,和从前读起来,竟是两种境界。

    前者是一头雾水,觉得言过其实,现在读来,对照着现实所发生的事,仿佛每一处,都有对应……

    他时而沉默,时而皱眉,时而低声诵读。

    良久,弘治皇帝醍醐灌顶一般,喃喃道:“朕明白了,其根本,就在于市场的供需……商贾的可怕之处,在于其为了牟利,而囤货居奇;可其最大的益处,却在于他们被利益驱使,产生的惊人行动力。”

    想想天下各处镇守太监,还有地方官府的铁矿,所产的生铁几何,还有他们沿途运输的时间,花费几何;甚至……他们所产的生铁品质……还有产量…更不必说,其中的损耗了……

    弘治皇帝似乎开始看出了一些端倪,可脑海里,还有太多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他蓦然之间,突然道:“召刘文善!”

    “刘文善此人,不啻为朕之子房啊!”

    子房,乃是汉初三杰的张良。

    后世之人,统统都认为此人有奇谋和韬略,是个战略家。

    这刘文善,单单这一篇国富论,岂不成了富国强兵之道?

    在汉朝的时候,生铁和战马以及粮食,乃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弘治皇帝不得不上心了。

    弘治皇帝背着手,来回的踱步,激动莫名的样子。

    国富论,是一个蓝图。

    这个蓝图之中,既有对商贾的分析,对市场的分析,还有君主关于赋税以及国家治理方面的新观点。

    假若,刘文善在这一点上是对的,那么其他地方呢?

    弘治皇帝抬眸:“还有那个人间渣滓……”

    “不,不对,召王不仕,以后谁再和朕提人间渣滓,朕不饶他。”

    萧敬道:“陛下,是不是,连带着那人间渣滓王不仕号,也改名了?”

    弘治皇帝沉默了。

    这似乎是棘手的事。

    棘手之处就在于,这不是自己能改名就改名的。

    这人间渣滓王不仕号,可是完成了伟大的壮举,一艘破船,抵达了极西,且还返航,从此之后,开创了弘治朝下西洋的新篇章。

    这艘船,注定要载入史册,哪怕是改了船名,朕还要专门为了王不仕,篡改历史吗?

    大明这么多天子,在明实录之中,照样隐晦的有斑斑劣迹呢,这都没有对实录进行重修,为一个王不仕,将史册改的面目全非,人家认吗?

    而且据说,此后出海的那些人,都将这人间渣滓王不仕号,当做了精神上的图腾,这海中何其的凶险,无数的将士离开了家乡,迈入未知的前程,心里,又何尝不忐忑,人们心灵上没有寄托,自是将这数次平安返航的人间渣滓王不仕号当做了吉祥物。

    若是贸然改名……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不改!”

    “去请人吧。”

    “奴婢遵旨。”

    “回来!”弘治皇帝瞪了萧敬一眼。

    萧敬忙是回过身,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就你话多。”

    萧敬:“……”

    ……………………

    第四章送到,家里的电闸老是短路,打开了电闸,隔一会儿就断一下,不知道咋回事,来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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