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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同刘健等人所预料的那般,弘治皇帝在听了方继藩的话后,脸色骤然变了,目光如锋,冷冷地道:“大胆,这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话吗?”

    方继藩在弘治皇帝的逼视下,真真的吓了一跳,忙道:“臣死罪。”

    弘治皇帝直直地盯着方继藩道:“朕待你不薄,你竟是想卖直取名,看来是朕对你太过纵容了,若是不敲打敲打你,他日,你岂不是要反了?来人!”

    刘健三人,个个都忍不住遗憾地闭上了眼睛,方继藩这小子,勇气有余,可论起他所谓的谏言,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猪队友啊,想为他开脱,都不知从哪里下手了。

    “且慢!"

    呃,猪队友又开始作死了。

    陛下显然心意已决,这时候少不得挨一顿棒子,然后乖乖服气,可这家伙……竟在陛下盛怒地节骨眼上,来一句‘且慢!”

    谢迁已是目不忍视,将眼睛错开到一边,突然觉得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弘治皇帝一愣,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说且慢?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还不等弘治皇帝发作,方继藩便大义凛然地道:“臣来之前,早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慷慨赴死……

    这当然是骗人的,方继藩可不是找死的人,不过……这样会不会显得更有气势一些?

    “……”弘治皇帝更是一愣。

    “可是……陛下,你这样不对!臣方继藩,不认同!”掷地有声的话,仿佛在暖阁里回响。

    弘治皇帝瞪大了眼睛,这下子,真是熊熊烈火越烧越旺了。

    刘健心里一叹,这是要准备收尸的节奏啊。

    而方继藩显然没有停下了的觉悟,口里继续道:“臣之所以不认同,是因为两件事,其一……臣陪皇太子殿下读书,皇太子毕竟也不是天生下来的圣贤,总会犯错,所以臣一再的告诉皇太子,人……犯错了,并不可怕,可最可怕的,却是知错而不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圣贤,太子如此,臣也如此,可若是有过错,那就改正,便好了。可若是不知错,不改错,那么这错误便会越来越多,这样下去,等到太子成人,如何能做一个好太子,做陛下的好儿子。”

    呼……正欲彻底暴怒的弘治皇帝竟是愣住了。

    这家伙……竟将太子祭了出来。

    言外之意,其实不过是用太子来类比皇帝罢了,太子会犯错,皇帝也会犯错,犯错了就改,没什么了不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番话,虽还是挑起了弘治皇帝内心深处的羞愤,可弘治皇帝却还是沉默起来,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方继藩则昂首,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臣要禀明。臣的父亲,陛下想来是知道的,臣父自臣记事起,便每日天未亮便起来前去五军都督府当值。没有一天可以懈怠,乃至是刮风下雨,也绝不敢耽搁。若是遇到了战事,臣父出征在外,也与将士们同甘苦。他努力地将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以至于陛下赏识他,将士们也爱戴他。于是乎,臣便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

    这一次,祭出来的是方继藩他爹。

    不得不说,方景隆这个人,除了宠溺儿子之外,几乎无可挑剔,他和弘治皇帝一样,不好美SE,勤于公务,做任何事都有板有眼,这个口碑,是朝野内外都公认的。

    一想到了方景隆,弘治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方才预备严惩方继藩的心思也不自觉地淡了不少,毕竟……是忠良之后啊,方卿家就这么个儿子,本来就有脑疾,倘若当真伤了他,那做父亲的,还不知要怎样的伤心欲绝了。

    可弘治皇帝,还是冷哼了一声。

    方继藩不理会弘治皇帝的不屑于顾,却是好整以暇地继续道:“臣对臣父的行为,很是不理解,即便臣父对陛下忠心,却也不至如此一丝不苟,有时就算是病了,却也不敢怠慢了公务,按时去都督府点卯。于是,臣便问臣父,人都有七情六YU,也都有五痨七伤,可为何父亲却是如此的勤恳,一丝一毫都不愿懈怠呢?”

    似乎暖阁里的君臣,都沉浸在这个小故事中了,众人哑然无声,就想听听,方继藩的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方继藩淡淡地道:“于是臣的父亲便说,对天子,要尽忠,所以不敢懈怠。可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还有一个缘由却是,作父亲的,就该做下表率,让臣知道,做人要謙性忠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做父亲的都不能给臣做出一个好的表率,那么……臣就更加荒唐胡闹了,所以……臣的父亲才尽力去做一个完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臣能够效仿他的做为,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好了,臣说完了。”

    “……”

    沉默。

    暖阁里落针可闻。

    唯一能听到的,不过是那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李东阳猛地,眼眸突的一张,那眼眸里,掠过了亮光。

    神了!

    弘治皇帝却又是愣住了。

    这两个故事,倘若分开来,或许没什么,可一旦合在了一起,却似乎有着某种无穷大的说服力。

    知错就改,并不稀奇。

    可第二个故事,却是一下子的,有令弘治皇帝醍醐灌顶之感。

    方继藩的父亲所做的一切,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是什么呢,是因为他有一个儿子。他深知自己做了错的事,或许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又或者即便有什么疏忽,也不会受人责怪,可他依然努力的将每一件事做好,只是因为,他是儿子的父亲,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能够效法自己的事。

    这不正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吗?

    同样,弘治皇帝除了身为帝皇,也是一个父亲啊,现在……他做了错的事,倘若他对错误不改正,他甚至认为,错了便错了,有什么了不起,天家的脸面和朝廷的威严毕竟更加要紧,那么皇太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会如何呢?

    朱厚照原本就是一身的臭毛病,弘治皇帝希望他能改正,那么自己的错误尚且都不改正,又凭什么以身作则,告诉太子,知错能改的道理?

    皇家的脸面固然重要,可对皇太子的教育就不重要吗?

    皇太子,毕竟代表着的是未来啊。

    和弘治皇帝对皇太子的期许相比,朕的这一点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

    猛地,弘治皇帝的眼眸,从茫然,变成了拨云见日一般的清澈。

    不错……朕若是今日这般含糊过去,那么……他日,太子也会和朕一样,朕是他的父皇,若连自己都无法成为楷模,又怎么有资格去让他的儿子改正自己的错误呢?

    暖阁里依旧安静得可怕。

    事实上,方继藩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所抛出来的杀手锏,根本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是所谓事情的是非对错,而是皇太子,方继藩是赌在弘治皇帝的心里,皇太子殿下比一切都重要。

    输了……就准备好皮开肉绽吧。

    可若是赌对了,那么整个案子将彻底的翻转,那本不该受罪受冤的人能得到公平的对待。

    此时,只见弘治皇帝背着手,闭着眼睛,眉头深深的拧着,似乎陷入了思索,天人交战。

    就方继藩紧张的等待里,只见弘治皇帝突的张眸,随即道:“立即下旨,程敏政、徐经二人鬻题舞弊一案,纯属子虚乌有,朕……”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朕竟不能事先洞察,从而使程、徐二人在诏狱之中屈打成招,这是朕的过失。此案,引发天下人的风言风语,更使清白忠良的大臣、贡生蒙冤,这是朕的过失,朕克继大统以来,自以为自己日理万机,天下海晏河清,殊不知,朕坐居宫中,不能明察秋毫,今二人遭遇构陷,朕责无旁贷,理应下诏罪己,三省吾身,以免重蹈覆辙。而诬告程敏政、徐经之人,户科给事华昶,即令立即罢黜,驱其出京。涉嫌屈打成招的锦衣卫相关人等,亦是立即着手严查,牵涉此案者,俱都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看着抖擞精神的刘健、李东阳、谢迁,继续道:“礼部右侍郎程敏政,立即恢复原职;贡生徐经,也照例恢复其贡生功名。”

    “今程敏政、徐经二人,虽沉冤得雪,可其所遭冤屈,依旧令朕痛心疾首,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此皆朕之过也,即令英国公,代朕请罪于太庙,向列祖列宗陈告朕的疏失,以为惩戒,也望朕能永览前戒,悚然兢惧!”

    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弘治皇帝则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整个面容竟是舒缓了起来。

    可是,这何止是给程敏政和徐经昭雪,分明还是弘治皇帝下诏罪己,向天下人宣告,此事最大的责任,便是他这个天子,而他更是慎重的让英国公前往太庙祭祀陈述这件事,作为一个帝皇,这实属不易啊。



    对于皇帝而言,祭祀太庙,乃是至关重要的责任,这是他一切合法性的来源,所以每一次祭祖,都极为隆重,祭祖所用的表文,也都极尽吹嘘之能事,无非是说皇帝没有辜负列祖列宗的重托,将天下治理的好好的,宗室们日子也过的很不错,所以请祖宗们放心。

    这是报喜不报忧。

    可这一次,弘治皇帝竟是直接命英国公带去请罪的奏疏,向祖宗们忏悔自己的罪行,这……对于弘治皇帝而言,不啻是奇耻大辱。

    宦官听罢,应命而去。

    刘健三人,心里也不由的老怀安慰起来,纷纷道:“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端坐下,道:“朕哪里圣明,朕现在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方卿家说的不错,若非他的提醒,朕险些自误,方卿家……”

    方继藩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完美!

    于是他忙道:“臣在。”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目光的深处,似乎别有深意,他已愈来愈发觉得,将方继藩安排在詹事府,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其他的人虽然老成持重,可太子性子冥顽不灵,根本就无从亲近,连亲近都亲近不了,如何影响太子?

    可方继藩不同,二人同岁,又如此契合,难得……这方继藩居然还懂这么多道理,便连朕都需他的提醒,方能醒悟。

    弘治皇帝微笑,露出了欣慰又慈和的样子:“你的父亲,是好父亲,他的事迹令朕深省,你也不错,方家……果然不愧是满门忠烈,很好。”

    “……”方继藩迟疑起来,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嗯?”弘治皇帝温和地道:“你有心事?若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陛下,这个所谓的事迹,是编的。”方继藩坦诚相告。

    “……”

    弘治皇帝缓和下来的脸又僵硬了,顿时显得有几分尴尬。

    其实,用故事来劝谏,这本就是古已有之的事,也没什么稀奇,可是……方继藩未免也太耿直了一些。

    弘治皇帝只好努力地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

    方继藩就是这样的,永远都是偶尔会有几句有道理的出来,还没开始夸奖,他便又曝露本性了。

    弘治皇帝干笑,脸色显得很不自然:“卿家真是个忠厚的人啊。”

    第一次被人夸奖为忠厚,这令方继藩虎躯一震,感动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洞悉了臣的本质。”心里想,今日的奏对,还有陛下对自己的评价,理应会记录在起居注了吧,哇哈哈,以后谁敢说本少爷狡猾,到时去翰林院讨要今日的奏对文牍,砸烂他的狗头。

    “……”显然,弘治皇帝已经开始后悔和这家伙东拉西扯了。

    “你建言有功,朕自有恩赏,且告退吧。”

    既然此行的任务已完成,方继藩的心情也轻松起来,皇太子这一招,果然是屡试不爽啊,于是行礼道:“臣告退。”

    看着方继藩的背影徐徐离开,弘治皇帝的眼眸里掠过了复杂之色。

    倒是刘健的目光纯粹了许多,这是一种单纯的欣赏,来此劝谏,是有勇;语出惊人,一举抓住了陛下的要害,这是有谋。

    这令刘健都有点希望自己那不太成器的儿子,也得个脑疾了。

    而方继藩从紫禁城中出来后,便匆匆的赶去了詹事府。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已接近了正午,点卯的事,方继藩不必担心,因为百户大人自然会为他遮掩,这就是南和伯子以及脑残患者的好处啊,前者让人忌惮,后者让人更忌惮。

    因为单凭权位,欺负寻常小民倒也罢了,可羽林卫里,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做羽林卫百户的人,背后也有来头。而后者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在别人眼里,方继藩是个不可控的人,谁晓得时候愣起来,直接撕破脸。

    瓜苗已经开始生出了蔓藤,现在虽还是天寒地冻,可天放了几日晴,所以阳光自琉璃投射进来,再加上暖棚里温度适中,西瓜的长势还不错,又因为是在较为密封的环境,暂时也没有出现虫害。

    当然,这一切都来源于朱厚照的悉心照顾。

    好在朱厚照终于不会成日呆在暖棚了,为了改善土壤,方继藩建议施肥,只是肥料嘛,呵呵……

    朱厚照成日觉得无精打采,他心里只惦记着他的西瓜,指望着这西瓜早日种出来,好让父皇大开眼界,报那一顿痛打之仇。

    方继藩见这家伙浑浑噩噩的,也懒得理他,这种熊孩子,千万不能惯,若是围在他身边讨好,他还飞天。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与此同时,南和伯府、礼部尚书程府,宦官飞马而来,府中上下人等,俱都跪迎。

    宦官面无表情,显得极为沉痛,身为宣读旨意的宦官,自然清楚什么样的旨意,需配合什么神情。

    南和伯府的圣旨来得迟了一些,因为宦官很辗转的才得知徐经就在方家,因此姗姗来迟。

    方景隆在五军都督府,而方继藩已去了詹事府当值,府中做主的,也只有杨管事,还有方继藩的四个门生,不过宦官指明了让徐经接旨,因而旧伤未愈的徐经也一道来了。

    方家上下数十口人,听到了诏曰二字,心里震撼之情无以言表,若是单单的针对个人,那么一般是敕曰、诰曰之类,而诏曰却是不同,所谓的诏,便是昭告天下、咸使闻之之意,这是要向天下人宣读的意思,并不只限于当事之人。

    如此一来,倒是令杨管事惶恐起来,出了什么事,竟是这样大的阵仗,老天保佑,可万万别出事啊。

    却听宦官扯着嗓子道:“朕即皇帝位十二年矣,希图大治,求贤若渴。国家求贤以科目为重,公道所在赖此一途。今岁会试,朕闻士大夫公议于朝,私议于巷,俱言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假手文场,甘心市井,士子初场未入,而论题已传诵于外;又言江阴举人徐经,阴私程敏政,参与泄题。此议汹汹,朕即令锦衣卫查实,孰料锦衣卫屈打成招,罗织罪证,朕所闻所见,骇人听闻,幸赖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彻查厘清此案原委,正本清源,方知诬告。朕事先不能察,以至程敏政、徐经二人蒙不白之冤,受诏狱小吏之辱,受小人戕害,此朕之疏失,因一时蒙蔽,而使忠良遭遇构陷……羽林卫总旗方继藩,南和伯子也,今入宫觐见,痛陈厉害,指斥朕昏聩不明……”

    杨管事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哪里晓得,既是圣旨嘛,当然文法上,也会有一些浮夸之处。

    方继藩明明在暖阁里,说的是陛下这样做,不是圣君所为;可到了草诏的翰林那儿,或者说,天子为了诚心悔过,直接就来了一个昏聩不明。

    这是骂皇帝昏君啊。

    自家少爷,当真跑去作死了。

    作死也不是这样做的啊……杨管事听得惊心动魄,只觉得眼前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其他府中的仆役倒还好些,毕竟一般人也听不太明白,他们没读多少书。

    欧阳志、刘文善、江臣三个家伙是老实巴交的‘腐儒’,一听之下,满是诧异,既为恩师担心,心里却不免叫好,恩师……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居然还仗义执言了,恩师实是我等的楷模,学生们心向往之。

    在欧阳志这样的读书人眼里,仗义执言,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于是一个个心潮澎湃,只恨不得自己也能与恩师在当场。

    唐寅和徐经二人,心里则是诧异到了极点,随即,二人眼泪模糊了。

    方继藩,当真去请命了。

    这是何其大的风险啊,唐寅突然生出一种心思,这辈子,自己对恩师,再无二话,从此愿充当他的门下走狗,再无其他心思了。

    徐经震撼得身躯颤抖,泪水如雨滴一般的落在地上。

    为了自己,指斥天子为昏君,这是真仗义啊。

    他几乎可以想象,在那天子堂上,方继藩身形伟岸,义正言辞,手指天子,口出无数仗义之言,宛如古之贤臣……比干、魏征亦不能及。

    只是……他脸色骤变……

    不会出什么事吧?

    只听宦官继续唱喏道:“朕且恐且怒,幡然醒悟,此案前因后果,虽牵涉诬告,却实乃朕昏聩不察所致。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诚惶诚恐,希图改正;今贡生徐经,复其功名,其余所罪之人,亦都官复原职;羽林卫总旗方继藩,今在东宫,尽心所事,献纳忠谠,规谏阙失,安国利人,堪为楷模;即令晓谕四方,咸使闻之………”

    恢复功名……

    徐经身子一颤,抬眸,眼里闪过了亮光。

    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何其的重要,十年读书,十年赶考,自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会试,想要成为贡生,何其难也。

    徐经激动得面目通红。

    却在这时,不远处的杨管事却发出了狂啸,锤着心口,激动又含糊不清地道:“天哪,皇天保佑,咱们少爷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即好。”



    京师震动。

    弘治皇帝的罪己诏,早已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当今圣上,乃是圣君,下诏罪己,反而不令人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劝谏的为什么是方继藩?

    这就令人有些尴尬了。

    只是其中内情,宫中却是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知道的人也绝口不提,而不知道的人,只好暗中猜测。

    而方继藩,突然成了明日之星,一下子,形象有了改善。

    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多人心里却是带着狐疑。

    自东宫里施肥回来,那西瓜的蔓藤里,已生出了果实,不过只有核桃大,很丑,等真正长成垂涎欲滴的模样,却还早着呢。

    因为翻土施肥,方继藩一身脏兮兮的,方继藩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本少爷的初衷不是挣钱吗?怎么赚着赚着,当真去种地了?

    虽然向往田园的美好,可那也该是田园牧歌,如那西晋的贤士一般,吹吹牛鼻躺在田庄或是深山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怎么就自己下地了呢?

    太子殿下……是个坑货啊。

    他刚刚回到府上,便见整个方家俱都肃穆。

    等到了堂中,便见杨管事、欧阳志、刘文善、江臣、唐寅、徐经俱在。

    迎接方继藩的,是敬仰的眼神。

    虽然方继藩的出场逼格并不够,既没有发蜡抹头,也没有雪茄,更没有一件拉风的大衣,浑身还脏兮兮的,甚至散发着一股‘天然肥料’的气息。

    可只在刹那之间,那徐经上前,毫不犹豫的拜在了方继藩的脚下,语带激动地道:“幸赖恩公仗义执言,学生已恢复了学籍,学生感激不尽!”

    “噢。”方继藩颔首点头,他已习惯了被别人感谢了,挺舒服的,感觉良好:“知道了。”

    见方继藩冷淡,徐经双目却是迸发出热络之色,他又在方继藩脚下一拜,才道:“学生敬仰恩公为人,愿拜在恩公门下,侍奉恩公。”

    拜……师……

    方继藩这时,不由得打量起了徐经了。

    徐经这个人,和其他人的出身不一样,他是江南的世家大族,方继藩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和自己一样长得都很帅,家里也有钱,肚子里还满腹经纶的家伙。

    本少爷才是鲜花,门生只是绿叶而已,你生得细皮嫩肉的,还往跟前也凑,是想来抢风头不成?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毛病都比较多,虽然唐寅这家伙也有很多毛病,可人家会画画呀。

    而徐经呢,从这一次科举的舞弊来看,他一进京,便四处会友,树大招风,看似牛逼哄哄,却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只是招摇一些倒也罢了,方继藩也很招摇,可偏偏呢,这徐经竟还很没智商的跑去拜会程敏政,拜会就拜会了,拜会完了还四处跟人说,生怕别人不知他和程敏政的关系,程敏政被任为考官之后,此时该赶紧避嫌了吧,他偏不,他还要去求字,求完了字,还赶紧送上了润笔费。

    这……显然是活生生的智障啊。

    这样的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完全属于是运气,可拜师……

    这个门生,不能收!至少现在不能收,得先磨去他身上的菱角,徐经下了一趟诏狱,确实是比从前稳健了一些,可还不够的。

    所以……

    方继藩眯着眼,很是干脆地道:“不收,另请高明吧。”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该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可谁知,方家大少爷一点面子都不给。

    徐经一愣,方继藩的义举,可谓是感动得他稀里哗啦,失声痛哭了许多次,自己现在恢复了贡生的功名,殿试在即,他便想着,伯虎都已拜了师,这位方家少爷又有三个门生,自己受他巨大的恩惠,也该拜入门墙。他没有想过方继藩会拒绝,可方继藩呢,竟拒绝得如此利落。

    大抵是那种……‘去你的’态度。

    徐经便泣告道:“学生若是拜入门墙,定当好生侍奉恩公,还请恩公……不嫌……”

    他不甘心啊。

    方继藩恼了:“说不要就不要,原本一个江臣,会试才将将考了第八,便教我没脸见人,无地自容了……”

    站在一旁的江臣,像是被一把刀子戳在了心口。

    方继藩露出抱歉的样子,看向江臣道:“小江,为师说话比较耿直,你不会介意吧?”

    江臣眼里朦胧,似有雾水,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却努力地摇了摇头道:“不介意,不介意。”

    方继藩颔首点头,才向徐经道:“你看,一个江臣,我方继藩便已觉得可耻,丢人现眼了,你自己说说,你考了第几?”

    “……”徐经不禁一脸羞愧。

    他考的更差,二十多名。

    虽然会试二十多名,而且以徐经的年纪,殿试只要表现尚可,十拿九稳是二甲进士,而且他长得不错,大明的授官,是以貌取人的,现在虽是在狱中被打的面目全非,可到了那个时候,大抵也能恢复他英俊的相貌了,进翰林院也是十拿九稳。

    这样的人,放在全天下,那都是未来前途远大的翰林官,可到了方继藩这儿,他竟有些抬不起头来了。

    徐经还是想再争取一番,便道:“学生自幼爱读书,家祖徐讳颐、家父讳元献,都曾是江南大儒……”

    徐经似乎觉得,这已是他唯一拿的手的东西了。

    他出自名门,梧塍徐氏,在明初时可是名噪一时,声名远播。

    方继藩则是笑了:“你祖父和你父亲,于你何干?”

    徐经更是羞愧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只好深吸一口气道:“学生在吾祖吾父熏陶之下,自幼酷爱诗书,乐学不倦。一切家计都由家母和贱内操持,自己则埋头于举业。平时足不出闾,目不窥市。”

    方继藩很不给面子的一脸鄙视道:“书呆子而已。”

    “……”

    原本这些东西,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可都是很自傲的东西,爱读书,家里有名望,哪一样不是很有牌面的事?

    可方继藩却都不屑于顾。

    徐经眼睛发红了,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不甘心啊,这个世上,还有徐经拜不着的师?以往不知又多少人死乞白赖的想要收他进入门墙啊。

    他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觉得恩公是非常人,既然不喜欢书呆子,那么……他定定神,便道:“学生家富藏书,家中所筑“万卷楼”中藏有大批从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业的古文献。其中有不少天文、地理、游记之类的著作。学生自幼,便讲其牢记于心,四书五经,对学生而言,不过是举业而已,天文地理,经史古籍,学生无一不知。”

    这是他的杀手锏了。

    其实关于这一点,他没有吹牛。

    徐家在南宋时起,就已是大儒世家了,徐经的祖父们,曾搜罗无数古文献,这也是为什么在历史上,徐经的孙子徐霞客,被称之为中国地理学家,这是有家学渊源的。

    方继藩有心要挫一挫徐经,只是冷笑:“天文地理,能吃吗?”

    “……”

    此时的徐经,悲愤得想死了。

    方继藩便道:“你的水平,做我的徒孙都不够,我已有一个劣徒江臣,拜师之事,不要再提了。”

    江臣:“……”

    杨管事在旁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只是少爷在说话,他不敢插嘴,怕在外人面前丢了少爷的面子,只是……他在心里捶胸跌足,少爷啊少爷,这么好的一个青年才俊,想要拜在你的脚下,何必要这般的折辱他。

    心里感慨又惆怅,忍不住扫了一眼唐寅、欧阳志人等,不免又耿耿于怀,现在的读书人,脑壳都坏了,都坏了啊。

    当天夜里,徐经一脸的苦涩,他已收拾好了行囊,预备明日便搬出去,他和唐寅在一个房里住着,临别在即,这一尘不染的书楼里,一盏青灯冉冉,照耀在徐经伤痕累累的脸上。

    他一声长叹,很有不甘,接着,他苦涩摇头道:“伯虎,有时候真羡慕你,恩公这样的人,虽然说话太直接,出口如刀,却是有大智大勇之人,外人如何看待他,这不重要。可于我徐经而言,若能拜入他的门墙,就算不从他身上学习到什么道理,可即便能侍奉他,心里也甘愿。”

    徐经对方继藩,是存着万千感激的。

    当初,他惹的事,太大了。

    徐家乃是江南名门,在京师不是没有关系,可自牵涉到了舞弊,下了诏狱之后,那些平日里在京中的故旧,却都惶恐不安,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帮衬。

    其实,徐经不怪他们,要怪也真怪不来,如此钦案,谁碰谁死,即便是至亲,怕也只能发出一声悲鸣罢了。

    可唐寅求到方继藩头上,方继藩居然满口答应了。

    作为唐寅的恩师,方继藩就因为徐经是唐寅的朋友,居然就挺身而出了。

    你看,这样的恩师,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啊。

    不只如此,方继藩还把事办成了。不但让徐经活着走出了诏狱,还恢复了徐经的功名,甚至……天子下了罪己诏书。

    这不是大智大勇又是什么?



    徐经想要拜师,一方面,是他和唐寅乃是至交,二人若能成为同门师兄弟,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敬佩方继藩的为人。当然……是敬佩方继藩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而不是那种满口粗鄙之语。

    可怎么没想到,最后方继藩竟是拒绝要他这个徒弟。

    看着徐经失望之极的脸色,唐寅终于忍不住道:“徐兄为何要放弃呢?其实恩师是个心软的人,只要徐兄坚持,恩师一定会答应的。”

    徐经不由苦笑,冉冉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更显落寞:“我何尝想要放弃,只是……不得其法罢了,恩公这般嫌弃我,我若是还死乞白赖,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说到底,还是他的家世以及骨子里的傲气作怪,死要面子,平时装逼装习惯了,现在承受不了天天被人打脸。

    唐寅便劝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嗯?”徐经一愣,像是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唐寅道:“我听欧阳志几位师兄说起一事,恩师就曾靠着这个,乖乖让府中的人就范,既然他可以用此来强迫方家的人,那么恩师毕竟是心软的人。或许徐兄也可以试一试。只不过这件事,还需欧阳志三位师兄配合才好,只是这欧阳志三位师兄,似乎对愚弟有些成见……”

    唐寅是个很有才情的人,只是做人方面,似乎差了一些。

    更何况恩师显然对唐寅作画很有兴趣,隔三差五便夸奖他,唐寅动力很足,现在在他的房里,摆着许多还未完工的画作,而欧阳志三人则是挨骂的比较多,多多少少,心里会泛酸水,此乃人之常情。

    徐经却是一笑,他对唐寅有所了解,自是明白唐寅的意思。

    不过这等打交道交朋友的事,却是徐经这等世家子弟最擅长的:“这个容易,交友最紧要的是折节,我看欧阳志三位同年,亦是老实本分的人,要熟络起来,倒也容易。”

    这里灯影摇曳,唐徐二人,半宿不睡,低声在谋划着什么。

    次日方继藩命邓健去詹事府告假,就说病了。

    这是他从朱厚照那儿学来的,其实在历史上,朱厚照就经常爱‘生病’,明实录里,有许多相关的记载,方继藩读史时,经常便可读到‘东宫进药’、‘上不豫、传旨暂辍视朝’、‘朕偶感微咳’、‘上感病喉甚危’、‘腹卒痛’、‘朕躬偶尔违和’、‘朕因气感疾’等等字眼。

    也就是说,这厮在做太子和皇帝期间,请了无数的病假,不是说咳嗽就是说自己在吃药,从来都没有断过治疗。

    可到了要巡阅军队,要溜出宫跑去大同和鞑靼人作战,或是要巡江南时,他顿时便龙精虎猛,如有神助一般。

    到底他是真病还是装病,方继藩读史时,也不好妄自做出什么评价,不过装病不去杨廷和那儿读书,却是方继藩亲眼所见的。

    种西瓜是苦差事啊,偏偏朱厚照还不敢假手于人,生怕那些不仔细的宦官将他的‘冠军侯’给折腾死了,除了他自己亲自浇水、施肥,只准方继藩去帮手。

    可方继藩只想赚钱,不想种地啊,你大爷的,本少爷是伴读,不是种瓜小能手。

    所以……一大清早,方继藩便躺在榻上哎哟哎哟的叫唤两声,就算是偶染风寒了,接着打发邓健去詹事府,就说身子不好,怕是受了凉,视身体情况而定,等病好了,再迟一些去。

    倘若今日都不去,就说明这一天病都没有好。

    这样的告假,显得有诚意多了,至少看上去像这么一回事。

    何况,现在虽是接近二月月末,可依旧还是天寒地冻,受凉也是常有的事。

    他兴致勃勃地在府里让小香香给他松松骨,翘着腿,喝着茶,唐寅给他送来画过目,欧阳志三人呢,一声不吭的给方继藩脚下的炉子里添煤的添煤,热酒的热酒,四个门生都很孝顺,照顾的体贴,当然,和小香香比起来,自是差得远了。

    方继藩不禁感悟,真希望这样一直躺着该多好,自己看来……要堕落了啊。

    到了正午,吃过了午饭,小憩一番,这一觉睡的很香,等一觉醒来,方继藩才发现,徐经那厮似乎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难道跑了?

    没前途啊,本来还想磨一磨你的锐气的,就这样便受不了了,当然,方继藩不会找唐寅来问的,不能显得自己对那厮有什么关心。

    谁知这个时候,门子却是来了,道:“公子,宫里来人了,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谁?”

    “不……不知道呀。”

    方继藩瞪他一眼;“请进来。”

    “很奇怪,宫里的人说,陛下有口谕,只许公子一人听,其他人,都要回避。”

    方继藩虎躯一震,陛下很够意思啊,莫非是有啥重大又秘密的事需要交代自己去办?看来自己已简在帝心,深得陛下信任了。

    于是屏退左右,请钦使进来。

    到了厅中,便见一个宦官打头,后头跟着一个老嬷嬷,再后……竟是太康公主。

    公主碎步而行,目不斜视,由老嬷嬷搀扶着,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带着些许的绯红。

    方继藩一愣。

    只见那宦官道:“方总旗,今日公主殿下出宫复诊,奴婢本是尊奉娘娘之命,护着殿下至詹事府,候公子大驾光临,谁料方总旗竟是染了风寒,说是要迟些才能去詹事府当值,于是左等右等,又不见方总旗的身影,奴婢心里想着,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这若是无功而返,只怕皇后娘娘要责罚,可若是派人来催促方总旗,且不说方总旗身子有所不适,就算方总旗这一来一去,天色怕也不早了,所以这才冒昧,假传谕旨,特地登门前来求医。”

    “……”方继藩可不相信这是宦官自作主张,跑来假装谕旨求医的,他没有这个胆子,于是目光瞥向公主,心里说,这公主倒有几分决断。

    于是颔首点头道:“看来,倘若我不复诊,想来娘娘定是放心不下,这……情有可原,殿下,请坐下吧,臣给你看看。”

    方才那一瞥,朱秀荣感觉方继藩像是洞穿了什么,心里自是有些羞怯,她依旧带着浅笑,依言欠身坐下,那老嬷嬷便侧立她一旁。

    方继藩不免恼怒,咳嗽一声:“老太太,能否站远一些,你这样给我压力太大了。”

    老嬷嬷总是板着个脸,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却也无奈,只好后退几步。

    方继藩这才上前,笑吟吟的看了朱秀荣一眼,朱秀荣本就美貌,虽年纪小一些,可眉目含烟,因为驱寒的缘故,所以披着一件狐毛牡丹纹的披肩,纤纤玉手下意识伸出来,请方继藩把脉。

    方继藩装模作样的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朱秀荣一脸荣辱不惊的样子,可快速跳动的脉搏却是出卖了她。

    方继藩便皱眉道:“嗯,这脉搏,有些快。”

    身后的嬷嬷一听,骤然紧张起来。

    谁料方继藩朝朱秀荣道:“你不要紧张,我又不是怪物,我不吃人的。”

    朱秀荣先是微微愕然,随即,面上的笑意更浓,显然,方才矜持的微笑,是装出来的,而现在这一笑,却带着几分发自肺腑的真心。

    “嗯……平稳许多了,看来……没什么大碍,平时多吃一些肉吧。”方继藩迅速抽离出手,没有过份轻薄。

    “怎么?”那老嬷嬷忍不住忧心地问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方继藩道:“身子纤瘦了,多吃一些肉,可以壮实一些,像太子一样。”

    “……”老嬷嬷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嘴真贱啊,早知不该接他的话茬。

    朱秀荣嫣然一笑,如凝脂的面部肌肤舒展开来,怯怯道:“本宫不爱吃肉。”

    “这就怪了,都是一个娘生的,太子就爱吃肉。”

    “……”

    老嬷嬷拼命咳嗽,示意朱秀荣万万不可继续和方继藩搭腔下去。

    朱秀荣便显得谨慎起来,贝齿微微一咬,便微微板着脸道:“我听皇兄说,方总旗总是喜欢吓唬人,方总旗于本宫有救命之恩,本宫心里感激不尽。”

    她说话时,尽力的显出公主应有的威仪,倒像是两方会晤似的。

    小小的女孩儿,偏生一副这个样子,方继藩心里感慨,漂亮是漂亮,心动也令人心动,就是臭毛病多了一些。

    朱秀荣继续道:“只是本宫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方总旗肯不肯听。”

    方继藩心里说,你是公主,你比较大,当然得听:“还请赐教。”

    朱秀荣沉吟片刻:“方总旗万万不可学皇兄那般爱胡闹,要爱惜的羽毛……”

    “咳咳……公主殿下,臣没有羽毛。”

    “……”朱秀荣花容顿时凝滞了,深呼吸,然后含烟浅笑道:“本宫的意思是,要爱惜自己的名声,万万不可遭人诟病,须知人言可畏。就如……本宫听皇兄说起,方总旗与人打赌,逼迫读书人拜方总旗为师,还说,方总旗乘人之危,羞辱读书人……这……很不妥,方总旗应当做一个至诚君子。”



    朱秀荣很认真地对方继藩说出了心里的话!

    只是……

    “……”这谁造的谣?

    方继藩有些无言。

    不过他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朱厚照嘴巴没有关严实,胡扯出来的。

    当初砸银子,强迫欧阳志三人拜师,又跟唐寅对赌,这些事,朱厚照都是知道的,想来……在他蓝来,这都该是很牛叉的事,因而兴致勃勃的讲给他的妹子听了,可太子啊太子,你我是志趣相投,你觉得牛叉的事,说给别人听,这可就是毁坏我的形象啊。

    看方继藩不语,朱秀荣幽幽地叹口气继续道:“本宫说这些,是为方总旗好,方总旗的恩情,本宫心怀感激,自是希望……能够见容于朝野,免得为士林所不容,本宫经常读书……”

    “咳咳……咳咳……”老嬷嬷又拼命咳嗽,打断了朱秀荣。

    朱秀荣会意,便只好浅笑道:“时候不早了,本宫的话,望方总旗勿怪,本宫告辞。”

    被一个小姑娘教训,方继藩很有一种想找一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朱秀荣见方继藩像吃了苍蝇一般的模样,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本宫的意思是,并非是觉得方总旗不对,只是……”

    “殿下,天色不早了。”一旁的老嬷嬷急急地催促。

    “好吧。”朱秀荣只好吁了口气。

    方继藩便道:“臣恭送公主殿下。”

    公主所受的宫廷教育,实在不咋样啊,方继藩觉得自己有些抑郁了,不过他不屑于解释,只是默默地将公主送至中门,在这府外,早已停了一架乘舆,七八个禁卫在此候着。

    朱秀荣回眸看了方继藩一眼,似乎觉得方才的话重了一些,想要辩白什么,可看了一旁的老嬷嬷一眼,便又只好将想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随即徐徐地上了乘舆。

    方继藩则行了个礼,谁料这时候,一个呼声传来:“请恩公不嫌,收学生为弟子!”

    这一呼喊,骤然之间,乘舆附近的禁卫们一下子炸了,还以为遭遇了刺客,一个个欲拔刀,左右张望,这左右的街道,哪里有人。

    “恩公……小生徐经,久仰恩公大名,对恩公高山仰止,奉为楷模,恩公若是不收小生,小生……小生就自这里跳下去!”

    这时候,所有人才注意到,原来就在方家的对面,那是一栋两三层的小楼,却见徐经站在了小楼的屋脊上,长身伫立,激动得满面通红。

    “我徐经说到做到,今日抱着必死之决心,要嘛得恩公准许,自此侍奉恩公,要嘛就从这里跳下去,死在恩公府门前,死亦无憾!”说着,竟是滔滔大哭着道:“恩公啊……小生拜师,出自肺腑,今日便是死,也要明志……”

    “……”

    坐在乘舆里的朱秀荣,诧异地掀开纱帘,仰面看着那屋脊上的徐经,俏脸上写满了震惊……还有尴尬。

    “……”的确是有些尴尬,她俏脸微红,觉得臊得慌,皇兄自来不靠谱,果然他所说的话,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亏得她还‘教诲’了方总旗老半天。

    可是……为何有人争先恐后,要拜他为师呢?

    他明明总是显得有些粗鄙的。

    方继藩则是老半天的回不过神来……这你大爷的,这是玩的哪一出?

    等方继藩反应过来,肺都气炸了,卧草,居然给我方继藩玩这一手。

    这若是让你徐经威胁了,我方继藩就不姓方,跟你徐经姓好了!

    他朝屋脊上的徐经龇牙道:“你大爷!真是岂有此理,来啊,你跳啊,你跳我看看,你以为你他娘的跳了,我方继藩就收你做弟子了?狗娘养的东西,你跳我看看啊……”

    “……”这一句话里,真是粗鄙之语频出,乘舆里的朱秀荣顿时俏脸更红,又……显得有些无措。

    而方继藩则是嚣张地大笑道:“来,跳,来人哪,给本少爷提一把椅子来,上茶,本少爷就看看,你这龟儿子敢不敢跳,不跳是孙子。"

    徐经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

    所以他在楼上一咋呼,唐寅、欧阳志几个早就预备了。

    呼啦啦的全从府里冲出,连邓健也忙着追出来。

    “恩师……”唐寅疯的跑过来,见恩师也炸了,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道:“恩师……徐兄想要拜入恩师门下,是发至肺腑,就请恩师松松口,收下他吧。”说着,他便开始抽泣,一个劲的擦拭眼泪。

    欧阳志三人也不知被徐经灌了什么迷汤,也跟着跪下道:“恩师,徐经人品贵重,恳请恩师将他收入门墙吧。”

    邓健撅着屁GU,昂头,看着上头的徐经,大叫道:“少爷,要真跳了,要真跳了。”

    方继藩笑了,你们特么的逗我!

    他双目四顾自雄,豪气干云地道:“跳,跳下来。你大爷,本少爷是吓大的,告诉你,徐经,本少爷玩这一套的时候,你连NV人都没M过,今日本少爷什么事都不做,就专等你跳,实话告诉你,想入我方继藩的门墙,没门!”

    这明显是套路啊,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教你的。

    方继藩的本意是要磨一磨徐经的菱角,可这厮呢,居然跟本少爷玩套路。

    徐经顿时想死的心都有,现在反而骑虎难下起来。

    唐寅觉得自己脑子有坑,早知如此,就不出这馊主意了,便抱着方继藩的大腿,悲戚地滔滔大哭道:“恩师,恩师……答应了吧,不然……不然徐兄……徐兄可就……”

    方继藩则是冷笑道:“他跳下来给本少爷先看看。”

    欧阳志三人则昂着脖子,一个个大叫:“别跳,别跳,再想其他法子,想其他法子。”

    站在高处,徐经觉得冷飕飕的,在下头,恩公的话让他伤心欲死,他咽了咽口水,觉得两腿有些软,又听方继藩一味的让他跳下来,徐经欲哭无泪:“我……我真跳了,恩公……我跳了。”

    “你跳,你跳下来,本少爷开开眼,有种别怂,你跳下来,我养你下半辈子。”

    徐经捂着自己的心口,这绝情的话,令他心痛莫名。

    他突的感到万念俱灰,咬了咬牙,眼睛赤红:“恩公,我来了……”也不知从哪里的勇气,直接朝前迈步……

    一道黑影,自上而下的划过了一道并不美妙的弧线。

    砰……

    接着是骨肉与青石板砖的碰撞声。

    方继藩一呆……RI……真……真的跳了。

    乘舆里的朱秀荣,看到这一切,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里,花容失色,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老嬷嬷,也吓得脸都绿了,陡然才想起,公主殿下莫要受了惊吓,连忙催促舆夫道:“走,走,快走……”

    乘舆起了,一行禁卫也不敢去多看,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公主殿下要紧,匆匆拥簇着乘舆,快步而去。

    “……”

    方家门前,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栽倒在了脚下的徐经,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玩……玩真的!

    方继藩目瞪口呆。

    唐寅揪着自己心口,鬼哭神嚎起来:“徐兄,徐兄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邓健嗖的一下冲上前去,一阵搜索之后,方才道:“少爷,少爷,还好,还好,不是脸先着的地,人还活着呢,还活着的!”

    欧阳志大惊道:“快……快请大夫来,大夫呢,快请大夫……”

    方家上下,一阵哗然。

    折腾了老半天,当大夫跑来看过了徐经的伤势,幸好的是,这小楼并不高,不过四五米,而且如邓健所说,脸不是先着地,所以徐经这小子运气还不错,也就是骨头折了两根而已。

    方继藩有点懵逼,古人难道都这么玩的吗?太实在了啊。

    他突然发现,遇到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家伙,自己竟也没了多少抵抗力,总不能让人继续爬上去跳下来吧。

    善良,一直都是方继藩最大的软肋。

    所以在三天之后,方继藩如被绑了票的压寨夫人一般,坐在正堂,一瘸一拐的徐经,则如即将入洞房的新郎官,喜滋滋地朝着方继藩行了拜师礼,送上束脩,亲热地喊了方继藩一声:“恩师。”

    方继藩没有吭声,只是老半天,才回应道:“噢,完了吗?很好,就这样吧。”

    “恩师……”徐经喜极而泣。

    人就是如此,天生就是犯贱啊,方继藩越是嫌弃,徐经就越是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他对方继藩,既有救命之恩的感激,又总是觉得自己的恩师乃是天上地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奇男子,欣喜之余,便道:“学生昨日已修书回乡,告诉家母和贱内关于恩师的事,好教她们在家中安心治家。学生呢,在京师,心无旁骛,为朝廷效力,侍奉恩师。”

    虽然说了这些感人至深的话,令方继藩心里舒服了一些,可方继藩还是有一点强买强卖的感觉。

    “嗯……”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于是道:“你虽然和为师的某个徒弟一样水平次了一些……”

    这一次,恩师特意的留了江臣面子,可江臣还是脸微微一红。

    “可是呢,为师是会一视同仁的,嗯,好好读书,预备殿试。”



    方继藩本只是觉得自己该说点话,可显然,这话……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

    有一个在你耳边,每天不断的说,你水平次了一点,你丢人了,诸如此类的话,对于徐经这样的世家公子,难免有点打击自信。

    不过打击他的自信,却是很有必要的,不能让他太跳,谁知道会给方继藩挖出什么坑来。

    五个门生,齐聚在方继藩面前,这五人几乎包揽了会试地前三,同时还有两个,亦是在会试中成绩中上,这几乎是讲今科的会试,一网打尽。

    要知道,整个会试,金榜题名者,也不过三百人而已,而三年一场会试,这是三年里,天下最出众的读书人。

    可方继藩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必须给他们安排住宿的问题了。

    方家的宅邸很大,这得益于方继藩的高祖,他兴冲冲地跟着朱棣自北平杀到了南京,封了爵,又兴冲冲的跟着文皇帝朱棣迁都回了北京,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精神,你看,人家都跟着朝廷,高祖就跟着朱棣,许多人死了,他却还活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之后,他的人生是传奇和快乐的,他认为方家得了世袭的伯爵,势必也和他的人生一样,一帆风顺,以后子孙枝繁叶茂,所以在营造这座宅邸的时候,他从不琢磨着在精细处着手,只有一个目标……大。

    可结果却不如他预期一般的美妙,至少方继藩现在是三代单传,也就是说,方家的子嗣并不兴旺。

    因而府里空置了许多地,甚至在后院的许多地方,还长满了青苔和杂草。

    现在……几个门生肯定要住进来的,五人都是贡生,方继藩还等着他们给自己养老呢,虽然这五人年纪都比自己大,可将来还有徒孙啊。

    那么,兴建一个书斋以及一排精舍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顺道儿,也得将方家的前庭和其他建筑也修葺一下,这是一个大工程。

    银子,方继藩有,他不怕花银子,有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设计上,方继藩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得给自己独开一个院子,院子里得有一排厢房才好,这是为了将来娶妻纳妾打算。

    至于书斋和精舍,好吧,不省了……

    一番设计之后,便开始招募匠人,预备建材,这样的事,当然交给杨管事为好,杨管事虽然经常咋咋呼呼,可方继藩对他却很信任,他是一个实在人,已侍奉了方家两代人了。

    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

    到了三月初,方继藩清早到了詹事府,那西瓜眼看着就要熟了,等候已久的朱厚照,激动得手舞足蹈,却又小心翼翼,他看着这西瓜,顿时觉得宝贝似的,外头的宦官人等,一概都不准进暖棚,只有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蹲在这儿,朱厚照轻轻摩挲着冠军侯结出来的果实,热泪盈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儿子报仇,这是要血溅五步的节奏。

    方继藩心里想,我要有这么个为了报仇雪耻把西瓜当命的儿子,我肯定掐死他。

    二人从暖棚出来,朱厚照显得兴致勃勃,却是突的道:“是了,有一件事,你看过邸报了吗?”

    “没看过。”

    “邸报你都不看?”

    “懒!”方继藩很认真地道。

    “有道理。”朱厚照笑了:“本宫也懒,不过……本宫较为关注边事,所以偶尔也会看看,前日,邸报传抄出来,说是自米鲁叛乱之后,南京户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的王轼奉旨都督云贵军务,他已抵达了贵阳,调集了五万精兵,要一鼓作气,直捣米鲁叛军的巢穴普安和安南卫二州,他的奏报已经传到了宫里来了,这王轼,倒是一个会用兵的,父皇见了奏疏之后,下笔亲书,晓谕四方,事先对王轼予以勉力,他的作战计划,本宫琢磨过,调集精兵强将,以为主力,步步为营,绝不犯钱钺的错误,看来很快,米鲁的叛军就要平定了。”

    他眼眸灵动地眨了眨眼,接着道:“本宫对马政和军务,可是清楚的很,此战,朝廷必胜。这个王轼,倒是一个将才,本宫竟是疏忽了他。”

    朱厚照说自己懂军事,这倒真不是吹牛,在历史上,朱厚照可是赫赫武功,他在对鞑靼人的作战之中,战术能力堪称超群,其实若不是大明崇文抑武,谥号为明武宗的朱厚照,想来在历史上的名声绝不会这样的糟糕。

    朱厚照显然对于王轼地战法颇为满意,他自己的许多见解,也想来和王轼不谋而合,因而才发出如此多的感叹。

    不过……

    方继藩却是摇了摇头。

    朱厚照见方继藩摇头,不由面红耳赤:“怎么,你不认同?”

    “不好说。”方继藩则是笑吟吟的样子。

    其实步步为营的战法,对付米鲁叛军从理论上而言,是不错的。方继藩读史时,也认同王轼的战术,可问题就在于,王轼还是失败了,因为米鲁更加高明,她仗着贵州崇山峻岭的便利,化整为零,从不和王轼决战,而是不断进行的骚扰,最后的结果,却是王轼的战法虽是稳妥,却是屡屡受挫,最终功败垂成。

    现在是弘治十二年,在历史上,一直到了弘治十五年,王轼的大军才彻底的平定了米鲁之乱,这三年的时间之中,前两年,可谓是损失惨重。

    这个战法,在历史上,已经证明是错误的了。

    朱厚照好胜心强,其他的事,他倒都对方继藩言听计从,唯独这行军打仗的事,却是对方继藩一丁点也不认同,他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朱厚照不禁道:“怎么不好说?”

    方继藩想了想,才道:“王轼定当会受挫,米鲁不是寻常之辈,当初,他能击溃钱钺,以弱胜强,就已证明了她和其他的叛乱土司不同。她绝不会和王轼硬碰硬,王大人步步为营,却是徒费军力,一旦大军找不到米鲁的主力,而被米鲁的叛军截断了粮道,损失势必惨重。”

    朱厚照一呆,随即皱眉道:“这都不过是你的空谈而已。”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很希望自己对历史的掌握能够警醒朝廷,可问题就在于,他发现,好像很多人对自己的话都有所怀疑。

    似乎只有当历史上所发生的事发生了,大家才能恍然大悟,可那时候已是为时已晚了呀。

    终究,这缘由……还是人微言轻啊。

    “殿下不也是空谈吗?”方继藩朝他笑了笑道。

    朱厚照一愣,顿时不高兴了,怒气冲冲地道:“这不一样,本宫自幼就熟读兵书,你读过多少兵书。”

    “孙子兵法算不算?”方继藩想了想。

    “……”朱厚照顿时噗嗤一笑:“孙子兵法固然好,可这其实不算真正的兵法,就如你读书,只读论语一般,论语虽好,却太大而化之了,难怪你什么都不懂,来,本宫教你,真正的兵法,不只是三十六计这样简单,牵涉到的,是军粮补给,是每丁的操练,还有……”

    “没兴趣!”方继藩摇摇头,学兵法……很累的……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该承认,王轼的战法……”

    不等朱厚照说完,方继藩便摇头道:“不承认,王轼必败无疑。”

    “你……”朱厚照也算是服了他,尤其是方继藩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令他恼火,毕竟还没有人敢招惹自己呢,本宫平日对你老方也算是够意思吧,本宫这样够朋友,你为何这般冥顽不灵。

    方继藩可不怕朱厚照,本少爷有御剑呢,王轼虽不会战败,可损失惨重却是一定会发生的,为什么自己要承认?

    朱厚照冷哼了一声,不由道:“本宫不理你了。”

    吓,这样也能吓到我方继藩?

    方继藩噢了一声:“那臣告退。”

    朱厚照气了个半死,恼怒地道:“你太固执。”

    “固执的是殿下。”

    朱厚照瞪着方继藩:“本宫熟读无数兵书,还曾受过不少老将军的指点,看过无数的舆图,你分明都不懂。你去吧,本宫自己种自己的西瓜去。”

    “噢。”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服输,心里叹了口气,只是道:“殿下,告辞。”

    看方继藩当真走了,朱厚照顿时恼火起来,气得龇牙咧嘴,可见方继藩一点都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心里竟又有些后悔。

    这一场争论,惹得朱厚照很不痛快,以至于一旁的刘瑾、张永数人,个个魂不附体,生怕被太子殿下所迁怒。

    “看什么看?”

    果然,朱厚照气冲冲的到了刘瑾面前,直接踹了他的心窝子。

    刘瑾打了个趔趄,哎哟一声,忙又趴下,皇城惶恐地道:“奴婢万死。”

    朱厚照一愣,脸色略显苍白,心里不禁嘀咕。

    看着这趴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刘瑾,忍不住想,倘若老方也和刘伴伴这样顺从就好了。

    可旋即……他又摇头,当真如此,那么老方还是老方吗?

    哎……不理他,本宫自己玩自己的。



依稀记得八年前,那个时候老虎还很嫩。

    只是个好时候啊,那时候写的第一本书叫《娇妻如云》,我至今还记得,娇妻如云的章节末尾,老虎总会对读者说,大家不用打赏。

    为啥呢,那时候老虎脸皮挺薄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老虎心里,读者们投月票,订阅,是对一个作者的基本义务,因为作者写书真的很不易,可打赏,却是情分。

    如今一晃已过了八年,八年来,老虎没有催促过读者打赏,甚至有读者和老虎私聊,说打赏多少多少,老虎也很严肃的说,愿意订阅正版,已是很感激了,打赏,实在没有必要。

    好吧,老虎还是那个老虎,只可惜,而今已至三旬,鬓角已生华发,眼看着已是垂垂老矣。可依旧,似乎也没什么大成就,唯独自傲的,是靠劳动糊口。

    说了这么多,你们也知道,老虎想说什么,求订阅,求月票。

    先十更放着,从现在起,每天至少保底五更一万五千字。

    嗯……就这个样子。

    其他的支持,老虎脸皮薄,不敢要,可是……老虎在这里理直气壮的大吼一声,月票呢,订阅呢?

    此后几日,方继藩虽来詹事府,不过也懒得去寻朱厚照,太子殿下似乎也是没事人一般,反正他继续告了病假,不肯去明伦堂里读书。

    对于太子的胡闹,方继藩毕竟两世为人,显得成熟了许多。

    这等事,是决不能纵容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不理自己,大不了,自己这个南和伯子,好好混自己的日子便是,反正是铁杆庄稼,自文皇帝之后,大明还真没几个勋爵,因为和皇帝、太子的关系不好便抓去杀头的。

    何况,自己还有五个门生呢,本少爷没前途,可门生将来大小也都是官啊。

    这样一想,方继藩很心安理得地继续照吃照睡。

    这一天夜里,因为后院在大兴土木,而方景隆这些日子代天子去天津卫巡营去了,百无聊赖的方继藩便早早的睡下。

    照旧,还是一场好梦,梦里梦到了许多人,似乎皇帝要钦赐公主给自己,而梦中的方继藩,自然是大义凛然的严词拒绝,皇帝老子你很牛嘛,你嫁女儿给我方继藩,我给你养一辈子女儿,那么嫁妆呢?

    何况,娶了令女,岂不是要做朱厚照那厮的妹婿?不妥,不妥,朱厚照这厮太糟糕,我已与他割袍断义,要不,换一个大舅子,嗯……换谁呢?

    “老方……老方……”

    阴森森的声音,似乎由远及近,令方继藩的梦变得开始恐怖起来,似乎看到了朱厚照青面獠牙的模样朝自己追来,接着发出渗人狂笑。

    “老方……老方……快醒醒……”

    方继藩额上冷汗淋淋,生生被人推醒了,吓得汗水打湿了厚重的绸被,他猛地在黑暗中张开眼。

    “老方,老方……”

    方继藩霎时毛骨悚然了,你大爷的,这不是梦啊。

    当真有人在用手推着自己。

    方继藩下意识的要大叫:“来人呀,有鬼呀。”

    可口一张,便被一只手紧紧的捂住了。

    呜呜……

    方继藩泪流满面了,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采花贼吗?可我是男人啊,难道……是因为特殊的爱好?

    “老方,是本宫……是本宫,你别喊,别喊,我告诉你,西瓜……西瓜熟了……熟了……怕父皇知道我擅自出宫,本宫连夜溜出东宫来的。所以刘伴伴几个都不敢带。本来想从正门进来,谁料你那门子狗眼看人低,死活不让进,真是气死本宫了。不得已,只好翻墙进来了,本宫为了寻你,真的寻的好苦啊,好了,现在我们去看瓜,瓜熟了啊。”

    方继藩在黑暗中,看不到朱厚照到底是什么表情,不过……他的心情,是R狗的。

    “怎么?还在生气?老方,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这样小气?再说,兄弟哪有隔夜仇的,快穿衣啊,我们去看瓜。”说罢,朱厚照连拖带拽的将方继藩拖下了床。

    这日子还是寒气逼人呢,刚接触到冷气便令方继藩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方继藩对朱厚照也是无可奈何了,只好道:“等等,我先穿衣,我先穿衣……”

    黑暗中,方继藩摸摸索索的寻了昨夜脱下的旧衣,也不好掌灯,只是突然没了小香香给自己穿衣,竟有些不太习惯,好不容易地将衣衫穿了,才掌了灯,见朱厚照穿着一身的蟒袍,精神抖擞的样子看着自己,似乎因为此前的矛盾,现在突然登门,所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难怪门子不给他开门通报了,且不说三更半夜,门子不敢半夜叫醒自己,就说朱厚照这身行头,人家哪里敢认为他是太子,十之八九,将其认为是戏子了。

    此时,朱厚照不耐烦的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呀。”

    “大半夜?”方继藩还在思考,是不是该原谅这个家伙。

    “我们的瓜呀。”朱厚照气急败坏地看了方继藩一眼,急得跺脚道:“我们一起种出来的瓜,现在熟了,你就一丁点都不惊喜?”

    “……”方继藩无言,叹了口气道:“殿下真的太固执了。”

    朱厚照顿时又龇牙起来,气恼地道:“分明是你固执,你什么都不懂,你懂兵法吗?你懂贵州的山川地理吗?你可知道调去了贵州的客军以及狼兵战力如何?你什么都不懂,你还和本宫抬杠。”

    方继藩抿了抿嘴,只道:“总之,王轼输了。”

    朱厚照恼火地皱着眉,随即他竟一笑:“不争论这些了,我们去看瓜。等到时捷报传来,自然会证明你是错的。”

    方继藩一想,很有道理,便又披了一件厚衣衫,随着朱厚照走了出去。

    半夜里,在这清冷的街道赶去詹事府,二人各骑着马,虽是身上穿了厚重的衣服,可还是让方继藩觉得天气冷得厉害,借着沿途街巷宅邸隐隐透出来的一两盏灯火,方继藩倒是有些担心,倘若遇到了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只怕要糟了,若是事情传到了宫里,自己免不得又要被提去骂一顿。

    好在他今儿运气不错,这一路竟无人,顺利的到了詹事府,随着朱厚照一路的钻进暖棚,只见里头已点起了一盏冉冉的烛火。

    此前种下的十几株瓜苗,大抵已结出了三十多个西瓜,其实当时结了近七十多个果子,不过方继藩害怕土地的肥力不足,所以让朱厚照摘下了三十多颗来,朱厚照当时还叫嚷了老半天,方继藩几番解释,告诉他,结出的果并非是越多越好,一根苗,若是有多余的瓜藤,或是结出太多果,土地的肥力不足,反而因为营养不足,最终结出来的瓜多是多了,却大多长不太大,口感也是极差,一株苗留着两个果,最终结出两个瓜就已是极限。

    而现在,看着这一地的瓜,方继藩深吸一口气,也不禁感慨,真是不易啊,至少证明暖棚在冬日种植,是正确的,有了这个试验田,那么……之后就可以进行推广了。

    其实在这个时代,冬天不是没有类似于暖棚的种植,譬如早在隋唐时,就有在温泉附近种菜的记录,甚至温室种黄瓜也早已有之了。

    不过……这温泉旁种菜,其实意义并不大,因为温泉附近的土质往往肥力不足,种出来的菜,并不大。再者,古代的暖房,因为温度不足,不似方继藩这般,设置烟道,所以能种的,也不过是黄瓜之类的耐寒蔬菜罢了。

    至于似西瓜这等夏季才结果的瓜果,冬日种出来,便稀罕的很了。

    “这样的天气还能种出瓜……”朱厚照一脸的傻乐,他是真开心,这些瓜,可都是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这两个瓜,一个是送给母后的,给母后尝尝。”朱厚照指着‘冠军侯’结出的两个瓜,接着又道:“还有一个,是送去仁寿宫,曾祖母年纪大,牙口不好,可也得给她尝尝才好。”

    方继藩也捡了一个:“这个给陛下……”

    “不给!”朱厚照眼睛眯着,顽固又执拗:“到时卖给他。”

    “……”

    “我们留一个吃吃试试,其他的呢?”朱厚照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斩钉截铁地道:“指望卖这几十个瓜,肯定挣不了银子,可最重要的是先打开销路,让咱们的瓜驰名京师,所以,卖!而且还得高价的卖,得卖给京里最富贵的人家,等他们尝到了这稀罕的瓜之后,我们就可以在西山招募人手,搭建暖棚,扩大规模的种植,现腾出几千亩地来,不只要种瓜,还要尝试种一些其他的,总而言之,我们一步步的扩大生产,打出名头,正好,天气马上要热了,趁着这个夏季,先搭建几千亩暖棚,嗯……这琉璃透光度倒是不错,不过,看来得弄玻璃了。”

    “玻璃是什么?”听到一个新名词,朱厚照好奇地看着方继藩。

    眼下最重要的是,压缩成本,将成本压缩到最低,弄试验田,可以怎么奢侈怎么来,毕竟这只是验证,可真正的买卖,却是另一回事。

    至于玻璃是什么,方继藩也很难跟朱厚照解释。

    西山那儿造玻璃,实是再好不过的事,因为玻璃的熔炼,最需要的反而是燃料,西山山里的矿脉,就是燃料,可以就近取材,而西山附近的土地,原本是买来防备有人偷矿的,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可以用来建立大规模的暖棚。

    煤矿是基础,可以作为燃料,同时可以兜售,而无烟煤用来炼出玻璃,既可对外销售,还可以建立大棚蔬菜的暖棚,这就形同于建立了一个简单的产业链。

    不过,事情得一步步的来,扩大种植先不必急,还有足足一个夏天呢,最重要的是先打出品牌。

    冬天的西瓜,本就是稀罕事,倘若先在京师最顶级的豪门圈子里盛行,接下来就好办了。

    当然,如果再给这西瓜赋予一点特殊的意义,那就更加美妙了。

    二人抱出一个西瓜,就像两个贼一般,在黑暗之中,命当值的宦官取了西瓜刀来,将西瓜洗净,一切为二,那鲜红的汁水顿时溢出,特有的瓜香在这寒冷的夜晚,别有一番风味。

    “本宫亲自来切。”朱厚照要将西瓜切为一瓣瓣。

    方继藩却道:“不能这样吃,这是穷人的吃法。”

    “啊……”朱厚照不禁一呆。

    方继藩对当值的宦官道:“拿两个勺子来。”

    宦官舔了舔嘴,可怜巴巴地看着这稀罕之物,竟也有馋了,可惜,他心知自己是没份的,只好听命去取银勺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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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方继藩正抱着半个瓜,轻轻地将勺子一舀,那带籽的瓜肉便到了勺里,直接送入口中!

    一股特有的甘甜顿时弥漫味蕾,虽是在严寒的日子,没有消暑的爽感,却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漫长的冬天里,几乎没有多少蔬果可以存活,唯一能吃的,也不过是从运河里,自江南运来的萝卜之类不容易变质的蔬果。

    这一口久违的甘甜,令方继藩这等早吃过不知多少山珍海味的人,也不由的惬意起来:“痛快,殿下,你的瓜种的真好。”

    朱厚照直勾勾地盯着方继藩,忍不住口中流涎,也迫不及待的取了半块瓜,学着方继藩的模样,舀一勺入口,连籽也一起吞了,抹抹嘴才道:“痛快,本宫不敢居功,咱们兄弟一起种出来的,好,好得很,老方的功劳第一,本宫第二。”

    “哪里,哪里,殿下第一。”

    “争个什么?本宫说你第一,就第一。”

    二人相视大笑,手里的勺子没有停,片刻功夫,便将各自的半个瓜吃了个干净。

    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方继藩打了个饱嗝,舒服。什么才是顶级享受,顶级的享受并不是吃遍天下的山珍海味,而是自己能吃的东西,这个世界没几个人吃得着,就如这西瓜,全天下人,在这个时候,谁能吃得到呢,虽然人人都曾吃过,可又如何,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啊,人生的意义在于,攥取尽量多的稀缺品,眼下,西瓜就稀缺。

    “老方,要不,再切一个?”朱厚照舔着嘴,意犹未尽,似乎此前的矛盾和争吵,早已不见踪影了,今天夜里,他甚至觉得方继藩和自己比从前还亲昵一些。

    咱们兄弟两,可是一起种过瓜的。

    最重要的是,这几日方继藩懒得搭理他,而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照顾着西瓜,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这才知道,有老方在身旁,自己才少了许多的寂寞。

    方继藩脸板起来:“再吃一个,就会再再吃一个,剩下的,是留下来卖的,要打响咱们的名气,来年才可以发大财。”

    “噢。”朱厚照觉得有理:“对,要卖。不过,怎么卖呢?”

    方继藩便道:“挑一些送入宫中,照殿下方才的意思,是孝敬给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陛下那儿……”

    “不送!”朱厚照毫不迟疑的道。

    方继藩噢了一声,随即道:“其他的,哪里的贵人多,我们就去哪里卖。”

    “那么,哪里的贵人多?”朱厚照瞪大眼睛,一副好奇宝宝的姿态。

    方继藩一脸懵逼,你大爷,你问我,我哪知道?

    …………

    天色已渐晚了。

    詹事府少詹事王华已下了值。

    回到家中,步入正堂,刚刚落座,便见儿子王守仁碎步进来,行了个礼:“孩儿见过父亲。”

    “伯安啊。”王华笑了笑,压压手:“来坐下,殿试的策论,预备得如何?”

    殿试还有两个月才举行,所以并不急,不过许多金榜题名的贡生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王守仁也不例外。

    王守仁摇摇头道:“今日儿子在长考。”

    考就是思考的意思,前面加了一个长,就令王华吹胡子瞪眼了,也就是说,你这一整天,都在琢磨乌七八糟的事。

    “噢?你有心事?”对于这个脾气古怪的儿子,王华有点力不从心,却不得不耐住脾气。

    王守仁一脸肃穆地道:“听说,贡生徐经,跳楼了。”

    王守仁皱眉,人家跳楼,与你何干?就为这,你竟琢磨了一天?

    见父亲的脸色不好看,王守仁又道:“据闻,是求拜方继藩为师而不可得,因此才做出如此失智的行为。好在吉人有天相,伤势倒是无碍,他也终于遂了心愿,拜入了方继藩的门墙。”

    王华忍不住道:“伯安,殿试才是正经。”

    “这也是再正经不过的事啊。”王守仁争辩道:“《礼记?大学》之中有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熹夫子云:‘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是以,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也。”

    “……”但凡是这个时候,王华大抵是一脸无言状,哭笑不得。

    可王守仁很认真:“朱熹夫子之言,是令我们通过观察,去探究世间的道理。正所谓穷推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方继藩这个人,儿子有一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拜他为师呢,何以他在京中声名狼藉,甘愿追随他的人,奉他为师者,竟有欧阳志、唐寅、徐经诸如此类的贤才,儿子心里生了疑惑,却没有人可以为儿子解开这个疑惑,因而儿子便想到方继藩,或许……可以从他身上,领悟到某些道理。”

    王华气得差点没有吐血:“此人又有什么好深究的,你啊,心思放在正途上。”

    王守仁却显得不认同:“父亲曾经说过,只要儿子金榜题名,便不再约束儿子了。”

    “……”王华无言,当初为了让王守仁乖乖读书,参加科举,王华确实和王守仁有过这样的约定,可谁料到……

    他叹了口气,不禁幽幽的道:“哎……你的脾气真是古怪啊,半分都不像为父。方继藩此人,老夫也看不透,说他是什么栋梁,呵呵……可若说他真是十恶不赦,老夫在詹事府,也算和他共事,却也觉得不像,此人虽是常常口出恶言,可为父却觉得,他本心并不坏。”

    “为父最担心的,便是他带着太子去胡闹,不过说来也是有意思,就在前几日,殿下和方继藩发生了争执,便互不理睬了。”

    说到此处,王华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捋须,嘴角含笑。

    王守仁不禁道:“争执?却不知是何事争执?”

    王华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古怪的王守仁,还是道:“詹事府是个藏不住的事的地方,老夫昨日方知,原来这起因,乃是因为南京户部尚书王轼在贵州调集军马平叛的事。”

    王守仁不由好奇:“儿子想起来了,前几日,恰好邸报中说起此事,王尚书上奏了他的平叛计划,儿子以为,王尚书这步步为营之法,甚为妥当,只要徐徐图之,定叫叛军无立锥之地。”

    王守仁可不是普通人,他对兵法有独到的见解,自大明英宗皇帝以来,英宗皇帝为蒙古瓦剌部所俘,朝廷赔款求和。这件事给年幼的王守仁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自小便发誓一定要学好兵法,为国效忠。以至于十五岁时就屡次上书皇帝,献策平定农民起义。

    当然,还是秀才的王守仁,所上的奏疏,自然是石头大海,连个鬼影都不见。此后,王守仁便索性出游居庸关、山海关,纵观塞外,在那时起,他便已经有了经略四方的志向。

    王华看了王守仁一眼:“你说的不错,太子也是这样认为。”

    王守仁显得诧异:“是吗?想不到太子殿下竟也精通兵法。”

    王华笑了笑,没有继续纠缠太子的观点:“可是那方继藩却是大言不惭,说是王轼的方略必定受挫,平叛的大军势必会损失惨重,太子殿下与他争执不下,最后就闹得不欢而散。”

    王守仁皱眉,他思索起来,良久,他道:“儿子认为,王尚书的计划没有问题,这是最稳妥的战法,方继藩看来这一次要走眼了。”

    说罢,他笑了起来,王守仁是个极骄傲的人,倘若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便忍不住想要去研究,可一旦发现此人也不过如此,势必便没了兴趣,他笑了笑又道:“此前,方继藩做了许多令儿子觉得有意思的事,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或许他此前当真只是运气罢了。”

    王华欣慰地颔首点头:“现在,你该将心思放在正途上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深深的看了王守仁一眼,道:“还有一事,本是不便说的,陛下已严令禁止詹事府上下外传此事,方继藩这个人,妖言惑众,蛊惑太子殿下,竟是教唆太子殿下在詹事府与他一同种瓜……”

    “种瓜……”王守仁一呆:“这时节,能种瓜吗?”

    王华则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守仁,没有搭腔,仿佛是在说,你看,现在知道这方继藩是个什么东西了吧,此人……就是个脑残患者啊,你好好的,不将心思放在即将到来的殿试上,却放在一个这样荒唐的人身上……哎……

    王守仁略一沉吟,似乎脸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他摇摇头道:“这方继藩,看来已没有什么可细思的必要了,不过……儿子自出游居庸关、山海关之后,对于边事,颇有些担忧,想要向朝廷进言‘西北边疆防备八事’,奈何儿子只是贡生,人微言轻,边防之事,涉及国家根本,万万不可疏怠,能否请父亲代儿子进言……”

    …………

    推荐一本新人作者的书《盗汉》,本来这个作者还给我发了一个简介的,后来我看了一眼《盗汉》这本书的简介,说实话,一点吸引力都没有,贴出来绝对有劝退效果,嗯,书名还是不错的,一看作者就是惯犯。

    另外,老虎有个书友群491966624,看群号,就知道很高级,有兴趣吹牛逼的老伙计可以来坐坐。



    现在,王守仁终于决定不再想着研究方继藩了,王华脸总算舒了口气,可听到儿子的请求,霎时又开始充血了。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啊。

    打小开始,这倒霉孩子就让自己操心,让你读书科举,你说有比科举更重要的事;让你去成婚,你成婚当天跑了,跑去和一个道人研究养生之术;让你好好的在家里进孝,你呢,竟跑去居庸关和山海关里巡游。本来还以为,你总算定下心,乖乖的参加了科举,如今会试列居第四,也算得上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为父是状元,你也不差,光耀门楣了。

    可结果呢,叫你好好的准备殿试,你却去研究方继藩,你研究完了方继藩,转过头还想进言,进你个鬼的进,你乳臭未干,有什么资格对边务说三道四?朝中衮衮诸公,俱都不如你吗?

    王华狠拍案牍,终究忍不住了,双目发赤,面上充血:“你到底是谁的儿子,哪里有半分像老夫!”

    …………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天气虽是暖和了一些,可在这时候,晨雾缭绕,打在身上的露水依旧令人冰凉刺骨。

    今日清早,乃是廷议,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俱都要在场,原本朱厚照也是要去的,不过他又告了病,这隔三差五的告病,倒是颇为方继藩的风范,呃……也不对,方继藩也是自他那儿学来的。

    虽是告病,可朱厚照半分病容都没有,反是一脸的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样子。

    那都熟了的数十个瓜,他已经分派好了,先是命刘瑾抱着两个瓜入了宫,那是孝敬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的。

    而后又命张永备了一辆大车,他和方继藩骑着马在前,后头一队禁卫和宦官们将瓜装载进车里,用乌篷遮了,便一路至东华门。

    大车在下马碑石不远停下。

    这东华门靠着诸多衙堂,几乎京中各部九卿的办公点就靠着东华门的鼓楼。

    根据朱厚照和方继藩的计算,但凡廷议的数百个文武大臣下了朝会,为了抄近路,都会自东华门出宫。

    京里贵人出没最频繁的地方,不就在此吗?

    西瓜种出来了,就得把瓜的名头打出去,这瓜卖给谁,最是讲究,毕竟这时代,达官贵人才能引发潮流,只有他们争先恐后的买,才会形成风尚。

    打出了金字招牌,名声有了,逼格也有了,接下来,趁着天气要暖和,赶紧在西山那儿大规模的搭建暖棚,一到了入冬,发财的时候就到了。

    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指挥着人将大车停了,接着用了个板子架在车上,将瓜放置在板上,这瓜新鲜欲滴,卖相也挺好,一把西瓜刀隔着板子上。

    朱厚照不耐烦地等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瓜,很想伸出手来,将西瓜刀剖开一只瓜,先解解馋。

    不过……要做买卖,买卖要紧,他只好努力地忍住心里的YUANG。

    待到晨钟一遍遍的敲响,廷议终于散了。

    弘治皇帝自是动身赶去了暖阁,在那里,还有许多的奏疏等待着他的批阅。

    而百官们,除了在宫中当值的内阁大学士,以及留守的待诏、制诰翰林之外,也纷纷顺着人流,朝向东华门去。

    其实廷议历来只是走过场,越是盛大的朝议,基本上功夫都耗费在了繁文缛节上,也议不出什么事来,毕竟人多嘴杂。

    而越是大事,一般都是在暖阁里,皇帝召集几个阁臣以及部堂的尚书敲定大致的方向。

    所以,百官们只感觉到的是深深的疲惫感,可一出东华门,竟惊愕的听到一个很突兀的声音。

    “卖瓜,卖瓜喽。”

    “……”

    许多人懵了。

    卖瓜?

    东华门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宫中禁地,即便是在这宫外头数百丈之内,除了一些官吏以及宦官、禁卫出入驻留之外,怎么会容许货郎和商贾逗留呢?

    敢在这里卖瓜,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啊。

    禁卫为何不驱逐?

    真是没有王法了。

    许多人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不过……显然,这一招确实很吸引人。

    比如混在人流中的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这两兄弟顿时就来了兴趣,他们跟其他人一样,也以为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将东西卖到这禁地来,只见张延龄低声道:“哥,我想吃瓜。”

    张鹤龄顿时感觉自己的智商被自己的兄弟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他瞪了张延龄一眼,一面慢悠悠地背着手在门洞里踱步,口里则气恼地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现在是什么时候,有瓜吗?你听人叫卖瓜,就有瓜卖?这定是有人儿戏!何况,大清早的时候,你已吃了三碗粥了,还不够?真真是不懂居家度日啊,若不是为兄,咱们张家就非要被你败个精光不可了。”

    张延龄顿时惭愧得低下了头颅,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张鹤龄冷笑,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地道:“就是不晓得,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在这禁地开这玩笑,哼,身为皇亲国戚,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呢?气煞我也,这江山,是皇上的,也是太子的,你我是太子阿舅,便是国舅,必须要维护纲纪,这是你我的本份!走,去课他们罚金。”

    张延龄本是暗淡的眼眸顿时亮了,于是二人脚步飞快的走出了门洞。

    注目一看,只见那下马碑石处,早已围满了乌压压的大臣,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如石化一般,目瞪口呆又难以置信地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卖瓜,卖瓜,新鲜的西瓜,快来看啊,可新鲜了……”

    张鹤龄一副大义凛然之态,气咻咻的带着兄弟冲入了人群,口里正大叫着:“天子宫前,谁敢……”

    他本想破口大骂,可话说到了一半,竟是见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站在车后,这车上,竟还真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西瓜。

    张鹤龄脸都变了。

    其实何止是他,这又一圈又一圈围拢来的大臣,个个都像见了鬼似的。

    太子殿下……你是堂堂太子,你来……卖瓜?

    这……

    许多人气得发抖。

    可有人却是回过神来。

    瓜……西瓜……这西瓜哪里来的?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瓜?不会是见鬼了吧。

    一下子,这里鸦雀无声,虽是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可很快,已经没有人计较居然跑来如此作践自己,而是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也太荒唐了吧。

    可荒唐归荒唐,等他们垂头看到了那一个个西瓜,面上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时候,哪里来的瓜?

    所有人彻底懵了。

    难道是……祥瑞……

    有人反应过来。

    是啊,若非是祥瑞,怎么这样的时节会有瓜?这瓜哪里来的?

    “西瓜?”张鹤龄眯着眼,看了方继藩一眼,便忍不住龇牙,不过显然他对朱厚照有所畏惧,因而不敢放肆,好在他是朱厚照的舅舅,所以猫着腰上前,轻轻地磕了磕西瓜,脸上表情顿时亮了。

    还真是西瓜啊,货真价值的。

    “卖多少钱?”张延龄咽了咽口水,他饿了。

    朱厚照便道:“十两银子一个。”

    十两银子……

    这已形同于寻常百姓两年的收入了。

    张鹤龄不禁噗嗤一笑,太子殿下这是侮辱舅舅的智商啊:“还不如去抢。”

    朱厚照正恼火着呢,等了这么久,又喊了老半天,只见人围观,就不见人买的,这些臣子们,一个个干瞪大着眼,好似见鬼的样子也就罢了,寿宁侯跑来问价,竟还出言不逊。

    于是朱厚照气恼地抓着西瓜刀,龇牙咧嘴道:“对啊,本宫就是抢啊。”

    张鹤龄吓得脸色都变了,这六亲不认的外甥真不是东西啊!

    张鹤龄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涨红着脸。

    方继藩见状,忙打圆场道:“殿下,收起刀来,收起刀来,做生意呢,和气才能生财啊。”

    “噢。”听到方继藩最后的那句话,朱厚照终于将西瓜刀放了下来。

    方继藩左右四顾,其实他知道,这西瓜一出,就足以让大臣们震撼了,太子来卖瓜,在以往,肯定是要被抨击是锱铢必较的,皇太子怎么能做买卖呢,还跑到这里来卖瓜?

    不过……这不打紧,现在这西瓜出世,就足以让人暂时忘了此事。

    其实按照方继藩的意思,是不愿让太子来的,太招摇了,到时肯定有御史弹劾的,可朱厚照非要来,方继藩也没办法阻止,好吧,方继藩其实能理解的,毕竟这瓜是太子的‘亲儿子’,一把S一把N喂着长大的,这卖儿卖女的事,能让其他人代劳吗?

    只是这样僵持下去可不成啊,他便朝张鹤龄一笑道:“世伯,你好呀。”

    张鹤龄眯着眼,狐疑地看着方继藩,冷哼一声,显然,张鹤龄还记着仇呢。

    方继藩笑了,笑得很甜,就像人畜无害的纯情小伙:“要不,世伯,尝尝这个瓜怎么样?”

    “怎能白给他吃……”朱厚照在一旁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