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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继藩带着阴沉的脸色回到府中,门子一看少爷竟自己一个人回来,却不知唐寅等人去哪儿了,不禁感到狐疑。

    只是见少爷铁青着脸,心情显得很不好的样子,门子不敢多问,却是低声道:“少爷,有个道人来访。”

    “噢。”方继藩摆出了严厉的样子,倒像是谁招惹了他一样。

    其实只有方继藩知道,他心里是美滋滋的!

    五个进士啊,还直接将一甲前三名都填满了,将来这五个门生做了官,我方继藩还不爽歪歪的?

    当然,现在是决不能表露出开心的样子的。

    嗯,必须得痛心疾首。

    借着这个大好机会,狠狠的敲打一下这五个家伙!

    有了徐经的前车之鉴,要让他们明白,恩师的话,是一定要听的,这等事,有一就会有二,要将他们任何可能生出来的歹念,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不过……有个道人来了?

    方继藩便问道:“人在哪里?”

    观察了一下方继藩的神色,门子以为这一次估计是少爷的门生们考得不好了,所以战战兢兢的,生怕触怒了少爷,连忙道:“在厅里,他说少爷是他的师叔公。”

    方继藩眼眸飞快的闪过一丝精光,他已经知道是何人了,点了点头,便快步往府里走。

    刚进主厅,便见头戴道巾,穿着道服的李朝文,正一脸哀苦,坐立不安的摇头叹息。

    李朝文一见到方继藩,通红的眼里立即模糊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噗通一下,直接跪在了方继藩的脚下,哀声道:“师叔公救我,师叔公救我啊。”

    “……”

    人渣!

    方继藩心里痛骂,看看这没骨气又没前途的样子。

    “怎么了?”方继藩叉着脚坐下。

    李朝文眼泪夺眶而出,边道:“自从侄孙掌了斋堂,师兄便处处刁难我,就在前几日,有人竟是污蔑侄孙在斋堂里贪墨钱物,他们这是栽赃陷害啊,侄孙的卧房里,也不知为何,被他们查抄出许多金银珠宝来,可是侄孙在斋堂,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么敢贪墨财物?现在大师兄已禀明了真人,说要将侄孙开革出去……师叔公……我自小便做了道士,也没有家人,若是被赶出了龙泉观,能往哪里去……”

    方继藩听了,既不觉得意外,却又觉得意外……

    不意外的是,那张朝先,肯定不是省油的灯,肯定要收拾李朝文的,意外的却是,李朝文你大爷,你特么的一丁点手腕都没有吗?你不会拉拢团结众师兄弟,不会反击吗?

    这厮,就是个废物啊。

    “师叔公,小道完了,彻底完了,大师兄断不会放过侄孙的,师叔公,眼下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方继藩冷着脸,看着显得极其懦弱的李朝文。

    哎……指望李朝文靠着智商去打败张朝先,显然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压根就没有智商啊。

    可是……就这么彻底放弃掉李朝文吗?

    放弃了他,也就意味着,龙泉观的地不翼而飞了啊。自己虽是师叔公,辈分极高,可毕竟不是专业的道士,龙泉观的实务,他是插不上手的。

    地啊,那么大片的地,一定要弄到手里。

    可是……该怎么解决呢?

    方继藩眯着眼,突然道:“你有什么特长吗?”

    特……特长?

    方继藩这话问得突然,李朝文呆住了,他将头垂得很低,答不出来。

    方继藩冷冷地看着他,继续道:“你既是道士,该会祈雨吧?”

    “祈……祈雨……不……不会。”李朝文面如土色,吓得脸都绿了:“师叔公,这祈雨,谁会啊,若是真能祈下雨来,这京畿干旱了这么久,这朝廷早就下旨祈雨了,师叔公,莫要玩笑了,祈雨……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当不得真。”

    方继藩很感动,难得有一个道士,居然向自己科普祈雨是骗人的,这使方继藩意识到,土生土长的道教,真是实在。

    不过……

    方继藩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道:“装模作样也不会?”

    “这个,会……会啊……”

    方继藩便冷笑道:“那就祈雨,这雨若是能祈下来,谁能赶你出龙泉观?届时,龙泉观里,也就没有你那大师兄的位置了。现在大旱了数月,上至宫中,下至军民百姓,无一不渴望甘霖,你能求下来,便是天大的功劳。”

    李朝文怔了一下,随即苦着脸道:“师叔公,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这都是骗人的把戏啊,老天爷……老天爷也是骗人的,即便是什么天上的真君,什么鬼怪……都……都是子虚乌有,胡说八道的事,侄孙在观中数十年,难道会不明白?这世上没有龙王爷啊,没有龙王爷,去给谁祈雨……”

    方继藩龇牙,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龙王,难道我方继藩会没你一个十六世纪的杂毛道士懂科学?

    不过……方继藩似乎依稀记得,在北直隶的府志里曾记录过一场弘治十二年的大旱之后的大雨,时间大抵就在十天之后,当然,到底有没有下雨,或者说,这雨下来的具体时间,方继藩就不知了。

    祈雨嘛,总是要冒险的,祈下来了,就是天大的功劳,到时……

    祈不下来,反正你李朝文不是要完蛋了吗,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方继藩有了决断,便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十天之后,祈雨,到时太子殿下亲自主持,我方继藩是个很实在的人,所以也和你说实在话,这雨祈下来,我和太子殿下是大功一件,你自然也有功劳。雨若是祈不下来,就是太子殿下被你这奸恶道人所蒙蔽,你是罪该万死,可万万不要牵累太子,牵累太子是什么下场,你理应知道吧。你早早去做准备吧,其实祈雨很容易的,吹吹火,烧烧纸,念念经,就这么定了!”

    “师叔公……”李朝文哀叫一声!

    这天已数月没有下雨了啊,未来数月,怕也没有下雨的可能,这……这不是让他找死吗?这样的天,让他祈个鬼的雨啊。

    于是他泪流满面着道:“师叔公……侄孙什么都不会,师叔公饶命啊。”

    方继藩冷哼一声道:“十日之后,定会有雨,啰嗦什么,难道非要师叔公打死你才甘心吗?住口,现在给我滚回去等消息。”

    “……”

    对付李朝文这等毫无主见的人,方继藩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客气,越是客气,越是让他自以为看到了讨价还价的可能,那么逼他去祈雨的事,也就泡汤了。

    现在番薯大规模的种植,已经迫在眉睫,对于龙泉观的万顷良田,方继藩是志在必得,他已等不及了。

    为了拯救无数即将到来的饥民,你李朝文算什么东西,死了就死了。

    此乃杀一人而拯救千万人,刹那之间,方继藩竟发现,自己的精神又升华了。

    更何况,自己对祈雨,还是颇有信心的,你李朝文,也未必就会死。

    看着一脸冷若霜寒的方继藩,李朝文顿时绝望了!

    显然,他被方继藩的气势吓着了,尤其是师叔公杀气腾腾的样子,令他心里一惊,他一辈子待在山上做道士,又被师兄压迫,本就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哪里还有勇气继续讨价还价?只有瑟瑟发抖,悲从心来。天哪,这师叔公,真是坑死我了。

    这是造的什么孽!

    却在这时,门子匆匆而来道:“少爷,少爷,宫里来了人,传陛下口谕,命少爷立即入宫觐见,据说……宫里还让人去传了太子和老爷。”

    缓了一口气,门子又道:“少爷,要赶紧,说是十万火急,陛下已在暖阁等了,少爷不可耽误。”

    这……又是什么状况。

    方继藩有点儿懵了。

    自己最近有做错什么吗?

    好像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方继藩依旧有些忐忑不安,毕竟皇帝突然想起了自己,这太不合理了。

    他再不管李朝文,命他赶紧回去准备事宜,而自己则连忙起身,急匆匆骑马赶到了午门。

    才刚下了马,方继藩正好看到朱厚照的车驾也刚到。

    朱厚照下了车驾,一见到了方继藩,一脸欣喜的上前道:“老方,真为你高兴,听说你的门生竟是中了状元。”

    二人有些日子不见了,反而分外的热络。

    今儿,朱厚照也命人去贡院那儿看了榜,得到消息后,真真是被这榜吓了一跳,太狠了。

    不只如此……

    朱厚照钦佩又乐呵呵的看着方继藩:“还有一件大好事呢,嘿嘿,你有没有收到什么风声?”

    方继藩一头雾水的摇摇头。

    “是大捷!”朱厚照几乎就要对方继藩五体投地了,神采飞扬地道:“贵州……大捷了!现在消息还未传出来,本宫听说父皇已命待诏房草拟奏疏了,你可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大捷吗?”

    听说大捷,方继藩倒是松了口气,这敢情好啊,至少给朝廷分轻了一些负担,只是……这大捷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吧,关我屁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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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用一种肉麻的目光,看着方继藩。

    他那种肉麻的目光顿时令方继藩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方继藩清澈的眸子不由一抬,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却似乎卖着关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傻呵呵的乐,脸上的表情像个无脑的白痴。

    这家伙是傻了吧。

    该扎针的是他才是。

    方继藩在心里想着。

    暖阁里。

    弘治皇帝顾盼左右,显得焦虑。

    昨天他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一场大捷,实是令人振奋。

    偏偏这一场大捷,令他亢奋起来。

    任何的策论,或者是奏对,无论说的有没有道理,讲究不讲究,或是这是高谈阔论,是夸夸其词,还是有什么远见卓识。

    终究,还需靠实际。

    这一场大捷,一切的怀疑便已一扫而空。

    弘治皇帝起得早,偏偏方继藩和太子还未到。

    因此他看了看左右,竟是忍不住询问一旁的宦官:“这已过去了一个时辰了吧?”

    “是呢,陛下……”宦官笑吟吟的看着弘治皇帝,提醒道:“陛下,今日不是放榜吗?”

    “嗯。”弘治皇帝是可以理解的,方继藩五个门生都参加了殿试呢,想来,他心里也很焦灼,肯定是火急火燎的去看榜了。

    这事,弘治皇帝是可以体谅的,所以特意交代,等皇榜放了之后,再召方继藩入宫。

    想到那榜都被方继藩的门生霸了,弘治皇帝不禁笑了,朝宦官摇摇头。

    “见了那榜,他定是欣喜若狂,五个门生登第,名列一甲、二甲,一门五进士,天下人都要侧目啊。”

    宦官闻言呵呵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像是吃了苍蝇一般,要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弘治皇帝似乎也看出了这宦官的踟蹰,抚着御案,淡淡开口。

    “你说罢。”

    “贡院那里,闹得很不愉快。”宦官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斟酌着回答。

    “很不愉快?”弘治皇帝愣住了,眉宇不禁轻轻一皱,很不解的问道。

    宦官不禁咽了咽口水,才给弘治皇帝道来。

    “听说,榜刚放出来,那徐经,便寻死觅活,哭着给方继藩请罪,方继藩也气了个半死,脸都绿了,对着二甲进士徐经,便是一通狠揍,打的死去活来,临末了,方继藩还令门生们跪在贡院外头,说是……三天三夜……以示惩戒!”

    “呼……”

    弘治皇帝觉得头皮发麻,眉头皱得更深了,跪三天三夜。

    这方继藩……还真是严厉啊。

    不过……似乎卓有成效。

    弘治皇帝不禁眯着眼,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某一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对此,生出了更大的兴趣。

    “陛下,太子殿下和方继藩到了,南和伯在五军都督府当值,可能要迟一些。”

    有宦官进来,低声道。

    “宣。”弘治皇帝双眸一睁,整个人打起了精神。

    朱厚照与方继藩进殿,朱厚照方才还生龙活虎,即便是进殿,也是眉飞色舞。

    了不起的大捷啊。

    看到大捷的时候,朱厚照几乎要跳起来,他仿佛误认为自己竟成了山地营的大将军,带领山地营冲杀,斩杀贼人无数。

    这种胜利的喜悦感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让他非常的欢喜。

    “儿臣,见过陛下。”朱厚照当先行礼。

    弘治皇帝很是复杂的看了一眼太子。

    这是自己的独子,是唯一的血脉,也是自己一生的寄托,更是这大明江山未来的统治者。

    因此,目光中,难免流露出舐犊之情。

    可是同样,这舐犊之情的背后,却又隐含了别的深意。

    “噢。”弘治皇帝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头,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和喜爱。

    朱厚照要起身:“父皇……”

    “且慢着。”弘治皇帝朝着朱厚照压压手。

    朱厚照有些诧异,不解的问道:“父皇,这是咋了?”

    “你先跪下。”弘治皇帝似乎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父……父皇,这……这是何意?”

    朱厚照不解呀,不禁皱了皱眉,瘪了瘪嘴,有些委屈的追问弘治皇帝。

    “跪好了。”弘治皇帝睃了他一眼,有些严厉的开口。

    朱厚照顿时有点胆怯,忙是乖乖的重新跪下。

    弘治皇帝又朝他挥挥手:“跪到角落里去吧,别在殿中,朕有话要讲。”

    “……”

    朱厚照一头雾水,却不敢忤逆,脸上的激动一下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无名的幽怨。

    他却不敢造次,膝行至角落,靠着灯架子,瘪着嘴可怜兮兮的问道。

    “父皇,这里……可以吗?”

    弘治皇帝满意了一些,颔首点头:“可以。”

    方继藩瞠目结舌。

    太子这又做了啥丧尽天良的事吗?

    还好,还好,近来自己很忙,没有和他搅和一起,不然自己也跟着遭殃了。

    方继藩挤出笑容,尽力做出欢喜无限的样子,行礼:“臣方继藩,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早有准备,朝他摆了摆手:“说到此处,就成了,后头的话,不必说。”

    他似乎早料到,接下来又该是那些圣明、龙精虎猛之类的词。

    “陛下圣明啊,陛下洞若观火,竟还知道臣有后话,可见陛下知臣,陛下日理万机,尚能对臣下了若指掌,由此可见,陛下是何等的圣明。历来古之贤君,都有贤臣辅佐,才有君臣相知的佳话,陛下此等胸怀,臣真是感慨,难怪这天下军民百姓,无不时时刻刻称颂陛下仁德,臣从前尚有不解,而今一叶知秋,管中窥豹,方知陛下乃尧舜之君,仁德被于草木,爱臣民如赤子……吾皇……万岁!”

    看着朱厚照作死,方继藩有些兔死狐悲的急迫感,说不怕,那是假的,伴君如伴虎。

    对付弘治皇帝,唯一的手段就是使命的吹,反正吹人家牛逼又不损失自己一根毫毛,重点是要吹捧皇帝的仁德,是尧舜,戴上一顶高帽子,自己就安全了。

    “……”

    弘治皇帝万万料不到,这个家伙,竟是无孔不入。

    他决心尽快进入正题,赖得跟方继藩瞎扯其他的,因此他面容里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里有一份奏报,你先看看,来,给继藩赐座,上茶。”

    方继藩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一副想死的样子,整个人完全焉了。

    方继藩感慨了一番,对不住了,是有些累了。

    坐下,有宦官给他上了一盏茶,轻抿一口,接着接过了宦官送来的奏疏,打开一看,方继藩几乎要跳起来。

    “陛下,这……这捷报,不会有假吧。”

    杀贼五千。

    你特么的逗我,我方继藩上辈子研究了这么多明朝的史料,捷报见得多了,各种花样的吹嘘都有,可这捷报……说实话,像天书。

    怎么有这样的奇功,完全像是谎报军情。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有些不信的样子,立即拉下脸来。

    “朕起初,也有所怀疑,此后多处比对,已经可以确信,这是确有其事。怎么,你还不相信不成?哼,朕说是真的,他便是真的。”

    方继藩别他说服了。

    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吗?陛下说的对,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山地营,竟是建了如此奇功,这是方继藩猝不及防的。

    即便是这功来大打折扣,也出乎了方继藩的意料之外。

    一下子,方继藩全明白了。

    难怪自己的四个门生,直接霸占了殿试的前四,这未必是他们的策论做得好,也未必是因为,自己的思维,有什么道理。

    想想那王守仁,对军事了若指掌,在历史上,他也确实是凭着他对军事的热忱,建立了绝世的功勋。

    凭着他的策论,以及他的学问,又怎么会被唐寅和欧阳志这些书呆子,或者所谓的‘才子’吊打呢?

    原来……就是因为这一场大捷啊。

    这一场大捷,使建山地营,成为了这一场殿试教科书式的标准答案。

    其他的答案,就算再有道理,你说破了天,满朝君臣,个个都觉得有道理,又如何?

    方继藩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心,跳得很快。

    大功一件!

    可此时,方继藩却一丁点都不愚蠢,这样的奇功,他忙是朝弘治皇帝笑嘻嘻的道:“吾皇万岁!”

    “……”

    方继藩起身,朝弘治皇帝行了个礼:“陛下,可喜可贺啊,吾皇圣明,若非吾皇设山地营,何来这贵州的大捷,陛下文治武功……”

    弘治皇帝呵呵了。

    他立即明白了方继藩的意思,方继藩这厮,分明是想将这天大的功劳,统统都算在自己的头上。

    这样大的功劳,说实话,即便是天子,都不免动心。

    谁不希望自己文治武功,好让天下人知道,这山地营能有此大捷,都是因为皇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呢。

    主意,是方继藩出的,可方继藩对此绝口不提,这就摆明着,是方继藩想将这天大的功劳,统统都栽在弘治皇帝头上。

    可弘治皇帝却是冷笑,瞪了方继藩一眼,轻轻开口唤道。

    “方卿家……”



    额……

    方继藩心里在打鼓,陛下明明方才还是很亲昵的喊自己继藩的。

    现在……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方继藩:“你未免也太看轻了朕吧。朕在你心里,也是那等冒人功绩之人?”

    “……”方继藩脸有点儿僵,他似乎觉得自己好像犯了经验教条主义错误,此刻却不知说点什么了,只能忙是扯出笑意。

    弘治皇帝脸色一沉,冷声厉喝道:“你到太子身边去。”

    这……是几个意思……

    方继藩一头雾水,有点摸不透弘治皇帝的心思了。

    方继藩不禁心虚,忙是开口说道:“陛下的意思……”

    弘治皇帝冷着脸,语气严厉。

    “朕听说,你的门生此次殿试夺魁,名震京师,你却罚了他们几个在贡院外长跪?”

    方继藩觉得后脊有些发凉,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他们不争气……臣只是教他们做人。”

    弘治皇帝眉宇轻轻一挑,凝视着方继藩,冷声说道。

    “那朕也一并教你做人吧,你和太子不是私下里以兄弟相称吗?跪到那儿去。”

    “……”

    方继藩有些懵了。

    不过显然,他看得出,皇帝是动了真怒。

    难道是因为自己吹捧的太过,以至于显露出了痕迹。

    不过……方继藩一点办法都没有,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忍俊不禁,偷偷在窃喜,一看方继藩看过来,立即如丧考妣的样子,就像是在为方继藩默哀。

    哎。

    方继藩倒是很老实,乖乖的到了灯架边,轻声对朱厚照道:“殿下,挪点位置。”

    朱厚照忙是挪出很大一块位置。

    方继藩心里咆哮,我……我方继藩RI天RI地RI皇帝老儿,我方继藩堂堂穿越人士,跪天跪地跪父母。

    我方继藩一个现代人,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方继藩若是跪了,还是穿越人士,还是堂堂正正七尺好男儿吗?

    不过只是想了想,又怂了,结结实实的跪下去,不怕,本少爷脸皮厚。

    方继藩侧目看了一眼朱厚照,眼睛朝朱厚照眨了眨,仿佛在说,好巧啊,太子殿下,你也在。

    朱厚照只是咧嘴,想笑。

    挨着方继藩跪着,突然觉得并不太寂寞了,至少有人给自己作陪呀。

    只是,当父皇的眸子如冷锋一般的射来,朱厚照打了个寒颤,又低下头,拼命的眨眼睛,想挤出一点眼泪来博同情。

    弘治皇帝显然余怒未消,厉声喝道:“愚不可及!你方继藩当朕是什么人,呵,抢你的功劳?该你的就是你的,朕占你的便宜?先跪着,醒一醒吧,朕也教一教你来做人。”

    “……”

    弘治皇帝坐下,殿中的宦官们,早已噤若寒蝉,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弘治皇帝随即坐下,冷冷的道。

    “这是大功一件,有罪要罚,有功就要赏,山地营,是你方继藩的主意,现在山地营大捷,你方继藩,便是首功,这是实打实的军功,朕已命内阁拟了章程,敕你方继藩为新建伯,小小年纪,敕你为伯,朕还真有些放心不下,让你醒一醒也好,跪直一点!”

    方继藩忙是跪的笔直。

    这时候除了装孙子,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

    不过……新建伯。

    这岂不是说,方家有两个伯爵了?

    在大明,除了真正的皇亲国戚,譬如张家兄弟那两个人渣,其余的外姓,想要封爵,非有军功不可。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明的爵位含金量其实不算差。

    虽然没有实打实的封地,而且在太祖高皇帝时期,风险极高。可此后,只要不绝嗣,几乎就可以保证爵位的延续,世袭罔替,子孙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不但会赐予田地,还可领取俸米,同时,成年之后,往往会另有差遣。

    大明历史上,曾出现过一门二公,也就是徐达的两个儿子,分别分封为国公,一为魏国公世系,另一个,则是定国公世系,至今,这两个国公家族,一个世代在南京守备,而另一个则在京师,都是最顶级的豪门,英国公张懋,都远不及这两大家族。

    现在陛下敕封自己为新建伯,这等于是认定了自己为此次贵州大捷的首功。

    伯爵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当初方家的祖宗们,出生入死,才给子孙们挣来了这么一个铁饭碗。

    不只如此,一门二伯,这可不是一乘一等于一的关系,而是一加一等于二。

    将来方继藩若是生了两个儿子,便可分家,让他们一个承袭南和伯爵位,另一个承袭新建伯的爵位。

    不过……唯一的疑问就是……

    为啥是新建伯。

    新建可是南昌府下设的县啊。

    在历史上,王守仁平定了江西南昌的宁王之乱,便被授予了新建伯。

    而既然方继藩是此次贵州大捷的首功,那么,可能敕为安顺伯、镇远伯、黎平伯,这些都很合理,为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新建?

    南昌府新建县,真的和贵州不沾边哪。

    再者说,新建县分明现在属于宁王的封地之内。

    方继藩真是一头雾水,这皇帝是啥意思,他立即转而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接触到方继藩的目光,便朝他点点头。

    一看他的表情,方继藩就明白了。

    宁王给自己送大礼的事,朱厚照想来已经给陛下报告过了。

    陛下故意敕命自己为新建伯,只怕另有用意。

    一下子敕封为伯,方继藩喜出望外,在这个时代,爵位比银子还有用,尤其是对于臭名昭著的自己而言,有了新建伯爵位在身,这辈子,除非作大死,非要去谋反,都可衣食无忧了。

    他忙道:“谢陛下恩典,陛下……”

    “住口,好好跪着!”

    “……”

    不可理喻。

    跪了两炷香之后,方继藩开始理解朱厚照和门生们的感受了,这里乃是青石铺就,很硬,双膝硌得慌,方继藩觉得自己膝盖的皮已被磨破了,双腿更是麻的不行,还有自己的身子再也挺不直,开始微微有些弯曲。

    过了片刻,有宦官进来:“南和伯到了。”

    弘治皇帝轻描淡写的抬眼,他方才在低头看奏疏,而后平静的道:“宣。”

    方景隆小心翼翼的进殿,陛下突然相召,他有些摸不清头脑,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可进了殿,一看到了方继藩和太子并排跪着,顿时,如遭雷击,又是心疼,又是害怕,整个人有些发颤,双腿也是像打秋风一样的哆嗦了起来,他忙是朝弘治皇帝行礼。

    “陛下,老臣万死。”

    弘治皇帝抬头,和颜悦色的看着方景隆,可看方景隆痛心疾首的样子,这脸上的如沐春风,顿时小了许多。

    “老臣教子无方,若是犬子犯了什么罪,还请陛下看在方家世代勤勉王命的份上,请格外开恩……老臣这儿子……实在不像话啊,他平时就爱胡闹,可虽然胡闹了一些,可是老臣用人头担保,继藩他……他……”

    弘治皇帝心里一暖,看着方景隆,突然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有个调皮的儿子,确实很糟糕,时刻都要提心吊胆,为自己的儿子担忧。

    只是,老臣教子无方……犬子无状……

    你方景隆这是生生的打朕的脸啊。

    明明教出一个好儿子,却还如此谦虚。

    眼看着南和伯心里发急,惶恐跃在脸上,心情复杂的弘治皇帝便朝他压压手:“好了,卿不必惶恐,朕只是对他稍事惩戒,你可知道,贵州大捷了。”

    “听,听说了。”方景隆在五军都督府当值,怎么会不知道。可他还是放心不下方继藩,偷偷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见方继藩和朱厚照两个人都低着头,也看不清他们到底啥表情,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那么……你可知道,这功劳,乃是山地营立下的。”

    “臣也知道,陛下圣明,若非陛下设山地营……”

    “这是继藩的主意。”弘治皇帝直截了当的道。

    “啊……”方景隆一愣,显得极吃惊的样子,显然,他很是不相信,可看皇帝说的认真,显然,陛下也不可能专门将自己叫来,给自己开这个玩笑。

    一下子,方才还不安和错愕的方景隆,眉梢开始微微上挑起来,却又非常努力的憋着心里想要狂笑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他很努力的深吸一口气,脸憋的通红,却尽力平静而缓缓的道:“是吗?噢,陛下驾驭犬子有方,臣喜不自胜。”

    “……”弘治皇帝总觉得跟方家父子沟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是大功,朕已敕汝子为新建,自此之后,方家一门二伯,也算是莫大的恩荣了。”

    方景隆很谦虚的摇头说道:“不不不,犬子哪有什么功劳,犬子若无陛下教诲,什么都不是。老臣该感激陛下才是,陛下教子有方,臣很佩服。”

    “……”弘治皇帝目光越过了方景隆,看了一眼朱厚照,他觉得心里硌得慌,有点透不过气来,良久,他才使自己回复了平静,终究,对于方景隆这样的老臣,他还是要给一些面子的。

    因此弘治皇帝凝视了方景隆一眼,便开口说道

    “这是继藩自己争气,也是你教子有方,朕自己有儿子,更教不出继藩这样的大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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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弘治皇帝的话,方景隆怎么可能毫无触动?

    方景隆努力地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定了定神,才道:“陛下太谦虚了,太子殿下也很圣明。”

    他何尝不想捋着胡须,吹嘘自己一番呢,可他不敢啊。

    在陛下面前怎么可以吹嘘自己,只能吹捧陛下了。

    弘治皇帝却是憋红了脸,他开始觉得方家这一对父子真是讨厌,不太想和他们说话。

    好在,弘治皇帝是个极有涵养的人,顿了顿道:“此次山地营立下奇功,这山地营便是朕镇守云贵的定海神针,事关重大,所以……朕对其,格外看重,必须得有一个朕信得过的人前去西南才好。朕欲命你为贵州总兵官,即可走马上任,署理贵州军务,尤其是这山地营,涉及到的操练、粮饷,都需卿家亲自都督,卿家意下如何?”

    方继藩跪在角落里,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山地营的大捷,已让皇帝开始对山地营格外的看重起来,这已成了朝廷稳住整个西南的重要棋子。

    可既然山地营如此重要,那么寻常人去节制山地营,就不太让朝廷放心了,而南和伯方景隆,本身就有在云贵平叛的经历,这山地营又是方继藩的主意,因而敕命方景隆为贵州总兵官,节制山地营,既是为了完全掌握这一支新的力量,与此同时,也为未来推广山地营的经验,打下基础。

    方景隆听罢,哪里能不答应,连忙道:“臣遵旨。陛下……”

    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弘治皇帝却是一挥手:“好了,你退下吧。早早收拾,过几日,即出发赴任,不得有误。”

    方景隆张着嘴,话还没说出,却也只能闭上嘴了,而后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走了。

    可弘治皇帝,却感觉自己抑郁了。

    他抬头看了看暖阁的房梁,再回头看了看方继藩,再看了看朱厚照。

    然后想起了方景隆方才的话,心里……竟有点点的酸。

    叹了口气,他才低头,摒除杂念,继续批阅奏疏。

    这也令方继藩第一次有机会亲自观摩起了皇帝的一天。

    可……明明是立了大功啊,却是要陪着朱厚照这人间渣滓一起受罚,实在有些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已经酸麻了,却见朱厚照还是怡然自若的样子。

    你大爷,太子殿下经验丰富啊。

    方继藩趁着弘治皇帝不注意,便偷偷地掖了朱厚照的裳角垫在自己的膝下。

    朱厚照一见,眼睛放光,方继藩穿着的乃是长袖的麒麟服,忙也学着方继藩的举动,拽了方继藩的一角袖子垫在自己的膝盖上。

    膝下有了支撑,果然舒服多了。

    弘治皇帝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他皱着眉,显然对于各处来的奏疏,显出了极不满意的样子。偶尔,他活络了自己的筋骨,眼睛扫了扫殿角。

    捱到了快正午的时候,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求见。

    三人行了礼,似乎都察觉到了角落里的方继藩和朱厚照。

    刘健面无表情,李东阳则假装没有看到,倒是谢迁,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此时,弘治皇帝道:“赐座吧。”

    他表情显得凝重:“方继藩赐新建伯,赐地五千亩,内阁要及早拟诏,他立了大功,该赏。”

    “是。”刘健颔首点头,忍不住又朝方继藩的方向瞅了瞅。

    方继藩觉得自己真是RI狗了。

    弘治皇帝又皱眉道:“顺天府的奏报,诸卿看了没有?”

    刘健又点头:“看过了,贼子实在胆大包天。”

    “是啊。”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他心情显然很不好:“这丐帮,竟是流窜到了京师……而今天灾频繁,哎……当然,这也有朕的疏失……”

    刘健当然明白弘治皇帝忧心的是什么了。

    “正因为这天灾,才使丐帮宵小有了可趁之机,他们四处编撰童谣,使无知小儿传唱,确实引起了人心浮动。”

    方继藩一听,不禁警觉起来。

    他虽跪在角落,却显然没有做隐形人的自觉,突然的道:“丐帮编撰什么童谣?”

    君臣们便侧目,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觉得有些尴尬,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臣想听听。”

    弘治皇帝显得有些焦虑,却没有做声。

    刘健却是微微笑地看着方继藩,不过对这个少年,他没有小看,心说,这小子刚刚立了大功,陛下到底是何故敲打他呢?

    他道:“都是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方继藩却是继续追问:“请刘公赐教。”

    都说了是大逆不道的话了,还赐教什么,自己不会脑补,偏要追根问底。

    刘健有些无语,当着皇帝的面,怎么说呢,不过他气度还不错,淡淡道:“说是这冬天的寒霜,还有此时的大旱,都是上天降下来的灾祸,乃是因为……朝廷失德的缘故。”

    恐怕并非是朝廷失德,朝廷又不是人,哪里有什么德?

    所以方继藩瞬间就明白了,这矛头还不够明显吗?这是说皇帝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才导致了天灾啊。

    刘健很隐晦地提到了这一点,何况这事还报到了皇帝这里,这说明,这些流言蜚语已经传播,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所谓的童谣,其实杀伤力是最大的。

    一方面,可以借助鬼怪之说来大大的影响朝廷的威信。

    而另一方面,却又可以使其广泛传播,反正是借孩子之口,童言无忌,倘若朝廷因此而追究一群稚童,这反而显得朝廷过于小气了。

    天灾加上妖言,可想而知,现在朝廷面对的是何等的局面。

    很快,就没有人理方继藩了,君臣们又继续讨论起来。

    而解决的办法,显然也不多。

    除非老天爷赏脸,下一场雨。

    可现在看来,而今天气炎炎,根本就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

    弘治皇帝幽幽地道:“或许这确实是朕有失德之处,才导致上天降下灾祸吧,只是,若上天要惩戒朕,自是将一切灾厄降之于朕便是,为何要波及臣民呢。”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痛心。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弘治皇帝自克继大统以来,没有一日安生过,革除弊政,勤于政务,天下事无巨细的事,他没有一日敢懈怠,每日清早起,子夜时,还掌灯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没有任何的娱乐,便连自己的孩子,也抽不出时间管教。

    可得来的,却是天灾频频,天灾酿成人祸,最终,所有的心血和努力,随时可能毁于一旦。

    他吁了口气,靠在椅背,显得疲倦到了极点,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刘健等人忙道:“臣等万死。”

    弘治张眸,勉强地笑了笑:“便连卿等也只好万死了。”

    这不是调侃,是一种无奈。

    刘健等人,是弘治皇帝的左膀右臂,是肱骨之臣,几乎所有的决策,都是君臣们协力完成。

    而这三人的能力,也堪称能臣典范。

    只是可惜,遇到了老天爷的事,在这个时代,他们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能道一句万死了,这也是他们无奈之处。

    弘治皇帝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午朝到此为止吧,卿等去歇一歇。”

    刘健三人只好告退而出。

    而弘治皇帝则沉默了很久,才想起了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在此,他道:“起来吧,都坐下。”

    二人如蒙大赦,站起来时,腿尚在颤颤。

    艰难地坐下,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道:“知道为何让你父亲去贵州吗?”

    “臣不知。”方继藩现在老实了。

    弘治皇帝唏嘘道:“因为朕信任你的父亲。”

    方继藩知道弘治皇帝还有后话。

    果然,弘治皇帝继续道:“那么,你知道为何朕要罚你?”

    方继藩苦笑道:“臣也不知道。”

    弘治皇帝凝望着方继藩:“这是因为朕希望有朝一日,朕也能如信任你的父亲一般信任你。做臣子的,老成持重一些,没什么不好。似你这般油嘴滑舌,朕可以不计较,可是其他人会不计较吗?你还年轻,可人总要长大的,若是长不大,朕就只好拔苗助长。”

    嗯,很有道理。

    可是……

    方继藩不甘心啊,道:“只是陛下……臣有脑残之症啊……”

    “……”弘治皇帝一愣了,脸色也微微的变了。

    说实话,若非是方继藩提起,弘治皇帝已经忘了方继藩竟还是个脑残。

    或许正是因为方继藩过多出彩的表现,才让弘治皇帝忽略了这一点。

    可现在……

    只见方继藩接着道:“这脑残之症,坏就坏在脑壳上,油嘴滑舌……只是征兆而已,臣也不想胡乱说话,可臣病了呀,臣病得很重。”

    弘治皇帝又是狐疑,又是尴尬。

    一个人病了,本就很令人同情了,人家病了,不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吗?

    可若真因为是病了,结果却导致方继藩时不时的胡言乱语,而自己竟和一个脑残计较这个,这……何止是不厚道,简直就是猪狗不如了。

    弘治皇帝历来懂得约束自己,对自己的道德标准,立得颇高。

    现在猛地想起这一茬,他突然有一种无言的愧疚。

    “卿家,莫非是欺朕无知?”弘治皇帝不甘心,想要垂死挣扎一下。



    方继藩很认真的绷着脸,并且郑重的告诉弘治皇帝。

    “陛下,臣久病成医,脑残的事,岂有不知,臣胆小,更不敢欺君罔上。”

    他目光清澈如泉水,一张英俊的脸显得特真诚,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这一次阴沟里翻船,皇帝居然以言治罪,这还了得。

    为了杜绝此事,方继藩得提前先打好预防针才好,自己是患有脑疾的人,有时候说得话较不真。

    “……”

    弘治皇帝听闻,彻底沉默了。

    此时,或许会有一丁点点羞愧的情绪产生。

    毕竟皇帝也是人,固然也有许多自私透顶的皇帝,可弘治皇帝却不在此列,他沉默着,不做声,一双明亮的眸子凝视着方继藩,见他一张俊脸里透真诚又透着委屈。

    弘治皇帝的目光里不禁掠过淡淡的悔意。

    一个晚生后辈,一个身残志坚的少年郎,立了功,却受到了惩罚,这……于情于理,凭良心说,真的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眉宇不经意的皱了皱,弘治皇帝沉默良久,才吁了口气,朝方继藩微微一笑。

    “这一次,是朕的错。”

    方继藩当然是选择原谅他,难道等他把自己拉去菜市口吗?

    不过以后……舒服了,不但可以童言无忌,还可以彻底的放开手脚。

    朱厚照闻言很震惊,似乎没想到自己的父皇会认错,不过这个时候他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有一种想要找块豆腐来撞死自己的冲动,为啥,自己就不是脑残呢?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不吭声,还算满意,目光微敛,思虑了须臾片刻,便叹了口气:“你们告退吧,朕还有重要的事要忙碌。”

    目光微转间便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是说道。

    “方继藩,你该去诊视一下公主。”

    方继藩便起身:“臣告退。”

    朱厚照也起身:“儿臣……”

    弘治皇帝拉着脸,目光变的凌厉,朝朱厚照点了点,而后手指朝那角落里一指。

    朱厚照是个极有悟性的人,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脸色很难看,瘪着嘴向方继藩求救。

    方继藩哪里管的了这些,早已是溜之大吉,徒留一个背影给朱厚照。

    朱厚照只好乖乖又回到了角落里,噗通一声,跪下,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样子。

    然而弘治皇帝却没有多理会他,垂头,心如止水,开始看起奏疏。

    即便是外头烈日当空,可这暖阁里还算幽冷,门窗皆闭,显得昏暗,因而掌了灯,灯火冉冉,皇帝宛如塑像,手捧奏疏,聚精会神的逐字阅览。

    在那不起眼的角落,朱厚照觉得空虚,觉得寂寞,觉得冷,是心冷。

    用某地的方言而言,就是心哇凉哇凉的。

    …………

    与公主殿下阔别已久。

    方继藩到的时候,那刘嬷嬷谄媚似得,朝方继藩行了礼,她已经知道方继藩的厉害,不敢在招惹了。

    方继藩没理她,坐下,公主被方继藩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不禁漾起了淡淡的红意,娇羞的抿了抿唇角,便微微缳首。

    “听说,公子立功了,父皇很高兴。”

    “殿下的消息真是灵通。”方继藩心里也是哇凉哇凉的,都不好跟人说自己被罚跪了两个时辰,现在腿还酸着呢。

    方继藩看着面前不好意思的公主,心里荡起一抹情愫,不过他很快克制住,接着他便温和的说道。

    “殿下的气色不错,我看看,将脸抬起来。”

    公主倒是对方继藩信得过的,几次的接触,已知方继藩不是那等臭不要脸的登徒子了。

    她虽也听说过外间的一些流言,可流言越多,她反而对方继藩生出同情。

    方公子是个好人,为何外间人却将他说的这样不堪呢,倘若方公子知道外间人这般非议他,不知该有多伤心。

    显然,她低估了方继藩脸皮的厚度。

    公主含羞的仰起俏脸,不得不和方继藩对视,水灵灵的大眼眸触碰到方继藩清澈的目光,她越发不好意思了,一张脸泛起阵阵红晕。

    方继藩认真的端详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殿下,你生雀斑的呀。”

    “……”

    公主忙缳首回避,含羞的不愿让方继藩再看自己的脸。

    方继藩便笑了:“我要把脉。”

    公主无奈,只好伸手。

    方继藩装模作样的把了会脉,却发现公主殿下的脉象很是紊乱,小妮子不知是生气了,亦或者是紧张。

    方继藩轻描淡写的收了手,朝公主淡淡一笑:“恢复的还不错,很好。”

    方继藩很有名医的派头,久病还能积累丰富治疗经验的医生,在这世上,并不多见。

    “好了,我走了。”方继藩起身,抬腿便要走。

    公主很是诧异,不禁抬眸看向他。

    “这样快。”

    这下意识的话,令那刘嬷嬷眼睛闪了一下,有些无语,不过她现在不敢干涉方继藩了,只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方继藩回眸一笑,看着美丽大方的人儿。

    “我有大事要办呢,下次再说……”

    其实太康公主已自觉失言了,脸顿时红得不行,耳边也是嗡嗡的响,她是公主,得知道体统,怎么可以这样呢,因此她真恨不得立即钻进地缝里去,只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可心里又透着好奇,成日在宫中,自是闷得很,一听方继藩有要紧的事,便鼓起勇气,凝视着英俊无比的方继藩。

    “什么事?”

    方继藩回头,朝她一笑:“求雨。”

    求………雨……

    不等太康公主反应,方继藩已扬长而去。

    太康公主蹙眉,雨是求得来的吗?

    成化皇帝之后,宫里已经接受了足够的教训,对于那些神仙鬼怪之说,都有所排斥,皇帝和张皇后在对子女的教育方面,也尤其是深入了这一点,太康公主自是不相信,什么求雨的‘胡言乱语’。

    她不由暗暗有些恼,和自己亲哥一样,方继藩也是一个令人操心的人啊。

    …………

    朱厚照一瘸一拐的出了暖阁,出来的时候,是由宦官搀扶着的,好在他的生命力还算蓬勃,很快,他就忘记了今日的不愉快,兴冲冲的出宫,虽然腿脚还有一些不便,却也慢慢的恢复了一些。

    刚刚出了午门,却见方继藩站在午门外头驻足。

    天色已昏黄了,太阳不算猛烈,不过连日的干旱,却使大地如蒸笼一般热得不行,方继藩在这儿等了半下午,觉得自己都要蒸熟了,浑身的衣衫湿漉漉的。

    “好兄弟!老方……”

    朱厚照眼前一亮,不理在宫门候着太子殿下的几个詹事府宦官,一瘸一拐的疾冲上前。

    “太子殿下,陛下没有为难你吧。”方继藩嘴上笑嘻嘻。

    朱厚照顿时抑郁了,背着手,抬头看天感叹起来。

    “不知怎么回事,父皇近来总没来由的针对本宫,本宫听说,妇人们到了一定的年纪,脾气便会古怪起来,父皇平时就扭扭捏捏,和妇人一般,或许……他也染了这臭毛病。”

    “……”方继藩不知道怎么接茬。

    他心里想,但凡皇帝有两个儿子,你朱厚照若还能活着,那就真是奇迹了,真是作的一手好死啊。

    “陛下还是很关心殿下的。”方继藩劝解道。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噢。”

    方继藩又笑吟吟的道:“殿下,你看,这鬼天气,连日大旱,已经成灾,方才殿下没有听说吗?陛下为此,忧心忡忡,竟还有宵小,造谣生非,真是令人忧虑啊。”

    “关本宫屁事。”朱厚照撇撇嘴,面容里露出很不满的神色,他现在心里还记恨着呢。

    方继藩不得不承认,朱厚照是个极有性格的人,至少表面上假装一下难道不可以?

    不过……方继藩却显然比朱厚照更有责任感,他朝朱厚照笑了着说道。

    “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此时,来了一场大雨,陛下会如何?”

    朱厚照闻言,不禁深深凝视着方继藩,来了一点兴趣,却又摇头说道:“本宫又求不来雨,跟本宫有啥关系。”

    方继藩终于图穷匕见:“可我有一个师侄,能祈雨。”

    朱厚照干笑:“呵呵……你少唬我,本宫才不相信杂毛臭道士,一个臭道士能祈来雨?”

    方继藩很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专业的。”

    朱厚照露出犹豫之色,有点小小的心动,他对方继藩是颇为信任的,不过……显然又觉得祈雨这等事,太不靠谱。

    他思虑了一会,才狠狠拒绝。

    “算了,父皇若知我胡闹,会吊起来打的,挨揍的又不是你,每次你都能躲过去。”

    这一次,朱厚照学乖了。

    方继藩不疾不徐,耐心的道:“殿下啊,这雨若是求来,陛下才会知道,殿下如何为陛下分忧,才知道,你的孝心。再者说了,若真求下了雨,殿下和臣,就是大功一件,就算是求不来,到时候,咱们将那杂毛道士宰了,立即入宫去请罪,就说我们被那臭道人蛊惑,而今已幡然悔悟,知道了错误,陛下即便不高兴,想来,也不至打的太狠。”



    人总要在吃亏中学会教训的,这一次朱厚照暗暗的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做傻事了,这被爹揍是会痛的。

    可对方继藩来说,朱厚照是他计划里的一个重要环节,又怎么可以少了这位太子殿下?

    听了方继藩的话,朱厚照的第一个反应是,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而后狐疑地看着方继藩。

    他嘴角微微挑了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咽了一口唾沫,才忍不住问道:“这个道人,不是你的师侄吗?”

    老方这意思是找个给他们背黑锅的了,可……

    老方啊,你真不厚道啊,自己的师侄都坑!

    方继藩却是很认真地掰起了手指头,算了算,才道:“臣的师侄和师孙……唔,我算算,加上此人,总计有两百六十七个,就算每天宰一个,今年过年之前也杀不完。”

    朱厚照孟地虎躯一震,一下子了然了,他突的抬头看天,只见这天上的烈日虽要落山,可太阳带来的暑气,却依旧让他大汗淋淋。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的一咬牙,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道:“好,一切都听老方的,啥时候祈雨?”

    方继藩笑了,他就知道朱厚照受不了诱惑的,忙道:“六月十七。”

    六月十七,是顺天府府志中的记录。

    农民伯伯们,是靠老天爷赏饭吃。

    可方继藩,却完全是靠老祖宗们赏饭吃。

    谁让老祖宗们总是这么认真呢,啥事都要记录下来,从历史,到县志、府志,再到族谱、族志,老祖宗们天生就爱记录方方面面的东西。

    古时重农,农业乃是一切的根本,因而史记之中,开篇就是记录历法和农时,根据季节和天象的变化,来陈述历史。

    一场大旱,足以让地方府志大书特书,而大旱之后的一场及时雨,自然也成了大书特书的对象。

    当然,方继藩只记得大致的日子,也就是说,这出错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也即是说,师侄李朝文的死亡率也高达五成。

    不过不要紧,死道友不死贫道,方继藩现在好歹也是有道牒的宗JIAO界人士了。

    一想到李朝文的生死,关系着万千百姓的福祉,方继藩便不禁想要热泪盈眶,牺牲一人,而获得了拯救万人的机会,师侄真是了不起啊。

    同样,自己又是何其的伟大,为了拯救苍生,而不惜将自己的师侄推入火坑,佛曰,我的师侄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成大事者,难免要有所牺牲,不牺牲自己的师侄,就要牺牲掉万千的黎民百姓,无论别人如何痛斥自己,可方继藩自认三观奇正,以天下为己任的自己,怎么能弃苍生于不顾,若如此,那……还算人吗?

    ……

    当日回到家中,方家却已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虽然敕封的旨意未下,可收到风声的人不在少数。

    不得了了啊。

    大明虽有大大小小各种因军功而敕封的世袭千户、世袭百户,可公伯候,却已许多年不曾有过敕封了。

    陛下此番算是下了血本,算是实实在在的将这贵州大捷的首功,算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方继藩到家的时候,预备前往贵州的方景隆却已将不少老兄弟都请了来。

    今夜的方家格外的热闹,欢声笑语绕梁。

    方继藩就认得一个英国公张懋。

    一大桌子人,推杯把盏,甚是喧闹。

    方继藩倒是还看到了张信,张信老实巴交地站在张懋的后头,不敢上桌。

    “儿啊,你回来了。”

    方景隆一看到了方继藩,便立即眼睛放光起来,面容里透着慈爱的笑意,兴奋地朝方继藩招着手。

    “我的好儿子,来,叫叔叔,叫伯伯。”

    他一面介绍着,一面发出欢快的笑声。

    “哈哈,不叫也别勉强,这都是为父的自家兄弟,不兴这一套。”

    方景隆一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的样子,作为儿子的方继藩,已经可以想象,他已吹了多少牛逼了。

    张懋也是定定地看着方继藩,眼眸中的光泽跟以前的显然不一样了,到了这个时候,连他对方继藩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想当初他是天天在方景隆面前吹捧自己的儿子,可现在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他就忍不住龇牙,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可方继藩却是出息了,自己的儿子跟他简直是云泥之别呀。

    哎呀,真是羞愧呀。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吹牛了,现在好了,活生生的打脸呀。

    他喝了一口酒,擦拭了胡子上的酒水,忍不住感慨道。

    “哎,方家子,出息了啊,老方,我这老兄弟真真是佩服你,生了这么个好儿子,方家是靠军功发迹的,现在好了,继藩也立了军功。”

    说到这里,他便怒了,猛拍酒案,失望地道:“看看我这没出息的儿子,别人立军功,你去地里刨食,辱没先人啊!”

    一声咆哮,小腿粗的胳膊扬起来就要揍张信。

    方景隆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张懋抱住,忙劝解道。

    “老张,听我一言,别打,儿子打了也没啥用的,我有经验,这等事,只能慢慢来,哎哎哎,别打,张信贤侄,你出去,继藩啊,跟你张信兄弟出去走走。”

    方继藩早就受不了这个场面了,扯了张信便走。

    脑后,则是方景隆的劝慰:“说起教儿子,我老方也不是吹牛,我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老张,你消消气,儿子是教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这教子,是手艺,靠打有什么用。”

    “哎,那是个不成器的狗才。”

    而方继藩这边,扯了张信出去,走在这昏暗的庭院里,老早就晒得黝黑的张信,几乎已经看不到人了,只能看到他一双眼眸在转动。

    张信默然无言,呆呆的立在庭中天井口。

    方继藩其实是不大愿意搭理他的,可看到了天井,害怕张信跳下去,便索性留在一边,慢悠悠的开解他。

    “张兄,别将你爹的话放在心上,他也只是喝醉了酒,发酒疯而已。”

    张信却是异常的平静,情绪没有一点波动,反而朝着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淡淡道:“我已经习惯了。”

    方继藩对他倒是有了几分同情。

    张信回过头来,与方继藩对视,居然露出了微笑。

    “我自幼就被我爹揍,家里的马鞭,都打断了不知多少根了,他一直都希望教我成才,于是我骑马、读书,总而言之,我这辈子,就是挨揍、骑马和读书,没有别的。”

    “谢谢你啊,方百户。”

    一听张信突然说谢谢,方继藩突然想到《卖拐》中范伟的台词来。

    他顿时感到头皮发麻,这是讽刺吗?将你调去屯田百户所,其实最初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会记仇吧。

    张信却很认真的说道。

    “不,我真的谢谢你,直到去了西山,我才知道,原来人生不只于骑马和读书,在那里,我才发现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喜爱的事,我终于知道,我天生就不是骑马和读书的料,我擅长耕种。”

    他越说越起劲,面容里透着向往的神色,嘴角也荡漾着笑意。

    “我在搭暖棚的时候,异常的欢喜,每一块玻璃盖上去的时候,我都在想,这样盖着,采光够不够呢,如何才能提高采光面呢。设置烟道的时候,我自然而然会去琢磨这烟道如何设置,才可最大限度的缩短烟道,烧最少的碳,让地热起来。”

    “我爱裁剪老参藤条进行移植,我爱将老参切成一小块,让它们生根发芽,我喜欢去思考怎样可以让西瓜更大更甜,我想我终身都不是读书和骑马的料了,而我该做的,是自己喜爱做的事,所以多谢你,方百户,你使我终于明白,原来人生的意义,不只是我爹说的那样。”

    “……”方继藩看着张信的眼睛,他说到种地的时候,眼睛都在闪光,在这幽暗的光线下,他甚至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漂亮的色彩,而拥有这双眼睛的面容,则透着轻松自然的神色。

    这是一个被读书和弓马耽误了的农业小能手啊。

    只是,方继藩哭笑不得地看着张信,一时无言以对。

    …………

    此时,在王家里,王守仁已有两天没有进食了。

    他在书房里枯坐了足足两天,双眼无神,只有送来的茶水,才会抿上一口。

    他始终无法明白,知行合一的背后还有什么深意。

    他更无法明白,欧阳志他们,明明经世之道远不如自己,偏偏他们却能高居在自己之上。

    当初说皇帝老子昏聩,其实只是一句玩笑罢了。

    因为圣旨已经放出来,贵州大捷,而贵州的大捷,则纯是因为山地营的缘故。

    可为何,自己就想不到山地营呢?

    为何自己从小练习弓马,强身健体,拜方士为师,学习武术、地理,自己博览天下兵书,游历边关,就为何想不到这一点呢?

    方继藩……太强大了。

    方继藩给他造成的阴影,已彻底地击溃了他仅剩下的信心。

    问题出在哪里……

    他若有所思,却在心里一直坚持着一个执念……一定要想明白。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了保证祈雨之事不被干扰,所以……朱厚照和方继藩,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保守秘密。

    他们先悄悄地开始设坛,接着,那李朝文也被请下了山。

    事实上,李朝文想不下山都不成了,因为他偷窃和贪墨观中财物的事已是传遍了整个观中,大师兄栽赃陷害的同时,似乎也贿赂了礼部的道录司,准备要将他彻底革除出观。

    在方继藩跟前的李朝文,整个人战战兢兢的,满心的觉得很不靠谱。

    他想哭,他不会祈雨啊,做道士,只是他的职业而已,可道经中的话,他是一句都不信的。

    然后朱厚照亲自召见了他,便见李朝文两股战战,连脸都不敢抬起来,弓着身,脸色蜡黄。

    朱厚照很狐疑地看了方继藩一眼,皱着眉头问道:“这……就是那位很专业的大师?”

    “是的,殿下,他是世外高人。”方继藩很肯定地道。

    朱厚照便伸手,抬起了李朝文的下巴,使他的脸扬起来,眉头皱得愈发深了:“看着,不像啊。”

    祈雨这样一件事,可是大事啊,虽然出了差错,自己可以推荐责任,可是呢,自己是太子啊,不能做得太难看吧。

    朱厚照看着眼前脸色蜡黄,嘴角发颤的李朝文,心里越发没谱了,一双清亮的眸子转了转。

    “老方你没忽悠本宫吧。”

    “高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方继藩很坚持地继续昧着良心说话。

    事实上,他也觉得李朝文不太上相。

    “我……我不祈雨……我……我……”李朝文颤抖得厉害,接着双膝软了,直接跪了下来,顿时抱着朱厚照的大腿,颤声求饶。

    “小……小道……求殿下,饶小道一命啊……”

    朱厚照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觉得方继藩在侮辱自己的智商,鼻翼微微一皱,露出不安的神色,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老方,本宫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惶恐。”

    方继藩也是服了李朝文这个软蛋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好,最终一摊手:“殿下,这人来都来了……”

    朱厚照:“……”

    …………

    连日的干旱,已使京师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近来天气的诡异,也确实给不少人多了某些借此煽动的口舌。

    于是乎,童谣四起,这比报进宫中的奏疏,更加严重。

    街面上,许多人暗中议论着什么,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依然还是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的。

    故而刘健对此,可谓是忧心忡忡。

    他向弘治皇帝进言,请陛下万万不可让东厂和锦衣卫捉拿妖言者。

    倒不是说这些妖言惑众之人不可恨。

    而是因为,那背后的煽动者们,哪里能轻易被追索出来,一旦厂卫大规模的捉拿妖言惑众的‘乱党’,依照以往的经验,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背后煽风点火的乱党早已逃之夭夭,反而是那些津津乐道于此的寻常百姓,不懂事的稚童,最终纷纷沦为乱党!

    一旦如此,非但不能解决问题,甚至可能衍生出新的问题。

    内阁里,正午过后,刘健小憩了一番,随即便有宦官匆匆而来:“刘公,不好,出事了,陛下急召刘公等火速去暖阁。”

    刘健吓了一跳,眼下,整个京畿都是干柴烈火啊,这会子又出什么事?

    他心里万分忧心,铁青着脸色,来不及整理衣冠,便匆匆的和李东阳三人往暖阁赶去。

    到了暖阁,弘治皇帝的脸色也明显的很难看,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却在呵斥锦衣卫牟斌。

    “祈雨?祈什么雨,他是太子,太子也和淫祠搅和在了一起吗?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弘治的目光,尤其的严厉,他狠狠的瞪着牟斌,似乎要生土活剥了牟斌。

    而牟斌却早已吓得大汗淋漓,拜在地上颤声说道。

    “臣万死,事先并没有风声,只是后来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臣不敢怠慢,立即打探,这才发现太子殿下请了道人,要祈雨……”

    弘治皇帝气得七窍生烟,一双眼眸睁得老大,怒声开口说道。

    “寻常百姓供奉淫祠倒也罢了,他是太子,是朕的儿子……”

    所谓淫祠,其实和词意并没有太大的关联,而是指不被官方承认的寺庙和道观,一般都是民间自发建立,有的拜土地公,有的龙王爷,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神仙鬼怪,这些东西,在历朝历代,其实都被朝廷严令禁止,怕就怕有无知百姓,被这些淫祠中的供奉骗取财物,甚至煽动谋反。

    而淫祠最大的特征,往往就是各种活动。

    比如……祈雨……

    在朝廷看来,官方祈雨,或许可以称得上某种仪式,无非是当做一次向上天沟通的活动而已。

    而许多非官方的祈雨仪式,却隐含着其他的意图。

    弘治皇帝生气的是,朱厚照希望老天降下大雨,是可以称许的。可现在居然弄出一个祈雨来,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莫名其妙,简直就是荒唐。

    祈雨这等事,最关键之处就在于,十次也祈不来九次啊,你祈不来雨,岂不是火上浇油?更是说明朝廷有失德之处,乃是天罚吗?

    这太子简直是在胡闹,根本就是在给自己添乱了。

    这些天,因为天旱和百姓的无知议论,弘治皇帝本就忧心得废寝忘食,此时更气得面容发青,胸口发闷,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对于这件事情,牟斌不敢有任何的隐瞒,便如实将自己知道的交代。

    “那道人,叫李朝文,道籍在龙泉观,臣私下查过他的底细,他在道观中的名声并不好,据说还贪占了观产……”

    弘治皇帝的脸色顿时更白了几分,甚至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又是一个和道人厮混一起的,先皇帝如此,自己的儿子,竟也如此……

    弘治皇帝此时只感到,这炼仙药和所谓祈雨的术士,简直就如梦魇一般,一直缠在自己的身上。

    一时,他竟是深深的闭上了眼眸,自己的唯一的儿子怎么能……

    “不过……臣还查到,新建伯方继藩似乎……也牵涉其中,他才是主谋。”牟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心老老实实交代。

    “你说什么!”弘治皇帝眼眸孟地一睁,凛冽地看向牟斌,厉声喝问。

    牟斌吓了一跳,在外,他是冷酷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可在这里,他只有温顺如绵羊,道:“臣说的是,此事,还牵涉到了新建伯。”

    刘健的眼皮子跳了跳,却是见弘治皇帝脸上的怒气消去了许多,虽然面上还保持着愠怒,可脸色却已没有那么可怕了。

    “是方继藩暗中谋划的?”弘治皇帝意味深长地问道。

    “是。”牟斌重重的点头。

    “噢。”弘治皇帝很轻地应了一句。

    而就在这短短一会里,弘治皇帝的脸上已看不出喜怒了,他只轻描淡写的点点头,而后慢悠悠的道:“此事还要继续打探,看看他们到底弄什么鬼名堂。”

    牟斌一呆,觉得自己听错了,其实在供出方继藩的时候,他是多多少少有点心虚的,心知一旦陛下得知是背后有人怂恿殿下,这方继藩,肯定死定了。

    可谁料……

    “臣……遵旨。”牟斌应了,只是觉得自己后襟彻底被冷汗浸湿了。

    这方继藩,咋了,陛下何以突然改换了态度?又或者……陛下是在引而不发……

    无论如何,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都知道,陛下态度的改变,都需好生琢磨琢磨。

    等到牟斌告退出去,弘治皇帝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抬眸,看了刘健等人一眼,徐徐开口说道:“你们也有儿子吧。”

    “是,陛下。”

    三人点头。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三人,才道。

    “你们有儿子,朕也有儿子,而且朕只有一个儿子,可为何这个逆子如此让人操心呢。罢了,不管他了,就先看看吧,看看他们又想胡搞出什么来,朕看他们明为祈雨,实则,可能是暗度陈仓吧,毕竟方继藩这般的机智……”

    听了这个,刘健哭笑不得了,却也若有所思的点头,很是赞同的说道:“不错,臣也觉得方继藩不会怂恿殿下当真去弄祈雨这等不知所谓的事。”

    弘治皇帝此刻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眸依旧透着丝丝担忧,又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用手指节敲了敲面前的案牍。

    “召卿等来,是因为方才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还报了一件事,昨天夜里,一小队巡夜的锦衣卫被袭,死了四人!”

    刘健等人的脸色猛然巨变,果然……要出事了。

    背后那些乱臣贼子,显然已经按耐不住,见朝廷对于流言没有下一步动作,所以出手了。

    他们想要的,就是朝廷风声鹤唳,接着四处锁拿乱党,而后好趁机制造出更大的民怨吧。

    这数月的大旱,已经让许多百姓宁愿去相信鬼怪,也不再相信朝廷了。

    刘健的脸拉了下来。

    而弘治皇帝,亦是表情凝重,显得忧心忡忡。



    詹事府已经搭起了祭台。

    这巨大的高台下头,还预备好了柴火,堆积如山的柴火堆成了小山。

    用朱厚照的说法,既然要感动上天,那肯定要感动到底。

    如果李道人祈不来雨,那只好用更激烈一点的办法了,比如……放一把火,将李道人烧给龙王爷。

    早在数百年前,太子朱厚照就已经懂得了员工的激励机制,这一点,方继藩表示很欣赏。

    李朝文……又哭了。

    这些日子,泪水虽然已经流干,可听到了这些真相,他觉得自己的泪腺还可以再挤出点液体来。

    方继藩抬头看着高台,这高台足有十丈高,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很是壮观,格外的吸人眼球。

    朱厚照和他肩并着肩,在昂首看高台的同时,也看到了这完全没有一丁点下雨迹象的青天。

    这样的天会下雨?

    朱厚照心里很没谱,不禁侧眸看着方继藩,忍不住问道:“真的会下雨吗?”

    “会的。”方继藩很郑重其事的点头,也很郑重的说道:“我们要相信李师侄,人家连命都准备搭进去了。”

    朱厚照则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杨师傅和王师傅现在气得不轻呢。”

    杨师傅和王师傅自然是杨廷和和王华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位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现在已经要吐血了。

    方继藩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们吐血不吐血,和他有什么关系。

    “本宫还听说,王师傅忧心忡忡,似乎是他儿子,出事了。”

    王守仁?

    方继藩有点发懵,这王守仁又是演哪一出?

    “据说是得了癔症。”

    “噢。”方继藩呵呵干笑,依着自己对王守仁的了解,癔症肯定是没有的,估摸着,是又开始琢磨事了,啊,不,王圣人这般的思想家,应当是在思考。

    “老方,本宫觉得……”朱厚照犹豫了一下,才道:“本宫觉得明日的祈雨不太可靠,感觉要出事……”

    方继藩拍拍他的肩:“别怕,我的师侄,死都不怕,我们难道是胆小鬼?我们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朱厚照则是鄙视地看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拍拍屁股跑路,留下他一人在暖阁里场景的一幕还记忆犹新呢!

    “你这话,本宫才不信,你是有脑疾的人,到时说不准装装病,事情就过去了。”

    呃……似乎,真想了吗?

    方继藩脸微微一红,转而一脸笃定地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殿下为何这样想我!”

    …………

    龙泉观。

    京里发生的事,已不可避免的传到了龙泉观中。

    一个道人蹑手蹑脚的到了张朝先的房里,快速地低语了几句。

    张朝先不由轻蔑一笑,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抬,只淡淡道:“天正,你看这天象,可有下雨的征兆吗?”

    这叫天正的道人忙道:“师父,没有。这都旱了两个多月了,至今也不见下雨的迹象。”

    张朝先冷哼一声道:“那李朝文,是走投无路之下,狗急跳墙,他贪墨了观中的财物,乃龙泉观的败类,明知必死,因而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借祈雨,想要翻转局面。”

    说着,张朝先便大笑起来,一张褶皱的面容里满是讥讽之意。

    “李朝文这样的废物,竟敢和我斗,就凭这个废物,也配?这老天又岂是说要下雨,就能下雨的?”

    想到这些,他愈发的觉得可笑,想来这雨李朝文自然是求不来的。

    他就坐等看笑话吧。

    只是,下一刻,他又不禁摇了摇头。

    张朝先心里想:“唯一令人可惧的,就是那个师叔公了,此人竟封了新建伯,不好招惹啊。”

    于是,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台前,自这窗台眺望,玉泉山的秀丽风景尽收眼底。

    秀丽的风景使他心旷神怡,心里的担忧顿时一扫而空,他不禁徐徐开口道。

    “再送一笔银子到京里去,请礼部道录司主事加紧着革了李朝文的道籍,呵……祈雨……真是笑话。”

    “是……”

    …………

    祈雨要开始了。

    整个京师也已经炸了。

    东宫那儿,即便是隔了几条街的,也可以看到矗立在高墙内的高台。

    那临时的高台耸入云端,在金辉的笼罩下格外蔚为壮观。

    街坊里,到处都在流传着这个消息。

    只是可惜,方景隆却即将远行。

    他心里有万般的不舍,舍不得自己的儿子,舍不得京里和老友们吹牛逼的欢畅,舍不得许许多多的人。

    可他知道,此次贵州,非去不可,不只是因为圣命如此,而在于,方家是靠立下功勋才挣来的家业,他的父亲,他的祖父,都是靠一刀一枪,自死人堆里拼出来的,才留了自己恩荫。

    自己也该一样,靠着沙场上的刀光剑影,九死一生,为自己的儿子挣下更大的前程,他所行的,不过是先人们的路,而留下的,却是子孙们更多的恩庇。

    于是方景隆心里没想过多逗留,而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启程。

    随行的,都是自己在军中挑选出来的老兄弟,那些过年的时候,在方家捏着方继藩瘦胳膊瘦腿大加评价的老家伙们。

    他们有的沉默寡言,有的缺胳膊断腿,可他们都有一样好处,就是在军中待的久了,对军中和战场的事,如数家珍,此番前去节制山地营,非要老兄弟们出马帮衬不可。

    打仗,他们或许已经不中用了,可练兵,却都是一个个好手。

    运河的码头,几艘乌篷官船漾在水面上,已是久候多时,亲兵们已经提了行礼登船。

    方景隆走时,没有叫醒方继藩,他希望儿子多睡一会儿,儿子在长身体的时候,以后还指望他能传宗接代,生个十个八个,为方家开枝散叶呢,是以,方景隆丝毫不敢打搅他。

    他儿子就在方景隆的心里,怀揣着舐犊之情,方景隆回望了京师一眼,仿佛穿透了城墙,穿透了无数的屋脊,可以看到自己的家。

    今儿,方继藩的五个门生,起的很早,他们早知道师公要远行,作为孙子,啊不,师孙,怎么能不来相送呢?

    唐寅诸人,拜下行礼:“师公,慢行。”

    方景隆叹了口气,拍拍他们的肩,感叹地开口说道:“你们……辛苦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啊,想想这些读书人,挺为他们难受的,一入方家深似海,其中的艰辛,也只有方景隆懂。

    五个门生,俱都木然。

    此时听一旁的脚力过了栈桥,一面低声道:“听说新建伯,就是那个新敕封的那个,据闻立了大功的那个,和太子殿下,要明日祈雨呢。”

    “真能下雨?”

    “你看这天象,能下雨吗?”

    “下不来雨,岂不成了笑话?”

    “嘘,慎言。”

    ……

    他们声音不高,方景隆却是听了个清楚,老脸不禁一红,心里顿时很不好受。

    这是要被人看笑话了吗?

    思忖间,他不禁看向唐寅几人,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

    本以为他们会和自己一样,可五个门生,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没有受一丁点的触动!

    方景隆暗暗点头,这几个家伙,了不起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有大将之风。

    “走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京师,毅然决然的上了栈桥,留给五个师孙一个宽大的背影。

    …………

    远处,方继藩遥遥眺望着码头,寻觅着父亲的船,那船已离了码头,朝着下游游弋。

    其实方继藩早就起了,只是见不得那种父子相离的场面罢了,看着那船去远,方继藩吸了口气,抬头看天。

    天依旧是晴空万里,方继藩不由心虚,在心里暗暗问道。

    这会下雨吗?

    如此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太过婆妈了。

    这个时候才不管那么多呢,到了这个地步,要相信自己。

    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的师侄有信心!

    次日一早,晨曦初露,方继藩就赶到了詹事府。

    朱厚照呢,却捧着一本历书发呆,见了方继藩,连忙朝他招手:“不对呀,不对呀,今日不是吉日啊。”

    要知道,祈雨是要选择良辰吉日的,朱厚照显然又没信心了,挠着头,一张脸比苦瓜还苦,这历书上分明写着——大凶。

    方继藩看着一脸焦虑的朱厚照,不禁开口安慰他:“不怕,不怕,我们这是佛系祈雨。”

    “……”朱厚照突然脸色变了,手中的书也被他扔掉了,一双晶亮的眼眸睁得老大,瞪着方继藩,更有种要掐死方继藩的冲动。

    “你这到底是道系还是佛系,你要害死本宫呀!”

    方继藩连忙朝朱厚照退了几步,英俊的面容里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我们这是佛道双修,殿下,赶紧,要开始了。”

    朱厚照有一种上了贼船又下不来的感觉。

    他在心里咆哮,这是要被坑死的节奏了!

    在詹事府的高台之下,几乎属官们和宦官都来了。

    以杨廷和、王华为首的属官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高台,还有高台下,那个哭哭啼啼被五花大绑的李朝文。

    他们的内心,是崩溃的。

    刘瑾等人,则显得很好奇,太监嘛,都比较信这个,捂着嘴低声窃窃私语。

    其实何止是在这东宫之内,便是在东宫之外,也早已是人满为患,不少人隔着高墙,远远眺望着那詹事府里的高台。

    据说……到了午时,就要开坛做法,到时,祈求神明,降下甘露。

    因而,不少看客都留了心。



    朱厚照和方继藩到了高台之下。

    便听李朝文在那滔滔大哭,简直半点修道之人的风度都没了。

    方继藩翻了个白眼,上去就是踹他一脚,一双清澈的眸子瞪着他,很是生气的怒斥道。

    “有没有出息,亏得你也是我的师侄,丢人现眼。”

    李朝文立即止住了哭声,不禁深吸一口气,似乎已知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左右都是一个死了。

    他抽泣着,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甚毒。

    这样的天怎么会有雨!

    自己恐怕死也……

    李朝文又失魂落魄的起来,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似乎也明白,只能拼一拼了。

    终于在方继藩的示意下,后头的一个禁卫给他解了绑,宦官们匆匆给他换上了道衣和桃木剑。

    倒是有好心的禁卫官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安慰他:“莫怕,神明在上,会保佑……”

    李朝文感激地看了禁卫一眼。

    方继藩耳朵尖,心里不禁烦躁,太子殿下的组织能力不行啊,时辰都要到了,还有这么多纰漏,便看向那安慰李朝文的禁卫,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禁卫只好苦着脸道:“卑下肖静腾。”

    方继藩乐了:“这名儿好啊,大吉大利,肖静腾,我很欣赏你,来来来,将他绑起来,吊在坛下,求不下雨,将他烧了祭天。”

    “啊……”肖静腾一听,差点要昏厥过去了,连忙颤声求饶:“我有八十老母,下有……”

    方继藩怒了,冷着脸发令:“吊起来!”

    周遭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继藩则抱着手,没有做声,一副绝不容情的样子。

    可内心深处,方继藩却知道,他这样做是有必要的!

    这是方继藩想到的一道保险啊,肖静腾乃是禁卫武官,到时真要求不下来雨,太子殿下震怒,肯定当真要将李朝文烧了,可一个禁卫武官也吊在高台上,就不同了,到时得到命令的禁卫们肯定会想尽办法求情的。

    总不能到时候真因为求不到雨,就真的将人烧了吧。

    方继藩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谁教我方继藩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从不欺凌弱小呢?

    肖静腾滔滔大哭,高喊饶命,却不得已,被面带难色的袍泽吊起来了。

    方继藩则朝李朝文努了努嘴,面带笑意的开口提醒道。

    “师侄,快登台吧,时候不早了,相信师叔,你一定求到雨的!”

    方继藩记得,这雨的记录时间是在午时,可到底是午时几刻,那就不知了。

    此刻的李朝文也不哭了,只不过整个人看不到一点的神采,他垂丧着头开始登台,跌跌撞撞的站上了高台,而后,他眼睛都直了,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高台上的风大,吹得他的道袍鼓起,他吓尿了,恐高啊。

    再自往下看,便见下头人头攒动,远处眺望,那东宫高墙之外,竟也是数不清的人流。

    李朝文脸色蜡黄,两股颤颤,接着便开始放声大哭。

    高台就是高的,因为太高,上头又风大,所以这大哭的嚎嚎声,下头的人也听不清晰,还以为在念经。

    方继藩昂着脖子,对朱厚照道:“殿下,你看我这师侄,是不是颇有活神仙的风范。”

    朱厚照则瞄着天,凝望着晴空万里的天,担忧的说道:“看着还是不像会下雨啊。”

    “要有信心。”方继藩假装智珠在握的样子,呃……其实心里也发虚。

    两个多月的干旱,早已让人浮躁起来。

    城内还好,可城外的农户,早已是颗粒无收,担心着年底如何饿着肚子熬过年关。

    看着那龟裂的土地,有时为了争一处水源,甚至导致数百人的殴斗,一次死七八个青壮也不鲜见。

    人就是如此,一旦绝望,自然觉得朝廷和官府难辞其咎。

    在东宫之外,许许多多的人只是抱着嘲弄的态度,在此看这一幕把戏。

    那流言,依旧还在数不清的人嘴里疯传:“皇帝失德,太子殿下,荒诞胡闹,若是上天当真垂怜,何至耗此两个月之久,滴雨未下。”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

    方继藩的五个门生,也早早的赶来了,他们进不得东宫,却在远处的街巷,眺望着那东宫院墙内巍峨的高台。

    高台上的人,当然是看不清的,不过是个黑点而已。

    此时,唐寅等人,耳边听着无数的流言蜚语,一个个心里极不是滋味。

    求不来雨,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太子呢?

    他们伫立着,纹丝不动,面上的表情僵硬,眉头深锁。

    却在这时,身边不知觉的,竟多了一个人。

    王守仁消瘦了很多,他听到了动静,也来了,见到了欧阳志五人,便不自觉的与他们站在了一起。

    在这人声鼎沸的环境,发现了王守仁的唐寅朝他颔首点头,王守仁则也朝他勉强一笑。

    他们不信神仙鬼怪,自然也不相信所谓的祈雨。

    他们来此,各自带着重重的心事。

    ……

    只见李朝文在高台上作着‘法’。

    已至午时。

    太阳依旧毒辣,他已浑身汗流浃背,此时,眼泪已经流干了,便连汗水,似乎也已挥发了个干净。

    李朝文只觉得浑身无力,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台下的方继藩,则紧张地等待着。

    朱厚照显得尤其焦虑不安,他搓着手,焦灼不安的样子。

    远处的杨廷和和王华,则朝这边瞪过来,恨不得手撕了方继藩,将方继藩生吞活剥作罢。

    方继藩眼看时候差不多了,突然掖了掖朱厚照的袖子。

    “做什么?”朱厚照错愕地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低声道:“殿下该哭了。”

    “为何要哭?”朱厚照懵了,一张清隽的面容里透着不解。

    方继藩龇牙,徐徐给朱厚照道来:“殿下爱民如子,现在烈日炎炎,老天不肯下雨,殿下作为太子,爱惜苍生百姓,难道不该哭吗?”

    “可本宫哭不出来啊。”朱厚照觉得有理,是该哭一哭,表现一下自己的爱民之心。

    可是这是哭呀,又不是喝水那么简单!

    方继藩也算是服了他,平时在你父皇面前的演技呢?

    显然,这一次祈雨,本质上不在于表现李朝文,而真正要表现的,该是太子殿下。

    外间如此多的流言蜚语,对于朝廷的恶意中伤,都是奔着皇帝和太子来的,古人重心不重迹,这叫唯心主义。

    什么意思呢,倘若你祈雨,别人会认为你荒唐。

    可若是你说你并非是相信这些神仙鬼怪,而是爱惜百姓,在此祈雨,这……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是爱民如赤子,是道德的楷模啊。

    自家兄弟,不给朱厚照机会表现,那么让谁去表现。

    这一场祈雨的功劳,李朝文领不走,方继藩也领不走,能领走的,只有当朝太子殿下。

    方继藩很认真地看着朱厚照:“那么太子殿下想一想,如果此时,陛下在这里呢?如果雨求不来,殿下会是什么结果?殿下,想想平日里,陛下都将你当做孩子看待,想一想,殿下心里也有宏图之志,照样也有希望能够让人刮目相看的一天,殿下,臣早就为殿下准备好了。”

    说着,一个字条,悄悄地塞在了朱厚照的手心里。

    朱厚照感受到字条的温热,显然,这都是方继藩早已准备好的,一直捂在手里。

    “老方……”朱厚照眼睛有些红:“还是你懂我。”

    他迅速地趁方继藩用身子遮挡的功夫,取了字条看了看,里头的内容很简单,显然,方继藩顾忌到了他不太高明的文化水平程度。

    接着,朱厚照将字条塞进嘴里,眼睛又红了。

    他开始锤着胸口,发出咆哮:“天哪!”

    高台上的李朝文,如何做法,根本无人看得到。

    可这一声天哪,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杨廷和、王华,无数的詹事府属官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太子殿下的眼泪,已是磅礴而出。

    他天生就带有入围奥斯卡金像奖的潜质。

    继续捶胸,胸口被锤的砰砰的响。

    “不要拦本宫!”

    他大吼一声。

    方继藩毫不犹豫,就一把将朱厚照抱住了,撕心裂肺地劝慰道:“太子殿下,不要冲动。”

    朱厚照的泪眼已是模糊了,歇斯底里地大叫着:“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今两个多月,颗粒无收,灾情严重至此,本宫身为太子,上,不能为父皇分忧,下,无法体恤百姓,今日祈不来雨,本宫……不妨,死了干净,方继藩,你不要拦本宫,本宫去死……死……死……”

    这个死字,足足拖了五个音节,尾音绕梁,迟迟不肯散。

    “殿下……”方继藩将朱厚照抱得死死的:“殿下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啊,有什么话好好的说!”

    朱厚照犹如一头蛮牛,方继藩几次险些都被他挣开。可真要挣开了,那就玩砸了啊,难道还能朱厚照等一等方继藩,重新让方继藩抱住,然后继续再去寻死吗?

    方继藩也使着蛮劲抱紧朱厚照,心里则忍不住无声骂:“这也太认真了!”



    一下子的,这高台之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看着朱厚照,俱是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又是啥情况?

    朱厚照戏精的本质,真是暴露无遗了。

    他嚎哭着,眼泪啪嗒落下。

    他哭得整个人都在发颤,完全是一副悲痛欲死的样子,像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刘瑾或者是养着的一条狗死了一般。

    方继藩觉得自己肩膀要脱臼了。

    “天哪!”朱厚照哀嚎,热情奔放如马景TAO,以至于方继藩憋得脸都红了,只能拼着命,将他抱的死死的。

    “若是上天要惩罚我大明,尽管惩罚本宫便是了,百姓何幸,苍生何幸……”

    幸……

    方继藩瞬间懵逼了,一双清澈的眼眸猛地睁大,有些震惊地看着朱厚照,不过仅是一闪神的功夫,随即才恍然大悟。

    朱厚照你妹的。

    你还真照稿子念啊,照稿子念也就罢了,你还认错字了,不是何幸,是何辜!何你大爷的幸,喜迎老天爷两个月不下雨吗?

    只是这一闪神的功夫,用力过猛的朱厚照又继续高吼。

    “若本宫以死而谢苍天,可换来老天下来豪雨,今日本宫便死了来看看。”

    一看方继藩竟没拖住自己,自己已领先了方继藩一个身位,这下轮到朱厚照有点懵逼了,不是演戏吗,老方你怎么不拖住我呢?

    见方继藩还没反应过来,他竟是慌了,不过很快他便醒悟过来,脚步放慢了一拍,继续前冲。

    幸好,刘瑾等人在惊讶之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于是一干宦官如死了娘似的蜂拥而上,这个抱朱厚照的大腿,那个拉着朱厚照的手,另一个拦着腰,有人抱头大哭,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哀求着。

    “殿下,殿下啊,万万不可啊,殿下乃是储君,是咱们大明的储君啊,殿下不能死,殿下死了,奴婢人等,一个都没法儿活了啊。”

    一时在安静的人群中的哀嚎声和求饶声震天动地的。

    “……”

    杨廷和和王华依旧还蒙着,事实上,他们身后的属官们,也一个个瞠目结舌,竟是都惊愕地看着。

    太子今日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

    他们看着朱厚照,心里已是五味杂陈。

    因为……太子方才喊的,到底是真是假?

    倘若是发自肺腑,虽然太子是胡闹,可无论如何,至少这心却是实在的,为了黎民百姓……唔……什么时候,太子殿下有这觉悟了?

    可若是太子新的把戏呢?

    一想到这个,大家的心里就猛地咯噔了一下,想死,真的想死,一个祈雨就已是胡闹了,若是再来一个……表演,杨廷和和王华宁愿爬上高台跳下来,死在这里,也不愿再在詹事府里了。

    当然,他们发现了最为致命的问题。

    那便是……他们永远无法去分辨真假。

    因为对方乃是太子殿下,你既不能抓他去严刑拷打,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甚至,你更不能去怀疑他,太子是储君,储君也是君,君君臣臣,你还敢质疑太子不成?

    所以……这个可能的事实就是……无论真假,它都是真的。

    既是真的……

    杨廷和立即开始了他的标准动作,很直接的跪了下来,随即热泪盈眶。

    “殿下,不可啊,殿下维系社稷,要死,死微臣吧,殿下待民如子,臣钦佩不已。”

    磕了头,行了大礼,这君要死,臣还能不做一点样子吗?

    接着便是一副起身要去死的样子。

    偏偏在这詹事府,似乎杨廷和的关系不太硬,大家都光顾着拦太子殿下,他说自己去死,竟没人搭理他。

    杨廷和好歹也是中过进士,又不傻,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又一副悲伤的要昏厥的样子趴下道:“殿下……赤诚之心,定能感天动地,殿下啊殿下……”

    …………

    台下的热闹,李朝文当然一概不知。

    在这高台,他只是觉得自己心惊得厉害,呼吸也是加快了,一双噙着泪的眼眸微微抬起,看向天空。

    阳光依旧,甚至能刺痛人的眼睛,只是有朵朵云层在浮动,李朝文浑身颤抖得厉害,这样的天气,怎么会有雨。

    师叔……坑我哪。

    这是倒了多少辈子的霉,上辈子奸YIN掳掠了多少人,今日才来这报应啊。

    现在酷热难当,再加上心里紧张,此时的李朝文浑身大汗淋漓,布满血丝的眼睛,收缩又张开,忍不住朝天咆哮。

    “小道做了什么孽,天收了小道吧,来啊,我李朝文,今既必死,那就死了干净,老天若有眼,就收了我,一并降下天雷,也收了方师叔吧!”

    轰!

    就在这个时候,天边,猛地一声惊雷。

    李朝文下意识的,迅速的趴在了高台上,TUN部高高的拱起,他捂着耳朵,闭上了眼眸,不敢睁眼看眼前的情形,此刻的他脑子已彻底的乱了。

    天哪……

    真……真的天雷要炸师叔了……

    轰!

    又一声雷响,惊得他不禁睁开了眼眸。

    咦……

    自己好像没事,李朝文小心翼翼地抬眼,左右张望……

    好像不是的……

    更像是……

    只见在天边,乌云滚滚,如翻卷的浪涛。

    李朝文睁大了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天穹。

    那滚滚的乌云,犹如千军万马一般,遮天蔽日而来……

    天哪!

    这是真要下雨的了。

    李朝文整个人都要窒息了,嘴角微微哆嗦起来。

    师叔不曾欺我。

    轰……

    震天动地的雷声再次响起。

    只见那台下,方才还闹得激烈,此时安静了。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很一致的打了一个颤。

    朱厚照吓得面如土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宦官们还七手八脚地拉着他的手,抱着他的腿,拦着他的腰。

    不过,他们的动作都已戛然而止,一群人惊慌失措的抱成了一团,接着就仿如雕塑,就像时间凝固停止了。

    只有突而随来的风吹着众人的袍裙,卷起了无数的尘土。

    方继藩方才本是要张口,大喊一声,我也要死。

    嘴张到一半,令他打了个冷颤,声音却发不出了。

    天上席卷着乌压压的怒涛,那怒涛疯狂的翻转,一声声惊雷之后,只在瞬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卧槽!

    方继藩心里想,老祖宗们果然赏了一口饭吃啊。

    居然真的下雨了。

    他激动得眼里泛起了泪意,这样下去,我方继藩,足够吃老祖宗们一辈子了。

    这便是史,上至国史、下至府史、县史、乃至于是族史、家史,上头记录下这些的人,说了今日午时下雨,午时的雨,就来了……

    那依旧趴着的杨廷和,此时痴痴地看着天,他彻底无言了,连装模作样都已没功夫了。

    王华则抬着头,不发一言。

    所有人都昂着头。

    没有人喊下雨收衣服。

    他们只看向天穹,不知何时,人们对于雨,竟有了如此的渴望。

    大雨未下,雷电却至,乌黑翻滚的怒涛之中,突的一条银蛇刹那间闪烁,只这灿烂如烟火的电光之后,一切又隐入了沉寂和黑暗。

    “下……下雨了……”

    被吊在高台下的肖静腾哭了,他真的上有八十老母,下头还有两个孩子。

    而现在……

    他仰着天,笑了,带着泪大笑:“老天垂怜我肖静腾……”

    无数人伸着脖子,看着天空。

    而在这东宫之外。

    更有无数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天空中的一切。

    有人颤抖着,哭了。

    下雨了。

    终于下雨了。

    “老天爷垂怜啊!”

    有人放了悲歌,却仿佛是在欢呼。

    接着,有人拜倒在地。

    面对此等神迹,除了顶礼膜拜,似乎也没有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了。

    一个人拜倒。

    两个人拜倒。

    越来越多的人如浪潮一般拜下。

    天上又是一道闪电飞过,瞬间的在那已经变得昏暗的天空里闪过一条刺眼的光芒。

    接着,雷声越烈。

    在这电闪雷鸣和天穹之下,人……是何其的渺小,和蝼蚁,又有什么分别?

    有念阿弥陀佛的。

    有激动的高呼无量天尊的。

    有说祖宗保佑的。

    有说吾皇万岁的。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寻觅自己精神上的寄托。

    只有六个人,木然地站在那无数激动的人群之中。

    他们……对于任何的怪象,似乎早已麻木了。

    欧阳志呆呆地看着天。

    下雨了。

    奇怪吗?

    有一点点奇怪。

    可是……这吓不倒自己的。

    自己什么事没有见过,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

    不过是下雨而已。

    他的神经,早已慢人半拍,可等回过劲来,那本该到来的激动,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所以他只看着天,听着身边无数的喧哗,脚下如波浪一般的人拜下,而他,鹤立鸡群,如师公所言一般,有大将之风!凛凛狂风继续吹拂着欧阳志,他依旧屹立不动,伫立于天地间。

    唐寅则是张大着嘴,此刻,他想吟诗,想作画,那灵感一刹那之间来了,满脑子开始寻觅和捕捉灵感的余韵。

    徐经身躯一震,他眼睛发亮,此时,他已意识到了什么,恩师……高明啊,恩师朕的是战无不胜,永远正确的。他似乎已经可以预想到,这一场大雨之后,恩师将获得的收益了,荣华富贵,触手可及。

    只有王守仁,呆呆地看着天,那双盈亮的眼眸里满是错愕,此刻的他彻底震惊了。

    要……下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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