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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懋显然是给气得不轻,按照以前的惯例,这次又少不了一顿狠打了!

    其实张信不怕挨揍,他是真的一丁点都不怕,反正早就被打习惯了。

    可一听小洁竟被自己的岳父装病骗走了,顿时心里像要抽搐一般!

    有点痛,这痛令他难过!妻子为了支持他,枉费了多少心血啊,此时被骗了去,这周王的藩地是在开封,两地相隔千里,以后却不知夫妻何时才能相见了。

    只是这一次,出乎张信意料之外的,张懋竟没有动手打他……

    张懋这粗壮的汉子,此刻竟是哭了,捂着眼睛,透着哀痛道:“你以为为父就舍得打你?还不是怕你不成才?在这个家里,你是幼子,继承不了爵位的,你将来要靠什么独立支撑门户?咱们大明想要得爵的,只能靠军功,没有爵位,即便给你一个武官官职,又能如何?你能做指挥,能做总兵,将来为父的孙儿们呢?至多,两三代之后,你兄长那房还是国公,你的孙儿,却可能不过是个世袭千户罢了。”

    “你怎么能种地呀,你……”说到这里,张懋摇着头,神情又悲又愤,随即咬牙切齿起来:“那方继藩胡乱折腾,也能折腾出个伯爵来,可你跟着他种地,一辈子都没出息啊,现在连周王也看轻了你,你还不能幡然悔悟吗?你听为父的话,明日,为父想办法将你调去金吾卫吧,再磨砺一番,就去云贵,或去边镇,要不就调去东南的备倭卫所,你争口气,立个功劳回来。”

    张信跪在地上,只是哭着不敢吱声。

    张懋便气急地对张信大叫道:“你说话啊。”

    张信眼里挂着泪,倒是想了想,才道:“农事,关系着的,乃是千千万万人的福祉,方百户说,我们该为天下苍生着想,所以……”

    张懋几乎要跳起来了,气呼呼的道:“方继藩……他说天下苍生计?这臭不要脸的小东西啊,他是什么东西,他自己撒泡尿不清楚吗?你怎的傻到了这个地步,竟被他用这样的言辞糊弄,你出去打听打听,他方继藩是为了天下苍生的人吗?你……你……你真是太傻了啊……”

    张信仰起头,泪流满面的样子显得很狼狈,目光却是坚定:“父亲,孩儿不孝,新建伯可能是在骗孩儿,可是孩儿……愿意!就算是骗,孩儿也甘之如饴,因为孩儿真的想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孩儿做这些,不是想证明自己,也不是想挣什么功劳,不是因为新建伯的蛊惑,只是因为,只有看着那些作物,孩儿才觉得自己像一个人,像一个有用的人!父王那里,我等忙完了这一等,等农闲下来,会亲自去开封,到时自然将小洁接回来,父亲……孩儿……万死!”

    张懋听得直暴跳如雷,如老牛一般,胸膛起伏,扑哧扑哧的喘着出气。

    他的手划掌为拳,砂锅大的拳头青筋暴出,他咬着牙,双目似要龇裂,可就在这一瞬间里,张懋又哭了,他的拳头徒然的软了下来,却用手背擦拭着泪:“我儿子傻了,他疯了,他被人糊弄还不自知……”

    从前那如铁塔一般的彪汉,边抹着眼泪,边一步步蹒跚的绕过了脚下的张信,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张懋的泣声越来越大,口里依旧喃喃的道着:“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当初是个多听话的孩子,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好孩子了……我的儿啊……”

    蹒跚着跨过了门槛,外头的夜很深,初秋的夜里凉风嗖嗖的,张懋含着泪,哭哭啼啼的消失在浓墨般的夜里,那哭泣的声音,也终于随之愈行愈远。

    张信却久久的保持着跪姿,纹丝不动,他很努力的吸了吸要溜出来的鼻水,眼眶里也是通红,过了好半响,他才站了起来。

    油灯冉冉,他脑海里永远不忘张懋的哭声,犹如一根根针,扎着他很疼很疼。

    而后,他取出了今日带回来的许多录事的竹片子,到了书案前,摆出了一本厚厚的簿子,擦了擦眼泪,下意识的道:“小洁,你来念,我来记,墨磨浓一些……”

    “……”

    却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错愕的抬眸,看着虚空,虚空中什么都没有,他此时才又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了父亲,也可能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眼泪便不可遏制的迸发了出来,他极力的吸着气,抑制着自己的悲伤,噙泪磨墨,自己取了竹片,一面提笔,开始记录:“西山甲庄蔓藤泛黄,疑有虫害,或昨日细雨所致,又或……”

    冉冉的烛光,在张信的眼眸里耀着光,这是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而反射的光线。

    …………

    “真是令人遗憾啊。”

    在得知了张信的妻子跑了,西山百户所里,方继藩憋着脸,露出如丧考妣的样子。

    “是啊,真是令人遗憾啊。”王金元摇摇头,也忍不住的叹息。

    方继藩回眸,朝六个同来的门生龇牙道:“你们怎么不吭声?”

    徐经忙道:“恩师,真令人遗憾。”

    唐寅昂着头:“学生的妻子,也和学生感情不好。”

    方继藩便同情地看了唐寅一眼,他知道,历史上,唐寅因为弊案,他的妻子便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可见这个婆娘不是很地道,嗯,该不该劝唐寅休妻呢?

    就在方继藩心底琢磨的时候,却听一个声音吓了方继藩一跳:“呀,真是令人遗憾啊……”

    原来是欧阳志三人说话了。

    他们的反射弧度……好像长了一些……

    看着他们迟钝的样子,方继藩真有种想找一块豆腐拍死自己的冲动。

    王守仁则像是永远都在角落里,似乎永远的在思考,啊,不,该是永远都在瞎琢磨。

    方继藩懒得理他,只要别琢磨出欺师灭祖便放任不管了。

    今日带着门生来,其实是让他们来熟悉环境的!

    西山学堂已经成立了,虽然学堂没有变,还是那几间茅屋,学童也没有变,依旧还是那些OOXX或是XXO,可毕竟,闪亮的招牌已经挂起来了,这令方继藩很有成就感。

    六个门生,现成的可用之人,当然要好生利用一下了,总不能天天白吃饭吧,所以带他们先来和学童们熟悉一下,以后他们公务之余,就让他们来讲学。

    至于其他的老师,方继藩也请了不少,来了一个举人,还有几个秀才,他们都是预备在京等待乡试或是会试的,可家境有些贫寒,在京里读书之余,也免得下次考试时来回奔波,西山这儿有吃有住的,方继藩还给银子,何乐而不为。

    甚至,到了明年开春,只怕会有许多举人入京,等待着两年之后的科举,到时方继藩还打算再招揽几个举人来。

    学童们毕竟还只是开始启蒙,大的不过十岁左右,小的,只有七八岁,也不可能教授什么大学问。

    天气变冷了,这令方继藩舒坦下来,方家又要开始卖煤了,这就如春季到了,动物们都比较开心,因为交配的季节到了一般。

    王金元在表达了遗憾之后,便看着方继藩道:“对了,前几日有人来咱们的地里走动。”

    “走动?”方继藩不露声色。

    “好像是御史,十之八九,是听说我们强迫庄户种植万年老参,因而……想搜罗证据,弹劾新建伯。”

    “噢……”方继藩只点点头,倒是不甚在意!

    这不怕,自己一没偷二没抢,御史弹劾简直就是朝廷里经常性的娱乐活动,一般人还享受不到这待遇呢,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去偷了,去抢了,你们弹劾又如何?我方继藩很在乎吗?最多也就圣旨下来申饬一下罢了,挨一顿臭骂,我稀罕吗?我天天挨骂的。

    这时,王金元倒是往方继藩靠近了几分,带着几分谨慎,小声的道:“还有那个胡商,那个胡商前日来此,本想寻小伯爷,他说他预备要出海回国了,临行前想见小伯爷一面,往后也希望小伯爷能够多多照顾,可惜小伯爷不在,他甚是遗憾,所以走了。”

    方继藩就绷着脸道:“这老狗,十之八九,还想让我掩护着他走私呢,哼,我方继藩是那等枉顾国法之人吗?下次他还敢来,朝廷不拿他,我抓了他便吊起来先打断他腿。”

    王金元讪讪笑道:“他还听说,伯爷对花草和奇珍异果颇有兴趣,临时时,还留了一些东西。说是来大明时顺道带来的,小伯爷若是喜欢……便留着种着玩,不喜欢,丢了便是。”

    还有……

    方继藩眯起眼来,眼中明显多了分异彩,显然,他来兴趣了,忙道:“东西呢?”

    “小人留着呢,就知道小伯爷有兴趣。”说着,王金元转身去取,只片刻功夫,便提了一个锦囊来。

    王金元轻轻将锦囊一放,接着,许多东西自囊口里滚落了出来。

    “这是……”方继藩的眼睛,渐渐放出了更多的光彩,这光彩有点璀璨。

    好人啊,这是捡到宝了……

    ………………

    老虎刚刚写完这章,实在太累了,眼看深夜了,晚饭还没吃,所以在此跟大家说,明天早上才更第一章,大概八点左右,大家今晚早些睡,明天依旧五更!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从锦囊中倒出来的,只有一个东西特吸引方继藩的注意,那是……一个土豆。

    土……土豆……

    土豆又称之为马铃薯。

    也是自美洲大陆来的。

    当然,或许是因为它长的不太像老参,看起来不那么高大上,所以……那该死的胡商,居然先将番薯拿了出来。

    这番薯和土豆有什么区别呢?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土豆更适合作为主粮。

    当然,这还不是最坑的,最坑之处就在于……特么的番薯比较适合南方种植,而土豆则更适合寒带。

    也就是说,为了培植番薯,方继藩花了很多的心思,譬如在南方,番薯可以做到一年两熟,而在北方,只能一年一熟,又因为温度不够,所以方继藩甚至不惜让张信适当的挖掘烟道,保持地面的温度。

    为了维持番薯的产量,方继藩可是砸了很多银子的。

    而马铃薯,也就是土豆,却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它本身就适合寒带,在上一世,南方番薯种植的比较普遍,而马铃薯的产区,则主要集中在东北以及内蒙和山西一带。

    倘若……当时胡商先给的是马铃薯,方继藩又何须花费这么多心思,去栽培番薯来着?这番薯,完全可以运送去南方,慢慢的进行培植和改良,再进行推广。

    自己……种土豆啊。

    呼……

    “那胡商走了吗?”方继藩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王金元。

    王金元呆了呆:“这个,想来走了吧,小伯爷……您……”

    方继藩顿时一脸凶相,龇牙道:“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他,再见他,剁了他喂狗。”

    空气,很凝重。

    方继藩又吁了口气,随即将这土豆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交给了王金元:“给王信送去,告诉他,妻子跑了,不可怕,要化悲痛为力量,这东西给我培植出来,此耐寒之物,要小心关照着。”

    王金元看着方继藩认真的神色,连忙颔首,也是很小心地将这土豆一收,便一溜烟的跑了。

    随即,方继藩坐定了,细细想来,似乎这也无所为,番薯到时肯定是要移植去南方的,来年开春之后,如果顺利,土豆也培植得差不多了,到时继续推广。

    至于眼下这的番薯,自开始插苗,而今也差不多到了快收获的季节了,这番薯,至少今年可以实现一次丰收,至少可以显现出功效。

    好吧,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把几个门生丢在了西山书院,方继藩便赶回城了,没错,就是这样甩手掌柜,如此任性。

    方继藩现在渐渐将教育的事放手给自己的门生,将矿山和生意的事交给王金元,而将种植的事全数交给了张信。

    即便是珍贵的土豆,方继藩也完全放心交给张信,这是因为张信已经积累了极多的农业经验,和他相比,自己简直就是一个门外汉了,不交给他给谁?

    回到府中,才是正午,邓健见了少爷回来,便立马兴冲冲的奔上来道:“少爷,少爷,伯爷修书回来了。”

    终于有音讯了。

    方继藩差点泪流满面,虽然跟这个爹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多,但是他是实实在在的方景隆身上感受到了真切的父爱的!

    算算日子,这一次,一去就是几个月了啊,古人离别,山长水远,有时数月没有音讯也是常有的事,就难免会平添诸多别离之情。

    方继藩心里自已将方景隆当做自己真正的父亲了,一听到他有音讯,连忙接过了书信,便直接往书房里走。

    “哈哈……已到贵阳了,开始接手了山地营,嗯?他与贵州巡抚不太和睦吗?”

    方继藩倒没什么可担心的,此去老爹是接任贵州总兵,这总兵是武官,归巡抚辖制,大明崇尚的又是以文制武,其实从品级,总兵的官衔并不比巡抚要低,可这兵事,还偏偏就巡抚说了算。

    巡抚和总兵之间,肯定不会和睦的,因为巡抚的职责就是监军的作用。

    里头虽有一些小小的抱怨,不过大多数的,却是对方继藩的嘘寒问暖,方继藩心里暖暖的,他兴致勃勃,挂着笑容对邓健道:“去叫香儿来,给本少爷磨墨,本少爷要修书。”

    邓健则是一脸幽怨的样子看着方继藩:“少爷,其实……小人也会磨墨的。”

    方继藩心头一震,这邓健的表情,怎的怪怪的,不会是……

    想得有点深,不禁心里恶寒,方继藩顿时龇牙道:“滚去叫香儿。”

    “噢。”在方继藩的怒视下,邓健也只能从命!

    小香香来了,一听少爷专程让自己来磨墨,面上俏红,这些日子,她显得丰腴了一些,再配上俏脸微红的样子,颇为让人心猿意马。

    “来,坐到少爷腿上来,给少爷磨墨。”方继藩已习惯了各种调戏。

    “少爷,不可呢……”小香香缳首,低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哪里真敢坐在方继藩的腿上,只站在书桌旁,蹑手蹑脚地开始工作起来。

    其实方继藩也只是习惯性的说说而已,嗯,他还真很正经的,看香儿把墨磨得差不多了,也收了心,凝神想了想,接着蘸墨提笔。

    大抵说了一些家中一切皆好的话。

    只是心念一动,方继藩神情显得犹豫起来。

    此番老爹是以总兵的名义,既是为了节制山地营,也是为了剿灭叛贼。

    这米鲁的叛乱,在历史上历时了三年之久,令朝廷焦头烂额,而现在……其实也差不多,折了一个巡抚,又让另一个巡抚吃了瘪,虽然传来了一次大捷,可只要米鲁不死,这些叛乱的土司便会如梦魇一般,使朝廷继续焦头烂额下去。

    而之所以这场叛乱持续如此之久,历史上,还真就在米鲁身上。

    一般的叛乱,都是叛军起事,官军进行弹压,官军若是输了,则继续增兵,一直到叛乱平息为止。

    可米鲁叛乱的复杂性就在于,米鲁是个极为狡猾之人,她从来不出现在战场上,朝廷在崇山峻岭之中,与叛军来回的拉锯和厮杀,即便是胜了几场,可土人依旧源源不断!

    一日不拿住米鲁,这场叛乱就绝不会停息啊!

    关于这一点,方继藩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叫米鲁的女人,天知道她有什么鼓动人心的手段,可以驱使这么多土人为她卖命。

    不过……

    方继藩眯着眼,死死地盯着墨迹未干的书信,他想起了历史上的一件事来,之所以没有寻觅到她的踪迹,是因为她一直带着一支兵马藏匿在一处石涧寨的地方,这个地方,山路崎岖,很难走,偏偏它又非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战线的后方,朝廷一直忽视了此处。

    倘若……父亲带着山地营,奇袭此处呢?

    一旦拿下了米鲁的中军,那么……整个叛军也就土崩瓦解了。

    或许,应该给父亲一个提醒,至于其他的,也就和自己无关了。

    想了想,方继藩提笔,提到了石涧寨,当然,为了掩盖自己‘神机妙算’,方继藩必须拿出一个理由来,而他的理由很简单,米鲁狡猾,我方继藩查阅过叛乱区域的舆图之后,认为米鲁狡诈,定会寻一个地方藏匿,这石涧寨易守难攻,又非必争之地,十之八九,她就藏匿在这里,请父亲伺机而行。

    写完了,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转了转手腕,立即命人送了出去,方继藩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

    此时,在暖阁里。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之后,开始变得越发的勤政起来。

    清早参加了一场廷议,接着又召见了刘健三位学士!

    今日要议的是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江南解粮的情况,大寒的天气即将到来,为了防止运河结冰,必须及早让江南将粮赋押解入京,何况北地连续遭灾,粮食已经开始不足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南方的粮食不到,朝廷势必焦头烂额。

    而第二个问题,则是米鲁的叛乱了,虽然经历了一场大捷,可弘治十三年的岁末即将到来,若是战事不能在今年结束,又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了。

    这两个问题,眼下都是朝廷的心头之患,弘治皇帝对此甚为忧心。

    他虽是皇帝,拥有这广阔河山,可很多事,其实不是他一个皇帝能够随心所欲的!就说粮赋提早入京的问题,这牵涉到的,乃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可能产生不可预知的结果。

    倒是谢迁在这个时候,奏报起了一件别样的事情:“陛下,臣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还请陛下明鉴……”

    “卿家但说无妨。”弘治皇帝温和地笑了笑。

    若是仔细看,不难看出,谢迁的脸色有点怪,此时道:“其一就是,太子殿下与方继藩竟是成立了一个书院,太子殿下竟还成了书院的院长,这倒是引起了不少的议论。”

    “……”

    弘治皇帝唇边的微笑立马不见了,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了,甚至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这个逆子,朕就知道,他总不肯收心,看来朕还是对他太宽容了,你看,这才几天哪,他便要胡闹了,还怂恿着方继藩,方继藩平时没有公务的吗?还得陪着这个逆子上蹿下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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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迁觉得自己抑郁了。

    明明,他是在告方继藩的状来着的啊。

    怎么转过头,就是太子的不是了?

    不过……方继藩这家伙虽然也闹腾,可细细想来,或许还真是太子殿下胡闹才是。

    只是……他作为内阁大学士,怎么好说太子的不是呢?

    于是乎,刘健诸人,一个个不做声了,只传来有些尴尬的咳嗽。

    可弘治皇帝的脸色却带着几分激动,他气咻咻地道:“还以为罚了他的跪,敲他这逆子几次,他便老实了,真真想不到,他竟是这等死不悔改的混账,办学院?他是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

    弘治皇帝是很生气。

    一般情况,除了朝廷的国子监和各地的官学之外,一般的私人学堂,若是规模小的,都叫私塾,而敢自称是学院的,虽不敢说名满天下,可至少那创办之人都是大儒啊,寻常人哪有这么厚的脸皮敢自称是学院,还自称是院长的。

    这得是多不要脸,才做出这等事啊。

    这个逆子呢,小小年纪,太子之尊,正是要好好读书的时候,你自己去办什么学院?你丢人不丢人啊,这若是传出去,坊间势必要议论,民间的百姓们是会笑话的,这皇家颜面还要不要。

    这叫什么,这叫不伦不类,沐猴而冠。

    弘治皇帝隐隐有大怒的征兆,倘若朱厚照在此,他恨不得抡起臂膀,一巴掌将这逆子打趴下,再寻个鞭子,狠狠抽死这恬不知耻的混账东西作罢。

    再想到,那方继藩,这都要入冬了,正在预备暖棚呢,上一次他是亲自去过西山的,西山里头又是矿山,又是暖棚,有屯田百户所,有这么多人的生计,现在人家还被他这个逆子所胁迫,跑去跟这逆子胡闹,你朱厚照还是个人吗?你不学方继藩,为国分忧倒也罢了,你还成日碍手碍脚,简直猪狗不如啊!

    见弘治皇帝的脸上阴云笼罩,气焰直冲,谢迁咳嗽了一声,便又道:“陛下言重,太子殿下……噢,还有一件事,便是有御史弹劾方继藩,说是强迫龙泉观佃农种植什么人参果,惹来了怨声载道,陛下,本来旱灾之后,京师附近的百姓已经开始抢种麦子了,龙泉观的土地不少,而方继藩却是推广什么万年老参,臣虽是将弹劾的奏疏压了下来,只是……难免觉得这方继藩实是有些……”

    “又是他那口口声声说每亩二十石的东西?”弘治皇帝不禁苦笑摇头。

    弘治皇帝的气顿感消了一些,方继藩,也有胡闹的时候啊。

    倘若方继藩说三五石,他或许还信一些,可是二十石,还是粮食,这……怎么听着,也像是天方夜谭啊!

    弘治皇帝毕竟不是晋惠帝,还不至于到何不食肉糜的地步,不免摇着头,笑了笑道:“罢了,由着他吧,朕倒是听说,这也并非是方继藩强迫种的,龙泉观那儿,似乎对此也是极力赞成,土地的主人既是龙泉观,这终究是他们和庄户之间的事,都察院现在已经闲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地的主人与庄户之间的事,也要去管?”

    “这……”谢迁苦笑道:“臣的意思是,眼下北地本就欠收,您看,现在种下的麦子,还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这寒霜恐要来了,不知这北地多少庄户心里忐忑,就怕今年不但要欠收,还要又遭一轮灾呢,百姓们今年,只怕难熬啊,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大好的田,不多种一份粮是一份粮,偏要去种一些无用之物,这对国家没有益处。”

    弘治皇帝只颔首点头,却没有深究下去。

    他渐渐对方继藩的印象颇好起来,无论怎么说,这个家伙虽有瑕疵,却是瑕不掩瑜,弘治皇帝不愿在此事上苛责他。

    只是讨论到了这里,弘治皇帝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道:“喔,朕想起一件要事来,诸卿稍待,朕去去便来。”

    说罢,竟是匆匆忙忙的起了身,到了暖阁的里室,一直在一旁伺候的萧敬见状,也连忙尾随进来。

    “取锦盒来。”弘治皇帝见萧敬跟着,便直接吩咐。

    萧敬自然知道什么是锦盒,这锦盒里装着许多封书信,只是陛下告诫不可拆开,萧敬是个本份的人,虽知陛下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都拿着书信,接着对着案牍不知写着什么,但他是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很快锦盒就取了来,萧敬将锦盒交给弘治皇帝,便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弘治皇帝打开锦盒,熟稔的抽出了其中一封书信,心里忍不住嘀咕,朕竟差一点儿忘了告诫那许杰,万万不可欺负张小虎,更不得骂他生的丑,若不是今日突然想起,这信若是贸然发出去,张小虎怕又要来告状了。

    这些日子以来,其实弘治皇帝早就发过一次书信命人送去了西山,其中有许多告诫的内容,学童们也随之回了书信,弘治皇帝看着有趣,有时看着这些书信,心绪都开朗了许多。

    在疲惫之余,竟有消解疲乏的功效。

    虽然有时,弘治皇帝觉得幼稚,可细细思来,管他呢,这算是他生活中极少的乐趣了。

    本来他已回了书信,打算这两日寻方继藩来,将信送回西山,可陡然想起,觉得很有必要再嘱咐一番。

    他认真的去了笔墨,提笔,在许杰的书信里添了一番话,方才将笔搁了,随后将笔放回了笔筒里。

    忙碌完这一切之后,命萧敬将一切收好,弘治皇帝才回到了刘健诸人面前,又一副无事人一般的样子道:“方才说到哪里了?”

    …………

    西山。

    咿咿呀呀的读书声愈来愈嘹亮。

    王金元遵循方继藩的吩咐,在西山南麓这儿搭建了新的学院,这一次要盖的是屋舍,用的是青砖红瓦,以后再也不担心漏雨和灌风了。

    有了举人和秀才进行启蒙,学童们进步得很快,已经可以通读论语了,学童们读书很辛苦,卯时便要起来,开始晨读,因而,一旦清晨的读书声响起,整个西山便如复苏了一般。

    矿工们已吃过了热腾腾的早饭,纷纷扛着镐头,预备上工,百户所也开始点卯了。

    玻璃作坊的炉子却是不停的,所以需要两班轮工,匠人们有的上值,有的下值。

    妇人们往往会养一些鸡鸭,在这个时候,也要开始预备喂一些谷物了。

    所有人听到学童的读书声,心里都充斥着满足感,读书对于这里的许多人而言,是极了不得的事,何况读书的人是自己的子弟,即便那些还未生娃的男人,似乎在造娃之余,在听到这读书声之后,对未来的人生也有了更多的憧憬。

    “可能近几日有天变的可能,要降霜了。”

    点完了卯的张信,正专注地看着百户所的玻璃窗,他皱着眉,显得忧心忡忡。

    清晨时所笼罩的白雾,最后这白雾渐渐的变成了露珠……

    这些日子,他虽还是像从前一样,却是显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以至于屯田卫的弟兄们都不敢过份靠近他,唯独是屯田的时候,张信的话才会多一些,看着搭建起来的暖棚,还有种植的万年老参,张信的脸色才恢复一些血色。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这是前几日一不小心绊倒之后落下的毛病,大夫已给他上了药,止了血,只是走起路来,不免有些蹒跚。

    突的,他道:“快去,请新建伯来,今日要采收南麓地里的老参,这是第一次采收,得请百户在场,周总旗,你还得去龙泉观一趟,昨天傍晚的时候,龙泉观的庄户叫了人来说,那儿的水渠像是被人断开了,可能是附近不知是谁截了我们的水……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可少了灌溉的水源……”

    一通吩咐之后,大家便忙碌地各行其事。

    而方继藩在接到禀报后,也急匆匆的赶了来,其实方继藩也很急,都快降霜了,现在天气变化快,这番薯也不知何时能彻底结果,于是在听到了张信的音讯后,便心急火燎的骑马而来了。

    翻身下了马,方继藩便对迎上来的张信道:“结果了?”

    张信早就翘首以盼,今日的日头还不错,太阳一出来,便暖了几分!

    张信点着头道:“这两日都试着采摘过,南麓那儿长势快一些,料来结果了。”

    说着,一行人匆匆的赶到了南麓。

    只见在这里,一大片的薯叶密密麻麻,覆盖了方圆数千亩土地。

    沿着田埂,张信在前打头,他手里依然拿着竹片,方继藩则在后头,看着这个婆娘跑了的可怜家伙,发现他的背有些佝偻,这家伙……似乎受的刺激挺大啊。

    尤其是他沉默寡言的样子,挺让人心疼的。

    寻了一块地之后,张信深吸一口气,似乎等待方继藩确信的眼神。

    方继藩心里有些激动,也蹲下:“我亲自来挖。”

    也不嫌脏,方继藩直接用双手去扒泥,没多久,一个硕大的暗红色果实便自泥里露出了一角。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第一颗番薯终于露出头来了,说是硕大,是因为它大抵有寻常孩子的小臂粗。

    这自然不可以和后世的那等巨型粗壮的番薯相比了,方继藩渐渐刨开土,犹如莲藕状的长条番薯便完全暴露在眼前。

    呼……

    几个校尉睁大着眼睛。

    其实此前,他们不是没有刨过。

    只是那时候,大多番薯还未成型,只是刨开用来记录观察其习性罢了。

    这是一颗。

    继续刨……

    在这一株蔓藤之下,与这颗番薯相连的,又一颗番薯显出了雏形。

    这个番薯……看起来更像土豆,若是将其比拟为人类,那么大抵它和第一棵长条形番薯,更像人中潘老师。

    方继藩安慰自己,潘老师也不错,毕竟浓缩就是精华。

    待第二棵完全裸露出土,接下来还有……

    一株苗,便是一大串,虽然不如葡萄一般,一株可以结出数十颗果子,可这一株苗,却是生生结了五个番薯。

    有大有小,还有一颗,甚至比鸡蛋还小,这孩子……呃,显然是没救了。

    可大的,却有莲藕粗,足有一寸多长。

    方继藩目光炯炯,将它们一道捧了起来,大呼一声:“秤!”

    校尉们自是早有准备,带了秤砣来的,于是忙取秤砣一称。

    努力地调整着秤砣的校尉,眼里闪着光,道:“百户,有三斤。”

    三斤……

    若是后世的番薯,几个番薯下来,怕是不下五斤吧。

    可方继藩还是乐了,这效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这一大亩地,可是足足有数百株啊。

    于是,所有人大眼瞪小眼,方继藩脑子也懵了,他从前计算能力还算不错的,可是……现在却需不断地换算单位,最重要的是,情急之下,有点激动,头脑不清呀,于是他咬咬牙道:“算!”

    “一五作五、二五作十……”

    校尉们不敢怠慢,纷纷地掰着手指头,开始掐算起来。

    倒是在这时候,有人将自己背上的背篓取了下来,激动地道:“我带算盘了,我带算盘了。”

    从背篓里取出了算盘,噼里啪啦一阵。

    老半天,方继藩不耐烦了:“算出来了吗?”

    “……”

    得到的是,沉默……

    方继藩就差翻白眼了,体育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都比你们算数好啊。

    方继藩咬着牙,他脑子却依旧乱糟糟的,索性也不算了,他等。

    过了半响,终于有人道:“二十五石……这一亩地,是二十五石。”

    “不对。”有人激动地道:“是二十六石,大抵就是二十六石。”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颤抖。

    这个世界疯了啊。

    这比方继藩保守的估计,竟还要多了五六石,只是方继藩对他们的计算能力,嗯,是颇有怀疑的,所以压抑着激动,继续等最后的结果。

    一直默然的张信也发是懵了,他迷茫地眺望着远处的田埂,还有那看不到尽头的蔓藤,那翠绿的薯叶,在暖暖的阳光下,格外的耀眼,像是一下子迷蒙了他的眼睛。

    “没错了,是二十六石。”

    终于有个智商在线的校尉在连续的计算过两次之后,最终确定了。

    每一亩地插了多少株苗,都是有数的,尤其是西山这儿的田,哪些苗受了虫害,哪些枯了,张信每隔几天都会带着他们来记录的。

    因而,大家都很清楚。

    二十六石。

    大明延续的乃是宋制,而宋人的计量单位之中,一石为一百二十斤。

    二十六石……

    方继藩的脑袋显然还是有点发懵,纠结地道:“近三千斤?啊,不,该当是两千五百斤。”

    明制之中,一斤约为六百克,一斤等于十六两,于是这才有了半斤八两之称,意思是半斤和八两,是同等的重要,没有什么分别。

    疯了。

    虽然后世的番薯一亩的产量是在六千至一万斤左右,可那毕竟是根据了无数次改良,以及使用大量肥料的结果。

    这些番薯虽是经过了精心的照料,尤其是南麓这一片田,乃是百户所最重要的试验田,因而产量可能高一些,可……二十六石,还是远远超出了方继藩的预估。

    他以为能有十六七石,就已算是不错了。

    再按照自己的性子,吹嘘一下,四舍五入,不就是二十石吗?

    当初吹二十石,是因为方继藩想让这番薯引起天下人的重视,最好以最快的速度推广开来。

    可现在……

    方继藩看着张信。

    这个家伙,还真是将番薯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照顾啊。

    除此之外,真的已经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哈哈……三十石。”方继藩狂喜地大叫起来。

    一个校尉忍不住道:“百户,不是三十石,是二十六石……”

    方继藩很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好在这一巴掌不算重,可也清脆无比,方继藩朝他龇牙道:“现在是几石?”

    这校尉忙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二十六……不,三十……”

    三十石……

    必须得宣称三十石,懒得去折腾什么有零有整的事,想要推广番薯,其首要的,就是推销其巨大的产量,在这巨大的产量之下,足以使所有人动容。

    而如此高产的作物一出,等将来推广到了千家万户之后,至于你们到底是能种出十石还是二十石,又或者是三十石,和方继藩有关系吗?你们自己不会种,反正……就得咬死了,三十石,一斤都不能少!

    以北方土地的地产,一般的小麦也不过两三石的产量,这一比较,就是十倍的高产啊。

    方继藩哈哈大笑起来,众校尉亦纷纷激动地道:“百户英明。”

    “百户实乃当世神农是也。”

    “我等能为百户效力,便是做猪做狗,亦欢欣鼓舞……”

    却在此时,一声长啸打断了所有人表现的机会。

    张信眼泪已是不可遏制的汹涌而出,他双手擎天,一声大啸:“小洁……我成了……我成了……这些日子的辛劳没有白费,没有白费啊……”

    他啪嗒一下,直接跪在了松软的泥地里,已是泪流满面,双肩颤抖着。

    “要不要请大夫?”方继藩关切地道。

    他突然觉得,张信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提升了,番薯的高产,这张信实在是功不可没啊,一个公子哥出身的家伙,居然老老实实的做了农户,甚至跟因此跟家人闹翻了,每日就是卷着裤脚在地里挖刨,从早到晚都没有闲过。

    其实……番薯固然重要,方继藩俱有穿越者的优势,能认识到番薯的重要,也极为重要,可是……倘若没有一个精干,且当真将这屯田当做自己性命一般掏出心窝子的人,甚至可能三五年,都未必能有此成果。

    许多事,即便方向对了,可成败却未必只是如此,成败在于人心,在于肯不肯花心思去做。

    现在看着这个家伙悲痛万分地在泥地里打滚,方继藩心里吁了口气,有感动,也有淡淡的心疼。

    张信哭过之后,咬了咬牙道:“我没事,咱们挖,统统都挖出来,这一亩地,今日便收!”

    不错,计算是一回事,可到底收成多少,却还需亲自将无数的红薯统统刨出来才是。

    看张信又恢复了精神气,众人没有迟疑,立即开始挖红薯。

    他们不敢用工具,每一棵红薯都是珍贵的,对他们而言,都是他们的心血,若用工具,难免伤了红薯根,因而尽都用手。

    片刻功夫,许多人的手便污浊不堪了。

    张信眼里布满了血丝。

    当初白皙的脸,现在早已和寻常的老农没什么分别了,人不但黑了,而且肤色也变得粗糙了许多,从前穿着的是宽大的鱼服,腰里竖着当年校阅时获赐的银腰带,整个人本是俊秀挺拔。

    可屯田了一段时间之后,这屯田所的校尉们才开始意识到,宽大的鱼服,还有漂亮的靴子,以及勒着腰间的腰带,甚至是斜插在腰间的刀剑,都成了妨碍他们务农的障碍。

    于是乎,渐渐的,有人开始穿起了短装,就一件短衫,下头呢,直接套上马裤,靴子也不穿了,一旦进了泥、进了水,便出奇的笨重,何况还需缠上裹脚布,一日劳作下来,浑身不舒服,于是都改为了布鞋,布鞋方便,脏了也就脏了,不在乎。

    张信的形象,大抵也是如此,捋起袖衫,露出两根胳膊,脚下是马裤,膝盖下的裤脚从没干净过,一双布鞋,鞋上带着泥,从前保养得极好的手,早就起了老茧,从前和所有贵公子一般,都有修长的指甲,而如今,这指甲早就磨平了,指甲参差不齐,全无可供欣赏观瞻的美感。

    顶着太阳,天气并不热,可许多人且是冒着腾腾热汗,这是一群已经擅长了在泥地里打滚的‘土耗子’,来的人多,一亩地的番薯,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已经收采完毕。

    “二十六石,没有错了。”

    方继藩已是意气风发,他看着这田埂处堆积如山的番薯,最终下定了决心,中气十足地道:“找个人,去报喜,去户部报喜!”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报喜?

    可谓是一言惊醒,校尉们这才反应了过来。

    许多人不禁身躯一震,眸子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方才只顾着高兴了,他们却忘了,眼前这亩产三十石的老参,将会产生何等的效果。

    粮食……就是命啊,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对于后世的新一代人而言,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能吃且还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会有多么的可贵。

    要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十亩二十亩地,都养不过几张口的时代。

    就这,还只是能勉强吃饱而已,想要吃好,真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这近十倍的产量,实在是有些让人疯狂了。

    这些屯田校尉,可都是有见识的人,当初可都在羽林卫里做事,甚至还有人卫戍过宫中。

    他们自然都很清楚,在当今大明,锦衣卫以及各地官府给皇帝奏报之中,里头对于近来下了多少的雨,几乎充斥了所有的奏疏。

    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这靠天吃饭的时代,一切可能影响到农时和粮产的问题,都是天大的事。

    一个校尉已经二话不说,疯狂的朝着田埂的尽头狂奔了。

    张信也被人搀扶起来,他眼里还带着泪,身子软绵绵的。

    这可是无数的努力和心血啊,终于……有结果了。

    …………

    哒哒哒……

    神俊的快马带着灰尘,直接穿过了京师的门洞。

    紧接着,户部之外,一个校尉火速的驻马!

    这校尉皮肤黝黑,浑身脏兮兮的,自是为门前的差役所嫌弃,可校尉高呼:“新建伯差我来报,大喜,大喜,请户部差遣人立即去西山屯田所。”

    差役一听西山屯田所,却是不敢怠慢了。

    虽说据闻这屯田所里的校尉都是苦差事,可毕竟那也是禁卫,领头的乃是新建伯!

    这位新建伯在这京城里是名人呀,他们又怎么不知道是谁?最重要的是,听说这位新建伯的脾气很不好,他们自然不敢招惹了。

    于是,那守门差役连忙赶了进去通报。

    李东阳乃是内阁大学士,可同时也是户部尚书,不过这户部尚书算是兼任的,部中的事务,多是部中的侍郎代理部务。

    今日坐堂的,乃是户部右侍郎韩文,这韩文乃是宋时的宰相韩琦之后,大家便打趣他说,将来他也能入阁拜相。

    此等言论多了,韩文便苦恼了,谁不想入阁拜相啊,可自己现在不过是个侍郎,虽是主理户部,也算是朝中的重臣了,可那些嚼舌根者每日这样打趣,让阁老们听去了,不知道会怎样想呢!

    此时正好听到外头喧哗,他心里更是有气,不过不露声色,正要差人去问,便有差役进来道:“韩公,有西山屯田所的人来报,说是百户方继藩奏报西山那儿种出了一亩地,得粮三十石。”

    韩文听着,脸就立即僵硬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惊疑地道:“三十石?”

    “是三十石。”

    韩文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三石还是三十……”

    “是三十……啊不,三……十……石。”

    “……”

    韩文突然有一种自己的智商被人摩擦的感觉。

    近来许多人打趣他,说他是韩阁老,已经令他甚为烦恼了,于是呵斥道:“胡言乱语,将人打发走,跟那来人说,新建伯,本官是很佩服的,尤其是太子殿下与他请真人为百姓祈雨,可见其良心未泯……”

    他这话里,打着机锋。

    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还浸淫官场多年,宦海沉浮,表面上,这好似是在夸人,可实际上,什么叫做良心未泯?这是骂人啊。

    当然,韩文也不担心方继藩那个智障听出来,就算听出来又怎样呢?本官明明是在夸你啊。

    韩文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这屯田之事,与户部何干?打发走吧,他们的禁卫去羽林卫指挥使司奏报就是了。”

    “他们的意思是……请户部去核验……”

    “不验!”

    韩文气咻咻的道。

    这真是侮辱人智商啊,他将户部当什么了,当傻子吗?户部就这么傻吗?会相信所谓亩产三十石的事?就算要糊弄,你好歹也讲究一点嘛,报个七石八石,也说得过去,还有,你报上来的字数,没零没整的,糊弄人都不会吗?说二十九石又十七斤又八两五钱,你看,这数目不就好听了吗?

    看着韩文脸色不好的样子,那差役听罢,只能颔首点头,正待要走。

    “且慢着,回来。”韩文眯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

    差役只好回身,拜下道:“不知韩公还有何吩咐?”

    韩文心里则是暗咐道,真随意的把人打发走了,那方继藩会不会记恨自己呢?虽说自己实没必要和方继藩这样的人打交道,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老话不是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可是,真要让户部的人去查验吗?

    自己倘若下了这个命令,是要影响官声的。

    想想看,倘若有一个疯子跑去了兵部,说他制造了一柄火铳,这火铳犀利了,能在京师,啪的一声,打中里外,也就是山东地界的倭寇,恳请兵部派人去核验一下。

    这兵部谁若当了真,还真下令去试试这火铳?只怕……天下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所以……这个人不能派。

    若当了真,以后自己的外号又该变了,当叫‘韩三十石’了吧。

    那怎么办才好呢?

    算了!

    于是韩文淡淡道:“告诉那差役,本官待会儿要入宫午朝,既然他受了新建伯差遣,本官就替他代为陈奏吧,新建伯的面子,本官还是给的。你去告诉他,本官一会儿就去报祥瑞。”

    那差役也是老油条了,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这是推卸责任的稳妥做法,反正方继藩说啥,韩公都信着,转过头以报祥瑞的名义为方继藩上奏,至于陛下信不信,这是陛下的事,反正和韩公没关系的。

    …………

    弘治十三年入秋之后的第七次午朝,照例是在谨身殿进行。

    在这谨身殿里,最耀眼的便是在那御座之上,朱漆所书的牌匾,上书‘敬天法祖’四字。

    从前是一日一朝,所以一般朝会是在清早进行,而如今却已改为了一日两朝,因而正午又临时加了一场。

    近来各地遭灾,天知道何时会降霜,因而君臣们最担心的,是在秋收之前,这霜提早降下,本就捉襟见肘的农业又不知要遭多少的灾了。

    正因如此,弘治皇帝屡屡召见大臣进行朝会!

    这是一个讯号,表面上看,朝会中人多嘴杂,也议论不出什么,毕竟所有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需参加,可实际上,却是向大臣们宣示,皇帝对此,是极为重视的,已经重视到了这个地步,各地的州府,若是在不能及时协助农户收割,南方各省,若是不能及时征收粮赋,沿着运河的各路转运使司倘若不能及时疏通运河河道,乃至于京师三大仓的官吏不能及时核算出钱粮开支,那么任何一个人掉了链子,影响了全局,势必都是死罪的。

    官样文章虽看似无用,可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作为皇帝或是朝廷,根本不必事无巨细的手把手教下头该做什么,只需表现出这等重视,就足以让整个臃肿的官僚系统暂时放下一切,快速运作起来了。

    弘治皇帝升朝后,百官行礼。

    头戴通天冠,一身冕服的弘治皇帝逡巡了众臣一眼,却没有做声。

    萧敬扯了扯嗓子:“诸公,不知有何事要奏?”

    “陛下……”这话音刚落下,谁料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便是户部右侍郎韩文。

    只见韩文急不可耐的出了班,这满殿霎时哗然了,不免滋生出了许多的窃窃私语。

    大臣们都该是老成持重的,何况还是此等的庄肃场合,一般情况,需萧敬询问三声,才有人慢吞吞的奏事。

    可作为户部右侍郎的韩文,今日竟如此急着上奏,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管辖下的户部,出事了。

    不会是钱粮出现问题了吧?

    李东阳也是一头雾水,他是兼任的户部尚书,按理来说,有什么大事,韩文该事先和他沟通才是,可今天如此反常,难道真的是遇到了十万火急,非要立即上奏不可的事吗?

    此时,弘治皇帝也同样的狐疑,心里隐隐的担忧着,脸不由的垮了下来:“卿所言何事?”

    “陛下……”韩文行了礼,便凛然道:“羽林卫屯田百户所百户方继藩,奏陈西山出现祥瑞,其所种植的作物,亩产高达三十石,臣听闻此事,因此代为奏陈。”

    “……”

    谨身殿里,一下子安静了。

    然后无数双眼睛看着韩文,无数个人的心里,则是很认真地琢磨和咀嚼着韩文的奏陈。

    祥瑞……

    亩产三十石。

    若是当真有亩产三十石,说是祥瑞也不为过了。

    这可比发现了麒麟,其实特么的就是长颈鹿之类的祥瑞,要显得更令人震撼得多。只是……

    这方继藩真可比许多地方官能吹多了啊,瞧瞧人家,三十石,还是整数呢。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殿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表情,都是……一副恍然的表情。

    大家都是吹嘘中的能手,大哥不笑二哥,何况这方继藩虽然臭不要脸,可真要较真起来,谁没有吹嘘过政绩啊?

    此时,弘治皇帝皱眉。

    他一听三十石的时候,倒是喜出望外,可一听到祥瑞二字,心就凉了。

    什么是祥瑞呢?祥瑞就是不常有的事啊。

    可即便是祥瑞,亩产三十石都够吓人的。

    弘治皇帝扫了众臣一眼,没有做声。

    而大家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纷纷朝御座之后的弘治皇帝看来,这眼神很复杂,大抵就是,陛下,您自己看着办吧。

    就这么安静了片刻。

    弘治皇帝道:“这谁出的主意?是谁说什么亩产三十石?”

    “……”

    “屯田所这是太胡闹了,朕稀罕这个祥瑞?”

    “……”

    其实在此时,英国公张懋已是瑟瑟发抖了。

    作死啊。

    自己的儿子还是屯田所的副百户呢,这方继藩报了一个祥瑞,等于是将自己的儿子也一并给坑了。

    如此不稳重,靠不住,想借一个祥瑞来冒功,你方继藩已是伯爵了,倒是无所谓,脸皮厚着也能快乐的活下去。

    可我儿子咋办?身上贴了这么个标签,传出去,丢人哪。

    其实张懋已经开始在暗中运作了,虽然对张信,心里透着失望,可血脉相连,他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啊。

    他希望羽林卫那儿将自己的儿子调到南京去,尽力别和方继藩再搅和一起了,去了南京,哪怕是去寻常的卫所任一个千户官也好。

    只是现在……完了……

    他如遭雷击。

    就算是要报祥瑞,也没必要报的这么假,如此低劣的虚报,整个屯田百户所的武官,谁都别想脱开关系了。

    “陛下!”

    张懋站了出来,他决心赶紧表态:“此等祥瑞,十之八九,乃是虚报,臣以为,这羽林卫本就不该牵涉屯田之事,羽林卫乃是禁卫,何须屯田?陛下理应申饬方继藩,裁撤屯田百户所……”

    反正迟早要被弹劾,会臭不可闻的,那么索性让自己来出面吧,自己开了这个头,至少免得御史们上纲上线。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张懋一眼,他显得有些意外,陡然想起,张懋的儿子也在屯田百户所之中。

    又是一个坑爹的货啊。

    弘治皇帝摇摇头,他对张信有些印象,突然觉得,自己和张懋,还有方景隆,都同情相怜起来。

    这个节骨眼,方继藩突然折腾这么个东西,实是有点过了头!

    弘治皇帝只沉吟片刻,便道:“那么即令卿家前去西山先行核实,朕准你便宜行事!”

    此言一出,这么个祥瑞,也就过去了。

    让你张懋去处理吧,张懋毕竟和方家也有交情,何况英国公嫉恶如仇,那方继藩和你英国公的儿子,自然是要揍一顿的,可想来,你张懋在揍过之后,总还会网开一面的。

    张懋一听,心里踏实了,这是陛下怀着护犊子的心理,这事让别人来办,后果难料,而让自己来办,自己过去,先抽方继藩还有那不成器的儿子一顿,打个半死,其他的事反而就好收场了。

    “臣遵旨。”

    张懋急匆匆的告退,他一路恨得牙痒痒的,心里琢磨着到底是打断方继藩的左腿还是右腿,张信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历来只有被人忽悠的份,这始作俑者不是你方继藩,是谁?

    出了宫,张懋也不坐轿了,而是令人取了一匹马,一路疾驰,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西山百户所。

    这张懋穿着朝服,国公乃是一品,乃是鲜的钦赐蟒袍,这里的校尉都是识货的,一见到张懋,便晓得来的人乃是大人物,吓得总旗官远远的朝百户所里吆喝:“都出来,都出来,列队,列队,陛下派人来巡视了,弟兄们,陛下看我们屯田屯的好,多半是有恩赏来了,快,快来……”

    这总旗官笑嘻嘻的样子,很欣慰,从南麓那儿已经传来了消息,这老参种植成功了。

    还听说有人已去了京里报喜,现在转眼就来了这么个大人物,自然是……好日子来了。

    那张懋已如旋风一般,飞驰而至,驻马近前,在百户所里的官兵有三十多人,其他人都出所去公干了,三十多人个个蓬头垢面,浑身泥星,衣衫褴褛,生生就是一群老农的模样,却在总旗官神气活现的催促之下,一个个犹然想起了当初也曾鲜衣怒马,也曾威风凛凛的在宫里站班的峥嵘岁月,于是乎,个个挺直了胸膛。

    总旗官还未上前去打话,那张懋的鞭子就先挥了下来。

    这总旗官吓的一身冷汗,堪堪躲过去,才一脸惊吓地道:“干……干啥打人……”

    “方继藩和张信那两个小畜生呢?”张懋自有一番威严,高高坐在马上,杀气腾腾的一喝。

    总旗官吓尿了,啪嗒一下,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在……在南麓……”

    张懋只冷笑一声,勒马已是去了。

    ………………

    南麓这里已有人弄来了车马,打算将这三十石的番薯运回去。

    其他的番薯还不急,不是还没降霜吗?再长长,不亏的。

    方继藩心里美滋滋的,张信在悲痛之后,又记起了自己职责,他开始记录每一株蔓藤之下长出来的番薯大小和重量,以及这番薯的表皮特征。

    在他看来,这一切的记录都是有参考价值的,不同的番薯,肯定和它的生长环境有关系。

    他拿着竹片子,趴在地上,撅起PIGU的样子,甚是不雅。

    方继藩看得眼睛都直了,终于意识到,这个家伙为何老婆会跟人跑了。

    当然,这事也是以讹传讹,起初是说妻子回了娘家,后来传着传着,就成了妻子不愿和他过了,主动走了。再后来,就更加没谱了,说是跟别的男人跑了,最后开始有鼻子有眼,说是跟府上的轿夫跑的,那轿夫生的健壮,大抵是……肾好。

    方继藩觉得传这些话的人,实是不地道的,可虽觉得如此,往后每一次看张信时,却也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百户,有人来了……呀,他勒马踩我们的番薯地。”

    一下子,校尉和力士们炸锅了,这都是千辛万苦种出来的啊,谁这样大胆!

    可方继藩远远的看着人,脖子有些发凉,片刻之后,张懋飞身跃马,只一个潇洒的动作,便直接跳到了方继藩的跟前。

    铜铃一般的眼睛,杀气腾腾地看着方继藩。

    “张信呢?”

    面对着张懋一张气汹汹的脸,方继藩毫不犹豫地直接指着趴在地上,正捏着竹片还有笔的张信。

    张信也听到了动静,保持着趴姿,回过头来。

    父子再见,张信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眼神,父亲下一步,应该是准备找家伙了。

    “大胆,方继藩,你报个什么祥瑞?”

    张懋则是再次把目光投到了方继藩的脸上,眸子里明显带着火焰。

    这气势有点吓人呀,只是……

    “祥瑞……”方继藩愣了:“没有……没有报祥瑞啊,小侄报的是喜。”

    “报喜……报的什么喜?”

    方继藩连忙道:“亩产三十石……”

    张懋的身子在颤抖,心里大抵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报祥瑞,还可以说这是稀罕事,可报喜,就是说,他方继藩能让所有的地里长出三十石粮了。

    “你……你们……”张懋老脸憋得通红,他来时还在想打断哪条腿,可现在,他改主意了,还是一起打断为好,至少……不费脑。

    “世伯,你看,粮……不就在这里……”

    方继藩很眼疾手快地朝那大车一指,张懋这才下意识地朝方继藩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堆砌乳山的番薯终于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

    看着张懋脸上显露出的吃惊,方继藩终于露出了笑容,道:“经过了小侄的不懈努力,当然,令子也有极大的功劳,是我们百户所上下一起努力的结果。你看,这其实不是老参,我称他为番薯,这些都是从这一亩地里收来的,小侄和张副百户已经称过了,三十石,绝对没有缺斤少两,小侄可以用人格担保。”

    一下子的,张懋来不及愤怒,也来不及恨铁不成钢了,他的眼睛只直勾勾地看着这堆积如山的果子。

    若说它们有三十石,其实……也说的过去。

    只是……真只是从这一亩地里收来的?

    他回头,看了那一片狼藉的土地,确实是一亩见方,其他的土地明显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他忍不住笑了,走上前去:“这东西……能吃?”

    “要不……世伯可以尝尝……”

    方继藩也不客气,直接捡了一个番薯,随即取出了腰间的小刀,直接削皮,削去了大半,塞给了张懋。

    张懋则是有点迟疑了,怀疑方继藩是想害他啊,这东西,没毒?

    不过,似乎不敢吃,会被人笑话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他狠狠心,最后……咔擦,很没吃相的啃了一口。

    真香!

    …………………………

    终于写完了,累死了,去睡了,现在对老虎而言,睡觉已成了世上最奢侈的事,大家晚安,今儿早些睡,明天咱们继续。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生的番薯是可以吃的。

    口感清脆,带着甘甜的味道。

    咔吧咔吧的,既然已经进口了,张懋倒是用心的咀嚼起来,味道倒还不错。

    不过吃起来,这感觉这是水果?

    一亩地里若是能种出三十石这样的果子,那也是不错的。

    唯一不好的地方,似乎它不能当做主粮。

    只是现下

    三十石啊张懋想到这个数字,心里便砰砰的狂跳起来,方才的怒气,转眼之间便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方继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吟吟第道:“世伯,这番薯最有意思之处,就是它不但能生吃,还能煮熟了吃,若是将其混在米粥里,就可以解饿。”

    可以解饿?

    张懋是个直接的粗人,一听,眼睛就亮了。

    这么说来,岂不是岂不是可以当做辅粮?

    若如此这亩产三十石的番薯,这代表着张懋发懵了。

    他虽是武将,可岂会不知粮食的重要?粮食就是命根子啊,是救命的仙药啊Z这个时代,任何一丁点的灾荒所引发的后果,都是无比巨大的。

    方继藩当然也比张懋更加清楚这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粮食意味着什么。后世的人们最为称颂和推崇,且号称为历史上最富裕的大宋王朝,其宋史之中,照样有无数‘岁饥,人相食’的记录。

    而到了大明,随着小冰河期的到来,大量的天灾开始出现,就更不必说了。

    这红薯的厉寒处并不是完全替代主粮,这玩意也是一年吃到头,其实和吃黄米饭也没什么区别,它的重要性在于,一旦遭遇了灾荒,它可以使人活下去,即便是在丰年,将这红薯替代一部分主粮也完全足够了。

    以现在大明的土地和承载的人口,凭着这个,完全可以解决饥饿的问题了,何况他的手里不还有土豆吗?土豆才是真正的神器啊,因为那土豆可以完全取代主粮。

    在不解决饥饿的情况之下,方继藩的历史知识其实是完全无用的,什么彻底打破士农工商的结构,简直就是笑话,其实这重农轻商的思想,许多人都认为与儒家思想有关,方继藩研究了大量的明史之后,却不这样看。

    因为这涉及到的,乃是鸡生蛋、蛋生鸡的关系,孔子的时代,儒学并没有刻意的去歧视商贾,基本属于一视同仁,可到了后来,却为何开始轻商和重农呢?

    其实无非是后来一家独大的儒者们,根据统治者的需求,而制定出来的轻商思想罢了。

    统治者轻商,也并非是他们天生对商贾歧视,本质上,无非就是一旦商业兴起,势必大量人从商,无数人为商贾效力,国家最精壮的劳动力被商贾调用,如此势必伤农,而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承载的土地却还并未增多,想要养活更多人口,必须要求大量的人口对土地进行精耕细作,否则一个灾荒来临,便是烽火连天了。

    其实这个时代是如此,即便是中世纪的欧洲,也好不到哪里去,农业生产低下的情况之下,他们的城市规模亦是小的可怜,直到马铃薯和番薯传入欧洲之后,大量的劳动力才从农田中解脱出来,涌入了城市,以至于到了后来,在粮食问题解决的情况之下,贵族们为了发展工商,获取更高的利润,索性将农地改为牧场,养羊来获闰毛,进行纺织。

    试想一下,若是没有马铃薯和番薯导致的粮食大增产,大抵的解决掉了饥饿的问题,哪个白痴会将这大好的农地变成羊圈?

    任何一个学说,都有其现实的基础,绝不可能是某个人一拍脑袋,便突然想到,结果全天下都甘之如饴的接受的。

    因而,不解决民以食为天的问题,这士农工商的问题,便永远都不可能解决。

    张懋当然不可能有方继藩想得如此的深远,只是方继藩的话,已令他不得不信了,经过亲口实践后,他别的不明白,只明白这玩意是可以吃的,还可以解饿,而且还高产。

    此时,他凝视着方继藩,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似乎还是觉得方继藩信用值不高,便将脖子一转,杀气腾腾地瞪了一旁的张信一眼,吐出了两个字:“是吗?”

    问别的,或许张信没多少的自信心,可一旦问到了耕种的事,张信即便是面对着父亲,居然也已镇定了下来,他坚定地道:“是,这红薯粥,儿子吃过,味道不错,确实可以解饥。”

    “”

    这下子,张懋沉默了。

    儿子最近不大听话,可还是可信的,至少比那个完全不知脸皮为何物的杏要可信得多。

    张懋平时是个话多的人,可现在,竟突的一直没有再吭声。

    他直愣愣地站着,纹丝不动。

    方继藩倒是吓着了,不会出什么事吧,别出个好歹才好啊,便忙叫了叫:“世伯,世伯”

    张懋宛如雕塑,依旧一动不动。

    方继藩惊疑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尝试着放在张懋的鼻下。

    还有气。

    张懋的眼珠子这才转了转,而后,这蒲扇一般的大手,狠狠地拍在了方继藩的肩上。

    方继藩身子一颤,转身想跑,却被张懋一把用手箍住了肩!

    就在此时,张懋突的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世侄,我老张早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有出息,了不得啊,少年英杰,我张懋这辈子从没有看错人,你是不知,当初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见了你,第一句话是怎么跟你爹说的?你可知道?”

    方继藩心里毛毛的,只知道曳。

    张懋大笑道:“我说我瞧着你身上隐隐有七彩之光,这是大贵之相,将来你们老方家就得靠你了。”

    方继藩毛骨悚然,如拨浪鼓似的遗头道:“可不敢,可不敢,五彩之光吧,七彩的话,篡越了,太篡越了。”

    七彩太高级,在这个时代里,颜色便只有七种,七彩之光,那是皇帝才发出来的。

    所以方继藩很坚定地道:“还是五彩吧,五彩的话,卸心安一些。”

    张懋恨不得一拍大腿:“是了,那就算五彩,真真了不起啊,你可知道你这要救活多少人”

    方继藩一脸胆战心惊地道:“五彩我都嫌多了。”

    张懋却哈哈一笑:“别计较这个,总之,此次你的功劳不小,活人无数,走,老夫去给你表功。”

    “且慢!”方继藩道:“其实,这一次功劳不小的,乃是张副百户。”

    张懋一听,愣住了。

    自己儿子的尿性,他是自是清楚的,人老实是老实,可他能折腾出这么个玩意吗?

    他狐疑地看着张信,张信则是显得手足无措。

    方继藩很认真地道:“若非是副百户疽职守,带着屯田所上下每日照顾着番薯,卸说句不该说的话,想要亩产三十石,只怕要推迟数年才能种出来,张副百户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因而这表功,卸自然当仁不让,可张副百户以及这屯田所上下人等,也是功不可没。”

    有一说一,这一点,方继藩还是很厚道的,毕竟只是指明了方向,提供了秧苗,可其他的,说来惭愧,他还当真是没什么建树。

    张懋已是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张信。

    从前看着张信这一副衣衫褴褛的样子,他是怎么看怎么的嫌,而如今,张懋却是彻底的震惊住了b是大功是大功啊

    自家儿子也有一份大功劳!

    张懋很实实在在的眼睛发亮了,甚至突的觉得眼拘些湿润,他娘的,我家儿子种地也能种出如此功劳,一瞬间,泪崩了

    随即,他伸手狠狠的就是给了自己老脸一个耳光:“信儿,爹真是瞎了眼,瞎了眼啊”

    张信第一次见父亲这个样子,平时不是臭骂,便是一顿暴打,现在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张懋随即又狂笑起来:“好的很,当初我说啥来着”

    张懋随即回头,

    “别提当初了!”方继藩忍不纂哭,再说,我方继藩都快斩过白蛇,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天上有龙在盘旋了,求求世伯,给一条生路吧,我还是个孩子啊:“报喜,报喜要紧。”

    “慢着。”擦拭了眼泪,张懋唏嘘不已,他将方继藩拉到了一边,深深地看着方继藩。

    张懋心里琢磨,这是方贤侄故意想给自家儿子分一份功劳吧,哎,当初怎么说来着,这继藩自己看了第一眼,就是个有良心的人哪,不过,既然你有良心,老夫

    他眯着眼,便压低声音道:“三十石,少了,反正也不差一两石是不是?报喜嘛,得捡好听的说,多几石,既好听,这陛下更是龙颜大悦,也顾不得深究,就算要核验,多这么几石,谁会计较?不如有零有整吧,听老夫的,贤侄,报三十六石半。”

    方继藩却是心下一凛,呃,我已经虚报了呀,原本二十六石,生生到了三十石,再往上加,要出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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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方继藩将脸一拉,大义凛然地道:“世伯,你将卸当成什么人了?我方继藩,是有道德的b种虚报的事,我想都不敢想,大丈夫行事,当礌磊落落,如日月皎然*虚作假,与禽兽何异?”

    “”

    张懋身躯一顿,看着方继藩一脸正气,顿时因这扑面而来的正气而自惭形秽了。

    自己真不是东西啊,竟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认真地看了方继藩一眼之后,突然,张懋有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了。

    他万万想不到,方继藩竟是如此诚实的孩子,那老方还真是教子有方啊,和老方相比,自己真是狗都不如了。

    心里一阵唏嘘,此时也顾不得感慨了,陛下还等着复命呢!

    于是张懋再不耽误的道:“三十石就三十石吧,走,复命去。”

    说罢,张懋亲昵的拍了拍方继藩的肩,格外的热络。

    此时,在谨身殿里,一场朝议还在继续着。

    只是弘治皇帝有些恍惚了。

    虽是对那所谓的亩产三十石觉得不可置信。

    可弘治皇帝却隐隐又有着一些期盼。

    自有史以来,莫说是三十石,这农作物便是亩产十石,都不曾听说过啊。

    其实方继藩若是报一个十石,说不准,弘治皇帝就信了,偏偏这三十石,实是过于荒诞,以至于到了只一听,便觉得假得过份的地步。

    他心里不由得唏嘘,若是这可以成真,该有多好啊。

    可随即,又曳。

    众臣们却已在唇枪舌战,可弘治皇帝走了神,等他回过神来,只茫然地看着这空旷的大殿。

    刘节主持着这一场朝议,眼睛不经意地看向弘治皇帝,平时,弘治皇帝总是会发言的,可今日,他明显的能感觉到陛下的焦虑。

    其实他倒是可以理解。

    所谓的国事,不就是钱粮的问题吗?

    发生了灾情,需要钱粮,发生了叛乱,这兵马未动,还是得粮草先行,天底下的事,总是逃不过这两个字啊。

    亩产三十石的祥瑞,听上去荒诞,却也难免让陛下鸽联翩啊d实,他又何尝不动心呢?

    世上当真能实现这亩产三十石,不,即便是十石,这天下大治也就不远了。

    可惜啊方继藩那个杏,勾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可他的这个祥瑞,实在是虚得很哪。

    却在这时,有宦官急匆匆的进来道:“禀陛下,英国公回来了”

    此时,已接近傍晚了,足足近两个时辰的朝会,算是进入了尾声。

    弘治皇帝听罢,却没有急着要召见英国公,而是淡淡的道:“让他稍候吧,待会儿,朕自会传见。”

    这里头,其实是有保护方继藩那个杏的心思。

    既然已让英国公去彻查,可十之**,那个杏不知今儿吃错了什么药,是在虚报的,而查出了虚报,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英国公将此事报上来,肯定引来哗然,这里可有不少御史呢,一旦大家争先恐后的仗义执言,这还了得,这会令他和方继藩都下不来台的。

    所以,还是私底下传见,如此,就算是虚报,至少也不引人注目,朝中每日发生这么多事,御史们怕也懒得旧事重提。

    那宦官颔首点头,于是便退了出去。

    可过不了多久,外头却传来了喧哗声。

    英国公张懋和方继藩入了宫,便在这谨身殿外候命,结果宦官却说,让他们等一等。

    张懋是急性子,心焦啊,这么大的喜事,他是一刻都等不了。

    宫中规矩森严,英国公又是老臣,若换做是平时,陛下莫说让等一会儿,便是让他等三天三夜,他也没有脾气。

    可如今他拉着脸道:“不成,继藩,咱们立即觐见,此等大事,怎么能耽搁,跟我来,出了事,有老夫顶着。”

    说罢,轻轻用手一拨,直接将拦在面前的宦官拨开了。

    张懋气力大,即便只是‘轻轻’,那宦官却是直接被甩了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他还不忘自己的职责:“不可陛下吩咐过”

    张懋哪管得了这么多,他是粗中有细的人,今儿他就算提了一把刀入宫,凭着这个大喜事,也不操心被砍了脑袋。

    “运河转运之事,依臣之见”户部江西清吏司主事陈煌,而今正在侃侃而谈呢,突然一下子,他的话顿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懋神气活现的入殿。

    方继藩则显得低调了许多,躲在张懋的后头,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

    在大明朝,除了土木堡之变后,有大臣在这谨身殿里斗殴,活活打死过当时王振的党羽,还真没见过有人胆大至此的。

    无数双眼睛,目瞪口呆地朝着张懋身上看去。

    包括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不自觉的皱眉。

    他对英国公张懋,芋是颇好的,张懋虽偶尔鲁莽,却也是极懂得进退之人,且是老臣,又是与国同休的忠良之后,因此弘治皇帝几次祭天,以及祭拜祖庙,都是委任张懋前去,可今日

    “英国公,你好大胆!”

    此时,有人站了出来,声音大义凛然。

    此人正是素有弘治朝三君子之称的刘大夏。

    刘大夏靠着顶撞兵部尚书项忠,为了防止朝廷好大喜功,从而督造舰船下西洋,因而将造船的图纸和郑和的资料付之一炬而得名,成为此时人们眼里仗义执言、敢于犯上的君子,现在见英国公如此,虽是区区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却依旧敢于站出来,呵斥英国公。

    张懋则是看都没看这人一眼,压根懒得理他,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君子,一箩筐一箩筐的,若是论斤卖能卖个好价钱,这大明现在奔富足了。

    似张懋这等历经数朝的老油条,虽是‘胆大妄为’,却又是极晓得轻重的,他继续往前走,随即毫不犹豫地朝弘治皇帝行了个大礼:“陛下,臣是来报喜的,大喜啊”

    大喜?

    弘治皇帝心念一动,似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可依旧还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直勾勾地看着张懋道:“卿家但言无妨。”

    现在哪里有一丁点的心情去管其他的事。

    张懋已是自豪地道:“陛下,臣已查明了,所谓祥瑞之事,乃是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

    这四个字,瞬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俱都集中在方继藩的身上。

    果然,是冒功啊

    哼,这臭不要脸的东西。

    方继藩虽然不尴尬,可心里却忍不篆骂,世伯,你特么的一句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非要在这里来一个断句,你以为你是作家?

    好在张懋又立马道:“所谓亩产三十石,确实不是祥瑞,可是老臣眼见为真,敢以人头作保,却是千真万确,老臣之所以言之凿凿,说这并非祥瑞,乃是因为这亩产三十石并非偶然,在西山,亩产三十石粮食的地到处都是,陛下,这是天佑大明,自此之后,百年之内,我大明再无岁饥之患了。”

    说到此处,张懋也是动情起来。

    这辈子真的是活在了狗身上啊,瞧瞧方继藩这个杏,一下子就解决了一百年的问题。

    弘治皇帝身子一颤,他本就站起,听了这话,犹如晴天惊雷,脚下一软,生生的瘫坐在了御椅上。

    而这热闹的谨身殿内,一时窒息了。

    刘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亩产三十石啊,种的是稻米还是麦子?”

    刘焦算持重,还能保持着一丝清明。

    张懋便不吭声了。

    其实亩产三十石自英国公这里确认之后,基本上已经没有人敢质疑了。

    张懋是在等方继藩自己回答。

    方继藩知道这该到自己表现了,便上前一步道:“不是小麦,也并非是稻谷,而是番薯,因为表皮是红色,所以,又称之为红薯。”

    一下子,原本升起了希望的人,又如同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里,原来不是稻谷,也不是小麦。

    若如此,那么就算是亩产一百石,又有什么意义?

    “能吃?”刘教续质问。

    每一个刘结出的问题,都是这满朝君臣关注的对象。

    方继藩定了定神:“好吃。”

    他没有回答能不能的问题,而是直接用好吃,一下子回答了所有的疑惑。

    刘健眉一挑,这下子,就有点意思了。

    可他还有许多疑问,继续道:“能解饥否?”

    “能!”方继藩回答得很干脆。

    想那满清的盛世,就是靠这红薯撑起来的,生生的让人口增长了近十倍,养活了无数人。

    只不过许多人还是觉得不信。

    这并非是他们聪明不聪明,能站在这里的人,没一个人是傻子。

    可红薯这东西,他们见所未见,现在咋听这等过于‘神奇’的事,实在不敢轻信啊。

    刘津是激动地深吸一口气,接着一字一句道:“如何证明?”

    “很容易证明。”方继藩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样一字一句的回答:“家伙我都全都带来了,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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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家伙

    这满朝文武,有窒息的感觉。

    方继藩抬眸,认真地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已经彻底的懵了。

    他虽见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譬如方继藩求雨。

    可这求雨,是有合理解释的,方继藩学过夜观天象之法,在古人里,也有一些懂观天象之人,你说方继藩学了点儿秘方、秘笈啥的,都可以理解。

    唯独这三十石,却是前所未有啊。

    古人与后人不同。

    后世的人,每日都接受各种新科技和新思想的洗礼,因而早已习惯了生活中随随便便出现新鲜的事物。

    可古人的生产力,其实自秦汉开始,就大抵都在原地踏步,虽也会出现一些新的工具,可这些工具已经他们认知的常识,大抵都不会脱离你超出认知水平的事。

    正因为如此,在后人看来,为啥老祖宗们出现一点新鲜东西,便认为是离经叛道,而在欧洲,出现点儿异常,立即便捋起袖子加油烧女巫,这其实都是这时代的人们在原地踏步了许多年,社会形态和生产力方式停滞,因而无法相信过于‘荒诞’的事务的。

    这是思维上的差距。

    弘治皇帝依旧还是半信半疑的,这已不是信不信你英国公和方继藩的问题了,这牵涉到的,乃是根深蒂固的价值观。

    所以,方继藩特意带来了家伙,必须得让人眼见为实。

    方继藩再次道:“陛下,现在能否请臣来安排。”

    满朝文武窃窃私语,大殿之中,有些沸腾。

    弘治皇帝深吸了口气,才努力地抚平了情绪,沉沉的道出一个字:“准!”

    方继藩便立即道:“臣的屯田校尉还在午门之外,先请他们带家伙进来吧。”

    片刻之后,张信等人就背着柴以及锅碗瓢盆来了。

    十几个人,形象都不大好,个个衣衫褴褛,满身泥星,认真去看,张信的布鞋上头还磨出了一个大口子,三颗可爱脚丫子LUO露出来。

    其实在来时,张懋是想让张信和校尉们换一身衣衫的,毕竟可能要面圣的,得光鲜一点才好,可别把朝中诸公吓坏了。

    可方继藩坚决不同意,他就喜欢卖惨呀,这番薯能到现在这样的结果可付出了大家不少的心血,种出番薯就是功劳,这一副德行来面圣,几乎形同于每一个人脸上刻着我好惨三个大字,这是啥,这就是苦劳啊。

    这与谨身殿格格不入的一群人一进来,顿时,大臣们心底的腹诽和非议一下子就消弭了不少。

    这是当初的羽林禁卫?

    怎么形同乞丐?

    看来这屯田是真正辛苦啊。

    连弘治皇帝也都动容了,他喜欢那种勤俭和苦干的人,这本就和弘治皇帝的性情有关,一看他们,弘治皇帝的心里就定了一些,这些人,看着就很靠谱啊。

    “埋锅。”

    方继藩一声令下。

    张信等人倒是有点儿犹豫,毕竟在这谨身殿里造次,这是他们平日不敢想的。

    不过在屯田百户所,他们历来习惯了方继藩的‘蛮不讲理’,虽是战战兢兢的,却也没有违抗方继藩的命令。

    于是乎,柴禾堆砌起来,生火。

    谨身殿很空旷,所以不担心排烟的问题,而且就算有点熏人,方继藩也不在乎。

    既然君臣们不相信,那就让他们相信为止。

    火焰蹿了起来,顿时那烟熏缭绕扑面而来,靠的近的大臣遭了秧,拼命的咳嗽,眼睛发红,心里大骂方继藩的祖宗十八代。

    方继藩呢,自也不是闲着,从张信的背篓里取出了红薯,而后将这红薯一个个的丢进了火里。

    而在另一边,有校尉已经升起了炉子,炉子里一个铁锅,倒了水,下了一点儿米。

    众人一通忙活。

    可如此的讲究,却让人心里的希望冉冉而起。

    这不像是虚报啊。

    否则这方继藩怎敢如此造次?

    因为时间问题,火故意的烧得很旺,等那铁锅沸腾起来,锅里的米也开始在翻滚的热水里沸腾了。

    另一边,有校尉拿着邪首,在一旁给番薯削皮,再将番薯切成块,接着一股脑的将这番薯丢进沸腾的水里。

    烟气一时没有散出去,顿时笼罩在谨身殿里。

    方继藩有点蒙,硬着头皮道:“快好了,快好了,稍作忍耐。”

    那些年轻的大臣倒也罢了,可年纪大的,实在有点吃不消了,憋着脸,唯恐君前失仪,快窒息了。

    这边升起的火,越来越旺盛,方继藩几乎可以闻到烤红薯的香气了。

    他下意识的觉得嘴角有点湿润,上辈子,自己也很喜欢吃烤红薯的,可自从价钱涨到了三块一个,便舍不得吃了,毕竟他得攒钱买房交女朋友,虽然终究他还是没有女朋友。

    “熟了!”一股奇怪的香气已经飘荡而起。

    此时,已是傍晚了,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君臣们本就有点饿了,现在似乎也闻到了一种别样的气息。

    啪就在这时,炭火堆里,一颗表皮烧焦的红薯似乎爆开了。

    方继藩生怕半生不熟,所以还指望着多烧一会儿呢,可一看,顿时急了,好像要烧焦了呀,于是忙道:“快,快灭火。”

    众校尉一听,又个个手忙脚乱起来。

    “”

    一群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人,在眼前晃拔,实在很碍眼。

    不过至少煎熬的会过去的。

    一个个烧得焦黑的番薯从火堆里捡了出来,足足有二十多个,卖相很丑,方继藩命人用盘子装了,先放在一边冷却。

    另一边,红薯粥也已差不多了。

    这一大锅里,其实没有放多少米,之所以用红薯熬粥,只是因为用粥水中和掉红薯的腻味罢了,何况这样更能当饱。

    原本这点米,放在这么一大锅水里,熬出来的粥,连筷子都立不足的,指望它能充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一碗碗红薯粥终于在万众期待中盛了上来,于是方继藩大声道:“谁要来试一试?”

    “我”

    “我”

    古人对于新鲜的事物,总抱有警惕感,是极少有人愿意充当出头鸟的。

    可是,也不沸一些仁人志士,俱有创新精神,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却见角落里,两个人伸出了手来,眼睛放着绿光,争先恐后的叫着愿意尝试。

    噢,是寿宁候和建昌伯。

    一下子,君臣们既是哭笑不得,却又不觉得奇怪了,这一对国舅倘若不占这个便宜,才怪了。

    方继藩顿时挂起笑容,翘起大拇指道:“两位世叔真非常人也。”

    张鹤龄和张延龄已兴冲冲的到了跟前,张信给他们各端了一碗番薯粥,每人再给一个烤红薯。

    “真香。”这香气扑面而来,张鹤龄口里流涎,他饿了

    张鹤龄却是皱着眉,怒气冲冲地道:“才给一碗?我要三碗,我命都不要了,就算吃死了,也不能因为一碗呀?”

    真是壮士也!

    方继藩颇为感动,在这个中庸思想泛滥的时代,每一个人对于新鲜事务望而却步,咱们的老祖宗,却总有敢为天下先的人,披荆斩棘,为人类开创出新的可能。

    给张鹤龄盛了三碗粥,张鹤龄端着粥水,先噘着嘴,朝粥水吹气,接着众目睽睽之下,番薯粥入口

    他定住了。

    君臣们俱都看着他,殿中安静得无法呼吸。

    张鹤龄仔细地咂巴着嘴,舌尖在口里搅动,良久,他发出嚎叫:“不好吃,没滋味,和猪食没有什么分别。”

    “”

    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都跌入了谷底。

    方继藩也是一愣,咋这评价不对呀,是红薯的问题还是厨艺的问题?

    可张鹤龄却也不怕烫了舌头,低着头,舞着筷子,又开始大快朵颐了。

    只片刻功夫,一碗番薯粥便一扫而空。

    张鹤龄摸了摸肚子,见君臣依旧看着自己,他憋红了脸,一本正经地道:“真不好吃”

    一旁的张延龄也拨开了烤番薯的壳,里头露出金黄的番薯肉,一股浓香顿时四溢,他一口口的吃着,一面点头:“对啊,真的不好吃,我家驴子的草料都比这有滋味,方继藩,你这人人品不成啊,吹的震天响,我我要批评你。”

    一面说,一面将烤番薯啃了个干净,将外头的皮丢了,又拿起一个剥壳。

    张鹤龄连吃了二碗,打了个饱嗝,才瞪了方继藩一眼道:“本着为贤侄负责,为陛下把关之心,我再试两碗看看,虽然味同嚼蜡,说不准待会儿会有点滋味了呢。”

    说罢,又端起了第三碗,此时盛上来的粥已有点凉了,所以吃的更快,片刻功夫,粥水又进了肚子,张鹤龄的肚腩,明显的撑了起来,他拼命打嗝:“咦,真是怪了,为啥就这么难吃呢?再试试”

    “我也来试试粥,哥,你吃这烤的吧,这拷的果子,吃的我受不了了,世上竟有如此难吃的东西,果然,少年人嘴上没毛,不牢靠啊。”

    说罢,直接抢了张鹤龄碗里剩下的半碗粥,吃的不亦乐乎。

    不解释,大家说这里不合理,那里不合理。书里解释一下,又骂我水,读者千千万,众口难调,老虎就像一个可怜的斜妇,上头有千千万万个婆婆,今天拍一巴掌,明天一个耳光,可是老虎依旧码字,三更送到,因为老虎爱自己的婆婆们,爱的如此深沉,爱的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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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国舅都说不好吃,可只看他们那副吃相,大家心里也了然了。

    此时,疑心尽去。

    现在,无论是弘治皇帝,还是文武百官,竟也不由的觉得饿了。

    真能吃?

    看张家兄弟吃的不亦乐乎啊。

    弘治皇帝固然不在乎这玩意的口味,只是这口味的背后在于,它是否能当做粮食,除此之外,便是这粮食的习性。

    心里有太多的太多的疑问,可见那张家两兄弟吃的风卷残云的,弘治皇帝真想抽死他们。

    于是弘治皇帝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下了御座。

    “够了,退下去!”

    这是朝着张家兄弟吼的。

    丢人啊,说实话,弘治皇帝是真的觉得丢人。

    张皇后的这两个兄弟,若不是看在发妻的份上,弘治皇帝已不知有多少次想宰了他们了,能忍到现在,也可见弘治皇帝的脾气不算太糟糕。

    张鹤龄和张延龄二人,顿时露出了委屈的样子。

    他们知道,最后一点的好时光……结束了。

    打了个嗝,张鹤龄一脸幽怨,虽是觉得肚子还能再塞点东西,可他们兄弟二人谁都不怕,对这姐夫,倒是有那么丁点儿惧怕的,于是终于老实地挺着大肚子,乖乖的退回了班中。

    弘治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了头,天子自该有天子的威严的,何况是此等庄重的场合。

    只是……今日……他已顾不得许多了。

    这就如同平时还算稳重的张懋今日敢闯进谨身殿一样。

    弘治皇帝走过去,看着其中一碗番薯粥,因为离得近,所以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细细的看,粥水很稀,可是配上了金黄色的番薯,卖相似乎还算不错。

    只是……

    弘治皇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臣,其实百官们早就坐不住了,若不是碍于礼法,只怕早就哄抢而上。

    大家都是耐着性子,一个个伸长脖子,都想看看此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刘健心里显得焦虑,他恨不得立即冲到方继藩面前,一探究竟。

    谢迁性子更急,不过他眼睛有些老花,隔着这么远,也看不清番薯的卖相,不过他却死死地盯着弘治皇帝的脸色,想从弘治皇帝的脸色中来一窥究竟。

    李东阳乃户部尚书,即便平时城府极深,现在却也有些急得跺脚了。

    “取锦墩和筷来。”

    看是看不出大名堂的,弘治皇帝决定要亲自尝尝了。

    宦官听罢,便取了锦墩,弘治皇帝就在大炉子边坐了下来。

    方继藩亲自取了一副新碗,自锅里舀了粥出来,为了显摆,他特意的多舀了几块红薯。

    “陛下……”在这站值的萧敬显得紧张,他到了弘治皇帝的身后道:“是不是要验一验,确认无毒才好。”

    弘治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方继藩,又看看方继藩身后那一个个衣衫褴褛,浑身破破烂烂和泥星子的屯田所上下……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随即道:“这个人,是叫张信是不是?”

    张信显得很拘谨,忙道:“臣是张信。”

    “还有他!”弘治皇帝指着另一个校尉道:“这个校尉,朕也应当见过吧,羽林卫拱卫大内,随驾保护朕的安全!这些人,当初可都是宫里出来的人。可是你们看看,看看他们现在,自去了西山屯田后,每天风吹日晒,朕记得他们当初可都是细皮嫩肉的,穿着鱼服,挎着长刀,威风凛凛,而今……哎……还验什么验呢?他们不会害朕的,即便这果子当真做不了粮食,当真入不得口,可只凭此,即使他们位卑,却都是我大明的栋梁,是朕的肱骨啊……”

    这意思是,少来管闲事。

    萧敬讨了个没趣,只好不再吭声。

    可张信诸人,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这转眼,竟成了肱骨和栋梁了。

    其实,但凡是人,没有人愿意吃苦,可是吃苦并不要紧,真正糟糕的却是,明明吃尽了苦头,却没有人看得见,被人遗忘,甚至还说不定会遭人嫌弃。

    此时,弘治皇帝又看了方继藩一眼:“还有方继藩,他得了脑疾,可为了给朝廷分忧,却也是劳苦功高,朕……若连他们都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终于轮到自己了,方继藩也感动得不得了,方才没点到自己的名,还以为自己被忽略了,没想到竟是拿自己来压轴的。

    端起了碗,取了筷子在手,弘治皇帝没有迟疑,先是夹了一块去皮煮熟的红薯,轻轻的放入了口中。

    东西才进口,一股香甜的感觉,瞬间就刺激了弘治皇帝的味蕾。

    后世的人,可能都习惯了番薯的滋味,何况在那个食品百花齐放的时代,所以并不觉得番薯可口。

    可对于第一次品尝的弘治皇帝而言,这味道……他微微一楞。

    这滋味……居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带着丝丝的甜,竟然出奇的美味。

    所有人都盯着弘治皇帝,都希望从弘治皇帝的脸上找到答案。

    而弘治皇帝却是不露声色,在众人目光下,他依旧很泰然地再抿了一口粥,带着温热的粥水入腹,和从前的粥口味不同,这一次,因为拌了番薯,所以粥水里也带着香甜,比之从前的白粥,显然可口了许多。

    当然,弘治皇帝毕竟见多识广,什么都吃过一些,倒也不至于过于夸张。

    可就这已足够令弘治皇帝心里一凛,要知道,寻常百姓,能有黄米做粥,能果腹,就已满足。

    那黄米的口感极差,王三之事后,弘治皇帝还特意命人去用黄米熬粥,想看看王三们平时吃的是什么,即便是宦官们采买了最好的黄米,可那口感,也依旧是劣质无比的。

    而这番薯……竟……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当然,口感和滋味,还不是主要的。

    这粥里没有多少米,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东西能不能饱肚。

    于是,他一口气将这一小碗粥直接吃了个干净。

    平时他进膳,都是细嚼慢咽的,可今日似乎急于想知道成果,于是乎风卷残云,一口气吃完了,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倒是有点撑了。

    方继藩则是笑吟吟地去剥了一个烤熟的番薯送上来道:“陛下,这个口感更佳。”

    “是吗?”弘治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很不客气的接过了。

    方继藩剥壳的时候,特意留了一点底没有剥,为的是方便弘治皇帝抓取,这一抓,弘治皇帝保养的极好的手顿时留下了两道黑灰。

    一旁的萧敬有点儿急了。

    可弘治皇帝却是乐了,他不在乎,带着期待,轻轻的尝了一口烤红薯,嗯……味道比方才的红薯粥更加浓郁,肉质松软,香!甜!

    要知道,寻常百姓,便是连糖,一般都舍不得吃的啊。

    可这番薯……

    弘治皇帝拉下了脸来,他抑制住了内心的激动:“这红……”

    “红薯。”方继藩有些忐忑,皇帝毕竟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过的,倘若觉得口感不好,这功劳就要打折了,若是嫌弃,卧槽,那岂不是跳楼大甩卖?

    “对,红薯。”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还有一些事,没有问明之前,他还不敢真正乐起来!

    就怕这东西有什么坑啊!

    于是他很认真地道:“当时是亩产三十石?”

    方继藩自然明白了弘治皇帝的心思了,便道:“张信副百户以及诸校尉、力士精耕细作,所产的番薯,确实为每亩三十石,臣想,若是寻常人,亩产二十石,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莫说是三十、二十,就算是十石,就足以活人无数了。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张懋,心知方继藩理应没有虚报,他想了想,又道:“此物如何储藏?”

    方继藩道:“挖地窖即可,寻常农户,本就有地窖,就算是新挖,其实也不过是出一些工罢了,臣以为,若是推广了红薯,陛下可暂下一道旨意,让各州府免征半月的徭役,让百姓们在农闲时,好挖取地窖。”

    感觉像是比建谷仓麻烦一些,不过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心里则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除此之外……”方继藩定了定神,继续道:“这红薯倘若是晒干了,便可制成薯干,可以作为干粮使用;若将其磨成粉,则又如面粉一般,可以做成各种吃食。其实……若是这东西种的多了,人吃不完,还可以用来喂养牲畜的……”

    这全身都是宝啊。

    只见方继藩接着道:“还有……”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袖里取出了一根红薯的蔓藤,上头还有不少薯叶,在弘治皇帝跟前扬了扬道:“这薯叶,亦可用来做菜,口感还不错,这蔓藤也可以用来喂养牲畜。”

    弘治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听着,这番薯,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仙丹啊。

    不,仙丹只可使一人长生,而这番薯,所救活的人,怕将来要超过百万千万了吧。

    猛地,弘治皇帝脑海里又想到了王三。

    倘若当初有这番薯,又何来的那么多王三呢?

    弘治皇帝的眼睛,竟是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