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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面对咋咋呼呼的朱厚照,方继藩总是能做到荣辱不惊。

    因为……习惯了。

    方继藩轻轻拍了拍朱厚照揪住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道:“殿下,臣为公主殿下治病,从未收取过报酬,殿下是知道的吧?”

    朱厚照没有说话,却依旧紧紧盯着方继藩,眼中带着审视!

    方继藩振振有词地接着道:“为了给殿下治病,臣尽心竭力,这些日子,公主殿下的病,可曾复发过吗?”

    朱厚照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偶尔会……”

    方继藩便露出微笑道:“殿下也知道是偶尔,若不是臣及时救治,殿下认为只是偶尔吗?”

    朱厚照却是道:“本宫听说猪肉难吃得很,寻常百姓都不肯吃。”

    “这是殿下的偏见,臣养的猪和别人养的不一样。”方继藩信誓旦旦道:“不信,殿下可以试试。”

    朱厚照道:“去西山吃?”

    方继藩眯着眼,眼中带着精光:“殿下不是一直想挣银子吗?”

    “啥?”

    如方继藩所预期的,朱厚照两眼冒光了。

    方继藩则是淡淡的道:“要挣银子,就得聚财,怎么样才能聚财呢,要将人气凝聚起来,京师里多的是的富户,他们吃饱了没事做,闲着就容易滋生事端,不但令朝廷忧心。何况他们家里私藏着这么多银子,殿下看在眼里,睡得着觉吗?”

    很有理的样子呀,朱厚照开始磨牙了。

    用方继藩的话来说,这些王八蛋的钱,你不抢他,还有良心吗?

    “所以,我们得找个机会,让他们花银子。”

    朱厚照愣了一下,眼中又露出了怀疑:“就这猪肉?”

    方继藩摇了摇头道“谁说只靠猪肉?臣现在在想做一个大买卖,这其中自然少不得有殿下一份干股,殿下,我处处都在为你着想,你竟……认为臣别有所图?”

    方继藩已经转为委屈巴巴的样子了。

    朱厚照倒还真是被方继藩的话说得有几分感动,不知所措了,有些羞愧地道:“可这和我妹子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方继藩很认真地道:“治病是幌子,最紧要的是要先看看能不能让人掏银子,臣是在为殿下挣银子啊。公主殿下久居深宫,从未出来走动过,一辈子的养尊处优,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倘若连她都觉得有意思,那么殿下就等着躺着从天下的富户袋子里掏银子吧。”

    “殿下,只要办妥了这事,我们就成了。殿下放心,臣办事,历来妥当……断不会出任何的意外。”

    朱厚照的脸色缓和起来,开始天人交战:“将本宫的妹子弄出宫,难度不小啊。”

    “所以需得以治病为幌子啊。”方继藩翘起大拇指:“以殿下的聪慧,这不成问题的。”

    “那……本宫试试,事先说好了,本宫也要去的。”朱厚照这一次却出奇的小心,警惕地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便很真挚地看着朱厚照道:“殿下一定要一起来,殿下若是不跟着来,臣反而心里不安了。”

    朱厚照乐了,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这样看来,实是他多心了啊,老方还是挺忠厚的人。

    于是次日一早,朱厚照便兴冲冲的入了宫。

    本想先去坤宁宫给自己母后吹吹风,添油加醋一番。

    谁料迎面竟看到萧敬过来,萧敬远远看到了朱厚照,便要跪下行礼!

    朱厚照懒得理他,萧敬却道:“殿下,陛下正要寻您去呢。”

    朱厚照顿时紧张起来,不禁挑眉道:“寻本宫去做什么?”

    萧敬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陛下得到了一份方继藩的密函。”

    朱厚照尽量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背着手,却也知道那密旨里写了什么,便噢了一声!

    他本是心里不安的,可想了想,怕个什么,本宫现在不也立了功劳吗?

    于是乎大喇喇的道:“走。”

    ………………

    方继藩的密函里,陈述了朝鲜国的情况。

    当然……都是推测的。

    方继藩认为,朝鲜国内已有人蠢蠢欲动了。

    因此对朝鲜,大明不需大动干戈,只需让刘杰即刻打着讨伐的名号直接跨江入朝,则大事可定。

    并且,方继藩还细致的说明了此事万不可昭告的理由,弘治皇帝看过之后,陷入了深思。

    因为这李隆,已惹得朝廷沸沸扬扬,都说要讨伐朝鲜国!

    可有道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银子呢,粮食呢?兵呢?

    大动干戈,是要大量银钱的。

    问题在于,这是一场吊民伐罪,讨伐逆王的战争。

    大明作为上国,花费无数的钱粮,要死伤无数的官兵,可最终呢,朝鲜国乃是苦寒之地,比辽东的情况更惨,辽东好歹也是千里沃土,并没有什么山岭,而朝鲜国同样的气候,且更加偏僻,却是多崇山峻岭,民生困苦到了极点,还能指望朝鲜国能拿出钱粮来犒劳大军?

    所以说,怎么算,这都是一个赔本买卖,即便是进兵顺利,对于朝廷而言,损失也是无法计数的。

    弘治皇帝是个小气的人,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用,想到要死这么多人,浪费这么多钱粮,便心疼得厉害。

    而方继藩的方法……嗯,有些冒险……不过……有可能吗……

    弘治皇帝心里想着,方继藩毕竟也没有去过朝鲜国,一切都凭他的分析和猜测,那李隆既然敢对国内的士人大加杀戮,料来还是牢牢的掌控了军队的吧,否则,这人岂不是个傻子?

    这样一想,弘治皇帝便有点儿这冒险太大了,因为朝廷授意了刘杰为钦使,入朝讨伐,带着一千多人,顺利还好,一旦不顺利,被那李隆包围围歼,这岂不是朝廷的颜面大失,好端端的国家大事,成了儿戏?

    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

    只是,对于方继藩的密奏,弘治皇帝不得不谨慎起来。

    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表示支持,不过暗中纵容,煽风点火倒是……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将密奏搁到了一边,而这时,朱厚照正好到了。

    “儿臣见过父皇。”朱厚照拜下。

    弘治皇帝便直接朝角落里点了点。

    啥?

    朱厚照有点懵了,父皇是疯了吗?真的比那李隆还不如啊,虎毒还不食子呢!平时是有错,他受罚,这也认了,可是现在他是大功臣啊……

    朱厚照气闷不已,便道:“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你说。”

    “儿臣这些日子,虽伪造了圣旨,可也大功于朝……父皇可是亲口嘉奖过的,怎么……”

    弘治皇帝却是露出冷笑,声调也随之提高了一些:“逆子!你还有脸说,伪造圣旨,这罪小吗?你以为朕想当着满朝诸卿夸奖你?哼!事你是办成了,可是这办事的方法却是大逆不道,朕之所以当着满朝诸卿的面夸奖你,是为你留着体面,你毕竟是太子,是东宫,将来朕要后继有人,非你不可。朕不夸奖你,难道还要说你万死难恕?”

    “你伪造圣旨的事,就算想要隐瞒,那也瞒不住,满朝诸卿,没一个省油的灯,即便他们暂时被瞒住了,可事后一琢磨,也知道大抵是什么情况了。朕不如索性承认,夸奖你,是为了让你这个太子,至少朕还在的时候,能得到臣民们的赞赏,而不是唾弃。可错就是错,伪造圣旨,这是矫诏,是滔天大罪,朕没有找你算账,你竟还沾沾自喜,当真以为你立了大功?”

    “呀,父皇好卑鄙……”朱厚照恍然大悟,可随即他自觉得失言了,一琢磨,似乎觉得有一点道理,他倒也实在的,便乖乖的到了角落,啪嗒一声,直接跪下了。

    弘治皇帝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其实今日朱厚照若是谦虚一点,主动跑来说一声,虽然儿臣立了功劳,可儿臣毕竟矫诏,还请父皇恕罪。

    真能如此,弘治皇帝的心倒还舒坦一些,细细想来,毕竟是功大于过的。

    可问题就在于,这厮还自以为自己是大功臣,一副沾沾自喜之态,这就令人无法忍受了。

    朱厚照道出卑鄙二字,弘治皇帝面上却是平淡,权当没有听见,转而道:“朕刚要萧伴伴宣你入宫,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入宫来,可有事?”

    朱厚照想了想,妹子要出宫,父皇若是不恩准,那也是不成的,于是他道:“是有一事,方继藩说,妹子的病,最近病发得较为频繁,一般的治疗,怕是不成了。”

    弘治皇帝的面色顿时紧张起来:“治不了了?”

    朱厚照点头道:“他说需去西山,在西山……救治……自然,妹子是千金之躯,儿臣是她皇兄……自当陪她一道去的,因而想入宫恳请父皇和母后恩准。”

    西山……

    弘治皇帝有点摸不着头脑,治病为什么偏偏就要去西山呢?

    怎么听着,都觉得不靠谱啊。

    “这叫疗养,说是很有效的。”朱厚照又添了一句。

    “快过年了吧。”弘治皇帝顿了顿:“朕倒也想念起西山来,要不,朕也去走走?”



    为了下西洋和朝鲜国之事,弘治皇帝这段时日可谓是焦头烂额!

    而今听到了西山二字,却也心弦一动,竟是心动念起来:“既然秀荣要去,朕就陪她去吧。”

    “啥?”朱厚照有点懵,这什么节奏,不在他的预计内呀。

    弘治皇帝便道:“你领着朕去,不只朕和你皇妹要去,让你的母后也去走走,她一直想出宫,只是多有不便,再过几日就要休沐了,让这朝中的臣子们也跟着去走一走吧,他们许多人还不知民间疾苦呢……”

    “………”朱厚照已经想死了。

    朱厚照满心沮丧,忙道:“这得多少人啊,父皇……这……这是去给妹子治病啊。”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去走一走也挺好,怎么,你不乐意?”

    “乐……乐意!”朱厚照跪得笔直,努力的挤出了笑容。

    ………………

    人间渣滓王不仕号终于靠岸了,其实这船已经经过了一些修葺,威风凛凛的舰船在这一片荒芜之地,还是显得颇有气势的!

    徐经在靠近一处吕松的海岛上,发现了一些佛朗机人,在和他们努力的交涉之后,双方似乎都对对方有所忌惮,似乎这些佛朗机人有意在此构建贸易点,不愿惹是生非。

    在他们得知徐经来自大明帝国,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同时,徐经也得知了这些自称是佛朗机人西洋人已在吕宋、苏门答腊等地建立了诸多的贸易点,他们的货船已经开始来回穿梭于西洋了。

    这是不速之客啊。

    徐经居然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了,而佛朗机人似乎很关注更东方的情况,一再打听,为何大明没有来西洋贸易。

    徐经开始学习着半生不熟的佛朗机语言,甚至在临走时,一个佛朗机的小商贩似乎很乐意随徐经一道继续深入西洋,并且愿意提供一些协助,他自称自己是西洋通。

    于是徐经将这人留在了人间渣滓王不仕号,这佛朗机人很用心的观察着徐经等人的一举一动,并且努力的在学习汉话,当然,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应该取一个俱有内涵的汉名才好。

    徐经表现得十分热情,立即表示愿意给他取一个俱有深层含义的汉名——王细作。

    之所以姓王,是因为此船便姓王,而之所以叫他细作,当然是为了给船上的水手、船夫、士兵们提个醒,先给这佛朗机人贴个标签,好让大家知道,万万不可泄露什么机密。

    而王细作,也没有辜负他的细作之名,虽是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却四处在船上给人送上小礼品,向人示好,偶尔在学习汉话过程中,总会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明国有多少军队,训练情况怎么样……这样的船只有多少……

    对此,船员们纷纷对他无视。

    此时,徐经跳下了船,身后是激动万分的千户官杨建,终于可以靠岸了。

    他们派出了书吏,开始联络陆地上的村落或是城市。

    “此处乃是满剌加国……”徐经目光遥望远方,感受着这里的气息,口里道:“这已四个多月了,终于抵达于此了,此处民风还算淳朴,当年他们是曾向我大明派遣过使者的,不过很快就中断了联系,据说是国中发生了内乱,把你们的刀剑都收起来吧,不必紧张。”

    于是船上的人也开始下船,有的人开始寻找水源,有的人则负责扎寨。

    船上因病去世的人已超过了两位数,这是令人担忧的事,许多人已经不愿继续西行了,可当他们看到了陆地,一切的沮丧又都一扫而空……

    “这里的女人不错。”徐经压低声音对杨建道。

    杨建舔了舔嘴,眼里放光,却是扭捏地道:“卑下不是这样的人,编修休要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徐经的眼睛则冒着绿光,船上的日子实是难熬,只可惜船上是不允许携带女眷的,太招摇了,他终于明白为何文皇帝要让三宝太监带领舰队下西洋了,作为船队的主官,不带几个女人上船,实是要命的事啊,没有天大的毅力,怕是根本无法承受。

    徐经拍了拍自己的脑壳,要忍。

    当日,夜深人静时,在帐篷里,没有了船上的颠簸和摇晃,徐经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他的帐篷里点了一盏油灯!

    油灯冉冉,徐经跪坐在案牍上,轻轻提笔,每日写一点什么,对他而言,已成了这一趟使命之中排遣寂寞的习惯了。

    “弘治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晴,今出海已百二十三日,船队至满剌加,满剌加国凶吉难料,晚时,至北十三里处,发现一处市集……”

    大致记录了今日的情况,他沉默着,对着油灯,又提笔,目中有些湿润了:“一路西行,京中无音讯,不知恩师如何,西洋凉爽,想来京师已是大雪纷飞,恩师年少,不知可曾添衣,又不知旧疾是否发作,吾甚为担忧,想来恩师乃非常人也,定无忧患,实是吾杞人忧天……”

    想到了恩师,徐经抿着唇,沉默了很久。

    他怀念自己的故乡,也怀念自己的故土,更加怀念的是在京师的日子。在那里和几位师兄愉快的玩耍,侍奉着恩师的日子,自己的天份,虽远远不及几个师兄弟,可恩师却一再鼓励自己,说他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这些温暖的话,令徐经至今难忘。

    人远离了那曾经的故土,那么对故土的过去,故土里的人,所怀有的思念,便会不断的放大。

    因而,一想到自己的恩师,自己的师兄弟,夜深人静时,徐经便忍不住抽泣,白日里,他是一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编修,是船队的主心骨,而在夜里,他才是那个天资不是特别好,在恩师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徐经。

    抽泣了一番,他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口气,心中所后悔的,是临行时,没有让恩师送自己一个礼物,好随身挂配,至少可以留一个念想。

    他终于继续提笔:“船中上下人等,思乡情切,要求回返之音,络绎不绝;奈何恩师早有嘱咐,向西,一路向西,但凡还有气息,绝不回返,官兵、水手、舵手人等的情绪,还需安抚。”

    “至于船中王细作此人,表面同行,却分明裹藏狼子野心,借此人,却可以学习佛朗机语言!吾观佛朗机舰船,船性甚好,因而此人可以利用,将来与佛朗机人交涉,正需此人穿针引线。又可借他之口,打探西行航线,此谓之一举三得,只是……要小心防范为上……”

    写着,写着,已是累极了,他趴在了案牍上,磨着牙,口里发出梦呓,眼角里,却不知在何时噙着泪,就这般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听到了牛角号的声音,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

    外头已乱做一团:“编修,编修,有贼军,有贼军。”

    徐经匆匆忙忙的出了帐篷,只见一百多个官兵已经预备好了火铳,挎着战刀,准备迎击。其他上岸的水手、脚夫、力士人等,也都惊恐的集结起来……

    徐经则是镇定地眺望远方,便见几头大象在前,后头跟着密密麻麻的许多人,那头象上挂着红色的蟠布,也不知写着什么。

    “收起武器,收起武器!”徐经勾起了一抹笑意,随即正色道:“此乃满剌加人的礼仪,是迎客之礼,你们不要动,在此静候,我带几人上前交涉。还有,预备一些丝绸,随我一起去,满剌加人讲究见面礼……”

    于是十几个人随着徐经出了营地,朝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去,身后的人看到了那战象,却是一个个胆战心惊。

    王细作也混在人群中,手里抱着一个瓷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一切。

    果然,前方的满剌加人没有什么带着敌意的举动,一个看着便华贵之人已下了战象,带着一队卫士,也喜笑颜开的迎面而来。

    只是等走近了,突然之间,这满剌加王公似乎看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严峻起来,他身后的卫士也呼喝着,他们原本手里捧着名贵的犀角、象牙,作为迎接贵客的礼物,可此时,却有人惊恐的想要拔刀。

    徐经身后的诸人也紧张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徐经额上渗满了冷汗,他深信,当初三宝太监到此,给满剌加人留下了还不错的印象,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理应不会对陌生的客人大动干戈,可他们为何……

    就在这霎时间,徐经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的驻足,身后的王细作恰好走前一步,到了他的身边……

    说时迟那时快,徐经直接伸手,一个巴掌摔在了王细作的脸上!

    王细作应声而倒,口里呜哇一声,徐经则轻声对王细作道:“现在,你假装是我们的俘虏了!”

    对面的王公和卫士见状,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都轻松起来,笑脸迎人的继续上前。

    双方汇聚在了一起,相互致礼,交换礼物。

    各自比划着,费力地沟通起来。



    要过年了。

    西山这儿布置一新,不过为的,却是迎接圣驾。

    宫中的旨意已出来了,陛下将亲临西山。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微服私访,而是正儿八经的有圣驾来。

    到时,会有大量的禁卫,会有许多的宦官,还会有为数不少的侍驾大臣。

    因而,整个西山开始装饰一新,方继藩将五个休沐的门生都召集了起来,让他们领着人开始布置。

    “为师……就你们这五个弟子,好好干,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方继藩肃然地交代他们。

    “……”

    五人都没什么表情,只有唐寅小心翼翼的道;“恩师,其实……恩师有六个弟子。”

    “啥?”方继藩呆了一下。

    于是唐寅提醒道:“还有徐师弟呢,徐师弟出海去了。”

    方继藩听他说完,才一拍自己脑壳:“哎呀,看为师的记性,差一点将徐经忘记了,几个月不见,对他甚是想念啊。好了,言归正传,该交代的,为师已交代了,为师就只有你们五……是六个门生,为师是最看重你们的,这一点,就不必赘言了,好好的干。”

    方继藩对着几个门生慎重的交代了一番,另一边,龙泉观真人李朝文也眼巴巴的来了!

    听到师叔传唤,他毫不犹豫的推掉了几个京里大户请去做法的事,带着一干道人,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西山。

    一见到了方继藩,即便只是在田埂上,他也不顾这田埂里的污浊,拜倒在地,恭敬万分地道:“小道拜见师叔,不知师叔有何吩咐,还请降下道旨。”

    方继藩踹了一下他的屁股,李朝文哎哟一声,却忙笑着道:“师叔气力比从前大了,小道心里甚喜。”

    方继藩则是对他毫不客气地道:“才做了一年真人而已,你看看你自己,从前还瘦得如竹竿一般,而今却是大腹便便了,哪里有真人的样子,死去带着人给我干活去,将道路清一清,铺上碎石。”

    “好……”李朝文笑吟吟地道:“好的,小道谨遵师叔之命,些许小事,交给龙泉观上下即可。”

    说着便站起来,挺着他的大肚腩,愉快的干活去了。

    …………

    到了次日一早,天才亮白,宫里就已忙碌起来了。

    侍驾大臣以刘健为首,接着便是一干翰林官,早早的在大明门外等候。

    这大明门乃紫禁城正门,平时是不允许开启的,只有皇帝和皇后出入,方才打开。

    而朱厚照早早的就自午门入宫了,直接到了张皇后的寝殿。

    今儿其实对于张皇后和朱秀荣而言,都是大日子。

    毕竟作为女眷,几户足不出户,想要出宫去,对她们而言,都是千载难逢的日子。

    朱秀荣今儿施了粉黛,却是吓了张皇后一跳:“怎么胭脂抹得和猴屁股一般,去洗了。”

    “噢。”朱秀荣脸上闪过一丝别扭,却很快低下了头,只好连忙去清洗。

    朱厚照则是在旁急得跺脚:“快一些,快一些啊,父皇等得急了,生了气,那也是揍儿臣的,时候不早了,妹子,你又搞什么怪,你是去瞧病的呀,你换什么簪子,什么簪子都好看的,快快快,急死我了!”

    朱秀荣却是不疾不徐,只对着西山送来的玻璃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有些忐忑,放心不下,便蹙着柳眉。

    朱厚照在旁急得抱柱子摔脸:“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别磨蹭了!”

    他是急性子,尤其等不得女人这般磨磨蹭蹭,气得要死。

    好不容易捱到朱秀荣满意了,于是起了辇,才随着浩大的队伍匆匆出宫。

    刘健等诸官在大明门外候驾,等圣驾自宫里出来,他们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尾随着圣驾出行。

    …………

    一个多时辰之后,先遣的宦官和禁卫已抵达了西山,西山这里,虽是装束一新,可事实上,变化也不大。

    方继藩带着一干门生在此等候,远远的看到圣驾来了,方继藩才激动起来。

    他最受不了这些虚礼,繁琐而无用,可是他不得不遵循呀,毕竟小命很重要!

    等圣驾停稳了,方继藩便上前道:“臣恭迎圣驾,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自圣驾中由人搀扶着出来,眺望着四周,心情颇为愉悦:“好,这里不错,山清水秀,宫里也有山石,可雕琢的成份多一些,带着匠气,还是这儿好,一切浑然天成。”

    这……就如城里人到了农村一般,带着猎奇心理。

    方继藩道:“臣斗胆,想要……”

    “你说罢。”弘治皇帝自步辇中出来,背着手。

    方继藩道:“能否请陛下将这些禁卫和宦官们都撤了,陛下既然来了,这何须这些人在旁伺候,臣和几个门生在此招待即可。”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左右顾盼,没有急着回答。

    萧敬便趁机道:“方继藩,不得无礼。”

    方继藩看了一眼萧敬,却是道:“既是做客,自是客随主便。”

    “……”这样的话也敢对皇帝说?

    萧敬也是服了方继藩,顿时瞠目结舌。

    弘治皇帝的确是有个气度的皇帝,没有半点恼怒,反是笑了笑道:“好一个客随主便,既如此,那么朕便准了,萧伴伴,将人撤出三里,只你留下,其余人等都撤下吧,朕要做一回客人,且看方卿家这东道主如何招待。”

    萧敬无奈,只好乖乖的去传旨了。

    张皇后和朱秀荣同辇,张皇后看着外头,不解地道:“怎么人都撤了?”

    朱秀荣也好奇地隔着纱帐看着外头,这西山,她是闻名已久,对她来说,一切都带着新鲜。

    “走吧,出去走走。”

    张皇后拉着朱秀荣,朱秀荣忙捋捋自己的鬓发,才下了辇。

    一下子,这西山顿时清净了不少。

    本来就因为靠近年关书院放学了,而这里的匠人、矿工、庄户也都带着今年的结余返乡,屯田千户所的校尉、力士们也都休沐了,所以西山这儿,只有方继藩和五个门生,还有一些特意留在此负责款待的人员。

    弘治皇帝上前一步,张皇后带着自己的一对儿女也上前来,伴驾的大臣,以刘公为首,一行人纷纷围拢!

    方继藩道:“陛下能够光临寒舍,臣……”

    弘治皇帝很有经验地摆了摆手道:“别说这些无用的,接下来,该找地方坐坐吧。”

    方继藩笑了,他眼睛瞄了朱秀荣一眼,朱秀荣有些心怯,却还是朝方继藩抱以微笑,却冷不丁的见自己皇兄直勾勾的朝自己盯来,看看自己,又看看方继藩,朱秀荣便连忙将目光错开,身子微微偎着自己的母后。

    方继藩诧异道:“坐?这个……这个……回禀陛下,西山这里的许多人员都回乡了,所以……陛下想要坐……倒也可以,不过……就怕没有饭吃,臣听太子说,陛下一直想要体验民间疾苦,因而臣倒想了一个办法。”

    “说来听听。”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他早知道方继藩会来搞怪的,并不觉得吃惊。

    方继藩道:“陛下和诸公们不妨自己摘菜摘果,想吃啥就摘啥,摘完了,臣和太子,还有……找几位会庖厨的人,一道给陛下蒸煮一番再送上!”

    “什么?”翰林大学士沈文领着一干翰林,来之前,他心情是不错的,陛下对西山书院越来越看重了,自己的儿子还在书院里呢,于是他怀着过年之前来此陪着圣驾歇一歇,且寄情山水的心情来此!

    可谁知,方继藩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咳咳,我们是什么人,陛下就不说了,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可都在呢,还有老夫,老夫是啥人,老夫是清流,是翰林,是读书人中的精英,你说什么?让我们自己去摘菜摘果……

    这……这是将我们当做什么了?

    他顿时厉声道:“新建伯,你不要放肆,陛下在此,可不是你开玩笑的时候。”

    方继藩很直接的两手一摊道:“臣没有开玩笑啊,臣就是这样安排的。”

    弘治皇帝也是哭笑不得。

    在他的想象中,此时,自己应当是舒服的躺在某个山涧之间,看着哗啦啦的溪水,清澈见底的水中,有几尾鱼,而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依偎在自己身边,翰林官们在不远处看着山水,看着这无尽的田垄,他们诗兴大发,为自己吟诗作乐。

    可谁曾想……方继藩居然玩这一手……

    朱厚照笑嘻嘻的朝方继藩挤眉弄眼,却笑着道:“父皇,来都来了嘛………”

    “……”

    来都来了,算了吧,总不能把方继藩剁成肉酱吧。

    朱厚照虽是帮着方继藩说话,可觉得自己是被方继藩坑了,你自己都说你安排,结果本宫眼巴巴的入宫去请人,招惹了这么多人来,你方继藩居然来这一手?

    这一下要糟糕了。

    弘治皇帝沉吟着,良久,他徐徐道:“女眷们去歇一歇,朕去采摘吧。”

    “不可。”方继藩道:“娘娘和公主殿下身子康健,来此,若是歇了,反而无趣,不妨也可以试试。”

    方继藩很是作死的道。

    …………

    本书第十个盟主,逍遥傲狂同学诞生,恭喜逍遥傲狂老板喜提盟主一个,恭喜老虎,集齐盟主十枚。

    对老虎来说,每天最愉快的时候,大概就是更完第五更的时候了,大家有书看,老虎也能好好的歇歇!好了,最后例行求点票票和支持!



    来都来了嘛!

    这是方继藩最大的理由。

    其实他倒也不担心陛下因此而大怒。

    弘治皇帝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一点,从明实录里,大致可以看出些端倪。

    以至于在弘治朝,积攒了许多作死的人,各种花样的作死,没死成,等到朱厚照,还有朱厚照那个坑爹的堂弟朱厚熜登基之后,才将他们一锅端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此时,弘治皇帝皱眉道:“女眷也要去采摘……”

    方继藩带着甚为天真烂漫的笑容道:“臣反正是听太子殿下说,陛下是来体验民间疾苦的,在民间,女眷岂有吃闲饭的道理?”

    反正是听……太子殿下……说的……

    弘治皇帝便看向了朱厚照。

    朱厚照有点懵,他有说过吗?就算说过,和这有关系吗?有吗?

    “父皇……”朱厚照踟躇着想说点啥。

    一旁的张皇后却是嫣然的笑了,朱厚照是孩子,孩子不懂事,信口胡说,方继藩呢,也是孩子,太子说啥,他当真,这是实心眼,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时……作为母亲,自是该要为自己的儿子解围的!

    于是张皇后温和地道:“陛下,继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切就依着他的规矩来吧。何况陛下为了让宫中给天下人做表率,臣妾和秀荣不也在宫中纺织和缝补衣物吗?在宫里可以,来了这里,又有何不可呢?”

    朱秀荣小心翼翼地看着方继藩,颇为方继藩担心。

    她觉得方继藩确实是个很有风骨的人,就算是在她这个万万人之上的父皇面前,也如此的坚持。

    只是……采摘什么来着?

    她倒是有些担心,不是怕脏怕累,而是怕到时被人笑话,更不想在某人跟前丢脸了,毕竟她这个长居深宫的公主,对这些事情是半点都不懂的!

    有了张皇后的劝说,弘治皇帝自是应允了方继藩的安排!

    西山的蔬果暖棚里种植了各色的蔬果,有西瓜,有萝卜,有葱,自然也有红薯,还有梅子。

    这里的各种蔬果,所需的条件都不同,所适合的土壤,所需的温度,各有千秋。

    因而,这一个个的暖棚里,为了模拟各种气候,花费了极多的功夫,都是张信带着人,通过无数次的调节,慢慢摸索而出的。

    有人拿着钓竿来了,呼道:“谁要去钓鱼。”

    “我……”

    “我去!”

    十几个脸皮厚的伴驾大臣,争先恐后的。

    不过一般年轻的官员,脸皮薄一些,而如刘健这样的,却总自持身份,总不好去跟人争抢。

    于是乎,这十几个脸皮厚的,大抵属于官场中的老油条们,便美滋滋的得了钓竿,跑去远处的湖里钓鱼去了。

    事后有人反应过来,心里不由得叫苦,钓鱼多好啊,坐在舟上,安静的垂钓,看着远方的雪景,看着粼粼的湖水。

    剩下的,便都去采摘蔬果去了,还有人不得不去地里刨土豆。

    这采摘梅子之类的好事,肯定是轮不到这些大臣的,那是张皇后和朱秀荣包揽的事。

    刘健开始蹲在地上,跟着皇帝陛下趴在地里,灰头土脸的刨着土豆,慢慢的抚开一层泥土,一面感慨,一大把年纪了,还来这体验民间疾苦,民间到了老夫这样年龄的,也不至于在地里刨食吧!这个方继藩啊……细细一想,自己儿子因他立了功劳,想来很快就会回京,算了,这家伙总算也是做了好事的,懒得说他了。

    “陛下,要不……您歇歇。”刘健不由道:“这等事,还是让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来吧。”

    “这像什么话。”弘治皇帝对刨土豆有些心得,看着一群老臣趴在地上,一个个滑稽的样子有些可笑,他心情却是大好,便笑着道:“君臣同乐,哪里有朕在一旁看着的道理,何况你们年岁这样大,尚且劳作,朕岂可甘居人后。”

    另一边,有人哎哟一声:“腰断了,腰断了,我的老腰,我的腰……诶……诶……”

    叫唤的人是沈文,有人忙去搀扶沈文,沈文好不容易才站直了,呼呼的喘气,心里琢磨,老夫好歹也是翰林大学士,那可是清贵之躯,方继藩,这是做的过了啊,过头了。

    年轻的翰林们,运气则就不太好了,他们每人给发了一把杀猪刀。

    然后看着一头大肥猪,就这么捆绑着,发出嚎叫。

    这么大的猪,这猪是他们不曾见过的,比平常的猪要肥上三四成,肉嘟嘟的,看着就吓人。

    于是这群翰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不知所措。

    一边的方继藩在大叫着:“杀啊,砍他们脖子,放血。”一面后退几步,躲得远远的!

    方继藩有点晕血,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继续扯开嗓子:“那个那个谁,端好盆子,待会儿放血的时候,你拿盆子接好了,来啊,快杀啊,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还等肉下锅呢……”

    翰林们,战战兢兢的,一个个想哭。

    他们都知道方继藩底细的,自不好得罪方继藩,换做是其他人,早就丢一句君子远庖厨,转身走了。

    可这位新建伯……身份有些特殊,据说脾气不太好。

    他们就这样傻站着,良久,同样在旁的王守仁受不了了,很干脆的往一个翰林手上抢过了一把杀猪刀。

    随即上前,嗤的一声,直接隔断了肥猪的大动脉,鲜血倾盆而下,落入了盆里,手法娴熟,一滴血水没有溅射在王守仁的身上,宛如庖丁解牛一般,接着,杀猪刀便又塞回了那翰林手里!

    转眼一看,王守仁又安安分分的站到了一旁,脸上如常!一旁的唐寅给他递了一块汗巾,擦了擦手:“好了,把内脏清一清。”

    方继藩虽然站得远,可王守仁动作太快,随着那肥猪一声嚎叫,方继藩的眼神还没躲开,顿时,头有些晕晕的,太残忍了!

    他连忙背过了身去,不敢再看。

    方继藩不免在心里吐槽,这家伙,杀猪之前也不打一声招呼。

    其他的翰林们,都吓尿了。

    王编修是他们的同僚,平时看着他虽然古怪,可还算很好相处的,何况他的父亲乃是少詹事王华,在翰林院里,很有人脉,因而有不少翰林都愿意和王守仁相处。

    只是……

    此时,大家这才意识到了,王守仁竟还有如此恐怖的一面。

    更可怕的是……人家杀完了猪之后,面色若常。

    这家伙……

    ………………

    有人领着张皇后和朱秀荣去了一处种植梅子的暖棚里。

    此时,张皇后采着梅子,额上已渗出了汗珠,朱秀荣只能跨蓝跟在母后的身后。

    张皇后不允许她采摘,这令朱秀荣有些沮丧。

    今日,张皇后的精神气格外的好,在这暖棚里,只有母女二人,门口有个宦官把风!

    张皇后的样子显得很有兴致,边摘梅子,边道:“当初母后还没有入宫的时候,偶尔也会采摘院里的果子吃,不过咱们北方却没有梅子,瞧瞧,这梅子很甜的。母后那时啊,可不是大户人家,你的外大父只是一个寻常的举人,家里呢,是有几百亩地,可日子却比今日差得远了……”

    “那时候母后还未出阁呢,不要吃,还没洗……”张皇后说到一半,回眸看到朱秀荣捡篮里的梅子吃。

    张皇后便蹙眉道:“不洗干净,你也吃,母后没出阁的时候,也不似你这般。”

    “很甜。”朱秀荣喜滋滋地道:“这儿真好,真愿意一辈子住这里。”

    “胡说。”张皇后斥责她。

    朱秀荣便乖乖的不敢做声了。

    张皇后的心便软了:“那时候啊……”她一面继续采着梅子,一面絮絮叨叨地继续道:“那时候母后记忆最深的,就是你外大父揍你的两个舅舅,诶……说来……你的性子像你的父皇,永远都是温文有礼,可是呢,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你的皇兄,现在越看,性子越像你那两个舅舅了,真是令人操心啊。”

    朱秀荣便道:“母后放心,方继藩会教他做个好太子的。”

    “……”张皇后抿嘴一笑,摇摇头:“难得你那皇兄身边有个伴,方继藩这孩子,本宫看着挺忠厚的,你看这西山,这是做正经事儿的人啊,京里的大多公子哥,都仗着祖荫,哪里肯做什么事,个个就知道飞鹰走狗的,看着就教人生厌。”

    张皇后随口说了两句,外头朱厚照却是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边走边叫着:“母后,母后……快看……”

    却见他手里提着一根又醋又长的藕,浑身都是污泥!

    他往朱秀荣的身边凑过去,朱秀荣连忙嫌弃的后退两步。

    “怎么像泥猴子一般。”张皇后不禁蹙眉:“你父皇见了,保准又要生气。”

    “这是儿臣在湖边挖来的,一根藕有几斤重呢,这藕很是可口的!那儿还有好多,母后要不要带上妹子去看看。”

    “不去。”朱秀荣嫌弃地看着他道:“别碍着我和母后摘梅子。”

    朱厚照便绷着脸道:“你有脑疾,我不和你计较。”

    于是带着他的藕,怏怏的去寻方继藩去了。



    西山这儿,蔬果都是现成的,还有猪,有马,有鸡鸭,不只如此,西山南麓那儿,还有一片湖泊。

    这湖泊占地不小,像是一眼看不到尽头,北方的连绵群山挡住了自北而来的寒流,使这里比别处温暖一些,即便下雪,也不会上冻。

    此时,十几个官员正坐在湖上之舟上垂钓,虽是在这冬日里,大家却没有表现出不适,甚至个个脸上带着几分安逸,正百无聊赖地说着闲话。

    “这儿倒是有一些意思,泛舟湖上,很是难得,就只是可惜了这儿没有一副好茶。”

    “是啊,是啊,就缺一壶茶了。”

    “倒有几分北地江南的意味了,呀,有鱼了,有鱼了。”一人牵动着鱼竿,果然,一尾鱼钓了上来!

    此人乃兵部某主事,摇头晃脑,甚是得意,这可比自家池子里钓鱼有趣,身边这么多同僚垂钓,每钓上一条,都觉得面上有光。

    他心情愉悦地道:“哈哈,此鱼甚肥,若拿来熬汤,定是鲜美无比,哈哈,待会儿献给圣上。”

    其余人都羡慕地看了他一眼,个个虽没有做声,却都憋了一股子劲。

    “刘兄,兵部近来还在为朝鲜国的事烦恼吧。”

    这钓上鱼的兵部主事,一面将鱼放进了鱼篓里,一面又开始上鱼饵,气定神闲地道:“兵部倒是一点都不烦恼,讨伐李隆,章程早就拟定好了,恼的是户部,户部看了兵部送上的钱粮数目,直气得跺脚,说这是挖他们的脑髓,日子没法过了。”

    “近来,兵部倒是蒸蒸日上了。”有人羡慕地道:“伐朝鲜且不说,这下西洋,乃是国策,刻不容缓,这造船、操练的事,都是兵部主导,下头送来的冰敬、碳敬,想来不少吧。”

    “胡说,什么冰敬、碳敬……”

    兵部的两个人都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道:“我等两袖清风,岂是这样的人。”

    ………………

    在暖棚里。

    经过了一番劳作,弘治皇帝也觉得累了,气喘吁吁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些许的细汗,他也不甚在意地里脏,直接坐了下来!

    萧敬见状,便朝还老老实实地在那挖土豆的欧阳志道:“欧阳侍学,去,给陛下斟杯茶水来。”

    叫他倒也不是为难他,而是欧阳志毕竟是方继藩的门生,这儿,他熟。

    欧阳志沉默了很久,方才道:“是。”

    说着,走了。

    暖棚里诸公便不无欣赏地看着这位欧阳侍学,个个暗暗点头赞许。

    这样的年轻人,真的太少了,在此的诸公,那都是久经宦海之人,看着现在的年轻人就觉得讨厌!

    要嘛是太子、方继藩这样总是咋咋呼呼的熊孩子,要嘛就是那等动辄想要成名的年轻翰林、御史,说穿了,就是不够稳,举手投足都令人看不惯。

    弘治皇帝也掠过了一丝欣赏之色,忍不住道:“这欧阳卿家,倒是可塑之才。”

    萧敬绷着脸,有些话他不知当讲不当讲,可憋着实在受不了,根据他多年掌握东厂的经验,他的见解还真跟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他终究忍不住的道:“陛下,奴婢倒是觉得他总是有些呆滞。”

    言外之意,这人不会是个智障吧。

    当然,智障没有这么严重,大抵可以说他是脑子里缺了一根弦吧。

    于是乎,这话听进了一些人的耳朵里,就不美好了。

    那也坐在地上稍作歇息的沈文,不由冷笑着道:“欧阳侍学若是呆滞,如何能中状元?若非大智之人,那你中个状元公来开开眼。”

    沈文是清流,历来和萧敬这样的人是不对付的。现在萧敬居然诽谤一个翰林,作为翰林大学士,自是理应为自己的佐官鸣不平。

    “这……”萧敬自知自己失言了。

    沈文看着萧敬,眼中带着自是带着嘲讽,继续冷笑着,很不客气的痛打落水狗:“若欧阳侍学呆滞,又怎么会锦州之战中,用他的坚韧不拔固守锦州,使得小王子饮恨退兵?萧公公,你倒是去锦州试试看呀。”

    众人纷纷颔首,有道理。

    这欧阳志,一看就是有大智慧的人啊,平日就显得稳重,更别说凭着他中状元,守锦州,全天下也挑不出这般聪明的人。

    刘健扶了扶酸痛的老腰,直接一锤定音道:“所谓大智若愚,便是如此。”

    萧公公觉得自己被围攻了,于是从善如流地连忙道:“是,是,是咱说错了话,瞧咱这张嘴。”

    弘治皇帝只是微笑着,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刘健说到大智若愚时,他也下意识的颔首点头:“生子当如欧阳志啊。”

    “起来吧,再挖一些,想来也够了。”说着,弘治皇帝站了起来!

    还得干啊,方继藩那个小子也不知跑去了哪里,他胆子是真的肥,把他们丢在这儿,支使着君臣们给他挖土豆。

    不过……最坑的,还是太子。

    这家伙,嚷嚷什么体验民间疾苦,方继藩竟还真信了,虽说体验民间疾苦没有错,却可怜了朕的腰。

    ………………

    众人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在饭堂那里,一群杀完了猪的年轻翰林们被分配到了饭堂!

    众人站在这个宽敞的厨房里,看着锅,眼睛都直了,这……是让他们下庖厨吗?

    “大家炒个蛋便好。”刘文善赶过来,指了指桌案上用篮子装着的鸡蛋道:“这是恩师的吩咐,厨子已经去请了,不过怕时间来不及,就请大家帮忙炒十几盘蛋,也算是出过力了。”

    说罢,刘文善似乎还有事要忙碌,又匆匆的走了。

    一群翰林大眼瞪小眼,老半天后,终于有人率先道:“炒蛋是先放油乎,还是先放蛋乎?”

    “……”

    没人能回答。

    倒是有一个翰林道:“蛋者,卵也,卵中有白,粘稠状,于油无异,卵白,不就是油吗?依我浅见,放卵即可,不需用油。”

    有人抽冷子鄙夷道:“吾吃蛋时,便闻油星,可见蛋中是放油的,油者,浮滑之物也,《礼记·玉藻》有言,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可见这油字,有和悦、恭谨之意,添之,便有中和润滑之用,既是炒蛋,岂可不用油乎。这天下万物,讲究的都是中和,炒蛋亦如是也,放油罢!”

    “不然,《史记·宋微子世家》中,有‘禾黍油油’这个典故,可见,油并非只是中和,也有光亮泽润之意,譬如油光可鉴,因此,油的本质,不过是饰物而已,用了,可使炒蛋好看些许,若不用,亦无妨碍。这倒是令吾不禁感慨,当今天下,人心不古,崇尚华美之物,却不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圣人有云:‘,与其奢也,宁俭。’,可见似油这等不过使佳肴增色之物,实是害人,我辈当慎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摇头晃脑的引经据典,说到精彩处,有人不由得一拍大腿,两眼放光,龙精虎猛。

    这厨房,瞬间成了明伦堂一般。

    倒是有人想起什么来了,道:“且先不问下蛋,还是下油,不如先烧火。”

    众人这才从如痴如醉中醒悟过来,对啊,还没烧火呢,做菜,得有火,这第一步,该烧火才是。

    好不容易,火烧起来了,有人感慨道:“火者,日气也……哎呀,这火烧的有些大呀……”

    “哎呀,救命……救命啊,起火了……”

    …………

    方继藩想杀人,这真是一群人间渣滓啊,真是让他们去炒个蛋,本是想这是最简单的事了,谁料,竟是差点把厨房给烧了!

    也幸好抢救得及时,总算没有引起灾难,可他也再不敢麻烦这些老爷们玩炒蛋这种需要技术含量的事了,于是将他们全部驱去了洗土豆!

    倒是有人胡子被烧了半边,甚为狼狈,口里反复的念着:“君子远庖厨,君子远庖厨也,圣人所言,是极。”

    厨子总算来了,立即开始生火热锅,这刚刚差点酿成了火灾的厨房里,堆砌着各种食材,有土豆,草鱼,猪肉,泥鳅、藕、萝卜,白菜……琳琅满目!

    没多久,阵阵诱人食欲的香味从厨房轻轻飘散开来!

    而弘治皇帝,此时正用手按着自己的腰,好不容易到了千户所的正堂坐下,歇下来,众臣一个个气喘吁吁,尽都赐座。

    张皇后和朱秀荣则去里屋里坐了,不过她们采摘了许多的果子,让人洗干净了,众人正吃着瓜,或是含着梅子,倒也觉得惬意。

    “陛下,臣钓了一尾大鱼,有尺长……”

    “陛下……”

    那十几位负责钓鱼的大臣也终于回来了,纷纷愉快地向弘治皇帝奏报着自己的功绩。

    虽然很累,可现在坐下来,事后回想,竟颇有几分成就感。

    弘治皇帝面带微笑,吃着自己女儿亲自摘的瓜,也觉得这滋味就是比别人送进宫里来的更加爽口一些!

    现在回想他今儿亲自挖出来的这么多土豆,也很有几分成就!

    他含笑着道:“此瓜有滋味,这是朕女亲自采摘的。”

    众人纷纷夸赞:“果然爽口。”



    这些瓜果都是新鲜采摘的,自是可口!

    吃得差不多了,其实肚子还是觉得有些饿,毕竟这果子和瓜都是不饱肚子的,上午做了这么多事,真把人累得够呛,也饿得够呛。

    弘治皇帝甚至觉得自己已前胸贴了后背了,只是又不便说什么,自然等着方继藩去张罗和安排。

    好不容易,饭菜终于上来了。

    七八张桌子,数十条长条凳,也没专用的椅子。

    弘治皇帝一人坐着一条长凳,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两三人挤着长条凳,有些施展不开。

    平时这些官老爷们,个个都是坐在官帽椅上,有板有眼的,现在却和同僚们挤在一起,不免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不过……稍稍适应了后,却也有一种不同的体验,反正大家都没好到哪儿去,也不怕丢面子了。

    最激动人心的,却是上菜。

    这一道道菜送了上来,许多人的眼睛都放着光:“诶……诶……这是臣钓的鱼,就是这一尾,虽是蒸熟了,面无全非了,可臣还是认得。”

    我钓的!

    虽这只是小事,却似乎别有一番满足感。

    于是其他人也放开了:“这蕨菜是臣挖的……”

    这可是自己千辛万苦挖出来的,想想多狼狈呀,为了采摘,浑身都是泥星,真是不易啊。

    等一盘盘土豆泥也送了上来,弘治皇帝也来了兴趣,脸上带着几分欣喜,用筷子指着那土豆泥道:“这可是朕与刘卿、沈卿家等人亲自从地里刨出来的,都来尝尝。”

    其实大家是真的饿了,只闻着那诱人的菜香就一个个食指大动。

    最后,压轴的菜自是在最后端了上来。

    嗯……方继藩亲自发明的菜。

    杀猪菜!

    这杀猪菜在后世是有名堂的,乃是东北名菜,原本是农村年每年接近年关杀年猪时所持的一种炖菜,一大锅里,直接用猪的全部部位都丢进锅里,有猪骨,瘦肉、五花肉、猪血,猪肠、猪腰子等等。

    只一下子的,一股肉香便在这屋里里弥漫开了。

    方继藩兴奋地道:“这是臣亲眼看到杀的猪……”

    众人一听‘猪’字,顿时有点忌讳起来,都不免看了看弘治皇帝。

    后世之人,以讹传讹,总认为明朝皇帝姓朱,所以不允许吃猪肉,这其实是天大的误会,不过虽然允许,可老是杀猪、杀猪的喊,似乎……总有点……怪怪的……

    好在这人就是如此,许多人都没往心里去。

    同样的话,有些人说,这叫别有所图,意有所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甚至可能是包藏祸心,居心叵测。

    可有的人说出来,就是少年人不懂事;得了脑疾的人,真是可悲啊;这小子居然不懂察言观色;童言无忌之类。

    方继藩,显然是属于后者!

    不过……看到这杀猪菜端上来,虽是肚子饿得很,可许多人还是微微的皱着眉。

    要知道,贵族除了东坡肉之外,是极少吃猪肉的。

    当初苏东坡之所以发明了东坡肉,并且流行,就是因为这猪肉腥臊,难以入口,而东坡肉不一样,它放了大量的酱料,三斤猪肉里得放二两葱、二两白糖、还需放四两绍酒、一两姜块、三两酱油。

    因而在明朝,这东坡肉属于富人不想吃,穷人吃不起的系列。

    富人嘛,至多拿这菜来点缀一下,可他们可选择的菜品多,自然也就不稀罕这东坡肉了。

    而穷人呢,我特么的好不容易买几斤肉,准备高高兴兴的过个年,你还要让我去买白糖、酒水、酱料……且还是大量的放进肉里,这各种的作料,都已经不比肉便宜了。

    因为大量的作料,可以去猪肉里的腥臊,可作料在这个时代,其实也算是奢侈品,许多人连盐都买不起呢,得买掺着沙子的劣盐,怎么可能还放这么多作料去做一顿肉?

    在大明,则是吃羊的多,养羊的也多,猪,即便是在乡下,也是较为罕见之物。

    因此,众人一听竟是猪肉,而且还是猪肉大乱炖,顿时……都觉得没啥兴趣了。

    倒也不免好奇的看了看这菜……这肉……却是令人感觉有些奇怪。

    平时他们也是看过猪肉,猪肉便宜嘛,所以祭祀孔圣人的时候,往往都用冷猪肉,因为廉价。

    而像这么个猪肉的炖法,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说实话……这怎么入口?

    众人都不做声,只是默默的看着这杀猪菜。

    这反应自是早就在方继藩的预料里,他暗暗地捅了捅同座的朱厚照。

    其实朱厚照也很别扭,看着这猪肉,也很是望而生畏的样子。

    不过……这猪肉还真是和他们从前所见的猪肉不一样。

    大明这个时候寻常的猪肉,倒是和后世的所谓仔猪肉和羊肉差不多,都是皮带着瘦肉的,而眼前这瓮里的猪肉,肥肉却是极多。

    毕竟,方继藩将它们割了嘛,因而脾气也不会暴躁,不会乱跑,这猪的运动量极小,几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自然就养德满身肥肉了。

    看着这白花花的一片,方继藩便怂恿着朱厚照道:“殿下先来尝尝。”

    朱厚照没想到老方点到了自己。

    这是兄弟之义吗?这是害他啊。

    他有些不愿意答应,可当着父皇和这么多人的面,何况大家都怪异的看着自己,朱厚照只得硬着头皮,他小心翼翼的举了筷子,颇有几分要上刑场的样子。

    这时站在一旁伺候的萧敬道:“且慢,先用银针……”

    弘治皇帝则是摇摇头道:“在这里,便和宫里一样,无妨。”

    而这时,一片半肥瘦的肉便已到了朱厚照的筷子上,朱厚照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后,倒也很爽快的将肉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口里。

    他想着索性一口吞下好了。

    老方不厚道啊。

    他心里这样想着,不过……渐渐的,他面色微微的变得怪异起来。

    这肉居然……没有腥臊味?反而……有一股浓郁的香气?

    轻轻一咬,那肥肉中的肥油连带着瘦肉一起,口感软绵而有滋味,给朱厚照一种异样的风味。

    这时代,其实几乎没有大块的肥肉的,无论是牛羊马猪,都是皮沾着精肉或是骨头,朱厚照应当是第一个尝到后世那种大块肥肉的人了。

    或许对于后世的人而言,肥肉过于油腻,很不好吃。

    却殊不知,对于从未尝过肥肉的人而言,这种满口油脂的味道,却是另一番其他肉食无法带来的口感。

    朱厚照开始细细的咀嚼起来,脸色越来越怪异。

    不得不说,这肉质,越嚼越是感到鲜味十足,比之羊肉的微微腥臊,比之马肉的老,似乎也只有驴肉可以与之媲美了。

    只可惜,这驴是稀罕物,又可以作为畜力,价格也是不菲,寻常人是不舍得吃的。

    “真香!”朱厚照将一块肉从令他心有抗拒到细细咀嚼下肚后,这一句话,完全是出自肺腑。

    是真的很好吃,尤其是这浓郁的肉香气息,肉质鲜美,还带着油脂的滑嫩,最重要的是,朱厚照本就饥肠辘辘。

    这一口杀猪菜,真是再合胃口不过了。

    “太好吃了!”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难免有些浮夸的,可这又确是他的直观感受。

    弘治皇帝不禁一脸诧异。

    这样做的猪肉,竟然好吃?

    其他大臣,依旧一个个不敢动筷子,毕竟太子殿下以往的黑记录太多,令人感觉不太靠谱啊,谁知道这是不是和方继藩二人联手的恶作剧呢?

    朱厚照的反应,自是令方继藩很满意,于是方继藩笑吟吟地看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可以尝一尝。”

    虽然看着儿子吃那肉的样子像是很美味,可弘治皇帝听到方继藩的话,不免老脸抽了抽!

    他瞪了方继藩一眼,这眼神里,似乎意味着,方继藩,你休要和太子玩什么花样,否则,朕绝不饶你们。

    弘治皇帝毕竟还是那个有气度的人,虽是给予了方继藩足够的威胁,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他却还是举起了筷子,寻了一块半肥瘦,小心翼翼的塞入了口里。

    这肉一入口,弘治皇帝顿时给惊到了。

    竟……和他想象中的炖猪肉完全不同?

    爽口,鲜美、嫩滑、而瘦肉中又带着几分筋道,实是令人难以想象,只这么一股脑的将食材丢进去乱炖一番,而且几乎没有添加太多的作料,反而故意用清炖来展现肉质的鲜嫩爽口,这确实是其他肉无法比拟的。

    弘治皇帝的脸,渐渐的舒展开了。

    呼……

    一口肉下肚,胃口顿时大开起来。

    宫中倒不是缺什么美味佳肴,弘治皇帝惊叹的是,就这么个食材,只放少许盐,便能有此滋味,何况他是真的饿了,这浓郁的味道,更令他难得的有一种惬意的感觉。

    弘治皇帝终于忍不住的道出一句:“确实很香。”

    方继藩笑开了,弘治皇帝的这句话才是他最需要的呀!

    于是他趁机道:“陛下,这肉羹的味道更佳。”

    “是吗?”弘治皇帝笑了起来,他左右四顾道:“众卿们也尝尝。来,给朕盛一碗肉羹。”



    一旁的萧敬,只能在旁站着,得伺候完了陛下,方才能吃点残羹冷炙!

    只是此时,他也已饿了,听到太子和陛下说真香,也不禁有点儿垂涎欲滴,他正要给弘治皇帝盛汤。

    方继藩却是道:“陛下,来了西山,还是自己盛汤为好。”

    “……”弘治皇帝一愣,随即古怪地看着方继藩:“西山有这么多规矩吗?”

    “是的。”方继藩理直气壮地道:“太子和臣,因为农人们辛苦,因而想在此让京里的勋贵和富家子弟们也尝一尝这儿的艰辛,打算到时在此挂牌一个农家乐,招揽人来此游玩,到了这里,无论任何人都需自己动手……”

    农家乐……

    弘治皇帝觉得这名儿很俗。

    可细细一想,又觉得这俗气之中,不由带着几分别样的雅趣。

    是啊,京里这么多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来此锻炼一番倒是好事。

    何况这里也并不糟糕嘛,朕平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方才挖土豆的时候是真的累,可回过味来,却也觉得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至少在这大明,这西山算是独一份了。

    不对……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渐渐的回味出一点东西来了!

    难怪方继藩怂恿着太子来了,莫不是,就是想借此机会将他这农家乐推而广之?

    这个家伙,还真是滑头啊。

    可转念一想,弘治皇帝显然对此乐见其成的!

    他没有揭穿方继藩背后那似乎隐藏着的目的,反而朝大臣们道:“你们的子侄,也要来此多走走,有好处。”

    说着,他便起身,亲自盛了一碗汤,随即轻饮一口,眼睛却是顿时亮了。

    刚入口,是淡淡的咸味,而后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肉质鲜甜味儿。

    猪肉……是这样的味道吗?

    他越发觉得离奇了,忍不住向方继藩道:“这当真是猪肉?”

    “陛下,这就是猪肉。”方继藩毫不犹豫地道:“臣一向童叟无欺,臣可以用臣积攒多年的名誉担保。”

    弘治皇帝更加觉得奇怪了,显然在他的认知里,猪肉不该是这样的味道的。

    弘治皇帝看着眼前的肉汤,不无惊讶地道:“此猪和别处的猪有所不同。”

    说话之间,大臣们已经开动了,既然陛下觉得这杀猪菜好吃,众人自然也纷纷动手起来!

    果然一尝之下,味道竟是极佳。

    或许后世之人打小就以吃猪肉为主,所以并不觉得猪肉有多鲜美,反而觉得牛肉、羊肉更有滋味。

    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倒过来的。

    这尝了第一口,食欲就真正的被打开了,有人特别喜欢吃这肥肉,一口下去,满口油膏,快哉,都忍不住想要吟诗了。

    弘治皇帝却继续问道:“朕从未吃过这样的猪肉,你来说说看,此猪,是从何而来?”

    弘治皇帝这样说,也是有所本的,这猪,有蹊跷。

    方继藩便笑吟吟地道:“屯田所既是屯田,当然就不只是种植了,这蓄养畜牧也和屯田有关,臣为屯田所千户,自然对这畜牧之事极为关心,尤其是这些年来,一直受陛下鼓舞,陛下对屯田所可谓是……”

    “说重点!”弘治皇帝打断了方继藩,一脸嫌弃的样子。

    方继藩只好尴尬地道:“这猪确实与众不同,乃是特殊的方法养殖而来,不只肉质鲜美,而且……肉生得比寻常的猪要多一些。”

    “肉还多一些?”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多在意。

    可方继藩下一句却是惊到了许多人,只见他道:“同样是一头猪,旧有的养殖,四个月下来,可从仔猪生至七八十斤,可若是屯田所所养殖的猪,同样是四月,可直接生至百五十斤出栏。”

    “百五十斤……”

    所有人虽口里都还在吃着东西,却都给惊得呆住了。

    刘健等人错愕地抬头。

    百五十斤的猪……这可真不小了。

    而且还只是养四个月而已。

    他们或多或少知道养羊的事,毕竟朝廷得派大臣负责马政之事,这马政之中就包括了在边镇里养羊。

    就说这养羊,一年下来,也不过长出七八十斤的肉,便算是不少了。

    就这,已算是难得了,许多羊,其实都是皮包骨,肉少,五六十斤的也多的很。

    而这猪肉长得如此迅猛,岂不是同样的驯养时间,生出来的肉,是羊的六七倍?

    弘治皇帝一脸呆滞,他显然还没明白这里头的蹊跷!

    萧敬见状,连忙低声在弘治皇帝的耳畔密语,耐心的解释。

    弘治皇帝这才恍然大悟,猪原来长得这么快的啊。不只如此,产的肉竟还这么多?

    方继藩道:“何况猪乃杂食牲畜,和羊不同,而今臣推广土豆、番薯,想来未来……百姓们的土地定会大量的增产,这一增产,只怕粮食要过剩了,所谓谷贱伤农,此话不是没有道理,可若是多余的食物,或者是一些多余的辅粮,要是实在吃不下,就可用来喂养牲畜,用这些余粮换来大量的肉,岂不是好?”

    真真是一言惊醒,刘健等人,已是眼前一亮了。

    红薯和土豆出来,确实引发了地价的下跌,在座的大臣,不少人都亏损了不少,只是这等事无法避免,就算是有苦,那也只是心里藏着。

    粮产增多的本质就在于粮食过剩,囤积起来,还需耗费成本,人人都有饭吃了,谁还稀罕粮食呢?

    因而,势必大量的土地要荒芜。

    可若是这些粮食有用呢?

    天下人不缺粮了,可这肉,天下却是奇缺啊。

    吃饱是一回事,可要做到吃好,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人们都说,民有菜色,何谓菜色,说穿了,其实就是营养不良而已,不但吃不饱,也吃不好,和草原上的鞑靼人比起来,虽是靠着蔬果和谷物,勉强可以使人填饱肚子,可为何许多百姓,虽是每日劳作,可实际上却没多少力气呢?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吃不上肉。

    对这一点,方继藩是深有感触的。

    在这个时代,吃不好,真的和体质有极大的关系,譬如一般的大富之家,如方继藩这般,因为营养丰富,蛋白质完全可以得到保障,所以方继藩虽然才十六岁,却已有一米七了,和其他贵族相比,其实也不算太高。

    而同样,若是寻常的百姓,一米七,就已算是‘巨人’了,许多人不过是在一米五六之间,即便男人也是如此。

    上一世,在方继藩生长的时代,也几乎是一代人比一代人更高。

    身高是一回事,体魄也是如此,直到来了大明,方继藩才知道,一个熟悉弓马的人,其实是完全可以凭着拳头揍十几个人的。

    理由很简单,能熟悉弓马,一方面是经过了专门的锻炼,而另一方面,能玩弓马的人,家境绝对属于富户之列!

    营养充足,体质自是比那些一日两餐只能靠着黄米为生,且整年都不见肉星而面黄肌瘦的人,不知要强上多少倍,这简直就是来多少人打多少人,犹如猛虎进了羊群。

    只是在这个时代,粮食转化为肉的效率,实在太低了,要改善,就必须得先利用红薯和土豆,先养活了大量的人口,使他们得到了温饱,而后有了余粮,同时开始大规模的进行养殖,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养猪……实在是利国利民啊。

    弘治皇帝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的眼眸微微一张,眼中的光多了份璀璨的光泽,紧紧地盯着方继藩,带着几分迫切地追问道:“当真可以使肉产提高这么多?”

    他依旧有些不可置信,可心里更多的是期盼!

    若如此,那么可就解决了大问题啊,尤其是粮食盛产的情况之下,肉类本身就可以替代粮食进行食用的!

    不只如此,土豆和红薯其实都不易储存,与其专门花心思去储存,不妨用来生肉,若是百姓们也能隔三差五的吃上一些肉,这……得是多大的善政。

    “朕不信,你带朕去看看。”

    方才还饥肠辘辘的弘治皇帝,已没有心思再吃东西了,因为现在有了比饱腹更令他觉得重要的事情。

    他已经豁然而起。

    刘健等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他们的脑子已经开始飞快的盘算!

    这养猪,显然比养羊要划算,而更重要的是,养羊要吃草,吃草就必须得带着羊四处放牧,大明不是草原,没有这么多草,因而养羊的规模自然就小了。

    可而今,未来粮食势必盛产,那么……

    在弘治皇帝的催促之下,方继藩只得领着众人移步猪圈。

    这猪圈被一分为二,一边是没有阉割过的猪,它们的体型,明显要小了一大圈!

    此时,这些猪也恰好到了发情期,已开始暴躁起来!

    有的猪开始茶不思饭不想,因为没有得到发泄,因而开始口吐白沫,甚至懒得吃食了,细细的看,这猪其实和羊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皮包着骨头罢了。

    还有的猪,甚至暴躁不安的撞着围栏,显得极为焦虑,来回的在圈中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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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长得皮包骨似的猪……都是一群尚未脱离低级趣味的猪啊!

    就如人一样,吃喝已经不是主要它们生存的意义了,繁殖才是,为了繁殖,人可以做到不吃不喝,可以做到耗费大量没有意义的时间去勾三搭四,乃至于将大量的精力用在毫无意义的各种情绪上。

    这样的人……不,这样的猪,它们是不会长肉的,运动量太大,经常不愿吃喝,想的太多,吃的太少。

    而在另一边的猪圈,则显得安静了许多,一头头大肥猪趴在泥泞里,一副动弹不得的模样,偶尔哼哼两句,然后继续翻身睡去,若是饿了,不需叫唤,便有猪自行去石槽里,咕噜咕噜的大吃一通,随即勉强走两步,又重新趴下。

    它们对这个世界,显然除了吃和睡的事,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的兴趣了,一个个宛如哲学家,如思想者,永远的吝啬着自己的体力,除了觅食之外,再没有任何事能令它们动弹了。

    它们的体型,明显的大了几圈,一身的肥肉,最重要的是,它们还很乖巧!

    此时,方继藩侃侃而谈道:“陛下,这肥猪圈里的猪,其实根本不需人特殊的照料,和养羊养马不同,养羊需要羊倌,养马需要马倌,而这些猪,即便是十几头,也只是需有人到了饭点提着一些吃食来喂养即可,无需带着它们漫山的跑,大大的节省了人力。”

    “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啊。”弘治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猪圈里的猪,脸上洋溢着欣喜!

    他已经不需让人去给两个圈子里的猪去称重了,只看肥猪们慵懒的样子,几乎可以想象这些猪将可以提供多少肉食。

    刘健等人也激动得不得了,除了这猪圈实在有些点肮脏,令他们忍不住想要掩鼻之外,许多人甚至在心里暗暗嘀咕,掌握了这养猪之法,倒是可以修书给乡中让家人也养一批这样的猪,粮食即便不值钱,肉……至少还是能值钱的,怎么看,都是一本万利。

    弘治皇帝长长的吐了口气,才道:“屯田千户所,实是令朕大开眼界啊,好,此猪不但生的快,养的易,且还肉质鲜美,这些猪,你给朕养好了,到时,朕自有封赏。”

    他激动得眉飞色舞,就恨不得冲进猪圈里好好研究一番了。

    方继藩便笑道:“多谢陛下。”

    弘治皇帝此时,却与刘健对视了一眼。

    此时,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别样的意味。

    屯田千户所,已是越来越重要了。

    …………

    此时,在千户所的里室。

    张皇后和太康公主正在里头闲坐,她们的饭菜也都已端了上来,毕竟是女眷,即便再尊贵,也决不可轻易抛头露面的。

    本来外头还闹哄哄的,慢慢的,外头却是没了声音。

    张皇后微微一楞,这是怎么了,她抬眸看了一眼身边的宦官。

    这随侍的宦官会意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老半天,才气喘吁吁的回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张皇后见他神色有异,不由追问。

    朱秀荣也不禁担心起来,她没有做声,却是凝神倾听。

    “陛下和方继藩他们……他们去看猪去了。”

    “看猪?”张皇后有点发懵,什么时候,陛下居然有此‘雅趣’?

    “不只如此,陛下看过了猪之后,龙颜大悦,狠狠的夸方继藩这猪养得好,实是利国利民,还说要重赏呢。”

    “……”

    张皇后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一旁的朱秀荣则是嫣然一笑道:“母后,这方继藩总是能讨得父皇的喜欢。”

    张皇后哑然失笑,她虽不知这猪和利国利民有什么关联,不过,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于是她取了筷子,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杀猪菜上。

    这菜,显然没见过,张皇后是不喜荤腥的,难道……这是猪肉?

    张皇后幼时是吃过猪肉的,她毕竟不是大富之家的出身,对猪肉,可是历来没什么好印象。

    可似乎陛下和方继藩关切到了猪,张皇后还是动了心思,夹了一片肉,一面道:“这方继藩,何止是讨你父皇一人的喜欢?”

    朱秀荣听罢,顿时像是被触及到了什么似的,一抹嫣红飞上了脸额,直接红到了耳根!

    她的俏脸上带着窘迫,仿佛天大的秘密被自己的母后发现一般,嚅嗫着,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不知所措的低着头。

    张皇后眼角的余波看了自家的女儿一眼,继续不露声色地道:“你看,他不也很讨你那皇兄的喜欢吗?”

    朱秀荣一怔,随即舒了一口气,却又更加难为情起来。

    可谁知下一刻,张皇后却是微微阖目,那猪肉入口,张皇后轻轻的咀嚼,片刻之后,取了丝帕擦拭了唇角,道:“真香啊。”

    “好吃吗?”

    朱秀荣好奇地张大眼睛,竟是笑了,露出少女的憨态:“儿臣也吃。”

    “肉毕竟是油腻之物,可不要吃多了。”张皇后慈和地嘱咐着。

    …………………………

    这一顿饭,几乎是弘治皇帝吃得最香的一次!

    不只是因为这杀猪菜,令他身心愉悦,更重要的是,这桌上吃光的土豆泥也是自己亲手挖出来的,这种莫名的成就感,让他心里觉得奇怪。

    朕乃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做的决策,影响这万千人的身家性命,为何却会因这区区小事,竟也有一种特别的满足?

    这种微妙的心理,他无法给自己做出解答,可这不重要。

    猪肉很好吃,这就够了。

    “方卿家的猪养的很好。”弘治皇帝继续道:“看来用不了多少年,这养猪便要风靡天下了,不过……这猪叫着不雅,往后还是得叫豚,都记着了,要抄录进邸报里。”

    这哪里是不雅,想想这杀猪菜,天天杀猪,以后这全天下到处都这么叫唤,弘治皇帝也接受不了啊。

    所以,得叫杀豚菜。

    “陛下圣明,臣也觉得很不雅,叫豚,一下子就好听多了,这猪,自古以来便以豚相称,也不知哪个俗人竟以猪为名,臣……”

    “好了,好了。”弘治皇帝打了个嗝:“朕在此和众卿们坐坐,你去给公主看诊吧。”

    方继藩却是道:“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言无妨。”

    方继藩咳嗽一声道:“公主殿下的脑疾近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实在令人担忧!最近臣发现,原来在这西山,这里山清水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对这脑疾有莫大的好处,臣在想,公主殿下要复诊,非要心旷神怡为好,南麓那儿有一片湖,在哪儿诊视公主殿下,或许效果更佳,只不过……臣是一个正直的人,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臣在想,臣断然不可以和公主殿下孤零零的跑去,若如此,臣成了什么人了?不如……陛下陪同,如何?”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方继藩心里有些小小的紧张。

    弘治皇帝若是看出什么,知道自己打朱秀荣的主意,说不定在今日就做一个杀方菜了。

    当然,方继藩虽是邀请弘治皇帝同去,其实是有小心思的,这里这么多臣子,陛下怎么可能走得开身呢?

    而张皇后,毕竟也是女眷,跟着去南麓,怕也不妥。

    所以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弘治皇帝命刘嬷嬷陪同着去,对于刘嬷嬷,他可一丁点都不怕的,到时正好和公主二人去那湖畔走走,散散心。

    哼哼,本少爷可是蓄谋已久,这可是天赐良机。

    其实说起来,公主长期身居于深宫中,除了有锦衣玉食外,这样的日子跟在囚牢没什么区别,方继藩偶然想着,都不免为朱秀荣感到心疼!

    此时,弘治皇帝微微一愣,摇头道:“朕忙碌了一日,早已乏了,不妨……令太子陪同吧……”

    “儿臣遵旨。”朱厚照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生陪着妹子,妹子已经许多日子没有和儿臣相处了……”

    “……”

    方继藩看着朱厚照,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这……与你何干?

    …………

    湖水粼粼。

    朱厚照脚在湖床的淤泥里,兴冲冲地捉着泥鳅,时不时的回头道:“老方,可别乱走啊,就在这儿别动,好好看诊。”

    “臣知道了。”方继藩勉强堆起笑,而后笑容逐渐消失。

    他能感受到,捉着泥鳅的朱厚照,时不时会将目光朝这里看过来,那目光,如电一般。

    方继藩背着手,一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模样,朝朱秀荣矜持地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冷吗?”

    “不冷。”朱秀荣披着一件内里衬绒的披风,嚅嗫着回答:“你……冷不冷?”

    方继藩摇头道:“不冷,臣让殿下多出来走走,这是因为这里的景色对殿下有莫大的好处。”

    朱秀荣看着方继藩永远荣辱不惊的样子,心里微醉,她想了想道:“我……其实并不畏脏的……”

    “什么?”方继藩目不转睛看着朱秀荣,眼带不解。

    朱秀荣却是失笑起来:“我是说,其实我不畏脏,我也可以养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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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

    方继藩不禁一愣,他万万想不到公主殿下竟还有此等恶趣的爱好。

    方继藩抿嘴,而后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其实认真的样子,挺好看的。

    前提是,不坑人的时候。

    方继藩道:“殿下,养猪很苦的。”

    朱秀荣正色道:“我不怕苦。”

    方继藩却是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怕。”

    “……”朱秀荣沉默了一下,而后眨了眨眼,不解道:“既如此,可你为何养……养猪……”

    “为了天下的百姓。”方继藩遥望着远处,眼眸中却是带着几分认真道:“殿下久居深宫,却不知在这宫外,多少百姓面有菜色,他们的辛苦自不必提了,可我认为,这世上,百姓们就该辛苦,他们不耕作,我们吃什么呀?”

    “……”朱秀荣脸上更显得疑惑不解了。

    方继藩背起了手,继续道:“可你不能让人白白辛苦,得让人劳有所得,让人辛勤耕作,辛勤做工,得有饭吃,不能让他们一年到头都见不着荤腥,因而得让他们吃肉,养猪固然是辛苦,固然那猪圈里的味道实在令人喜欢不起来,可非养不可。”

    “就如一个不怕死的人,外战而死,人们通常称呼他为浑身是胆。可若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不得不拿起武器去大同,在锦州,明知有死无生,却依旧得要不惜此身,此……大义也。”

    许多话,方继藩若是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思,不是被人当做脑疾复发,就一定是怀揣着什么阴谋了。

    在别人眼里,方继藩是个俗人,俗不可耐,浑身充满了铜臭,即便是养猪,人们也认为这家伙定只是为了挣银子,这家伙,想立功劳,这家伙……

    而唯有在朱秀荣面前,他感觉自己能说几句真心话,而不被揣摩成别的意思!

    方继藩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自动忽视了糊床上抓不到泥鳅,闹着在泥里翻滚嗷叫的某人,今日难得是天晴之日,阳光普照,那行将日落的璀璨射入方继藩的眼眸里,这负手伫立,温润如玉的贵公子,霎时闪闪生辉起来。

    朱秀荣凝视着这样的方继藩,每一次方继藩如此,都给她感觉这个少年郎身上仿佛藏着什么心事,自侧脸看去,方继藩的眉微微蹙着,只有眼眸是清澈的。

    此时,只见方继藩接着道:“害怕死亡的人,为大义而死,为国而死,为民而死,无论是任何理由,这都是值得令人尊崇的事。我……也一样。我爱干净,我懒,我只爱吃,可是我知道,这个世上,总得要有人去做这些事,别人也会懒,也会嫌脏,也不愿做,可这又将置天下万民而何?是故,虽千万人,吾往矣!”

    朱秀荣颔首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真是了不起的人啊。”

    “哪里。”方继藩觉得浑身都轻松,在朱秀荣面前,自己再不是脑疾少年了,而是一个大夫,看着这个患了脑疾的可怜少女,方继藩道:“你也很了不起。”

    “啊……”朱秀荣有些诧异。

    方继藩凝视她道:“殿下堂堂公主,天潢贵胄,自是贵不可言。我虽未见过其他未出阁的千金,可料来多是有些刁蛮的性情的,人嘛,养尊处优久了,自然就轻易不将人放在眼里了,殿下的性子却是憨厚可爱,凭这一点,就很令人敬佩了。”

    逮着了优点,自是厚着脸皮,使劲的夸了。

    但是一切的前提是,不能瞎胡扯,需言之有物才可,否则你说殿下聪明伶俐,人家细一琢磨,怎么听着像讽刺,或是过于刻意的夸奖,反而开始怀疑你的人品了。

    朱秀荣不禁俏脸绯红,道:“我……我……父皇和母后是这样教诲的。”

    方继藩感慨道:“嗯,陛下和娘娘,实是可敬啊。”

    远处,朱厚照哇哇叫道:“好了没有,好了就回去了,这该死的泥鳅,我不捉了。”

    “……”

    方继藩没搭理他,而是侧目凝视朱秀荣。

    朱秀荣连忙别过目光去,不敢与之对视,可又不知方继藩的目光是否还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又偷偷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触及到方继藩那专注的目光,朱秀荣脸上的绯红又浓郁了几分。

    她不禁莫名的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像是想要掩盖点什么似的,连忙道:“我哥的性子就不是这样。”

    “殿下也很了不起。”方继藩看着她的娇唇,差一丁点就想要作死了了,好在心里还存着理智,便背着手,笑着说。

    “他……”

    方继藩笑了笑道:“殿下只是没有找到机会证明自己罢了,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迟早有一日,天下人都会被殿下所震撼的。”

    朱秀荣不禁失笑,道:“这可不敢,他隔三差五的便要吓父皇和母后一回,你倒是总帮他说好话,你对每个人都会由衷夸奖吗?”

    方继藩没说话,只是带着微笑,依旧看着朱秀荣。

    朱秀荣感慨道:“我听说,一个人背后不说人是非,便是君子,我就做不到这一点,总是忍不住在母后面前……”

    方继藩轻轻摇头道:“这样不好。”自然,这话并没有怪责之意的。

    朱秀荣却是乖巧地道:“嗯,我以后会改。”

    方继藩便道:“我有五个门生……”

    想了想,方继藩才觉得自己好像记错了:“噢,六个,这六个门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却也有自己的缺点,我批评他们,都是当面批评的,宁愿当面言人恶,也绝不背后说人是非长短,不过殿下在我面前,说一说倒无妨,你们女儿家多是心事重,当是排解烦忧吧。”

    “嗯。”朱秀荣脆生生的应承,唇边轻轻勾起了一个俏丽的弧度,在那湖面粼光的折射下,更显得柔和。

    方继藩久久地看着这张娇柔的脸,也不是不是光线的错觉,竟觉得有些醉了,一时间竟难以移开眼睛。

    倒是那朱厚照,终于提着自己的靴子,气咻咻的自淤泥里跑出来,边走边不耐烦地道:“好了吗,好了没有?”

    方继藩终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则是一脸嫌恶地看了朱厚照一眼,而后才对朱秀荣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好了许多。”

    “是呢,来了西山,便觉得病情好了不少,像正常人一样了。”朱秀荣语带愉悦地道。

    朱厚照便眯着眼道:“这样神奇?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朱秀荣道:“方继藩说,你是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朱厚照笑了,不得不说,这老方确实是个实人啊,没白交这个朋友!

    朱厚照则是得意地看着朱秀荣道:“楚庄王算啥,我乃冠军侯是也,妹子,你信不信,他日鞑靼人敢来进犯,我定砍死一两个鞑子给你看。”

    朱秀荣却是吓得花容失色。

    方继藩一看,心疼了,连忙厉斥道:“太子殿下,住嘴!”

    “为啥?”朱厚照不服气。

    方继藩肃然道:“我思来想去,公主殿下的病情,十之八九就是因为你口无遮拦而起,你吓着她了。”

    朱厚照不禁大怒起来,道:“这是什么话,我做啥了?我捉泥鳅给自己妹子吃,竟还说我惹了她?哼,你是不知道,我这妹子便是如此,心机深沉得很呢,肚子里有许多弯弯绕绕,她最喜欢告人状了!打小的时候,她随我去御膳房里偷吃的,总是最后我偷来给她吃了,她再将我供出来。她和我说没听过人唱曲,便怂恿着我去绑了个唱曲的人入宫唱曲她听,最后也是我挨揍,被骂荒唐,凡事都成了我的错!我至今还想不明白,当时东窗事发的时候,为啥妹子你哭的那般厉害,明明就是你唆使,你要听曲,你哭个啥,哭得那般撕心裂肺的,吓得母后一个劲的安抚你,最后却是我遭殃。”

    朱厚照叉着手,越说越是暴跳如雷:“还有……”

    “诶呀,你不要说了,你不怕人笑话。”朱秀荣连忙制止他。

    朱厚照大声咧咧的道:“我不吐不快,我不怕人笑话,笑话个什么?有什么可笑话的。现在我问你,究竟是不是我让你得脑疾的?”

    朱秀荣一脸窘迫:“不,不是。”

    “这就对了,好事就没我的份,坏事便推我身上,我欠了你的?”朱厚照气势汹汹的。

    可看朱秀荣眸里雾水腾腾,又是一副想哭的样子,朱厚照终究又心软了下来,随即便耸拉着脑袋道:“好了好了,别又哭了,哥不说了,还不行吗?泥鳅没抓着呢,气死了!妹子,看完了就该回了,你还没出阁呢,大家闺秀不能和男子说太多的话,现在外头坏人太多了。”

    方继藩便咳嗽一声道:“殿下是在说我吗?”

    朱厚照想了想道:“我是以己之心,推人之腹,想想自己,再想想别人,再想想自己的妹子,吓都吓死了。想着未来妹子要嫁出去的,便整宿睡不着,男人……太可怕了。”

    “……”方继藩有点懵!

    这脑回路真不简单!

    总算三人一路平和地回到了千户所。



    此时,在这千户所里,原本君臣们气氛融洽的喝着茶!

    不过很快,众人又为即将而来的朝鲜国之事担忧起来。

    刘健心很疼,舍不得钱粮啊。

    这朝鲜之战,其实没有多少意义,一旦开战,死这么多军民,就为了大义?

    可不打,却又不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藩国们都在看着大明朝廷呢。

    面对李隆此等的丧心病狂,若是朝廷没有丝毫的举措!

    那么,势必离心离德。

    兵部尚书马文升坐在这里,显得很没有底气,他所奏报的章程里,所需钱粮是不计其数,还需七万大军!

    为了供应这七万大军,朝鲜国距离关内甚远,那么至少需要发动三十万民夫负责运送粮草,警戒后方。

    三十万啊。

    马上就要开春了,三十万青壮,耽误了农时,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李东阳今日也伴驾来此,从没有做过声,他是户部尚书,可来西山,却一点心思都没有,马文升所提出调拨的钱粮和民夫,不是户部可以接受的。

    此时,李东阳终于忍不住道:“陛下,户部这里是真没有粮了,为了下西洋,京师中的几大仓俱都出现了亏空,这亏空要弥补不足,本就不易,现在又要拨付如此多的钱粮,非是臣不知马部堂的难处,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弘治皇帝沉吟着,也觉得头痛。

    他心里想到了方继藩曾有过一份奏疏,方继藩认为李隆在朝鲜国已是天怒人怨,汉城中的兵马有不少对李隆心生不满和怨恨,倘若朝廷一面传檄剿李隆,再有人带逃亡至辽东的朝鲜宗室和勋贵们入朝,有了这外力的推动,那些蛰伏于汉城的卫军,势必动手!可是……

    这靠谱吗?

    弘治皇帝在心里摇摇头,倒不是不信方继藩,不过想来,他若是提出这个观点,在座的诸卿都认为可行性不高吧。

    毕竟方继藩的一切理论基础都在于李隆是个大傻的前提之下,否则怎么可能在连汉城的军马都没控制住的前提之下,居然敢做这样的事呢?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今年这个年,实是难过啊。”

    呷了口茶,发出了感慨之后,确实觉得在这西山风虽是休闲了一日,可很快却又发现,他这天子,依旧是堆压着许多烦心的事。

    众臣都是相顾无言。

    所谓的国事,其实说穿了就是银子和粮食的事,这满天下到处都是一张张的嘴,哪里都在等着朝廷雨露,赈济的时候多一点,战争就得少一点,下西洋多一点,其他地方就都匀一点。

    但凡是谈到了钱,话就不太好说了。

    众人只是心里唏嘘。

    看着天色渐晚了,弘治皇帝便预备起驾回宫!

    方继藩则带着几个门生,提着土豆、鱼、瓜、猪肉,统统包裹了起来,分成一份又一份,给弘治皇帝塞了几份,其他人纷纷送上,每人给两斤肉,几斤土豆,一尾鱼,一个瓜,还有一些西山稀罕的瓜果。

    “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方继藩努力地表现出一副洒脱的模样:“且都是大家伙儿自己挖出来、钓上来的,吃不完,自然该带回去,大家都不易啊,有闲要常来。”

    嗯,重点在于最后一句,有空常来。

    当然,方继藩很想说,下一次来,咱们农家乐可就要收银子了啊。

    这句话就快被方继藩憋出了内伤,可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并没有说出口。

    不打紧,下次来了再谈银子的事吧,现在说,显得太俗,好不容易这些大爷们被伺候的如此愉快,不能煞风景。

    方继藩人畜无害的样子,让许多人颇有感触:“好好好,此地确是休闲之所,很有裨益,新建伯放心,会来的,家里那不成器的孩子,也该让他们来见识见识。”

    “慢走啊,慢走!”

    众人很愉快地提着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居然受了某种触动一般,或许是因为这确是自己刨出来,摘下来的,钓上来的东西,才格外的觉得珍惜,虽是烦心事多,可想到今日的收获,劳累之余,手里提着的东西,却觉得甚为珍贵。

    众人又将烦恼们抛到了脑后头,一个个喜笑颜开的。

    对许多人而言,他们总算明白,原来土地是从地里刨出来的,西瓜竟是在蔓藤里长出来的。都说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可实际上,他们平日虽是经常吃瓜,土豆出来之后,他们觉得稀罕,亦是叫下人们采买了不少来吃,可若非亲眼所见,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往后这里的农产会越来越多,过些日子,会尝试一下在暖棚里种种葡萄,到时请诸公一定来摘葡萄!”

    “会来的。”刘健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这家伙,其实挺懂事,上次误会了他,还以为他送自己儿子去死,现在误会澄清了,不得不对方继藩另眼相看。

    朱秀荣与张皇后都上了凤驾,张皇后没有问关于看病的事,倒是朱秀荣,自袖里取出了洗干净的梅子道:“母后,这都是母后亲手摘的,儿臣洗干净了,顺道也带了来,给母后路上吃。”

    张皇后笑盈盈地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啊。”

    她尝了一颗:“自己摘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这方继藩,是个有真办法的人。你得留着一些,给太皇太后送去一些。”

    “是。”朱秀荣露出了几分遗憾地道:“可惜曾祖母身子越发不好了,否则让她来此走一走,她定也很喜欢这儿,心情也会很好的。”

    张皇后若有所思地道:“是啊,她老人家……”

    张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

    农家乐,这俗的不能再俗的词儿,而今在这京里,竟风靡起来。

    次日一早,便有不少人赶着去,这可是陛下来过的地方啊,连陛下都说好,能不好吗?

    京里富贵人家如过江之鲫,来的人不少,这些平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贵公子们,而今竟也以在西山刨出土豆为荣。

    甚至,在西山的农家乐大院,还专门挂了一个黑板子,上头记录了来客们钓鱼、摘菜的名次。

    每一个活动取头十名,榜单随时更新,其中一个丧心病狂的,钓了三十五条鱼,这记录,连续半月都没有人破掉。

    接下来,便是破记录的奖励了,凡是能破纪录的,奖银二十两。

    二十两真的不多,因为想来西山,都得三两银子,可许多人却都乐此不疲。

    其实对于许多人而言,他们在乎的,不是几个土豆,不是几个反季节的西瓜,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真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一种感觉,一种自己亲自摘出来的东西,吃在口里的滋味。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的,甚至口里大骂,花银子找罪受啊,可等苦尽甘来,那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占据了他们的全身,舒服。

    当然,在农家乐里,许多人也有了吹嘘的资本,毕竟这些富贵公子们,谁家没有地?

    就如来的次数最多的张家两兄弟,这两兄弟听说只需交了三两银子,钓多少鱼,采多少红薯,就都可以直接带走。

    一下子,要疯了。

    他们大清早就来,晨雾还没散去,天气又冷,他们哆嗦着,交了银子,便往土豆地里冲,累成了狗一般,结果连拖带拽,傍晚时分,气喘吁吁的拽着一袋袋的土豆上车,一车车的拉走。

    一脸美滋滋的样子,也懒得算盈亏了,一想到自己家的粮要吃不完,便开心得不得了。

    以至于,在挖红薯的记录板上,寿宁侯和建昌伯二人一直居高不下,二人相互地打破着自己兄弟的记录,短短半月,兄弟二人在挖红薯这一项,便已成了无数游客们眼里宛如珠穆朗玛一般高不可攀的山峰,无人可以项背。

    如此一来,这些便成了谈资,有了谈资,不爱来的人也不得不来试试看,否则以后走亲访友,连话都插不上。

    高峰时期,在年关前后,游客的人数竟是突破了七百人。

    单单门票钱,便高达两千两,刨除各种开支,保证了足够的收益,不过这门票攒下的纯利,除了方家得了一部分,屯田千户所上下,人手却也会给一些!

    虽不多,对许多人而言,不过是零花钱,却也让许多人喜笑颜开了。

    他们屯田辛苦,这农家乐能有这么多有东西采摘,这些校尉和力士可谓功不可没。

    而对方继藩而言,真正挣银子的却并非是门票。

    有了游客,尤其还是一群大明朝最优质的游客,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家里有良田千顷,仆从如云?

    这些公子哥们,就算不来西山的农家乐,那也是去销金窟里一掷千金!

    现在游客有了,西山这儿的土特产店也开张了,卖一些手工艺品,价格嘛……黑,很黑,一个木匠雕的各种木人,都用银子来计价的。

    当然,来都来了,不带点有特色的东西回去,难免会有所遗憾的。

    除此之外,各种酒肆、客店也都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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