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繁华起来,自是也带动着其他产业蓬勃的发展起来!
倒是王金元提议开一个那不可描述的场所,至于开门迎客的不可描述的女人,也不用担心,现在谁都知道西山这儿富贵人多,只要舍得银子,不怕没有不可描述的女人来?
可惜,方继藩是个有道德的人,虽然在这个时代,此等不可描述之物,司空见惯!可方继藩心底深处的某个底线,却不容许他去做,他宁愿挣干干净净的银子!
这……就是方继藩,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为国为民,从不想着歪门邪道,有着青松和白雪一般的高尚品质。
西山热闹起来,读书人、贵公子、来了一拨又一拨,账面上银子,也是与日剧增。
张信自关外回来了,他开始尝试着在西山,种植各种南方或者河西之地的蔬果,譬如葡萄,除此之外,他还学会了嫁接,学会了更好的育种。
许多东西都是他一步步摸索而出,再渐渐掌握了各种植物的规律之后,他渐渐的开始摸透了许多作物生长的规律,用什么肥,多少温度,多少光照!
这些,统统记录在他的簿子里,那密密麻麻的簿子,便是翰林官去整理,怕都会头皮发麻。
他现在对嫁接术越来越有兴趣了,因为他发现,用不同品种的作物嫁接一起,若是成功,往往能提高作物的抗旱、耐寒性,若是嫁接的好,可能会产生一种更优良的品种。
这对粮食增产意义重大。
其实早在北魏时,《齐民要术》之中,就有关于嫁接的记载,不过只是记载而已,读书人们,对于农作物的研究,嗤之以鼻,偶有几本还算靠谱的农书,其研究也不过是点到即止,不会深入下去。
可寻常的农人,即便以务农为生,每日都和作物打交道,可奈何他们所凭的都只是肉眼可见的经验,即便发现了什么,也难有什么启发,产生什么深入的思考,更不可能发动大量的人力物力,继续深入研究下去,并且记录在册了。
张信和屯田所的校尉、力士们不同,他们都是读过书的良家子弟,而今拿着俸禄,专门研究作物以及畜牧,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为了研究需要,他们可以专门搭起棚子,让人在天下各处采不同的土质,设置烟道,调节土壤的温度,耐心的对各种作物进行培植,却不需担心种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吃,会让他们饿肚子。
不只如此,在这屯田千户所里,已有一批人开始脱颖而出,他们成了张信的左膀右臂,有人专门研究饲料,有人专门与各种粪便打交道,研究肥料,还有人研究土质。
久而久之,整个屯田千户所,其实已经开始有了一套专门的研究方法,每年都要印刷推广而出的农书,也随时都在更新。
只是这农书,再不是从前那般之乎者也一番了,几乎都是屯田所将最新的育种、灌溉以及各种作物培植的方法进行更新,里头的文字,要尽力做到任何人都可以听得懂。
一开始,没有人看重这农书,可渐渐的,有士绅按着农书的方法去试了试,居然效果不错,同样的田,增产了竟有一成。
可别小看了这区区一成,一成的粮,这可是纯利啊。
于是乎,而今对西山农书趋之若鹜的人越来越多,这反而令张信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了!
他深切的感受到,自己每一个研究,更该慎之又慎,记入农书中的内容,万万不可出任何的差错,因为这关系到的不是他自己的一块试验田的产量,还有许许多多百姓的生计。
过年的时候,大家自是在自家热热闹闹的,等过完了年,西山书院就又开学了。
一百五十个生员,按时来此点卯。
方继藩便又开始忙碌起来,看着这一个个朝气蓬勃的生员,方继藩想到了自己,当初的自己,也是如此的单纯啊。
休沐了这么久,自是人心有些散漫,因而朱厚照和方继藩毫不犹豫的带着人去修水坝,开山取石,而后这些石头用竹编的袋子装着,建立堤坝!除此之外,一些需要灌溉的土地,挖出沟渠引水。
这修筑堤坝,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一旦修建完了,却是造福四乡八里,能使荒芜之地变成良田,更可防备旱灾。
沈傲等人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他们跟着庄户们,将一个个石头搬上坝,咬着牙,甚至浑身俱都被磨得鲜血淋漓,满是青肿。
不过现在西山的待遇,显然比从前好了许多,几乎每日都有猪肉吃,西山还养着几头产不可描述的牛,能做到每日挤出不可描述的粘稠物,这不可描述之水,对于沈傲这些生员们,有着巨大的裨益,别看他们是书生,可如今却可都是铜皮铁骨,精力充沛。
越是吃了这些苦,沈傲和生员们便越是在傍晚时更奋发的读书,对他们而言,读书从前是最难的事,而如今,却成了最轻松的事,诵读着一篇篇的八股,提笔作着文章,实是再轻松不过的享受。
偶尔,朱厚照会带他们骑马,射箭。
他们养马,渐渐开始熟知马性,马骑得多了,越来越娴熟,如履平地,坐在马上越来越稳,他们现在气力越来越大,臂力惊人,稳稳的坐在马上时,弯弓搭箭,准头且不说,可威力惊人。
…………
一条河水将辽东与朝鲜国一分为二,而在辽东一侧,大量的朝鲜国贵族与士人们建造了营地!
这里天寒地冻,虽是辽东都司送来了不少犒劳之物,可依旧因为过于苦寒,而造成了不少的伤病。
晋城君李怿乃朝鲜国宗室,李隆的异母兄弟!甲子士祸的当日,晋城君府的护卫们劝说李怿逃亡,一方面,是因为大明对于李隆的厌恶之心表现的十分明显,否则岂会出现那一道申饬李隆的圣旨?
有了大明做靠山,那么晋城君殿下便有了依靠,只要去了辽东,天朝上国一定不会将李怿交还回朝鲜国。
而另一方面,李怿与李隆虽为兄弟,可毕竟是异母,李隆曾诛杀了几个宗室的叔伯,可见他是个对叔伯兄弟都极为防备之人,晋城君若不趁早逃亡,最终也极可能要死在李隆刀下。
李怿其实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他只爱读书,在劝说之下,只得随波逐流。
可到了这里之后,他后悔了!
虽然大明给予了他不错的待遇,钦使刘杰也时常来安慰他,可远离了汉城的舒适,令他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唯一令他感到宽慰的,估计就是认识了刘杰。
李怿希望跟着刘杰去大明的京师,那是天朝上国的国都,对李怿而言,更是朝鲜国所向往的文化中心!
他希望在那里,得到上国的保护和照顾之后,能够安顿下来,远离是非,读着四书,欣赏着汉诗,煮酒、泡茶,就如史书中的名士们一样,对酒当歌,学习圣人经典,一辈子快乐的活下去。
可是很快,营地里流传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刘钦使可能要带着他们回到朝鲜国去!
于是,不安的气氛开始在朝鲜国的这些难民们的心里蔓延开来。
李怿一听,便害怕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刘杰。
二人相对跪坐,听着外头北风呼号,李怿道:“听说我将要被送回母国去,是这样的吗?”
李怿口语已经越来越熟练了,因为和刘杰交流得多,所以满口的河南口音。
刘杰倒不隐瞒,颔首点头道:“师公的书信中是这样的。”
李怿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连忙又问道:“是要将我们送回到给我的王兄吗?刘上使,你要明白,如果到了我的王兄手里,我们一定会身首异处的。”
刘杰摇头道:“师公的意思是,我们回到汉城,杀死李隆,重新使朝鲜国回复平静。”
李怿的脸上顿时浮出恐惧之色,道:“想来你的师公并不了解朝鲜国的情况,现在有志之士,俱被我的王兄所诛杀,剩余的人,要嘛因循苟且,要嘛就是他的党羽,除非王师十万,征伐朝鲜国,我们回去,就是送死啊。”
“师公什么都懂。”刘杰一脸坚定,纠正他道:“这个世上,没有他所不知道的事。”
刘杰是个传统的人,对于任何人诽谤自己的师门,都带着天然的反感。
关于刘杰的那位师公,李怿的耳朵已经听出茧子了,可他知道,这已不是什么都懂的问题了,这涉及到的,是无数人的性命啊!
他越想越感到惊恐万分,忍不住开始垂泪,哭告道:“我们来了辽东,便要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都托付给上国,李隆的残忍,人所共知,我们只希望留下来,即便在这里成为一个庶人,也是心甘情愿。”
刘杰没有因为李怿这可怜的模样而心软,不容置疑地道:“师公的主意已定了,我们必须去朝鲜国诛杀李隆,大明决不允许受到册封的藩国国王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请你放心,李隆一定会伏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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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怿听了刘杰的话后,顿时面露绝望之色!
他战战兢兢的道:“不可能的,我们回去,是找死。”
汉城的生态,他太清楚了,忠良都已被诛尽,其余如掌握了大权的领议政慎守勤、任士洪以及吏曹判书柳顺汀、知中枢府事朴元宗、副司勇成希颜等人无一不是对李隆忠心耿耿。
在这种情况之下,回去就是送死。
他极力争辩道:“上国应当考虑我们的意见。这样做,和勾结李隆,交还我们,让我们白白去死没有任何的分别。”
“不。”刘杰深深的看了李怿一眼,才道:“我会和你们一起去,若是死,我们一起死。”
李怿愣住了。
他已知道刘杰的身份,虽然只是个举人,负有钦命,可这个人,是大明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的儿子。
他的身份,比自己这个藩国王子,更加高贵。
可是……
李怿苦笑道:“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呢?难道送死才可以验证王兄的残暴吗?刘上使,王兄发明了许多的刑具,这些刑具都是从上国历史上,最知名的暴君那模仿而来的,如果我们落在他的手里,死且不算什么,可怕的是,我们会生不如死,他只会慢慢地将我们的血放干净,会让我们的每一寸肉都感受着痛苦不堪。”
“因为这是师公的命令。”刘杰的意志却依旧没有一点松动,坚持地道:“他是这样说的。”
“刘上使总是提到师公,在我看来,他远在千里之外,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他……”
刘杰不喜的打断道:“他的学问,非你我可以揣测,既然他如此安排,就必有他的道理,事情已经决定了,两日之后,我们就出发。”
李怿忍不住道:“若是如此,我可以向上国皇帝上奏吗?”
意思是说,我要告状了,你们居然这样对待我。
“可以。”刘杰颔首点头:“但是两日之后,必须要走。”
李怿脸色惨然。
原本说上奏,是希望刘杰能够回心转意,可是……刘杰显得很平静,你爱打小报告就打小报告吧,不要紧,但是事情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此等坚决的态度,让李怿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许多的贵族都在此等候他多时,都希望得到交涉后的结果!
李怿苍白着脸朝他们摇摇头,于是乎,哀嚎遍野!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在没有大明大军的庇护之下,越过边界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是在找死了。
他们……可都带着老婆孩子们来的啊。
好不容易以为躲过了一场劫数,谁知道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的,却是更加恐怖的事。
“我会上奏大明皇帝,我深信上国绝不会弃我们于不顾,大明皇帝恩被四泽,德被四海,这是大明朝中的奸贼所为,固死,也要揭发他们!”
李怿怒气冲冲的道。
打小开始,皇族的教育便使李怿深信朝鲜国是受大明所保护的,朝鲜国自开国国王李成贵开始,便奉行事大主义,事大主义出自《孟子梁惠王》,所谓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其核心思想便是,畏惧上天的威严,才能得到安定。
朝鲜国侍奉大明是自大明太祖高皇帝开始,为了防止国中出现夜郎自大之人,作为藩国,不只皇族们提倡事大主义,还大量的学习四书五经,推行汉字。
因此,李怿才认为大明朝廷绝不会这样残酷的对待他们这些忠心于大明的外藩臣子。
想到他们接下来就要面对的运命,他满心悲怆,却也知道他们此时根本没有自主选择的能力!
他心里更多的是愤恨,即便他没有了选择,即将入朝陪着刘杰一起回去送死,他也要揭发刘杰的师公。
众人带着悲壮,纷纷道:“我们愿与君一同上奏,即便是死,也不可留下遗憾。”
李怿眼里都是泪水,在自己大帐里,许多人挤了进来,他被围在中间,取了匕首,割破了小指,殷红的血,滴淌而下!
李怿道:“我们的国家出现了暴君,依礼,上国理应保护我们这些忠臣的藩属之臣,可现在却因为朝中出现了奸人,要使我们无妄去送死,我李怿已没有了生路,死则死矣,只愿这个奸臣会曝露在日光之下,无所遁形。”
说着,悲愤地用滴血的手指开始修书:“臣朝鲜国晋城君李怿奏曰……”
…………
刘杰没有理会那些朝鲜贵族和士人们的愤怒,甚至没有阻止他们。
他得到的命令是,带着这些遗民在小股军马的护卫之下,立即入朝!
于是无数的奏报,直接送去了大明鸿胪寺,而此时,刘杰已经带着人动身了。
他们跨过了边界的河流,开始南下。
朝鲜国所发生的事,北部各郡皆知。
可刘杰依旧是上国钦使的身份,各郡的长官个个心里惶恐,却还不至对刘杰动手。
只能一面派出了快马向汉城报告,一面为途径此地的刘杰奉上酒食,将其礼送出境。
而刘杰一路南行,抵达汉城不远之后,一个噩耗已经传来。
李隆在得知此事之后,命知中书府事副司勇成希颜率一万精兵截杀刘杰的队伍,并且发出了犒赏,谁能取刘杰的人头,赏万金。
李隆……果然是个疯子啊。
如此明目张胆的要杀死刘杰,这几乎已形同于彻底自断了自己转圜的余地。
刘杰的队伍,兵马不过千人,尾随而来的,只是当初逃亡的难民,携家带口,妇孺居多,贵族和士人们,个个孱弱!
完全可以预料到,那朝鲜大军一到,死期也就到了。
刘杰面对李怿的质疑的时候,态度很是坚决,可事实上,刘杰也是有些害怕的!
虽然师公的书信里说,不要害怕,你是大明钦使,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的儿子,李隆不敢拿你怎么样。
可是……生活总是生生的打脸啊。
李隆既发出了王诏,势必言出必践。
刘杰想到了追随而来的人中,传出的各种关于李隆如何恐怖的利用刑具来惩罚敌人的事迹,刘杰便也可是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一般。
…………
汉城,军马即将出征。
得到了命令的成希颜寻到了吏曹判书柳顺汀、知中枢府事朴元宗二人。
他们都是一脸焦虑,李隆做的事,在他们看来,败亡只是迟早的事。
可为了明哲保身,他们依旧依附李隆,在李隆面前,忠心耿耿的模样。
李隆对于他们的奉承,自然也就放了心,让他们各领军马。
本来他们认为,他们可以蛰伏起来,等李隆越来越不得人心,最后再进行反叛。
可现在……
大明上国彻底要斩断他们的后路了。
李隆竟要杀刘杰,杀死了刘杰,就等于是彻底的和大明反目,再没有转圜余地了。
一想到如此,吏曹判书柳顺汀、知中枢府事朴元宗,还有即将带兵讨伐刘杰的成希颜,便开始不安起来。
成希颜道:“若我带兵杀死了刘杰,才可以让大王满意,可是一旦李隆败亡时,我们也必死无疑了,这是滔天大罪,不是我一人可以承受的。”
“现在人心惶惶……该怎么办?”
“动手吧,不能再等了。”吏曹判书柳顺汀阴沉着脸,却是下定了决心道:“再等下去,一旦上国钦使出了任何的意外,我们也难辞其咎,即便将来反叛,这污点也是无法洗清的。”
这话就像给了主心骨,其他二人于是再不犹豫的应道:“好!”
………………
是日,汉城大乱。
数不尽的军队杀死了外戚慎守勤和任士洪,随后包围昌德宫,驱散宫中卫队,将李隆所在的宫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这一切来得太快,顺利得手的柳顺汀等人并没有丝毫的喜悦。
因为这一场叛乱,本就是他们蓄谋已久的结果,所有叛乱的细节,他们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推敲。
可是现在……这个结果来的太早了,原本是以他们为首的叛乱,现在却使他们成为了棋子,而在所有人眼里,这都是南下的刘杰以及晋城君的功劳。
而他们,则更像是恐惧遭受大明的讨伐,而不得不反正的一群李隆余孽,一切都只是屈服和畏惧上国的威严而已。
譬如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此时,他们应当以王太后,也即是慈顺大妃的名义发出命令,勒令李隆交出国王的金印,废黜他的王位。
可现在,他们却是按兵不动,只能耐心的等待,等待着天朝的上使,以及勇敢南下的晋城君李怿的到来,因为只有他们,才可以下达对李隆处置的命令。
这个叛乱的结果,令他们十分不满意。
可是……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与此同时,他们派出了官员和士兵开始北上,迎接即将南下的上国钦使以及晋城君。
整个汉城,都在等待着这两个大人物的到来。
李怿是绝望的,这里距离汉城已不过是百里了。
每走一步,危险将更加迫近。
他无法想象,作为朝鲜国的宗室,自己最后会沦落至这个结果。
看着那看似坚定,但是实际上心里也打着退堂鼓的刘杰,李怿一次次的对他道:“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我们会被折磨至死,你的师公远在千里之外,他救不了我们。”
刘杰想了想,这样回答李怿:“师公会有办法的。”
李怿惨然道:“就单凭这个信念吗?他对朝鲜国的情势一概不知,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到底传授了你什么学问,教授了你什么东西,你才对他如此深信不疑?”
刘杰又想了想,道:“事实上,他没有教授过我什么,我的学业,都是受恩师的教授。”
“……”李怿真想立即找个歪脖子树,把自己挂在上面,然后伸长舌头,吊死自己给刘杰看。
刘杰则是又想了想道:“事实上,除了交代我出使朝鲜国的那一次,在那之前,我一共只见了他三面,两次是远远的看到他,还有一次是拜师的时候,和他一共说过四句话。”
“……”
“可是,我的恩师,却是个博学之人,精通文武,在我眼里,恩师是个有大才学之人。我想连我的恩师都如此推崇师公,那么师公一定很厉害吧。”
李怿哭了,抱住了刘杰的大腿:“就因为这样,就因为你拜师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因为你远远的看过他两次,因为他和你说过四句话,我们就来到这里?我们……现在即便是想逃也来不及了,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宁愿乘船出海,带着我的族人寻觅一个岛屿栖息,即便是饮毛茹血,也绝不跟你来。”
“殿下,请放心,师公是觉不会抛弃我们的。”刘杰安慰他。
李怿依旧滔滔大哭,几乎要晕死过去。
“上使,上使……”
远处,有飞骑而来,有人高呼起来。
随来的大明官兵纷纷预备拔刀。
随后,那飞马旋风而至,刘杰心里紧张!
待飞马上的人下了地,跪在了雪地里,他高呼道:“吏曹判书柳顺汀、知中枢府事朴元宗、副司勇成希颜带着忠勇的士兵,杀死了国都中作恶的奸臣,围困了大王,请求上使与晋城君立即入国都,主持大局。”
刘杰听不懂这带有明显地方特征的汉话,可是李怿却是听懂了。
许多士人和贵族都听懂了。
他们纷纷围拢上去,一个个惊愕万分。
在得到了再三确认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幸福实在是来得太快。
方才,他们还是被通缉和要被诛杀的人,而转眼之间,却是天地翻转,那令他们惊惧不已的李隆,现在竟是成了阶下囚。
所有人难以置信,纷纷看向了晋城君。
李怿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泪流满面,随即,他拜倒在了刘杰的脚下,感动万分地道:“我终于领会了上使师公的深意……”
刘杰呆呆的站着,亦是有点还没反应过来!
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如此的轻易?
大悲大喜之下,刘杰的眼泪也不禁磅礴而出:“师公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无数人抱头大哭,纷纷为自己还能活下去而庆幸。
李怿的心里已经播下了一颗种子,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在千里之外,竟能如此准确地做出判断和决定………
而激动过后的刘杰则拍了拍晋城君的肩:“我们该立即前去汉城,晋城君,你的运气来了。”
“您的意思是……”李怿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刘杰。
刘杰沉默了片刻道:“整个朝鲜国,都需要一个宗室来主持大局,师公和我都认为,晋城君最合适。”
“可是……”
“不用可是了,这是师公的意思……”
师公的意思……这令李怿一下子吃了定心丸一般。
其实他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发动叛乱的人,从前是王兄的心腹,他们并不是自己的部下,这些人十之八九是受到了大明的压力,才不得已发动叛乱自保!
且这些人手里还掌握着兵权,自己即便是被拥戴,也不过是被挟持的傀儡罢了。
可是,有了上使的保证,甚至还有那位能够算无遗策的师公的意思,那么他就有信心多了:“令师公,真是令人敬佩啊……”
………………
方继藩几乎被人遗忘了。
满朝文武围绕着征朝鲜,而吵得面红耳赤。
弘治皇帝刚刚过完了年,随即便开始陷入了这场兵部要钱,户部哭穷,而后满天下的士子们嗷嗷叫的要求朝廷发兵的烦恼之中。
所以没有人搭理方继藩,而方继藩也只好本本分分的在西山书院授学。
朱厚照心心念念的,还是朝鲜国的事,他一再催问方继藩:“刘杰出发了吗?”
方继藩回答朱厚照:“想来已经出发了吧?”
“如果他贪生怕死,不肯出发怎么办?”朱厚照的问题总是很奇怪。
而方继藩想了想,摇头道:“刘公的儿子不会如此,我们要对刘公有信心。”
朱厚照便笑嘻嘻地道:“赶紧出发了好,若是那暴君李隆顺道将他杀了,更好。”
“啥?”方继藩有点懵。
朱厚照振振有词的道:“假若如此,那么朝廷就更加会坚定不移的讨伐朝鲜国了,你想想看,刘杰可是刘师傅的亲儿子啊,刘师傅就这么一个儿子,到了那时,本宫敕封自己为讨朝鲜总兵官,偷偷出关,带兵杀入朝鲜国。”
方继藩忍不住鄙视地看着朱厚照,这人……脑子有问题。
朱厚照却又想起什么,转而道:“还有,本宫今儿是来道歉的。”
方继藩不解道:“殿下有得罪我吗?”
“是更正本宫的错误。我不该胡说我妹子的是是非非,其实她只是个孩子,当时,我带着她胡闹的时候,她走路都走不稳呢,父皇和母后责怪下来,她便吓得哭了,哎,她什么都不懂啊,不哭,还能干嘛。”
方继藩便道:“是公主殿下让你来说的?”
朱厚照皱眉道:“不是,我为何要听她的话?”
方继藩白了他一眼:“那就是了,肯定是公主殿下气得不行,于是太子殿下乖乖来更正了。”
朱厚照乐了,拍了方继藩的肩道:“老方啊,还是你懂本宫,难怪说是兄弟,便如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她太爱哭了,真受不了,娶妻一定不要娶这样的。”
方继藩却是不做声。
朱厚照则是怒的要跳起来:“你为何不应声,怎么觉得你别有所图?”
方继藩懒洋洋的道:“对,娶妻是大事,一定要小心才是。”
朱厚照松了口气:“有件事和你说。”
说着,将方继藩拉到了明伦堂里,这明伦堂空空荡荡的,学子们都被拉去骑马了。
朱厚照认真地看着方继藩道:“父皇昨日下了旨,命兵部尚书马文升会同英国公张懋,阅试三军,你知道吗?”
方继藩故作一脸发懵的样子,摇头道:“不知道。”
口里说不知,可心里却是知道的,这场阅试,可是明明白白的记录在了明实录里。
弘治十四年四月初一日,兵部尚书马文升会同司礼监太监陈宽、英国公张懋等阅试各营候伯都督骑射韬略及把总等官骑射之术。及试,往往持弓不能发矢,甚至有堕弓于地者;及询韬略,俱不能答。马文升等请重加究治,或罚俸夺俸,或罢黜除名。并请刊印《武经总要》,颁赐在京武职大臣及各边将领,以资其智识。孝宗从之。
这个信息,方继藩早就倒背如流,因为这段史料,堪称为大明军队纲纪败坏的材料!
从土木堡之后,虽大明也曾开始整肃军队,可军队却越来越腐化,以至到了弘治朝,这种糜烂从这一场阅试中便可一窥一二了。
这一次阅试的对象乃是京营以及禁军,也就是说,这本该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而参加阅试的,却都是在京营中的勋贵,譬如有军职的伯爵、侯爵,还有他们的子弟,甚至还包括了许多的武官。
只是可惜,成绩十分惨,惨到了连弘治皇帝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大量的军官,居然手持着弓箭都不知道怎么射出去,甚至这射倒是射了,结果射出去的不是箭矢,而是弓。
此事,曾引发了弘治皇帝的震怒,而这些记录,竟也可以在倭国和安南国的史料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由此可见,当时这场阅试,应该还有各国的使节去观礼。
真是,丢人啊……
朱厚照却是还不知道大明的武备已经松弛到了这个地步,此时,他凝视着方继藩,激动的道:“到时可精彩了,不过……本宫现在很担心你啊。”
“担心我什么?”方继藩一愣:“和我有关系吗?”
朱厚照点头,一字一句地道:“当然有关系,你是羽林卫千户官,又是新建伯,平西候之子,你说呢?”
这意思……
卧槽……那个……持弓不能发矢,甚至有堕弓于地者,不会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想到要参加阅试,方继藩便觉得有点悲伤!
早知如此,当初练一些弓马也是好的啊。
方继藩便怀着期盼,看着朱厚照道:“那个,我……我可以不去吗?我脑子……”
朱厚照似是看出了方继藩的心思,脸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冷笑着道:“噢,你自个儿去和父皇说罢。”
方继藩只能幽怨地看着朱厚照!
关于这一场阅试,简直就是人间惨剧,这一点,方继藩太清楚了。
因为………想来没有人预料到,大明的武备,居然已经松弛到了这个地步!甚至在此之前,弘治皇帝是满怀自信的!
当然……方继藩自己也有责任,作为一群人渣中的一员,固然知道法不责众,大哥不笑二哥,可没本事就是没本事。
这一场阅试,本是弘治皇帝预谋已久,他对勋贵和武官们的印象都不错,在宫中当值的武官,大多看上去孔武有力,虽然经历过土木堡之战的阴霾,可毕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想来,这些子弟们发愤图强,定当会令人刮目相看吧。
此时,弘治皇帝坐在暖阁里,手里捧着的,乃是各卫指挥的奏疏,里头都是吹捧当今圣上举办阅试,可以让下头的武官大显身手,使上下人等深受鼓舞,无数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云云。
弘治皇帝看着很高兴,他忍不住对一旁的萧敬道:“这些日子,被征朝鲜之事,搅的头晕脑胀,朕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啊。看看,我大明是不乏骁勇之士的,他们才是我大明的保证,此番阅试,意义重大,朕决定亲自观礼,阅试就在瓮城进行吧,那里地方开阔,也让军民百姓,好生的看看。”
萧敬见陛下心情不错,忙堆着笑道:“陛下说的是,三军将校,无一不希望在陛下面前大显身手。”
弘治皇帝颇为得意的颔首点头。
这一次阅试,已经多了一层不凡的意义。
其中最重要的是,震慑四方,好让各藩国知道,如朝鲜国李隆这般大逆不道势必不会有好下场,其次便也是近来天下士子们对于李隆口诛笔伐,抱怨朝廷为何不及早出兵的回应。
弘治皇帝将一封封的奏疏搁下,长吁短叹道:“阅试既比文韬,亦比武略,骑射乃是根本,可武略也不可松懈了,此番经略题,该出什么好?”
萧敬深深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眼下朝廷不是在为朝鲜国的事担忧吗?”
弘治皇帝便笑了笑,不置可否,现在自然不能将题目泄露出去。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边渡步边道:“朕上一次去了西山,心里便想,这大好的河山,却也需刀斧守护,朕要让全天下都如西山一般,自然也需厉兵秣马,使我大明无人敢侵犯。”
“传旨英国公张懋,代朕告祭太庙吧。”
萧敬恭谨地应道:“是。”
…………
英国公张懋,又一次的代表了天子,前往太庙告祭。
消息一出,满京师便知道,阅试已是迫在眉睫。
至二月初九这天,天气渐暖了,今年的气候比从前稍好一些,阅试却已悄然的拉开了帷幕。
这第一场要考的,乃是骑射。
一说到骑射,张懋便激动得不得了!
大清早,他便穿戴妥当,同时系上他的金腰带,仿佛是要提醒陛下,当初他可是靠着骑射,而得到成化先皇帝的青睐!
张懋入了宫,见到弘治皇帝,便拜下道:“陛下,吉时要到了。”
弘治皇帝一身冕服,萧敬蹑手蹑脚地在弘治皇帝身后,捋着弘治皇帝的后襟,弘治皇帝颔首道:“免礼,勇士们,都预备好了吗?”
“陛下,都预备好了!”张懋笑了笑道:“各候、伯子弟,以及禁卫武官,磨刀霍霍,只等陛下观礼,他们得知陛下要来,甚是激动。”
弘治皇帝笑了:“别人都说朕重文轻武,殊不知这文武,朕都是同等对待的,今日观礼,便是要让诸卿们知道,朕绝无偏颇,对了,方继藩……也去了吧?”
“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张懋想到这个小子,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就怕方继藩装病,他是新建伯,陛下对他,肯定是有所关注的,所以别人可以不去,方继藩这傻小子,则非去不可!毕竟不去,这是态度问题,去了,丢了人,那只是能力问题。
因而今儿清早,在入宫之前,他便特意先跑去方家,将方继藩给提去了大营。
只是张懋不好跟陛下说方继藩是被人提去的,直到现在,张懋才发现,方继藩这小子长大了,再不是那个不要碧莲的臭小子了。
此时,他又道:“方继藩听说陛下观礼,喜不自胜,他说,自己骑射虽不好,可陛下既去亲自点阅,他龙精虎猛,精神百倍……”
弘治皇帝原本预备皱起眉头,因为在他的理解之中,这方继藩十之八九是要找个理由躲懒的,没曾想,这个家伙居然还算懂事。
真是越发的稳重了啊!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于是道:“起驾吧。”
今儿的方继藩一身戎装,他身材高瘦,倒也显得英武!
可偏偏,他是花架子,他和许多勋贵子弟,不太认得,只有一些愁眉苦脸的屯田千户所武官和张信,一个个站在一起!
每天捉摸着种植蔬果,摆弄着花草,他们哪有心思练习弓马?
见了方千户来,大家大眼瞪小眼,一副很是尴尬的样子,就仿佛是一群学霸在体育课里相遇。
“见过千户。”
方继藩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准备好了吗?”
这么多年了,依旧改变不了装逼的心态啊。
张信等人很佩服方继藩,上次看方千户骑马,那马神骏,性子也烈得很,上蹿下跳的,方继藩在马上嗷嗷叫,几次都差点要摔下马来,可即便如此,方千户依旧是如此的淡定自若,此等镇定自若,不愧为方千户啊。
“准备……准备的还好。”张信等人一脸惭愧之色,脸有些烫红。
方继藩便勉励他们道:“要不骄不躁,不要丢屯田千户所的脸,骑射不是什么难的事,无非是骑在马上射箭而已,嗯,掌握好技巧即可,不要怕。”
“是。”
瓮城的城楼上,弘治皇帝已经驾到了,诸官统统围拢了上来,个个前来见礼!
弘治皇帝笑容满面,远远眺望,看还有许多低级的官员,以及在京的使者都在远处的城墙上,又专门请了一些乡老前来观礼,弘治皇帝甚为满意:“鸣金,开始吧。”
禁卫营且不说,平时朝廷的给养充足,且又都魁梧,勋贵子弟都是武将世家,老子英雄儿好汉。
即便是京营,亦是大明的精锐。
于是乎,在兵部尚书马文升的号令之下,城楼上开始鸣锣,城墙上,鼓声开始响起。
这震天的鼓声之下,通往城内的城门大张,无数戎装,精神奕奕的勋贵子弟和武官列队,徐徐打马向前。
远远看去,甚是雄壮。
谢迁站在弘治皇帝一旁,低声道:“陛下,此威武之师也。”
弘治皇帝面带微笑,颔首点头。
一旁的朱厚照远远眺望,却是看出了一丝端倪,唇边不禁勾起了冷笑,带着几分鄙视的语气道:“花架子。”
朱厚照原本是带着期望而来的,可看到那城门中出来的诸官,个个穿着的竟都是锁甲,头顶铜铁范阳帽,确实是威风凛凛,却一下子失望起来。
这声音,恰好被弘治皇帝听见了!
于是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训斥道:“尔是太子,岂可这般折辱将士?”
朱厚照似乎想要争辩几句:“儿臣……”
“越来越不像话了。”弘治皇帝道:“储君要爱民如子,也要爱兵如子,这般苛刻,谁愿为你效力?”
“儿臣的意思是……呀,方继藩来了。”朱厚照突的眼中一亮,朝城下一点。
方继藩打马混在人群中,催动着马,徐徐而动,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就像游览车一般的逛一圈啊,好险好险,他故意放低马速,落在张信等人的后头,头顶青铜范阳帽,头上还插着雁翎,全身披挂,腰间斜插一柄御箭,身后背着箭壶,一张雀画角弓挂在腰间,一路叮铃桄榔,简直就将祖宗十八代的威风都显露了出来。
一旁有一个肥胖的武官气喘吁吁的打着马,仿佛要窒息的样子,口里大叫着:“走慢一些,走慢一些呀,诶诶……”
“喂,前头说要射箭了,射箭了啊。”
后头发出了骚动,威风凛凛的家伙们,开始不自在起来,不少人皆是脸色惨然。
“是步弓还是骑射?”那胖子额上满是汗,低声询问。
有人个头高,看得远:“马都骑来了,当然是骑射,哪里可能是步弓?完了,我害怕呀,马一跑快,我心便慌了。”
“不要怕,不要怕……稳住!”有人低声道:“咱们慢一些,到最后再去。”
他们回头,却见那个最威风凛凛的家伙,一溜烟的,早就拉着马窜到了队伍的最后头。
这人……真不要脸啊。
众武官一脸懵逼的看着那个躲在门洞里不肯骑进瓮城的家伙!
可方继藩是有点都不在乎他们的白眼,只一脸淡然无常的样子。
那胖子倒是恼了,气呼呼的道:“小子,要点脸,小小年纪不学好,你打马上前来,到本军爷的前头,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小心揍得你娘都不认得你。”
另一个亦是冷着笑道:“谁家的小子,敢占我们的便宜。”
方继藩便悠悠然地道:“我爹平西候方景隆……”
“啥……”
几个武官个个脸色变了。
方继藩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道:“你们说要揍我?”
几个武官沉默了很久,脸色越加苍白了!
那胖子努力地挤出了笑容道:“呃,新建伯,咱们讲道理可以吗?”
“来啊。”方继藩笑着道:“我最喜欢讲道理了,你是想断手还是想要断脚?”
“我……”那胖子愣了老半天,突然,城墙上,一众唏嘘声传来。
那几个人趁着方继藩恍惚的功夫,连忙催马向前,逃了。
原来在这瓮城校场上,当先的一个武官飞马向前,还未搭弓,竟是生生的摔落下马。
第二个……箭倒是射了出去,却如某种不可描述的男性不可描述的病一般,只飞出数丈,便软哒哒的掉落在地。
弘治皇帝稳稳坐着,看着城墙上的众人唏嘘,而后看向了马文升和张懋。
张懋已是大汗淋漓,忙道:“陛下……这……他们平时操练还是很有样子的。”
很有样子,这言外之意……不就是花架子吗?
弘治皇帝不发一言,继续观看。
朱厚照已是唏嘘不已,忍不住道:“这群酒囊饭袋。”
张懋已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出去了,马文升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都说近来禁卫和京营军纪败坏,武备松弛,却没有料到竟败坏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一个侯爵之子飞马而出,倒是很有模样,可结果……这人刚要双手离鞍,取出身后的弓箭,却没有坐稳,直接人飞了出去,啪嗒落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其实骑射,最是考教功夫,没有长久的操练,不熟知马性,要做到双手离鞍,凭着身体来平衡,战马还需快步疾跑,在这颠簸的情况之下,取箭,弯弓,且还要在瞬息之间,靠近箭靶,一箭射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顿时之间,后头阅试的诸将人仰马翻,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心惊胆跳的表情。
以至于到了后来,竟没有人敢尝试了。
土木堡之变后,勋贵子弟再不以父辈们东征西讨为荣,优越的环境,早已养成了他们游手好闲的性子。
人们不再关心武备,尤其是崇文抑武之后,便连武官自己都嫌自身及不上那些朝上读书人出身的大臣,一个三品的指挥使,见了七品的翰林编修,既然都是大气不敢出,这一场阅试的悲剧,可想而知。
弘治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惨然。
他看过的奏疏里,那些号称忠贞果敢的勇士,还有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军,而今日,让他亲眼看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表现,他已是气得发抖。
远处,诸多国使低声窃窃私语,虽不敢发出嘲笑,可是见到此景,连他们都不禁骇然,若非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些看似威武的军将,竟是衰败到了如此的地步。
这还是当年随太祖高皇帝北伐横扫天下,还是当初文皇帝一声令下,便横扫大漠的明军吗?
负责此事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官员,个个已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兵部负责查验京营的操练情况,可显然,派出去的文臣更喜欢看花架子,只需看到营中的人,个个打着旗帜,穿着各色的旗甲,摆出各种所谓八卦阵、龙门阵、一字长蛇阵,便心满意足,认为这便是古书中的精兵。
而五军都督府,其实已名存实亡,虽是负责管理天下诸军,却早已被剥除了军权,成了一个空架子。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前行数十步,站在了女墙之后,他抿着唇,依旧凝视着瓮城中的诸武官,看着他们一个个滑稽的样子。
身后,张懋挥了挥额上的冷汗,随即道:“陛下,想来是平时极少操练弓马,所以将士们……”
“那他们在操练什么?”弘治皇帝平静地道,可这平静的语气却令人能深深的感受到那潜在的怒火!
张懋自是被问得语塞,其实……他是无妄之灾啊,他每日的职责,都是代替陛下去太庙告祭祖宗,虽也偶尔巡视各营,却也只是蜻蜓点水而已,根本难有发现弊病的可能!
虽是这样,可他还是皇城惶恐地拜倒道:“臣……万死。”
马文升苍白着脸,上前道:“陛下,这……”
弘治皇帝扶着女墙,眼中闪过锐光,似悲似怒,口里道:“原本朕是想要壮我大明军威,现在看来,不过是笑话,可笑之至。”
就在这个时候,他正看着下头的一个武官从马上摔落,那马儿受惊了,他吓得赶紧翻身,想要重新骑上马去,可结果无论怎么爬,这马执拗的不肯让他上去,于是乎僵持着。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下面的一切,像是不敢相信,想要一次次的证实自己所看到的是真实的!
他是真的感到后悔了,后悔自己特意来观礼,也后悔让使臣们也随之而来。
数百个军将,个个滑稽无比……便如跳梁小丑啊。
“其实……陛下……边镇那儿的骁将并非如此,只是亲军和京营这边……”张懋想要解释,他数次巡边,对边镇上的武官倒是颇为满意。
弘治皇帝没搭理他,则是摆摆手道:“走罢,摆驾回宫。”
他甚至连苛责这些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心里透着疲倦,和难掩的失望。
都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只怕就算是狠狠斥责,也已经无用了吧。
真实,丢人啊。
他欲下城楼,朱厚照连忙跟着他一道去,其他文武大臣则是显得有些失措。
刘健也铁青着脸,恨恨的瞪了马文升一眼,拂袖要走。
却在这时,有人晃悠悠的骑着马进入了瓮城。
朱厚照看到了这人……方继藩。
“父皇,方继藩……”
弘治皇帝的身子顿了顿,目光朝着城下瞥了一眼,他沉默着,却是驻足,居高临下的看着那骑在马上的方继藩。
方继藩慢慢的打着马,其实以他的水平,就算是催促马儿快跑起来,倒也不算什么,可问题在于,众目睽睽之下,方继藩还是很要脸的,若是跑得快了,一时收不住,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这就糟了!毕竟自己还没娶妻呢,丢人的事传出去,没有女朋友的悲剧,难道要延续两世?
所以他不急,慢悠悠的样子。
当然,这种样子大抵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临危不惧。
另一种是,你这划水划的太明显了。
到了城楼之下,方继藩却是停了下来,仰起了脸,随即道:“陛下……”
弘治皇帝凝视着城下的方继藩,却没有做声。
朱厚照则是朝方继藩招了招手。
方继藩继续道:“臣今日身子不好,不便阅试……”
“……”
弘治皇帝脸色冷漠,对身边的朱厚照道:“他不想阅试就不必试了,他是屯田千户所的千户,想来骑射功夫不过尔尔,别让他丢人现眼了……”
朱厚照忙道:“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劝他。”
可朱厚照还没探出女墙。
方继藩却又道:“可是陛下,臣有一些不成器的徒孙,平时读书之余,偶尔也会骑马,臣旧疾复发,可否容请这些不成器的徒孙们为臣代劳?”
“……”朱厚照顿时眼前一亮!
对啊,还有那些生员啊……
于是他忙道:“父皇,不如让他们……”
弘治皇帝觉得心口堵得慌。
原本一场好好的阅试,本以为可以为朝廷增光添彩,谁曾想,竟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道:“让他回去吧,朕摆驾回宫了,太子说的对,都是花架子,幸好这天下大体承平,否则靠他们,如何护卫社稷。朕……平时太纵容这些人了。”
方继藩喊得嗓子都冒了烟,看城楼上没有人回应,便大叫:“陛下不说话,便算是陛下已经默认了。”
来之前,方继藩就知道会丢人,历史上的这一场阅试,曾让弘治皇帝面色无光。
可毕竟,当时弘治皇帝没有亲自来观礼,这人没有亲眼所见,只听人转述,即便愤怒,可终究这愤怒还是有限度的。
谁想到,历史已经改变,陛下今儿居然亲自赶来了。
方继藩很无语,正因为如此,在这瓮城城外,他命生员们集结起来。
让生员们试试看吧。
再差,都比自己这些持弓不能发矢,甚至有坠弓于地者的强吧!
读书学艺哪家强来着?
朱厚照站在女墙之后,见父皇不愿理会,要下城楼摆驾回宫,却也豁出去了,扯着喉咙,大声道:“父皇有旨,命西山书院诸书院入校场,阅试骑射!”
周围的人有点发懵,纷纷看向弘治皇帝!
预备要下城楼的弘治皇帝更是身子一顿,回头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给这一眼看得打了个哆嗦,他有点怕挨揍,想躲。
弘治皇帝随即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转过了身来,又回到了城楼,重新坐下。
这满瓮城上下都是窃窃私语,谁也无法预料,好端端的骑射,居然闹成了这么个笑话。
其实张懋和马文升也是懵逼的,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张懋还想要解释点什么,可看到弘治皇帝一脸冷然,便不敢再说话了。
弘治皇帝趁着等待的间隙,向朱厚照道:“你是如何看出这是花架子的?”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看了父皇一眼,犹豫地道:“儿臣不敢说。”
“你说罢。”弘治皇帝道。
“武官地位卑贱,人们不愿练武,骑射,对于寻常的士卒而言,练出来了,也算是本事,可他们家贫,吃都吃不饱,吃的估计还没马多呢,也不会有操练骑射的机会。至于武官,还有诸公候伯,以及世袭武官们,骑射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一件荣耀的事,练了反而会被人讥笑是个莽夫,所以……”
弘治皇帝便纳闷地道:“骑射乃国家的根本啊……国家承平时,武官们尚可以糊弄过去,可一旦朝廷需要忠贞勇武之士呢?”
他远远地看了那左侧城墙段上的各藩国使节,幽幽地道:“而今我大明算是被人看了个透了,张懋、马文升,你们都起来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是有错,料来也是朕的疏失……”
摇摇头,一声叹息。
却在此时,早已预备多时的生员们来了。
他们清早拂晓时便已集结,由王守仁带队!
清晨虽是寒风凛冽,不过他们都是轻装,头上只是发髻一挽,身上一袭布衣,太子殿下一声令下,队伍便开始出发,自城郊入瓮城。
一看这一群凌乱的队伍,灰头土脸的,城上本就失望的文武官员,个个露出了轻视之色,那些角落里的国使们,虽是不发一言,在看到此前的武官阅试之后,依旧还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不敢发出丝毫的嘲笑,毕竟对于他们而言,大明依旧还是大明,即便是武备松弛,其国力,依然不容小觑。
至多,也就是心里带着几分轻视罢了。
可当这些生员们出现,有人再也忍不住的噗嗤一笑,四顾左右道:“莫非读书人也可以骑射吗?”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众人都笑了,是啊,读书人也会骑射吗?
这大明的读书人,寒窗苦读,有的虽也声色犬马,可唯独和骑射不沾边。
…………
城楼上,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他其实已经心灰意冷,坐在此,如坐针毡,恨不得拂袖而去,偏生这太子,实是胆大包天啊。
不急,回去慢慢收拾吧。
城楼下的方继藩已翻身下了马,徐徐登上了城楼,众人很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环伺在天子身边的文武百官们,心里都是五味杂陈!今日阅试,实是大失所望,何况陛下龙颜震怒,别看陛下脸色平静,可越是如此,越不知接下来会有何等的雷霆之怒。
倒是方继藩泰然自若地徐徐上前道:“陛下……”
弘治皇帝淡淡道:“生员也习武吗?”
方继藩道:“君子六艺,其中就有御、射,不学骑射,如何治国平天下?”
弘治皇帝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颔首点头,四顾左右道:“看着吧,连读书人尚且如此,可是亲军和京营呢?方继藩其心可嘉,不过这骑射,朕看哪,还是不必继续下去了,我大明已是颜面大失,继续下去,只会令人耻笑,方继藩有这个心,便好了。”
弘治皇帝狠狠的夸奖了方继藩一通,大抵意思是,方继藩的心思是好的,不过……读书人凑什么热闹呢,就别丢人了。
这一下子,却令许多人的心里酸溜溜的了。
英国公张懋倒没什么,可其公候,都在五军都督府职事,这一次算是丢了大人了,方继藩拉出一群读书人来,这不是生生打脸吗?这百无一用的书生,竟也被拉来耻笑自己。
“陛下……”站在弘治皇帝不远处的,乃是武定候郭珍!
这郭珍乃金吾卫指挥,专职卫戍宫中,此时他老脸有些搁不下。
武定候一脉,自然是及不上几大国公府的,可郭家自太祖高皇帝起兵之时,他的先祖郭华,便作为朱元璋的侍卫从龙,几乎寸步不离于朱元璋的左右,朱元璋对其信任有加,身经大小百战,伤痕编体,朱元璋对他十分的放心,亲昵的称呼他为郭四。
这位郭小……不,郭四的先祖,最终成为了朱元璋的宿卫,朱元璋睡觉就寝时,就命他守在外头,可见他是何等的受太祖高皇帝的喜爱。
乃至于太祖高皇帝时,不少功臣都因胡惟庸案、蓝玉案而遭到株连,而郭四不但平安度过,而且在死时,还被追封为陕国公。
郭珍就是其嫡曾孙,袭了其爵位,所负责的,也是宿卫宫中,地位可见一斑。
此时,他瞪大着眼睛看着方继藩,心里十分的恼火!
你方继藩乃南和伯之后,如今你爹成了平西候,你也有了新建伯的爵位,封爵,老子没话说,你的确为百姓做了些实事,这个我是服气你们方家的,可而今,你却拿一群读书人来此羞辱众将,这是啥意思?
他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陛下,新建伯挂有军职,却隔三差五的以病为由,极少参加点卯,每月的操演也不见他的人影,有了脑疾就可以视军法为无物吗?”
“……”
于是众人便不约而同的看着方继藩了。
方继藩也有点懵逼了。
他觉得自己是该解释一下,很想说,其实我除了有脑疾,还是个孩子啊。
当然,这话他终究没说出口,毕竟他是一个三观很正的人,不能用这些客观因素为自己找借口。
方继藩便朝武定候一挑眉,道:“武定候说的是,卑下一定改正。不过武定候似乎对卑下看不惯啊。”
“哼。”武定候冷哼一声!
他是宿卫,弘治皇帝的宠臣,老郭家世代为皇帝职守寝宫,地位非同一般,不过这人天天守在人家房外头,难免会有些变态了吧,脾气很臭,犹如茅坑里的石头。
方继藩心里想:“你祖宗叫郭四,他岂不是郭……小…………小……小四……”
这名儿好啊,喜庆,讲究。
心里吐槽一番,方继藩眨了眨眼,很认真地道:“我大父还在世的时候,亲口说过,武定候府和咱们方家是世交,那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
郭珍没有说话,却在心里道,你知道同穿一条裤子,还拉一群读书人来捣乱?狗东西,在西山教人读书,教傻了吧?
面对郭珍依旧不是很好友的态度,方继藩却是很真挚的样子,又眨眨眼道:“我大父还说,当初土木堡之战,武定候的爹可是卑下的大父自尸山血海里背出来的,当然,这都是陈年旧事,卑下的意思是,有什么话,好好说。”
“……”
谁曾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扯出了一段公案,许多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事……有些年头了,谁也不知真假。
郭珍眼珠子都直了,怒气冲冲的道:“呸,胡言乱语,我爹那时不过十二岁,人在京师留守……”
“啊……原来是这样啊……”方继藩倒是不尴尬,都是和那些臭不要脸的叔伯们学的啊!
他依旧一脸真诚的样子:“那……想来是记错了,不是你爹,是武定候的大父,卑下的大父将武定候的大父,自尸山血海里背出来,令大父摔伤了脚,被许多鞑子围了,倒在血泊之中,我大父带着亲卫杀过去,才驱散了鞑子……”
众人见他说的有鼻有眼的,连弘治皇帝也动容了,有这事?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你胡扯这些成年旧事做什么?
弘治皇帝脸色又不好看了。
土木堡给整个大明带来了巨大的伤痛,尤其是对勋贵们而言,当初无数的公候随英宗皇帝在土木堡罹难,上至公府,下至伯候,几乎家家都有人披麻戴孝。
又因为是一场大败,所以导致当时战争的场景极为混乱,几乎没有人能讲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继藩很认真地看着郭珍,意思是说,你武定候真不厚道啊,当初我爷爷若是不救你爷爷,你爷爷还能多活吗?
郭珍脸都气歪了,暴怒道:“吾大父扈从英宗先皇,在战斗中,战死沙场,人都仙去了,你大父是背我大父的尸首回来的吗?”
“……”方继藩顿时真有点懵了,不过很快,他就眉开眼笑了,特认真地道:“不错,想来背回来的就是武定候的尸首吧,能令他老人家入土为安,总也算是恩情吧。”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武定候郭珍已经想死了。
他觉得方继藩这厮在侮辱自己的智商,正要发作……
下头,王守仁大呼:“西山书院师生百五十人,在此应卯,请太子殿下与新建伯点阅。”
弘治皇帝摆摆手,站了起来,徐徐上前,走到了女墙之后,远远眺望,便见着乌泱泱的师生们早已汇聚一起,文武百官也都追上来!
朱厚照大喝道:“鸣鼓。”
鼓声如雷响彻天际。
震破长空。
方继藩看着弘治皇帝,弘治皇帝淡淡道:“你下令吧。”
方继藩颔首点头,朝城下大吼:“骑射,向前!”
王守仁一马当先。
平时在其他人眼里,他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翰林,谁也没有料到,他的马术竟是精湛无比。
他催动着马速,马速越来越快,宛如乘风而起,座下骏马的四蹄扬起,溅起泥泞,在这风驰电掣之中,王守仁双手腾空,只凭着双腿夹紧了马腹,与此同时,取箭,弯弓,搭箭,只在这刹那之间,他已与箭靶相对!
这时,只要稍稍的迟疑,箭矢都无法正中靶心了,可王守仁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手松弦,牛筋般的箭弦发出破空的声音,箭矢在下一刻便疯狂的自旋,借助于箭尾的翎羽,呜呜仿佛鸣镝一般,下一刻,啪嗒一声,直入了箭靶的红心。
而此时,王守仁根本已经无法去追寻箭矢的位置,座下战马在他松弦的刹那,已是飞驰而去。
呼………
没有人知道,箭矢中了没有。
可是单凭这漂亮的飞马和射箭,就足以令人欢呼了。
城墙上,却没有人欢呼,每一个人,死一般的盯着已如流星一般划过的王守仁,事实上,他们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弘治皇帝双目茫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懋则是两眼放光了,他忍不住道:“漂亮!”
他乃老将,善长弓马,可已年纪不小,而今再不似从前了,如今见此英姿勃发的青年,令张懋的眼眸不由自主的透出了欣赏之色。
这不就是当初的自己吗?
自然,若是他敢把这话说出来,方继藩绝对怼他,年轻的英国公不过是在弓马上和王圣人各有千秋呢,可论起学问和瞎琢磨的精神,这城上城下,包括了方继藩自己……
方继藩不是吹牛,王守仁足够将包括了自己所有人都吊起来,把脸打成猪头。
张懋说漂亮的同时,那武定候郭珍也不禁带着赞叹的语气道:“此人是谁?”
方继藩立即道:“吾徒王守仁,本事一般,让武定候见笑了。”
“……”郭珍顿时老脸一红,气不过地道:“要射的中才好。”
下头已是有人匆匆的去看靶,随即大呼:“射中了,射中了,正中靶心,正中靶心!”
正中……靶心……
城上顿时一阵阵惊叹之色响起。
靶心啊。
在如此高速的快马加鞭之下,人在马上不断的颠簸,上下起伏,而能中靶心的机会,只在刹那!因为马太快了,高速的移动,只有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抓准时机,射出一箭!
这实在太短暂了,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时间,以至于之射中的难度极度的高。
若非是运气,这几乎堪称为神箭了。
武定候郭珍脸上已是红得有点泛黑了,嘴巴嚅嗫着,不知该说啥好。
方继藩却是汗颜地道:“惭愧,侥幸中的,只是侥幸而已,平时没有这个本事……真没有这个本事,这是运气,大家想来也看得出的吧。”
“……”
弘治皇帝凝视着下头的青年,那方才挤压在心底的灰暗,像是突然找到了一盏明灯,令那黯然一扫而空,随之而起的,是希望。
朱厚照也忍不住喝彩道:“厉害,比本宫厉害一些。”
看武定候郭珍老脸憋得难得,方继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其后,那些徒孙们的水平就差许多了,都是一些不求上进的家伙,武定候可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郭珍怒气冲冲的回击。
方继藩则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是令郭珍一口气提不上来,这家伙,真是不要脸的啊,若是方继藩说什么,自己还有反驳的机会,可这意味深长的一笑,就坐实了自己心胸狭隘,可自己若是喝骂几句……更惨,方继藩又没说啥,你还在此纠缠着做什么?
郭珍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的,难道我们老郭家,当真上辈子欠了他方家什么吗?
郭珍思绪飘飞,开始怀疑人生了。
而城下的鼓声愈来愈烈了。
随之王守仁的开门红,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终于有了一些阅试的气氛。
诸国使们一开始面上还带着含蓄的微笑,可随后,他们的脸色却有些不同了,那轻慢的眼神,渐渐变得慎重起来,一个个凝视着城下。
接下来,第一个生员催马向前。
是沈傲。
“是我儿子!”城下某人对左右的人道:“我儿子,叫沈傲,看到吗?就是他,哈哈……只是一个孩子,哪懂什么弓马啊,惭愧的很……”
边上的人不太愿搭理某人,一个个假装很认真看阅试的样子,这等爱炫耀的人,很讨厌。
可某人显然没有觉悟,满面红光,摇头晃脑的。
读书人练武,确实是可耻的事,可某人不以为耻,尤其是今日这场合,我儿子读书厉害,现在都能熟练的作八股了,还能弓马,咋的,丢人吗?不丢人!
只见那马背之上的沈傲已经开始加快马速,渐渐的,那久违的风驰电掣一般的感觉开始出现了。
他养了几个月马,坐下的马就如他的兄弟一般,而马儿似乎也了解了主人的脾气,等到主人双手开始离鞍,这么多日子以来,人马之间的相互磨合,这马跑动起来,尽力的平稳。
沈傲弯弓,撘箭,整个人随之马的上下起伏,动作依旧娴熟。
在西山,弓马的训练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一开始的时候,可谓是每一个人都无法做好,想要在战马高速的移动中,单凭双腿来控制马,这就需要人和马之间的契合了。
沈傲太清楚座马的性子了,这是一匹母马,平时性情温和,可对陌生人是极为防备的,吃马料时,慢条斯理的,可偶尔也会耍一些小性子,故意温顺的站着,等有陌生人到了它的身后,马腿啪叽一下,直接将人踹翻。
可对沈傲,这马见了他,却特喜欢黏着他,甚至很享受沈傲抚摸它鬃毛的感觉。
今日,它不需沈傲的催促,甚至不需沈傲刻意的用马绳告诉它方向,只从沈傲腿上传导而来的某些暗示,它便埋着头,平稳狂奔。
终于,到了……
箭靶就在正前。
就在这一刹那,箭矢如蝗一般的飞出,一气呵成之后,沈傲立即收弓,双手扶住了马鞍,人已飞快的窜出。
……
呼……
城墙上,又发出了一阵喝彩。
某人得意的开始碎碎念:“我儿子,这我儿子……”
城下,有人大呼:“射中!”
射中,并非是射中的圆心,想要射中圆心,何其难也。
这不是沈傲随意就可以做到的,甚至能否中靶,对于沈傲而言,也只是概率的问题,今日算是超常发挥,是运气。
可这射中二字,顿时引发无数的喝彩,呼声似要冲上云霄。
人们可能在心底深处对武人不太瞧得上,可当真真切切的看到年轻的儿郎们飞马扬鞭,弯弓搭箭时,体内一种来自于原始的某种野性也不禁的催生出来。
弘治皇帝背着手,开始还绷着的脸,后来微微的缓和下来,再后来,挂上了微笑。
“此人叫沈傲……”朱厚照对弘治皇帝道:“弓马不算娴熟,在众生员里其实也不算出彩的。”
弘治皇帝则是不为所动,依旧看着城下。
定远侯也没心思和方继藩耍嘴皮子了。
他眼珠子瞪着,甚至唇边不由自主的浮出了笑意,忍不住和英国公张懋感慨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张懋心情不知如何,他作为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其实说起武备松弛,真的有他的责任吗?
没有!
这一点,他是不服气的。
五军都督府早已渐渐的形同虚设,表面上还管理着京营,可实际上,早已被架空。他这个国公,这个中军都督,每天的差事是一年到头给皇帝陛下祭祀太庙,去年,祭祀了九次,春祭、秋祭,纵有一身的弓马,祖传下来的韬略,又如何?还不是每天都是在太庙里,代表着天子,和列祖列宗们对话?
武备松弛,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张懋的失望在于,没有想到,这些武勋们竟是到了这般荒唐的地步。
而现在,这个朝中的祭祀小能手,与大明列祖们沟通的桥梁,大明的英国公,祖先所赋予他的热血却在此刻,只在霎时,无声的沸腾起来……
他红着眼睛,目中有些湿润,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祖宗,想到了文皇帝身边,那个骁勇善战的张玉,想到了金戈铁马,想到了大漠尘烟!
…………
还有一更,老虎在马不停蹄的写了,尽量快点送来!
一个又一个的生员飞马而出。
他们疾驰,弯弓,飞箭射出。
一枚枚的箭矢,将那箭靶刺得千疮百孔。
“射中……”
“射中……”
“不中……”
“不中……”
不中的有很多,而射中的概率不过是三四成罢了。
可就这样,方继藩还觉得他们已经超水平发挥了。
虽然每一次不中的时候,方继藩便有几分恼怒,恨不得想将人拖出来,爆锤一番。
你大爷,你们没有脑疾,平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咋就不中了?
可即便如此,依旧让无数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喝彩声一浪胜一浪!
相比于此前那些丢人现眼的武官们,这些生员所爆发出来的骁勇,还有那骑马时的骑姿,乃至于弯弓搭箭时的稳重,都足以让人钦佩。
身边传出一阵阵的欢呼,即便没有射中的人,也得到了一阵欢呼声。
这些生员,其实射中和射不中有什么分别呢?他们只是一群读书人,他们已足以吊打那些武备松弛之下的武官和勋贵子弟,这……就足够了。
连那武定候也开始放飞自我了,一开始还尽力的憋着,免得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可到了后来,也情不自禁的大呼起来。
弘治皇帝那脸上的落寞之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红光,甚至开怀而笑!
他左右顾盼,眼中闪动着异彩,手轻轻的搭在了朱厚照的肩上,朱厚照下意识的身子矮了一截,想躲,可等到发现父皇只是亲昵的拍着他的肩,朱厚照才如释重负的长长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那些国使们则是议论纷纷起来,拼命的打听着这些是哪里来的军马,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欣赏之色。
待所有人骑射之后,鼓声终于停了,弘治皇帝依旧还站在女墙之后,王守仁带着一干人飞马出了瓮城!
瓮城里,终于又恢复了空荡荡的!
此时,弘治皇帝道:“方继藩……”
方继藩连忙应道:“臣在。”
弘治皇帝的脸上不合时宜的露出了几分忧色,道:“这……不会耽误他们的学业吧?”
对于弘治皇帝而言,读书人当然是将读书视为最要紧的事,虽是这一场骑射,连弘治皇帝都激动了,心里无数次的为这些骑士们喝彩,可当看着那些生员一个个骑马离场后,他终于又渐渐冷静了下来。
可不能让方继藩误了人家啊,毕竟是读书人,难道跟着方继藩,一辈子不进学了?
倘若如此,人家的爹娘特意将这些人送到书院去,你方继藩怎么对得住人家?
“不会!”
方继藩还没有说话,某人就已兴高采烈的高呼一声。
某人很寂寞啊,祥林嫂一般告诉身边的人,第一个飞马出来的生员就是自己的儿子,那个英武潇洒,英姿勃发,棒棒哒的那个,叫沈傲,真的是自己的儿子,不但是亲的,而且还是嫡的。
偏偏,大家只顾着去喝彩,没人搭理他。
沈文就站在不远处,他很遗憾也很寂寞啊,就如自己一身爱马仕进了贫民窟,威风是威风了,可人家不知这叫啥马啥士,人家不看爱马仕,只看谁脖子上的金链子更粗。
一听陛下问起,他耳朵尖,自然激动起来,一脸神采飞扬的排众而出:“陛下,臣的儿子,沈傲,就在西山书院读书……”
他一开始还兴高采烈的样子,可说着说着,居然眼睛像进了沙子一样,红了。
比起大半年前,那不肖子放浪形骸,在南京不知多荒唐,再到命人将他送进京,想到这儿子当初那满脸涂抹了胭脂样子,沈文是噩梦连连,可偏偏管不住啊,他心里有着万千的感慨,儿子现在……更像个男子汉了。
“你不要哭,有什么话,但言无妨。”弘治皇帝凝视着沈文,见沈文擦拭着眼泪,哽咽不言,心里也甚是感慨,这全天下的父母,大抵都是一样的啊。
沈文稍稍的收住了点泪水道:“是。”
若非是他哭得真切,许多人怕都要认为他是个托了。
此时,他才道:“儿臣的儿子叫沈傲,自进了西山书院读书之后,学问很有长进,臣可都真真切切亲眼所见的,陛下若是不信,臣将他的文章带来了,陛下可以看看。”
说着,居然直接从袖子里抽出了数十篇文章。
众人不禁愕然,看着这一张张的纸,有的纸张陈旧,有的纸张簇新。
敢情这位翰林大学士走到哪儿,都带着他儿子历来所作的文章啊。
真是……服了。
沈文却激动得难以遏制,又喜笑颜开起来,他这等忽喜忽痛的样子,让身边的人都不禁有所触动!
而此时,他又开始念起了自己的口头禅:“臣的儿子沈傲这半年来,所作的八股,臣都留着,时常带在身上,公务闲暇之余都要看的,所谓一叶知秋,管中窥豹,从他每月的文章里,臣看到他的文章进步甚大,请陛下过目。”
还真看啊……
可沈文很激动,他寻不到自己的知音,虽然这些日子,逢人就说自己儿子,可他自己也知道,许多人更多像是敷衍,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孩子,管我*事?
今日在这御前,不赶紧推销一下自己的儿子,还等到什么时候?
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一副饥渴的模样。
可这是阅试啊,这翰林大学士,真的越来越不懂事了。
这个时候,谁有空看你家儿子的八股文啊。
弘治皇帝也是骑虎难下,看嘛,有些不妥。
可看到沈文一脸的期盼,弘治皇帝终究心里一软,转过身道:“朕坐下,来看看吧。”
“多谢陛下。”沈文老泪纵横,随即又激动得不得了。
匆匆的随弘治皇帝回到了城楼,弘治皇帝升座,萧敬取了沈文手里的文章,沈文忐忑不安的看着弘治皇帝。
刘健是最能理解沈文的感受的,因而微微一笑,这一次阅试的骑射,总算……没有使朝廷的脸面尽失,虽然接下来该好生的整肃一番亲军和京营了。
倒是李东阳、谢迁等人,却对沈文甚为不理解,你沈文是翰林大学士,是大明清流中的清流,礼数是应该懂的,却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逾礼的行为,实在不妥。
方继藩不禁无语,站在了朱厚照旁边,朱厚照朝他挤眉弄眼,方继藩则给了朱厚照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朱厚照不甚明白方继藩这眼里的意思,不过无所谓,他傻呵呵的继续乐着。
十几篇八股文送到了弘治皇帝的案头。
沈文伸长着脖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切的道:“陛下,从最后的那一篇看起,那是大半年前的。”
弘治皇帝颔首,取了最后一篇,这篇八股文……
嗯……
只匆匆扫了一眼,弘治皇帝便觉得索然无味,此文……怕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吧,写的啥玩意?
他轻描淡写的,开始看第二篇、第三篇、第四篇……
这一篇篇的文章,大多时候,他都是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对他而言……这些文章和翰林们的文章比起来,实是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可慢慢的,到了第六篇的时候,这文章开始有了进步,越发的有模有样起来了。
到了第七篇,所引用的经典越来越熟练,破题也开始有了新颖之处。
第八篇……
第九篇……
到了最新近的一篇时,弘治皇帝开始认真的端详起来。
破题新颖,很好!
承题熟稔,承上启下。
此后……一股稳重的文风扑面而来,只看破题时,还只以为这篇文章是剑走偏锋,可此文居然很快就收敛了锋芒,变得朴实起来。
而这朴实,不妨说是老道,每一字,每一句,每一个用典,可能都看不到什么新意,可是你竟发现,此文竟是无可挑剔,你甚至找不到丝毫一点的错误。
呼……
弘治皇帝有点恍然,他不得不又寻了最初的那一篇文章出来!这是大半年前所作的吧,两相对照……还真是云泥之别啊……
有了从前的文章对照,这最新的文章,方才知其好,诚如鲜花需绿叶衬托一样。
此时,弘治皇帝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忍不住拍案道:“好,此子大有可为,方才他骑射之中也射中了箭靶,是吗?”
“是。”萧敬心里一动,随即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感慨万千,知道了此人半年前的水平,才知道他的进步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弘治皇帝忍不住赞许道:“文武双全,将来势必是大明栋梁之才啊。”
“陛下……”
沈文心心念念的,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褒奖啊。
如今,陛下如此不吝夸奖之词,这溢美之词听在沈文耳里,犹如天籁之音。
突的,他又开始失声痛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向弘治皇帝一拜:“犬子不过尔尔,当不得陛下如此溢美之词,陛下圣明,吾皇万岁啊……”
“……”
显然,这是激动得过了头,不过……
许多人的心里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羡慕之心,我儿子若也能文武双全,我也哭,脸算啥?
老虎今天突然发现,这本书竟然已经一百一十万字了,说句实在话,连老虎都有点佩服自己了,从上架开始到今天,一直风雨不改的每天五更,说真的,其实很累的,可谓是每天的头等大事就是构思和码字了,甚至家里有什么事要忙,老虎也只能熬夜码字!
但是俗话说,坚持就是胜利呀,老虎为自己感到高兴,同时也为大家能一直支持老虎而感到满心的欣慰和感激!
有时候看到有些同学留言问老虎能不能加更,其实老虎也想多写,毕竟这是因为大家喜欢看老虎的书,想多更是可以理解的,可老虎实在分身乏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太贪心了,反而不一定能一心一意的把事情做好了!
就说现在,因为有点事情要处理,老虎正身在甘肃,这里是高原,海拔两千多米,呃,老虎应该是起了高原反应了,呼吸有点不是很舒畅,头也有点痛,其实很想休息了,但是想到很多人在等着看,老虎就尽量的码好今天的章节,就怕等会越加不舒服影响了思维!
总算送上今天的第五更了,大家也不用一直等着累了!好了,老虎可以安心的去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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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最后还是要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老虎继续努力,大家继续安心的看老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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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恐怖之处,是在于一个人,读书能读得好,居然还能有闲工夫练习弓马。
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心无旁骛的原因在于,你若是不心无旁骛的寒窗苦读,你就会被淘汰,与功名失之交臂!
可一旦你能确保自己将来有极大的机会得到功名,那么其他的事儿就成了锦上添花了。
因而,看着那沈文激动的模样,众人心里竟都有些酸酸的感觉。
自然,倘若他们知道沈傲从前有多渣,想来会更加震撼。
弘治皇帝已将文章放下,沉默了很久,看着激动的沈文道:“沈卿家,不必如此了,起来吧。”
有了这西山书院的生员们撑回了场面,弘治皇帝的脸色略好了一些,也能心平气和的看待问题了,勋贵武官能有今日,何尝不是朝中九无外患,且对武勋们压制的结果呢?
这是必然的结果啊。
于是他面带微笑道:“张卿家……”
张懋道:“臣在。”
弘治皇帝看了他一眼:“武勋如此,朕甚痛心,国家不可长久如此,亲军及京营之中疏于操练者,要重加究治,或罚俸夺俸,或罢黜除名。此事,你领这个头,让兵部协理。”
张懋意识到了什么,从前在武官的问题上,都是兵部渐渐主导,五军都督府才是协理的位置。
显然,弘治皇帝对于兵部颇有不喜,此次让张懋主导,便有一改此前风气的意思。
至于罚俸、夺俸还好,且还牵涉到了罢黜除名,这便足以让武勋和武官们害怕了,大明的军职之中,世袭者颇多,一旦开了罢黜除名的先河,等于是给这些世袭武勋的头上多了一道鞭子。
可若是有武勋不服气,一方面有英国公镇着,另一方面,你不服气也不成,看看人家西山书院,人家的读书人,你们还有脸囔囔吗?
张懋忙行礼,终于……不必祭祀了,心里颇为激动:“臣……遵旨。”
弘治皇帝视线一转,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道:“马卿家。”
马文升一脸惭愧,若是以往,陛下让武勋来负责主导重大究治之事,他难免心里会有所不满的。可今日,却是没有半点的底气!
马文升恭谨地应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兵部刊印《武经总要》,重设操练之法,颁在京武职大臣及各边将领人等,以资其智识。”
马文升道:“遵旨。”
弘治皇帝便又接着道:“西山书院上下生员,乃国家栋梁,钦赐儒衫纶巾罢,命他们好生用功,都说学好文武艺,卖给帝王家,将来他们若是能入朝,朕倒是敢出好价钱的。”
身边的萧敬却是有点糊涂了,都说钦赐蟒袍,钦赐斗牛服,钦赐飞鱼服和麒麟服,还有虎服、豹服,可这钦赐儒衫纶巾,这什么鬼?
赐服是宫里的事,是针工局、内织染局以及尚衣监的职事,每一件赐服都有其样式,有专门的花色,甚至其用料都有专门的规定,颁赐之前,还需内廷有所记录,绝不只是送你一套衣衫这样简单!
他带着不解,看着弘治皇帝道:“陛下,钦赐儒衫纶巾定为几品?”
弘治皇帝看着萧敬,有点语塞,儒衫纶巾,还要品级吗?”
萧敬也一头雾水,陛下您不能怪奴婢啊,奴婢是做事的,不说清楚,下头尚衣监、针工局和内织染局没法儿确定用料、花色,便是登记造册时,也甚为不便。
于是弘治皇帝看了朱厚照一眼道:“太子,你是书院院长,你来说罢。”
有了这场阅试,朱厚照的内心早得意非常了,此时问父皇点明,他激动得难以抑制地道:“定为七品吧,儿臣以为七品甚为合适,这也算父皇的恩赐……”
弘治皇帝却是面无表情的道:“那就九品吧。”
九品……
这几乎是形同于芝麻了,朱厚照的心,顿时似浇了一盆冷水,热情一下给灭了个清光,甚是尴尬。
此时,弘治皇帝则是站了起来道:“起驾回宫,三日之后,及询韬略,马卿家主持,有结果,要报朕。”
马文升自是一脸羞愧,连忙行礼称是。
及询韬略,意思是,这骑射考过之后,还需让这众勋臣们再考一考韬略,既然骑射不成,武勋们总得找点儿成的东西吧。
天子摆驾,众臣行礼如仪,恭送圣驾出去,方继藩长呼一声,松了口气,眼看着朱厚照伴着圣驾一道走了,本还想找朱厚照说一会儿话呢。
心里不免遗憾,也准备要走,身后却是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方继藩豁然回头,却是武定候郭小小小小四!
只见郭珍瞪眼看着方继藩,方继藩心里就怯了,方才当面怼着这位宿卫下半身不得自理,不会打击报复吧,左右看看,有没有刀斧手?
“新建伯说走就走?”郭珍冷冷的道:“有些话,咱们还没有讲清楚吧。”
见左右没有刀斧手,张懋又和一些公候们驻足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方继藩就有底气了,便大义凛然地道:“有什么话要讲清楚,武定候不需伴驾吗?”
“我乃宿卫,大白日,当什么职。”
方继藩心里感慨,武定候真是辛苦啊,白日要忙,夜里还要陪陛下睡觉觉,难怪整个人印堂发黑,有肾虚的征兆。
方继藩道:“噢,我要走了。”
“不许走,我们的事,还没说清楚。”
方继藩对这蛮横的武定候有点恼火。
郭珍抓住方继藩的肩:“你方才说,你大父背了我大父尸首回京,让他入土为安,这是你亲口说的是不是?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大家可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耍不了赖的。”
“啥?”方继藩心虚了,你大父的尸首怎么回来的,难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郭珍瞪着他道:“既如此算来,咱们郭方两家的交情可就没啥说的吧?”
“这……”方继藩有点搞不懂了,这话什么意思?
郭珍嘿嘿冷笑道:“这是世交,是过了命的交情,我郭珍是有情有义的人,没有你大父,郭家不得安宁啊,走走走,跟着老夫来,你今日别想溜走,老夫请你喝酒。”
“……”方继藩顿时有一种被人讹上了的感觉。
话说,你真不知你大父的尸骨怎么找到的?
他觉得自己的智商被郭珍侮辱了,可郭珍却是搭着他的肩,身子挨着他,几乎是推搡着他前行!
边走,郭珍边感慨道:“你若不说,我竟不知原来方家对我们郭家还有这样的恩情啊,现在知道了,那就不同了,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嘛。”
“是,是,有情有义。”
“我有一个儿子……”
“果然……”方继藩一张苦瓜脸。
这还不明显吗?
你有一个儿子,不消说,十之八九就是个人渣,就算不是个败家子,那也定是个废物,看你印堂发黑,怎么会想不到呢?
现在陛下要对武勋进行整肃,你那儿子这么渣,从前再渣,总还能在亲军和京营里有个差遣,可整肃下来,天知道会不会波及到你儿子头上,一旦遭了处分,固然你的爵位可以世袭,可没了宿卫宫中的资格,郭家也就和皇家渐渐疏远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啊,从前只看出身,现在,居然还要看能力了……
想当年,郭四在太祖高皇帝的面前,那也曾是响当当的,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劳,又是寥寥无几的开国功臣,且还是活的,这也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了,可是瞧他们的子孙后代,却就有点不太要脸了。
方继藩被软硬兼施的拉去郭家吃了一顿酒,然后看到了郭小小小小四,郭珍招呼他来给方继藩见礼,瞪着他:“快来见一见你方世叔……”
“……”好吧,既然武力值不如郭珍,方继藩不抵抗了,也放飞了自我,乐于看郭珍如何表演了。
“爹,他比我年纪还……”
“畜生,辈分是看年纪的吗?没有方家,你的曾祖的尸首便要暴于荒野,这是何其大的恩情,不晓得知恩图报的小畜生,给老子跪下,行个大礼……”
“啥,爹……大父的尸骨不是当初鞑靼人和谈时,奉还……”
很显然,这位郭小小小小四比较没有眼色,方继藩便尴尬地看着郭珍。
郭珍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惭愧,瞪着儿子凶巴巴的道:“你再胡说,老子抽你!”
郭小小小小四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拜下道:“见过方……世叔。”
郭珍欣慰了,看着方继藩:“犬子啥都不懂,太年轻啊,没栽过跟头吃过亏,来,来,来,不说这些,咱们继续喝酒,我需敬你一杯才好,这天大的恩义,我郭家上下都是铭记于心的,从此以后,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有什么差遣,打一声招呼就是,你爹与我,论起来也算是旧识,他在贵州还好吧?不得了,不得了,你们方家父子可都了不起啊,噢,西山书院,只收读书人吗?”
…………
不好意思,身体不是很舒服,这章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