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宦官的背影飞快的消失,翰林们这才开始恢复了方才的震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显然,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所有人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理解,怎么高中的人,就是那三个所有人都抱有同情的三员秀才呢?
而这时,弘治皇帝却又想起了什么,眼眸一张,道:“立即传旨,命人去学里问一问,这三人院试时,成绩如何?”
对啊,看这三人的水平很简单,只需要知道他们上一场考试成绩即可。
于是这宫中已乱做一团,今年的考生,都是有学籍的,而学籍里,都记录了他们院试的成绩,寻常人要查起来很难,可对于宫中而言,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接着便是焦灼的等待,半个时辰之后,便有宦官气喘吁吁地跑来,拜倒在地道:“回陛下,奴婢查到了,此三人在院试之中,成绩并不出彩,只有欧阳志好一些,可在保定府,却也不过是二等增广生员,其他两个,就更加差了,尤其是那个刘文善,险些就名落孙山。”
所有人又都倒吸了一口气,这分明是三个学渣啊。
可偏偏,这三个学渣,却只因为一个方继藩,直接霸榜了。
“这个人……”弘治皇帝顿了顿,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所称的这个人是谁,可想到这个人,又是令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尴尬,这个人,不就是个人渣败类吗?
此刻,弘治皇帝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皇太子朱厚照的身上,目光有点难以言喻的复杂,可旋即,皇帝只淡淡地道:“放榜吧。”
…………
放榜的日子总是热闹的。
方继藩一大清早收拾利索了,便带着三个门生兴冲冲的坐了马车出门。
辛辛苦苦教出了三个门生,这是大事啊,方继藩甚至觉得,古人的师生制度实在是太好了,将这门生收入自己的门墙之下,将来只要有了出息,这就形同于是三张可移动的长期饭票,为师……咳咳……下辈子说不定还可以吃定你们。
自然……现在这个并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方继藩要检验自己的成果。
自己的脑子里装了太多太多这个时代的东西,就如乌木,又如改土归流,还有考题,总而言之,犹如一个巨大的宝藏,有太多值得发掘的东西了。
倘若这一次考题可以成果,那么下一步,一鼓作气,冲击会试去。
可方继藩还是有些忐忑的,这三个家伙,天份实在不高啊,不会是榆木脑袋吧,别不是中不了举,这就亏大了,这半个月来,三张嘴都快把方继藩吃穷了,将来说不定还是一个累赘。
待到了府学门口,这里已是门庭若市,喧闹无比,到处都是纶巾儒衫的读书人,汇聚成了人海。
系着金腰带的方继藩摇着湘妃扇打头阵,邓健在旁拨开人流,倒是欧阳志三人,却显得踟蹰,他们一出现,顿时有人认出了他们:“欧阳兄、刘兄……”
众人一听欧阳兄和刘兄等字眼,便有许多人翘首相看。
“这便是那……那三个人?”
“就是他们了!”
于是众人接下来的目光很一致地落在了系着金腰带,一身华服,那身上的珠玉耀得人几乎要瞎眼的方继藩身上。
欧阳志三人顿时收获了无数的同情。
更多人不屑地看着方继藩,虽然没有你家有钱,没有你家门第高,可照样鄙视你。
方继藩旁若无人,这败家子的最大好处,便是一旦自己被人认了出来,便好像有了避水珠一般,自己还未将人群挤开,这人头攒动的读书人便自觉地分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待到了榜下,当然,现在这张榜的地方依旧是空空如也,显然还未开始放榜呢。
方继藩站定了,欧阳志三人也焦虑地等待。
“欧阳兄,欧阳兄……”此时,却听到后头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回头一看,原来竟是那王荐仁,王荐仁一见到欧阳志,便道:“不得了,这下糟了。”
欧阳志一呆,不明所以地看着王荐仁。
王荐仁捶胸跌足的样子,道:“我回去之后,事后想了想,好像做题时,竟是写错了一个字,这下糟了,原以为此番稳中第一,可就这一字之差,说不准就惹来考官的不快,极可能要险落第二了,哎……若只考了第二,我便无颜去见家乡父老了。”
他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方继藩却听得眼皮直跳,不由侧目朝着痛心疾首的王荐仁看来。
“哎……罢罢罢,这便是命,第二便第二吧,只是我县试、府试、院试,连中小三元,每次都是案首,却在这乡试摔了一跤,实是生平最遗憾的事……”
王荐仁又是感慨。
欧阳志是老实人,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好。
倒是王荐仁随即朝欧阳志笑了笑:“不过欧阳兄,此番也祝你能中,即便只是能在末尾,可若是当真运气,得一个举人功名,却也是光宗耀祖了,考试这东西,也未必就和平时学业有关,靠的都是运气嘛,若是时运来了,倘若能中,也未可知。”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呢?
方继藩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这是侮辱自己的徒弟啊,打狗还要看主人……呃,好像自己的门生也不能称之为狗,好吧,那该是狗眼看人低。
方继藩正想去和王荐仁理论一番,却听到有人激动地大叫起来:“放榜了,放榜了!”
一下子,人头攒动,无数人引颈翘足。
方继藩也屏住了呼吸。
那王荐仁方才还在抱怨,却一下子住嘴,也直勾勾地盯着那榜单。
他疯狂的搜寻着,待这榜最终贴好,连忙将目光定格在了榜首的位置。
榜首就是解元,解元啊,这可和寻常的举人千差万别了。
只是……
突的一下,他的脸唰的白了。
不是自己!
上头并不是王安的名字,而是……欧阳志……
欧阳志?
他忙顺着榜朝下看……江臣……
第三……刘文善。
噗……
他突的觉得自己喉头很是干涸。
自己既没有在第一,也没有在第二,甚至连第三都没有。
这怒极攻心之下,一口老血竟是喷了出来,他勉强站着,还来不及想着谁是欧阳志,因为现在脑子里只是一团浆糊,第四……不是……第五……竟也不是……直到第六,他方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六……
他喉头滚动,随即,仿佛身体的所有气力都已抽空,只觉得天旋地转,要昏厥过去。
而他的耳里,却已传出了无数的惊叹:“欧阳志……江臣……刘文善……”
这无数人一齐发出的声音,直冲云霄。
欧阳志已激动得不能自己了,他浑身瑟瑟发抖。
方继藩比欧阳志三人更加激动,中了,中了,甚至是比预想的更好,竟是包揽前三,没有给其他人任何的机会。
呼……
这三个举人都是自己的门生啊,其中一个还是解元!
接着,他听到周遭有人狂喜道:“我也中了,我也中了。”
可更多人是面如死灰,滔滔大哭。
想到三个门生包揽前三,方继藩的身子就不知觉的轻飘飘起来。
回过头,便见欧阳志三人一个个露出连自己都不可置信的样子,曾几何时,他们可是普通的再不普通的秀才,可是今天……光宗耀祖。
噗通……
在这人声鼎沸之地,欧阳志毫不在意地率先跪下,眼中噙泪。
江臣和刘文善也接连跪下:“多谢恩府教诲!”
今日最奇怪的事便是,此时竟没有人再关注榜首解元和第二、第三的新晋举人了,而是所有人都炙热的盯着方继藩!
解元算什么,这个京师恶少,竟是培养出了三个考霸,且还是考霸中的战斗机!
方继藩收起了湘妃扇子,面对无数人既是质疑,又是羡慕的目光,却是想起了那王荐仁,他徐徐到了王荐仁的面前道:“JIAN人兄……”
王荐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到现在,还有些不肯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方才他虽是说自己可能失手,只能考中第二,可事实上,这一次的解元,他在此之间是觉得势在必得的,谁料……竟是第六。
这倒还罢了,最令他无法接受的却是,包揽前三的竟是欧阳志这三个他最看不起的学渣。
心……疼……啊!
方继藩难得收起了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JIAN人兄啊,诚如你方才说的,考试这东西,也未必和学识有关,终究靠的是运气,运气没来,马失前蹄,这也是常有的事。至于我的三个劣徒,哈……哈哈……且慢,容我先得意的笑一会。哈哈哈哈……”方继藩忍不住捧腹大笑之后,才勉强忍住,又忍俊不禁地道:“我这三个劣徒,承蒙贱人兄方才的美言,运气好了一些,不要介意,不要介意,下一次,要努力!我相信你,你一定行的!”
王荐仁觉得听着的每一个字,都是刺耳无比,他踉跄了一下,又险些没有站稳,突然,他想起什么,不禁怒道:“你们……你们舞弊,你们舞弊,一定是舞弊,若非是舞弊,何以欧阳志这三个不成材的人,竟能中解元,名列第二、第三,是了,这就是舞弊。”
他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身边不少落榜的生员,眼睛也明亮了起来,仿佛有了一丝希望。
落第的秀才,最喜欢的就是舞弊的言论,毕竟,这至少证明不是自己能力不行,而是考场里有坏人哪!
本来这王荐仁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反而让方继藩恼火起来,于是方继藩冷笑道:“大胆,舞弊?既是舞弊,是谁泄的题?主持乡试的乃是当今吏部侍郎王鳌王大人,你的意思是,你要控诉王大人舞弊吗?”
“……”王荐仁下意识的,身子猛地后退了一步,宛如晴天霹雳。
是了,主持乡试的主考官不是别人,乃是以清正廉明著称的王大人,王大人乃是天子的老师,吏部尚书,为天下人敬仰,是一个半条腿即将迈入内阁,成为宰辅的人。
倘若是和其他各省的乡试一般,只是提学官来主考,尚且还可以叫屈;可污蔑王鳌与方继藩勾结,弄出了一个科举弊案,这是在找死。
王荐仁的眼睛,一下子的没了神采,最终,他终于承受不住,啪嗒一下,瘫坐在地。
那些妄图还想通过渲染舞弊来翻盘的落榜秀才们,又沮丧起来,天下的考官都可以舞弊,唯独王公,绝无可能。
市井已经震动了。
在五军都督府里当值的方景隆,在这个时候被锦衣卫的校尉们找上了门。
方景隆一看有锦衣卫来,先是吓了一跳,不会是……我儿子这又是惹了什么事,顿时觉得气闷。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和将军,那都是皇亲国戚,是世袭的勋贵,尤其是在当值的时候,居然跑来下了驾贴,若是没有得到最上层的指示,谁信?
所以外头的锦衣卫的帖子一送来,都督府里就炸开了锅。
指名道姓的找南和伯方景隆,这是出了什么事?
英国公张懋今日也在当值,听到了动静,脸都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锦衣卫亲自下了驾贴来提人,别看张懋这英国公从不屑锦衣卫,可锦衣卫若是执行公务,他们的背后,可是皇上啊。
这样一想,张懋便觉得事态严重。
其实这几日他很厌烦老方,这老不要脸的东西总是想请他去保媒,而且还动不动就说,陛下尚有一个女儿未出阁呢,张懋听得牙酸,索性和方景隆保持距离,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作为老友,张懋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张懋匆匆到了方景隆的公房,便见方景隆面如死灰的样子的坐着,锦衣卫的校尉还没有登堂入室,张懋上前劈头盖脸的便来一句:“老方,你犯了什么事?”
方景隆也是吓着了:“想来,是犬子犯事了……”说着,眼泪啪嗒落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
张懋听他这么絮絮叨叨,长叹口气:“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前几日,内阁的谢阁老对着陛下发了一通脾气,说是方继藩戕害读书人,这事是有的吗?御史好似都上弹劾了,会不会因为如此,陛下……”
方景隆打了个激灵:“只是祸害几个读书人,就这样的严重?”
张懋一下子晓得缘由了,十之八九,方景隆这个做爹的,非但没有制止,还成了帮凶,张懋气咻咻地道:“你呀,真是老糊涂了,陛下宽厚,自登基以来,尤其厚待生员,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是孩子胡闹。可往大里说呢,却是勋贵之后羞辱圣人门生,糟了,八成是为这事来的,老方,你要有心理准备。我早说什么来着,早说什么来着,儿子就是要揍的,尤其是继藩那样的不肖子,当初老夫就想揍他,若是老夫的儿子,还容的了他上房揭瓦?”
却在这时,外头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张懋收起了怒容,现在老方有难了,自己不能袖手旁观,锦衣卫若是敢来动粗,哼,自己这英国公也不是吃素的。
因而他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待为首的一个锦衣卫百户官进来,这百户官一看到英国公,忙不迭的拜下:“见过英国公。”接着目光复杂地看了方景隆一眼:“见过南和伯。”
“何事?”张懋厉声道。
这百户吓了一跳,却见张懋杀人的目光朝自己看来,仿佛是在警告,意思是,你要小心一点。
百户忙道:“出……出事了。”
一听出事……这值房里,瞬间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出了何事?”
百户道:“就在半时辰前,方家的老宅附近,有许多闲杂人等晃荡,显是奔着方家的祖坟去的,此事,东城锦衣卫千户所有校尉侦知,觉得事态严重,所以赶紧上报,卑下也觉得事情不简单,怕要出大事,所以特来禀报方伯爷,请伯爷万万小心。”
祖……祖坟……
……
老虎一直跟人说,老虎虽然成绩不咋地,水平也不高,可老虎的读者质量比其他的大神要好,毕竟看老虎书的读者,英俊潇洒、天生丽质;又或人品贵重,一掷千金、还特爱投票,和一般的YAOYANJIANHUO不一样,谢谢你们,你们是老虎努力写书的动力。
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尤其是方景隆最担心的是,自己儿子这回又招惹了什么是非,引发出不可预知的后果……
可谁晓得,竟是……
竟有一群宵小之徒跑去了城郊的祖宅和祖坟窥测?
张懋呆了一下,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
百户也觉得匪夷所思,表情复杂地道:“公爷、‘伯爷,难道你们还不明白,方家的祖坟冒了青烟,现在怕是有不少人想要暗中做手脚,一些胆大包天之徒,可能会破坏方家的祖坟,来个移花接木,将自己的先人葬进去。”
这样一听,方景隆便觉得事态颇为严重了,这是自己的祖宗啊,怎么能让人打扰呢?
想到自己祖宗居住的地方竟被人打主意,方景隆自然是怒了,气腾腾地道:“哪个狗贼这样大胆,他们自己家里死了人,没有坟埋吗?竟敢窥测我方家的阴地!”
张懋亦是觉得奇怪,皱眉道:“莫非这些贼子,还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企图,绝不只是窥测坟地这样简单。”
百户的脸色显出了几分讶异,看着二人,下意识的道:“难道公爷和伯爷还不知?满京师都传遍了啊,方少爷先是得赐金腰带,此后卖乌木又大发了横财,今日更是了不得,文曲星下了凡间哪,方少爷收的三个秀才,今日乡试放榜,包揽了乡试前三,尤其是那叫欧阳志的,高中北直隶乡试第一名,成了解元公了,这……不是祖坟冒了青烟吗?如今满京师的人都在打探方家的祖坟位置,锦衣卫接到了不少线报,所以对此尤为警惕,都说是方家的祖坟埋得好……”
呼……
方景隆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三个小子,竟是包揽了乡试前三!
这意味着什么呢?
古人最重师生关系,一旦拜了师,一辈子可就解不脱了,三个举人,竟还有一个解元公,这只怕是连桃李满天下的大儒,教了一辈子的书,也未必有这运气吧?
方家……这是要发迹了吗?
张懋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原因,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了,直勾勾地看着方景隆,目光却是瞬间变得火热起来,急道:“老方啊,你家祖宗有德啊,却不知你家墓园那儿,还有没有位置?要不……给我们张家挪一个位置?”
一股暖流,自方景隆的心底深处涌出来,看着那百户佩服的眼神,还有张懋的炙热,方景隆终于绷不住了,哈哈大笑,痛快啊,他一拍案:“为什么我家儿子能得金腰带?为何我家儿子能发大财,为何我家儿子能教出三个举人?老张,你没有想过吗?这是我这做爹的教子有方,所以论起教儿子,我有许多话想说……”
不对,这时候显然不是吹牛皮的时候,还好方景隆的脑子不是一根筋的,又突然惦念起自家的祖坟来!
可不能给人挖了,于是立即道:“多谢提醒,回去告诉你们千户,我老方欠他们一个人情,今日我这便挑选几个壮丁,给我们方家日夜看守着墓园,决不让贼子有机可趁。”
张懋听方景隆提起他所谓的教子心经,顿时觉得自己有一些些的抑郁了。他满腹的疑惑,老方的……祖坟……
张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居然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好在……他终究乃是国公,倒也不屑于做此等丧尽天良的事,只能红着眼睛看着老方。
方景隆却一下子打起精神:“来,来,来,我来谈一谈我的教子之道……”
………………
京师已是轰动,以至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即便在宫里。
弘治皇帝看了一遍又一遍榜,在暖阁里,他显得心事重重,尤其是看到下头一副委屈样子的皇太子。
弘治皇帝不由瞪他一眼,眉头皱得更深。
他不禁心里在想,三个秀才,此前学业平平,怎么只拜了半月的师,便有如此的鸿运?当真是运气?又或者是,这个方继藩有什么特殊的才能?
弘治皇帝是绝不相信,在王鳌的手底下,方继藩有本事能够舞弊,何况,还是三个门生一起舞弊,可问题出在哪里了?
猛地,他想起了那‘改土归流’策,现在细细想来,方继藩这家伙应当不只是运气,此子虽是有些吊儿郎当,可细细想来,这个家伙……
接着,再想到不成器的儿子,皇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自己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平时,确实被他的母后宠溺惯了,再这样放任自流下去,如何是好?
想到杨廷和对皇太子的弹劾,弘治皇帝眯起了眼,一副在深究的样子!
自己已给太子找了许多师父,哪一个都是当代的名儒,或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名臣,可结果呢……
或许……
他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别有深意的光泽:“来人。”
“奴婢在。”今日当值的,乃是刘钱。
弘治皇帝淡淡道:“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陛下,又要出宫?奴婢这就去都知监……”
都知监是专门负责跟随陛下,并且引导清道的,若是陛下要摆驾,一般是都知监安排之后,接着组织好宦官,同时安排金吾卫、锦衣卫等伴驾。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不用,微服私访吧,朕想去南和伯府,再见识见识这个方继藩。”
他是预备取经去的,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想知道的是,方继藩这个家伙怎么就让三个普通秀才成才,教育乃是国家的根本,而皇太子乃是他的一块心病,或许可以从方继藩那儿获得一些心得。
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弘治皇帝便怦然心动,再无法忍耐了。
刘钱一听陛下要去见方继藩,心里便沉甸甸的,不过上一次吃了教训,却不敢再到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了,却是老老实实地道:“陛下既要微服私访,可是陛下去了方家,倘若被方家其他人认出来,这消息一传开,满大街的人便都晓得陛下去见了那方继藩了。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这方继藩虽是教出了三个举人,可是名声却不太好,陛下乃圣君……这……这……”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觉得刘钱的话也很有道理,便皱眉道:“那便需有个身份才好。”
朱厚照只要听到出宫,便觉得精神百倍,龙精虎猛,于是忙道:“这还不容易,换一身宦官的衣衫,就说是去方家传旨的,料来也没人瞧得出来,方继藩那小子即便晓得,他敢胡说吗?”
弘治皇帝却是瞪他一眼:“胡闹!”
朱厚照一下子萎了,低头不敢做声。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怎可以宦官的名义去……嗯?”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什么:“朕记得,方继藩得了脑疾是不是?不如,就以御医的名义去吧,就说是宫里派了御医,前去给方家的那小子治病,朕则伪装成御医,如何?”
刘钱哪里敢违拗陛下的意思,伪装御医和伪装太监自然是不一样的,太监在这个时代,属于奴,哪有皇帝穿着奴才衣服的道理,可医官的身份,倒能接受。
弘治皇帝便下了决定,淡淡道:“刘钱,你去准备,护卫不必太多,挑拣几十个信得过的人做明哨暗探即可。还有……此事不得张扬!”
“奴婢遵旨。”
“父皇,儿臣也要去。”
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知道了,哪里有热闹,自然是哪里有这位皇太子。
弘治皇帝只是抿抿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没多久,弘治皇帝已穿上了医官的衣服,随即乘着小轿自宫中的侧门出宫,几个宦官和数十个护卫作陪,他们俱都穿了常服。
后头的朱厚照也坐在一顶小轿里,一出了宫,他便如笼中之鸟一般,整个人都雀跃起来,此时挑开了帘子,一对清澈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沿途的街景,即便只是沿途的路人,都足以让朱厚照打量个老半天,兴奋许久。
待到了方宅,弘治皇帝并没有立即下轿,这个时候,弘治皇帝早已计算好了,此时方景隆还在当值,所以认得自己的人,可能就是一个方继藩,除此之外,便还有一个不知名的随从。
刘钱深知主上的意思,上前对方家的门子道:“皇上听说南和伯子得了脑疾,特遣医官前来探视,快去通报,命方继藩来接……”他本想说接驾,又连忙改口:“迎接。”
门子听罢,下意识的咕哝道:“又来了太医?”
可见这宦官冷着脸,门子不敢怠慢,连忙匆匆的进去禀报。
随即,弘治皇帝就听到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御医来了,御医又来了……”
“嗯?”弘治皇帝一愣。
可方家上下,却已炸开了锅。
在前院巡视的杨管事身躯一震,转眼之间,竟化身成了久经沙场的大将军,指挥若定:“少爷在哪里?”
“后院。”
“王虎、大牛,赶紧去,将人控制住,不可伤了少爷。”
“是。”
两个魁梧的家丁,抖了抖XIONG脯上的膘肉,如狼似虎便朝后院狂奔。
杨管事依旧背着手,目中透出精光:“去寻刘账房,账房要上锁,告诉他,账在人在。邓健呢,邓健那厮呢……让他跟着少爷的,是不是在少爷那里?”
“是跟着少爷。”
杨管事吁了口气,这样他就放心了一些:“请府里的三个举人公,他们是少爷的门生弟子,请他们帮忙。”
说着,他掷地有声:“其余的人,分守各处,给我守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能上屋顶!”
…………
方继藩在内宅后园的葡萄架子底下,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躺椅上。
邓健弓着身在一旁候命,而小香香呢,则身子微微屈着,虽是穿了钗裙,娇躯却不自觉的露出曼妙的曲线,她攥着粉拳,轻轻地给方继藩捶着腿。
一旁是一个茶几子,茶几上是一盏热腾腾的茶,还有一些瓜果。
一枚蚕豆还未剥壳,便被方继藩直接塞进嘴里,然后他愉快地仰躺着,将这后园想象成沙滩,至于小香香,则将其想象成穿着BIJINI的美女,脑海中有了如此画面,突然觉得人生竟没有了缺憾。
这是地主家傻儿子的既视感,方继藩却乐不起来。
腐败的生活啊,会消磨我的意志,嗯……下下下下下不为例!
却在这时,方继藩突得眼前一花,便见家里的王虎、大牛二人,矫健的疾冲而来,两个人扑哧扑哧的自鼻孔里呼着白气,如两头小牛,两面包抄,将方继藩夹住。
远处,杨管事小跑着,带着七八个仆役,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过来,口里大叫:“少爷,宫里又来御医了,又来御医了。”
又来了……
方继藩懵逼。
然后小香香不捶腿了,像是早得了吩咐似得,警惕似得看着方继藩。
邓健很干脆,迅速的酝酿情绪,眼眶通红,嗷的一声便哭了:“少爷……”拜在方继藩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
方继藩更加懵逼……这阵势,不小啊,不晓得的,还以为皇帝出巡呢。
杨管事带着十几二十个仆役到了近前,作揖的作揖,跪下的跪下,可表面上一个个可怜巴巴的样子,只是他们的站位,竟还隐含着兵家之法,方继藩前后左右,俱都堵的死死的,四面包抄,没有留一丁点缝隙。
呃……好像……有点儿尴尬啊。
上一次,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你们以为我真喜欢上屋脊?我特么的畏高啊。
如丧考妣的杨管事深深一揖,红着眼睛:“少爷…自重啊…”
…………
两顶轿子,几十个或明或暗的护卫,还有几个随侍的宦官,自叫人通报了之后,就像是……被人晾在了一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送进去的消息,像是石沉大海。
一开始,弘治皇帝还在思绪飘飞,一面等方继藩来迎接,一面在想,这个方继藩,到底有什么不简单的地方呢,他是个大智若愚之人吗?此人先有改土归流,后又教授出了一个三个如此了不起的门生……
弘治皇帝是来取经的,方继藩教徒的本事,实在是震撼住了自己。
可左等右等,足足过去了两炷香,这方家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弘治皇帝有些焦躁了,他出宫的时间不能太长,待会儿还要接见几个卿家,商讨西南边事。
于是他咳嗽一声。
刘钱连忙到了轿子前,低声道:“陛下……”
“为何还没有动静?”弘治皇帝道。
刘钱哑然,随即道:“是,奴婢也觉得奇怪,奴婢方才可说得清清楚楚,陛下命御医来探视那方继藩,若这方继藩但凡晓一点事,也该知道这是陛下的鸿恩浩荡,接驾都来不及,可这方家倒是好,居然不闻不问,这……”
不可以忍啊。
弘治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刘钱说的对,洪恩浩荡,你们方家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把钦赐的御医晾在了外头,真是胆大包天了。
他阴沉着脸,竟是下了轿,其余护卫连忙围拢过来,刘钱想要伸手搀扶弘治皇帝,弘治皇帝却是将他的手打开,出了轿子,抬头看着方家宅邸前那烫金的南和伯府四字,沉着脸,拂袖道:“走,进去!”
于是一行人匆匆的走进方府的大门。
说也奇怪,这一路进去,竟发现府上一个人都没有,不但先前那门子石沉大海,竟连一个女婢和仆人都没看见,宅邸的前院,竟是死一般的静籁。
朱厚照亦步亦趋地跟在弘治皇帝的身后,左右地看来看去,忍不住咂舌,低声咕哝道:“莫不是遇鬼了吧。”
弘治皇帝便回眸瞪他一眼,可耳畔,竟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哭声,弘治皇帝竟觉得背脊发凉,却还是威严地顺着声源处去。
疾行几步,过了月洞,那声音便更加真切了。
“少爷,你可万万别想不开啊,咱们不看太医,不看了,咱们满府上下,谁不晓得少爷的脑疾好了,少爷现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少爷别寻短见啊。”
“少爷,太医已让我们赶跑了,绝不扎针,少爷好生在这歇着……”
弘治皇帝听得目瞪口呆,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护卫们则将弘治皇帝团团围住警戒。
弘治皇帝却排众而出,径直看去,却是啼笑皆非了。
只见方继藩一脸发懵的坐在躺椅上,身边拥簇了数十人,七嘴八舌,哭的,嚎的,跪的,趴的。
欧阳志三人也都闻讯来了,真是哭笑不得,悲戚的到了面前,二话不说,行师礼:“恩府,还请自重!”
“我……我没说要上房啊……”方继藩被这阵势唬住了。
欧阳志泪眼磅礴,这是什么事啊,好歹自己也是解元公,摊上这么个恩师倒也罢了,御医来了你就要上房,我做的是什么孽,现在不只要上房,还把大家当傻子糊弄,我……我……我不如死了干净。
他心里既觉得悲哀,又是生怕恩府想不开,待会儿趁人不注意,有什么好歹,凄凄惨惨戚戚的道:“恩府,君子不立危墙不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恩府不可儿戏啊……”
这边闹得鸡飞狗跳。
而弘治皇帝已是到了人群之后,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闹剧,竟是一时哑口无言。
对弘治皇帝而言,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周太后仁寿宫里长大的弘治皇帝,哪里见过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这种……这种荒唐的事,他眼睛直了,再看方继藩身边一个个心急如焚的人,就像是一场滑稽剧无声的上演。
弘治皇帝怒了。
一声厉吼:“方继藩,滚过来!”
在这方家,还真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方继藩说话的。
方继藩心里还说,谁这样大胆,定睛一看,这人……咦,竟有些眼熟……
等他看清了这人身边弓着身的刘钱时,方继藩顿时想起来了。
皇上……
方继藩有些发懵,皇帝没事就可以出宫的吗?而且……他还是御医的装扮?
再看弘治皇帝这铁青的脸,方继藩觉得自己的后颈有点发凉……
转眼之间,方继藩居然正经起来,他居然用一只手整了整身上的衣冠,站起身,很麻溜的道:“都让让,我要看大夫。”
杨管事却是老泪纵横的拉扯着他的衣襟:“少爷,你少诓我,让开了,你便……你便要寻短见了。”
方继藩急了,大声抗击:“寻什么短见,休要侮辱我的清白。”
好不容易排众而出,急急的走到弘治皇帝的面前。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方继藩,格外的严厉。
方继藩刚想说什么。
弘治皇帝却道:“书房在哪里,老夫……给你治病!”
方继藩立即就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噢!”方继藩居然很老实,乖乖地在前引路,走了。
留下了方家上下人等,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少爷领着那‘御医’朝书房去,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到了书房,方继藩开了门,弘治皇帝背着手,冷着脸踱步进去。
方继藩却还徘徊在门口,他心里在琢磨,陛下怎么就来了,除了上一次问了改土归流的事,自己似乎和他没有什么瓜葛吧。
再看刘钱,心里又想,莫不是这刘钱想要害我?
“进来!”弘治皇帝在里头厉声大喝。
方继藩也不是吹牛逼,在这京师,还没几个人敢这样对自己这般呼来喝去。
可皇帝老子如此,方继藩是服气的。
弘治皇帝是个好皇帝,这一点熟知历史的方继藩再清楚不过,甚至上一辈子读史时,对这位宽厚的天子,也是佩服不已,心向往之。
所以,对这个皇帝,方继藩一丁点脾气都没有。
方继藩进了书房,便见弘治皇帝已坐在了书房里的官帽椅上,仍旧还是声色俱厉的样子。
一旁的朱厚照满面红光,清澈的眼眸被微眯的眼帘微微射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神色。
姓方的害人不浅啊,这些日子朱厚照可没少挨揍。
现在好了,父皇,你终于可以知道儿子其实也没有那么荒唐了吧,再怎么样,也比这方继藩好吧,人哪,就怕比。
“臣,方继藩见过陛下,吾皇万岁。”既然这里没有其他人,方继藩连忙见礼。
“哼!”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依旧还没有消去怒意:“你们方家,就是这样的家教?”
方继藩心里恶寒,这算不算人身攻击呢?骂我就好了啊,现在牵涉到了家教上的问题,这不就是骂我爹吗?
方继藩忙道:“臣……只是怕看大夫。”
弘治皇帝怒喝道:“人都有生老病死,有病便要治病,岂可讳疾忌医?胡闹,荒唐,你们方家,世受皇恩,也算是皇亲国戚,这般胡闹,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是,是,是,臣再不敢了。”
弘治皇帝不依不饶:“不敢什么?”
呃……
方继藩眼珠子发直,不对啊,不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就听见一声吼,一群人便涌上来,哭爹喊娘,我……我冤枉哪。
见方继藩搜肠刮肚着,在想自己到底算犯了什么罪要坦白交代的时候。
噗嗤……
朱厚照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忙捂着嘴,拼命憋住笑意。
弘治皇帝竟也觉得滑稽,可细细一想,这少年,也不过是和厚照年纪差不多大,自己和他置个什么气,如此,倒显得自己过于小家子气了。
于是脸色微微缓和一些:“朕听说,你收了三个门生?”
方继藩有些心虚,不会真怀疑我作弊吧:“是。”
弘治皇帝目光幽深,带有几分值得玩味的样子,这幽深的眸子,似乎想要洞悉方继藩身上的一切,随后,他淡淡道:“朕倒是勾起了好奇心,极想知道,这半月,你是如何教授三人读书。”
方继藩松了口气,看这口气,似乎不像是涉嫌舞弊的事,他心里庆幸,也幸亏这一科的主考官乃是王鳌,这位先生实是太出名了,不但皇上信任,天下的读书人也敬仰,没有人敢质疑这一场乡试的公正性。
不过陛下问起,方继藩却有些心虚,该怎么回答才好呢?他踟蹰了很久,才结结巴巴的道:“其实,也就是随便教了一下,东教一点,西教一点。”
弘治皇帝面不改色,却依旧稳稳坐着,不过眉头却是微皱,他觉得方继藩在忽悠自己,这是欺君罔上。
噢,几个学业不精的秀才,你随便教了一点,就包揽了乡试前三,你把朕当傻子吗?
还是把天下的大儒,朕的满朝臣工们,都当做了傻子?
他目光微冷,掠过了一丝冷芒,对付方继藩这等人,弘治皇帝自有他的办法,于是厉声道:“方继藩,你从实说来,否则,朕绝不轻饶你!”
方继藩骤感压力巨大,看来,这一次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无法蒙混过关了。
想了想,于是斗胆的打量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子,这就是太子朱厚照吧,真是久仰,久仰。
不过现在朱厚照似乎对自己不太友好啊,眼看着自己吃瘪,似乎乐在其中,优哉游哉的看热闹。
“揍啊!”方继藩突然道。
“什么?”弘治皇帝被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气坏了,他有点不太明白方继藩的意思。
方继藩胆子大了,我方继藩是败家子,令人发指的京师恶少,这一点,皇帝肯定是知道的,既然知道,战战兢兢做什么。
想到这里,胆子一下子大了,他眯着眼,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很直接的道:“一个字,就是揍。不揍不成器,不揍不成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读书要揍,不老实听话,也要揍,看不顺眼时往死里揍,即便看得顺眼时,也要揍一揍,这叫防微杜渐!他老老实实的,你都去揍他一顿,他便老实了,再没坏心思了,揍得他娘的屁滚尿流,从此便晓得上进,晓得努力刻苦,一年揍个几十次,就成了良家子弟;倘使一年揍个几百次,什么举人、解元、进士,俱都是手到擒来。”
“……”
朱厚照一下子不笑了,而是脸色微微有些发青,他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方继藩放肆的挥舞着拳头,青筋爆出,人性之中的暴力基因也毕露出来:“臣教人读书,没别的方法,往死里揍就对了,白天拿鞭子挂在树上抽,夜里吊在房梁上,依旧还是揍!平时有了空闲,随便揍个一两个时辰,不但能强身健体,还有治疗心理创伤的功效,被揍的,也就知道要刻苦用功了,什么悬梁刺股都不在话下,想不成才都难。当然……这是臣的一点浅薄见识,倒是教陛下见笑了!”
方继藩说得神采飞扬,朱厚照却是听得脸都绿了,甚至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他见方继藩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深深的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弘治皇帝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既觉得方继藩说的有些荒唐,可竟还有一丝丝的道理,他忍不住道:“当真是如此?”
方继藩信誓旦旦:“臣用自己的人格担保,臣绝不敢虚言,也绝不敢欺瞒陛下。”
弘治皇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而后瞥了一眼身旁的朱厚照,见他身如筛糠,竟是瑟瑟发抖。
可弘治皇帝依旧面色如常,他似乎觉得方继藩还是有些不靠谱:“这些道理,你自哪里听来的?”
“一位高人。”方继藩老老实实的回答。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不肯说出此人的名讳,却是哂然一笑,随即道:“如何揍才有效果?”
方继藩便道:“臣一般是用鞭子,鞭子抽起来,比较能愉悦身心。”
弘治皇帝果然看到在这书房的书桌上,竟真有一柄鞭子搁着,他好奇地将这鞭子拿起来,晃了晃,朝向方继藩道:“是这一根吗?”
方继藩道:“是。”
弘治皇帝将鞭子轻轻地拍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上,似乎感觉到了这鞭子中的力道,他心里似乎在想着什么,良久:“鞭子可以送给朕吗?”
方继藩大方地道:“陛下若要,自管拿去用便是,不必客气,不过……臣斗胆想问,陛下来问微臣……要鞭子做什么?”
“噢,只是喜欢罢了。”弘治皇帝只随口敷衍了一句。
而后深深地看了方继藩一眼,似乎觉得今日不虚此行。
其实不打不成器这个道理,弘治皇帝岂会不知?
可毕竟总需要有鲜活的事例摆在眼前才更有可信感。
现在方继藩就提供了一个无可辩驳的样板,那三个秀才,不就打的成了才吗?
他将鞭子小心翼翼地收了,算是完成了一桩心事。再看方继藩,便想起这厮种种恶迹,于是板着脸道:“再不可上房揭瓦了,你是南和伯子,朕也赐了你金腰带,你们方家上下的言行举止,也代表了朝廷的脸面,知道了吗?”
方继藩汗颜,本想满口应承下来,可细细一想,不对啊,若是一下子就应承下来,反而不像败家子了,这样的话,陛下会不会怀疑自己是在装疯卖傻?
他想了想,决心将这败家子的一条道走到黑。
当然,方继藩不傻。
之所以敢讨价还价,是因为研究明史的自己早对弘治皇帝的脾气摸透了,这个皇帝,太宽厚了。
若是换做朱元璋、朱棣或者是朱厚熜,方继藩绝对装孙子到底。
他笑吟吟的道:“臣还小嘛,一年偶尔胡闹个七八回,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弘治皇帝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这辈子,似乎没有遇到过跟他讨价还价的人。
哎……果然是传闻中的败家子啊。
还七八回?
弘治皇帝又板起脸来:“至多三回,否则,朕绝不饶你!”
方继藩于是喜滋滋得如蒙大赦:“臣谢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对方继藩既有几分欣赏,可与此同时,却又觉得有几分可惜,随即,自官帽椅上长身而起,手不离那满是牛筋的鞭子,淡淡地道:“记住了,至多三回,否则就用这鞭子抽你!你父亲舍不得揍你,朕舍得!”
这轻描淡写的话,于方继藩而言,却带着深深的寒意。
敢情自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弘治皇帝却已动身,他似乎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来过方家,还是特地来见这败家子,说难听一些,这若是传出去,丢人!
于是他边疾步边道:“记住朕的话,回宫吧。”
接着便被人众星捧月一般出了书房,方继藩一溜烟追出来,忙道:“陛……”他突的意识到自己的失口,连忙纠正道:“大夫,慢走,有空常来……”
弘治皇帝一声不吭的回了宫,可从方家拿来的鞭子,却一直还捏在手里把玩摩挲。
方继藩的话,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似乎……挺有道理。
而且,方继藩珠玉在前,已有了成功的先例。
这简直就是先行的楷模和典范啊。
他到了暖阁,坐下,身上的医官的衣衫还未除去,因而身上不见雍容,却多了几分书生气。
可他凝眉的瞬间,一股戾气却显露出来。
朱厚照这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忐忑不安,他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见父皇如此,便忙道:“父皇,儿臣想起来了,儿臣今日还没有向母后问安,儿臣暂先告退。”
他转身就想走,疾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森然的声音:“回来!”
朱厚照顿时觉得自己后襟森然,毛骨悚然。
他很艰难地旋过身,看着面上风淡云轻的父皇。
弘治皇帝淡淡道:“近来你学的是礼记中的《春官宗伯》吧,背朕听听。”
朱厚照可一个字也没记住,事实上,杨师傅授课时,他做春秋大梦去了,于是结结巴巴地道:“儿臣……儿臣……”
“背不出?”弘治皇帝冷冷地看着他道。
朱厚照连忙拜倒在地:“儿臣下次……”
“还想有下次?”弘治皇帝突然觉得,诚如方继藩所言,且不论这种方法是否对儿子有效,可确实有治愈自己心理的功效,至少现在,弘治皇帝觉得很轻松,很舒服。
他将鞭子拍在手心,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大叫道:“父皇,你别听那方继藩瞎说。”
“已经迟了!给朕跪好了!"
嗷……
暖阁外头,一声哀嚎传出来,守在外头的刘钱听得心惊肉跳。
这哀嚎持续了片刻,才听弘治皇帝厉声道:“来人!”
刘钱胆战心惊的急忙进去,便见皇太子殿下匍匐在地,背脊上添了几根鞭痕,真真的触目惊心,刘钱不敢细看,忙跪下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将鞭子随意地搁在了御案上,如无事人一般,淡淡道:“传旨,南和伯子方继藩校阅第一,获赐金腰带,他乃勋臣之后,自当要为朝廷效命,敕他为羽林卫总旗官,入值宫中……”
弘治皇帝说到了这里,却是有意地顿了顿,在略略沉吟之后,又道:“他的职责,便是巡卫詹事府。”
刘钱连忙识趣的道:“奴婢遵旨。”
羽林卫,乃是亲军二十六卫之一,和金吾卫一样,都是皇家最倚重的亲军,而他们的职责则是守卫巡警皇宫的安全,只有最信得过的人,才有资格补进去。
所以能加入羽林卫和亲军卫,几乎是所有勋贵子弟们混资历的不二之选。
倒是锦衣卫,别看权力大得很,而且也有入宫当值的资格,看上去似乎比羽林卫和亲军卫光鲜,不过绝大多数勋贵子弟,却对锦衣卫避之如蛇蝎,因为谁都知道,锦衣卫是宫中用来干脏活的,只有一些普通的良家子弟才愿意靠着锦衣卫出人头地,勋贵子弟们求稳,谁愿意惹这一身的荤腥?
至于其他各卫,则大多是分守皇宫的外围,或是守卫宫城的城门,比之金吾卫和羽林卫这等贴身保卫皇家安全的亲卫而言,就差了许多了。
弘治皇帝直接将方继藩充入了羽林卫不说,还直接授予了一个总旗官,这意味着什么呢?
总旗官虽不算什么,可在亲卫之中,级别不算低了,一般的勋贵子弟,即便是那国公之子,也大多是从小旗官做起,慢慢的靠资历熬上去。
当然,这旨意的最重要一点,弘治皇帝命方继藩值守的竟是詹事府,这詹事府即是东宫,也就是负责保护皇太子的安全,这绝对是一个好去处,等于是直接将人丢给了太子,将其充作太子的储备班底,将来太子登基,整个詹事府都将一飞冲天。
只不过……刘钱看着地上痛得唧唧哼哼的皇太子殿下,眼眸里却是掠过了一丝复杂。
圣心难测啊。
陛下到底是让方继藩去治殿下,还是让殿下去揍方继藩呢?
“还有……“弘治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明日你亲自去南和伯府,让那小子早起,催他去当值,告诉他,休要再像上一次还要教人绑着去,要是再敢闹出什么笑话,朕绝不轻饶!“
刘钱把头压得低低的,只是道:“奴婢遵旨。”
…………
圣旨一下,方继藩充入羽林卫,授羽林卫总旗官。
这羽林卫有指挥使、指挥使同知、指挥使佥事、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职,所谓的总旗官,放在上一个世界,也不过是个排长而已,可羽林卫的起点高,前途自然是极好的。
方景隆等方继藩接了旨,却忙是一把将圣旨夺了过来,然后整个人颤抖着,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一个大男人,竟是眼泪又落了下来。
“祖宗有德啊,我的儿,咱们的祖坟埋的好啊。”
“……”方继藩无言。
敢情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好像是祖宗的关系,能不能夸夸我啊。
可看着方景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口里嚅嗫着,竟是颤抖着说不出话,反反复复的也只能勉强念叨着祖宗之类的话。
方继藩心里却有点忧心起来,因为圣旨的后头着重的提起去詹事府当值。
詹事府不就是东宫吗?
东宫自然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朱厚照了,这个家伙,方继藩见过,不过对他印象模糊,只晓得他在皇帝面前,总是一副像是死了NIANG的样子。
可对明史精通的方继藩却知道,这厮是个混世魔王,流MANG中的战斗机,说起来,自己也没什么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就无辜的背了一个败家子的恶名,可和这位太子殿下相比,得了这一项桂冠,惭愧的紧啊。
睡了一个安稳觉,方继藩梦见自己竟是成婚了,就在入洞房的时候,却突然冒出了父亲方景隆,方景隆朝他大笑,大叫什么大胆的想法,什么祖坟不只是冒烟,竟还起火了诸如此类的话。
方继藩被这噩梦惊醒,却见这时在床榻边,竟是小香香和邓健直勾勾地看着他。
出了什么事,见鬼了!
“少爷……”邓健小心翼翼地看着方继藩叫了一声。
方继藩厉声道:“做什么?”
邓健便委屈巴巴的样子:“宫……宫里来人了,请……请少爷去当值。”
呼……
方继藩这才想起来了,此时天才蒙蒙亮呢,可方继藩却还是起来,小香香早已给方继藩预备了新衣。
这是金彩绣柿蒂过肩的麒麟服,红色的料子打底,上头绣着麒麟,这么一穿,再系上金腰带,束了腰,竟使方继藩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便连小香香见了,面上都飞了一抹俏红。
邓健又给方继藩寻了一柄刀来,系在腰上,道:“这是老爷的刀,说是祖传下来的,当年祖宗们便是靠这口刀,跟着文皇帝打进了南京城,伯爷交代了,现在这口刀便传给少爷了,祖宗一定会保佑少爷的。”
方继藩见这口刀刀柄用了金丝缠绕,赫然还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珠子,刀鞘乃是用鲨皮和不知名的皮革制成,显得格外的华丽,他忍不住心潮澎湃,终于,本少爷不再是一个废物了。
于是铿锵一声,将这刀自鞘中拔出,便见刀似刚刚上了油养护,依旧雪亮。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呃……说来有些尴尬,这刀上看起来几乎没有了多少锋刃,你妹,没了锋刃,这不就是棒槌了吗?
邓健宛如方继藩肚子里的蛔虫,适时地道:“祖上传下来的,这期间虽进行过了无数次的修补,可毕竟是古物……”
方继藩只好叹了口气:“这是一柄仁义之刀啊。”于是将刀收回鞘中,将就用着吧,指望用它来杀人是休想了,怕是连切肉都有点儿碍事,不过不要紧,权当是护身符吧,毕竟有祖宗保佑。
于是例行性的捏了捏小香香吹弹可破的面颊,道:“走了。”
刘钱一直都在府外等着,一见到方继藩来,这一次却不敢在方继藩面前耀武扬威了,面上露出伪善,笑嘻嘻的道:“方公子,陛下有口谕,命奴婢今日领公子去詹事府当值,时候不早,可不能耽误了。”
方继藩只噢了一声,懒得理会刘钱。门前停了马车,方继藩直接躬身进车,这马车挺舒服。
可刘钱悄悄地看着方继藩的脸色,他没有急着催促马车动身,而是微微带笑道:“昨日,真有意思呢,公子一番揍人成才的话,陛下听了,深以为然,对公子刮目相看。”
关你屁事?
方继藩靠在车厢里,依旧懒得理他。
刘钱却又是喜滋滋地道:“所以哪,陛下昨日借公子的鞭子去,公子,您猜怎么着?回到了宫里,太子殿下便挨了抽,哎呀呀,几鞭子下去,可真够……真够狠得,皇太子殿下浑身是伤,皇后娘娘见了,都气得哭了一宿呢。”
“……”看着刘钱笑嘻嘻的模样,方继藩一下子警惕起来。
昨日……陛下跑来这儿,向自己取经,不是考验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奇心。
原来……他是来找自己研究怎么教儿子的。
方继藩顿时无言,他忍不住开始捋起了顺序,首先,一定是太子不听话,陛下很操心。而恰恰,自己调教出了三个举人;此后,陛下抓住了自己这颗救命稻草,然后……
我去,这詹事府现在是龙潭虎穴啊,那太子殿下挨揍,全因自己而起,自己到了东宫,能有好日子过吗?
马车动了。
方继藩已是醒悟了过来,立即大叫:“快停车,我要下车,我想起来了,我年纪还小,还要读书,我不要去当值。”
可马车却走得急促,自然不会给方继藩下车的机会。
等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詹事府门前。
方继藩嗖的一下下了车,第一个反应,便是想要开溜。
反正自己是败家子,跑了也就跑了,大不了乖乖的回去啃老,这差,本少爷不当了。
可谁晓得,脚刚刚落地,便见十几个穿着亲军服的人已列成一排,一见到方继藩下来,便一齐抱拳道:“卑下见过总旗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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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继藩看着一旁的高墙,还有那高墙中郁郁葱葱的树木,以及与树木相映成趣的亭台楼榭,自然晓得,东宫已到了,而在他跟前的这一排对着他行礼的,定是羽林卫校尉,专门在此静候他这个总旗官的。
“噢,你们好。”方继藩朝他们笑,算是打了招呼:“我还有事,下次有空……”
“总旗大人……”方继藩正待要开溜,一个校尉却是站出来:“殿下方才吩咐过,若是大人来了,请大人去见一见,所以……”
“是啊。”刘钱在旁笑呵呵的道:“陛下也有吩咐,公子今儿,非得乖乖的在此当差不可,否则奴婢少不得要奉旨行事,将公子绑着进詹事府里了。”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看来是真的没处逃了,他反而一笑,道:“方才是戏言而已,走,当差去。”
一路由刘钱领着,进了东宫,夹道着的乃是郁郁葱葱的樟木,无数亭台楼榭若隐若现,迎面,便见一伙宦官拥簇着一个少年疾步过来。
这人不是朱厚照是谁?
朱厚照正嚣张地大叫:“方继藩来了?在哪里?”眼睛微微一瞄,便看到刘钱领着方继藩来了。
朱厚照的脸已拉了下来,脸抽了抽,他的脖子还有一道鞭痕没有消去淤青,一看到方继藩,顿时便觉得鞭痕的位置火辣辣的疼。
他疾步前行,到了方继藩面前,而后死死地瞪着方继藩。
方继藩毫不犹豫,立即作揖行礼:“卑下方继藩,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顿时龇牙,恶狠狠地打量着方继藩这个家伙,昨天夜里,他疼的是半宿都没有睡,也早就想好了,不将这个方继藩碎尸万段,他这个朱字倒过来写。
朱厚照道:“方继藩,你还记得本宫吗?”
这声音就宛如来自于地狱,格外的幽深。
刘钱并没有急着回宫里去缴旨,而是伫立在旁,预备着瞧热闹。
方继藩道:“殿下器宇轩昂,卑下化成灰也认识。不只如此,卑下对殿下可谓是闻名已久,一直心向往之。”
“……”朱厚照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刀斧手’,只等一声令下,身后的太监和护卫们便冲上去先揍方继藩一顿再说。
可方继藩这一句闻名已久,似乎话里有话:“呵……”朱厚照冷笑连连:“什么闻名已久,你是怕挨揍吧?”
可他哪里知道,方继藩心里却是偷笑,太子朱厚照,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已!
明武宗朱厚照嘛,我在读书馆里早就将你研究透了。
他一本正经,一脸敬仰的样子道:“卑下确实对殿下敬仰万分啊,殿下是非常人,卑下一直知道,殿下的拳脚厉害,腹中有雄兵百万,韬略过人,不只如此,还擅骑射之术,卑下遍览古今,这古往今来,出过多少太子,可有哪一个及得上太子殿下一半的,其实卑下略懂一些观人之术……”
朱厚照本是来兴师问罪,心里堵着一口恶气,可现在一听,脸色竟微微缓和了一些。
这家伙竟知道自己向侍卫们学过拳脚,还知道朕精通骑射?更知道朕精通兵法?
要知道,对于朝廷而言,太子殿下有这爱好,其实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朱厚照也被严令不得不务正业,所以知道这些事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可方继藩知道啊,方继藩不但知道朱厚照这个奇葩喜欢骑射,在历史上,这位皇太子登基之后,还封了自己做将军,隔三差五偷偷跑去关外要做将军,指挥军队打仗呢。
可对朱厚照而言,却是另一回事了,这么秘密的事,方继藩竟也知道,难道这家伙,当真关注着本宫,也当真是对本宫敬仰万分?
朱厚照眯着眼,死死地打量着方继藩:“观人,观什么人……”
方继藩定了定神,好整以暇地道:“殿下乃武曲下凡,将来势必要横扫大漠,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横扫大漠……
朱厚照心里又微微一愣,不得不说,方继藩的这一句话,直中了朱厚照的心事。
朱厚照在东宫里,偷偷的学习骑射,甚至像胡人一般,喝羊奶,学他们一样吃肉,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亲自带着军队,效仿自己的祖先文皇帝一样,横扫关外的胡人。
而方继藩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竟觉得很舒服,他脸又缓和了许多,道:“这你也看得出?”
方继藩拍了拍胸膛:“卑下对殿下慕名已久,也早就想追随殿下,有朝一日,横扫八荒,怎么会看不出?”
朱厚照毕竟是少年,虽然气还没有消,可现在好奇心却占据了他的心,他眯着眼:“这么说,你也懂兵略?”
方继藩笑了:“惭愧,惭愧,略懂一些,当然,比不得殿下的,殿下英武。”
马屁不值几个钱的,反正方继藩的人设早就崩了,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他是臭名昭著的败家子,所以方继藩做点没下限的事,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他眯着眼:“殿下,要不,我们借一步说话?”
朱厚照显得狐疑:“你想说什么?”
见方继藩笑得贼贼的,朱厚照背着手,假装自己很有威严,可终究敌不过好奇心,方继藩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厚照下意识的抬腿。
他与方继藩一前一后的走进附近的花圃里,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咬牙切齿的道:“方继藩,你这样害本宫,本宫还是气不过,若不揍你,本宫的打不是白挨了……”
话说到一半,却是眼前一花,便看到方继藩自袖里轻描淡写的掏出了一沓厚厚的东西。
朱厚照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这是大明宝钞,面额都是五百两,崭新无比,这厚厚一沓,怕不是有数百张吧。
方继藩笑了:“殿下,初次正式见面,小小意思,这些宝钞,大抵,也就是一二十万两吧,不过宝钞不值几个钱,兑换了现银,也不过几万两而已,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朱厚照的眼睛都直了。
这一出手,便是几万两真金白银啊!
别看朱厚照是皇太子,可弘治皇帝对于朱厚照的月例银子管理得极为严格,平时东宫每月的用度,真正花费在朱厚照身上的,也不过是几百两一月罢了,方继藩却是阔绰无比,朱厚照脸色竟显得有些僵硬了:“给本宫的?”
方继藩贼笑道:“我这人讲义气,钱财是身外之物,女人如衣服,义字当头,钱财算什么?何况……卑下和殿下是什么关系……”
瞠目结舌的朱厚照有些发愣,下意识的问道:“是……是什么关系?”
方继藩眉一挑,果然是有钱可以使推磨,其实他来时,知道肯定躲不过去,心里早就权衡过了,这个时候的皇太子,肯定是远不如登基之后那般死不要脸,既然太子这小子还有一点廉耻观,再加上弘治皇帝历来崇尚俭约,在历史上,这位弘治皇帝身体力行,甚至还下旨,让后宫的张皇后织布,来解决宫里穿衣的问题。
一个如此勤俭的皇帝,连皇后都在后宫织布,这皇太子,肯定在经济上是管的死死的,所以……
用钱砸死他吧!
……
用票票和打赏砸死老虎吧。
早有准备的方继藩,看着脸色惊异的朱厚照,呵呵一笑道:“我这人,喜欢交朋友,如殿下这样爽快的人,千金不换,卑下是个讲义气的人,从不将银子放在眼里,所以这点小小意思,殿下务必收下,若是殿下对卑下有什么不满,要杀要剐,自是随便,可这银子,收下了,卑下才心安。”
喜欢交朋友……
有什么成见,随便揍就是。
但是前提是把银子收了。
这简直就是下乡送温暖啊。
朱厚照摸摸鼻子,听到朋友二字,显然他心动了,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方继藩很热情,他不但对自己敬仰万分,而且还如此大方,真是个好人啊,是不是从前看错他了?
说着,方继藩便要将宝钞往朱厚照的手里塞,正如方继藩的判断一样,朱厚照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激活他彻底人渣败类的本性,否则怎么会让方继藩成为京师里最大的败家子呢?
朱厚照反而显得扭捏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接,方继藩大方的道:“殿下,不必客气,随便拿去花,钱财如粪土,妻子如衣衫,殿下这样的朋友,我方继藩交定了,若是不收了这银子,殿下就是看不起我方继藩!”
朱厚照一愣一愣的,顿时觉得方继藩的形象和自己原先的想象中全然不同了,他倒也不继续客气了,便笑嘻嘻地将银子收了:“其实,本宫也是个讲义气的人。”
方继藩早就摸清了朱厚照的性子,这样的少年郎,喜欢枪棒,喜欢打仗,十足的中二少年,给他说一些热血的话,很容易和他产生亲近感,他故作惊讶地道:“呀,殿下也讲义气吗?”
“这是自然!”朱厚照神气活现的道:“男子汉大丈夫,义气为先。”
似乎是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他突的哎哟一声,原来是脖子上那一道鞭痕虽上了药,可伤口还未全好,现在牵扯到了伤口,顿时疼的他眼泪都出来。
方继藩却是朝朱厚照翘起了一个大拇指:“殿下,你这道伤疤,很奇特啊。”
“什……什么意思?”朱厚照有些恼怒了,本宫不计较你的事,你倒也罢了,现在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伤口,就是你方继藩造成的啊。
方继藩却是认真地道:“上次见殿下,还只是觉得殿下器宇轩昂而已,虽乍然看去,英姿飒爽,有霸者气,可毕竟殿下的气质内敛,倒也不明显。可今日见殿下,添了这道伤疤,这男儿气就更重了,远远看去,阳刚之气便扑面而来,卑下常常听人说,边关上的将士,以身上有伤疤为荣耀,而殿下这道伤疤,不偏不倚,这是铁血真汉子啊!”
“嗯?是吗?”朱厚照一听,乐了:“有吗?本宫现在当真显得很英武?”
虽觉得痛,可朱厚照觉得有理,男人身上怎么能没有伤疤呢,他想寻铜镜照一照,看看是不是真如方继藩所说的那样,可又觉得照镜子有些太娘了,心里想,这方继藩,倒像是个实在人,理应不会糊弄本宫。
一看就知他老实忠厚,说话也很好听。
于是露出威严的样子:“本宫本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方……方继藩?无论怎么说,本宫原谅你了,本宫就喜欢英雄豪杰,现在看你,倒有几分义气,走,本宫带你去骑马。”
骑马……
方继藩一听,顿时有点儿不太乐意了,史书上说,朱厚照爱骑烈马,自己还没学过骑马呢,倘若真给了一匹烈马自己骑,只怕要出洋相。
于是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拒绝。
朱厚照却是自来熟,搭着方继藩的肩,喜滋滋的和方继藩朝回走。
那刘钱还伫在那等着看热闹呢,却见二人有说有笑回来,脸都变了,不能啊,太子殿下昨日明明就因为这姓方的小子挨了揍,怎么转眼,就这样亲热?
他心里惊疑不已,却是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还敢逗留,一溜烟的便逃了。
朱厚照没注意刘钱,却对那几个候着的宦官道:“去,准备本宫的几匹西域骏马来,本宫要和方兄弟骑马。”
几个宦官还有后头的侍卫原本早就得了嘱咐,等朱厚照一声号令,先揍方继藩一顿再说,谁料转眼之间,罪大恶极的方继藩成了方兄弟,于是一个个面面相觑。
倒是为首一个宦官道:“殿下,现在可不能骑马,时候不早,又到了杨侍讲授课的时候了,殿下该去左春坊里读书,否则,若是陛下知道殿下因为骑马而耽误了学业,只怕……”
朱厚照这才想起今日还没读书,顿时露出痛苦之色,朝方继藩道:“你先等一等,本宫去一个时辰便来。”
说着,便领着众宦官去了。
方继藩心里松了口气,骑马?特么的,马骑我还差不多,看来为了小命的安全起见,以后还是得赶紧练练马术才好,不过这位太子殿下,还真好忽悠啊。
可现下的问题是,待会儿,殿下倘若下了学,还非要骑马呢?
不成,得想个办法才好。
有了……方继藩顿时想起什么,匆忙的问了个宦官,接着按着他祖传的‘仁义之刀’寻到了几个羽林卫的校尉。
这些校尉早知方总旗今日肯定要挨揍,可看方继藩完好无损的过来,一个个诧异。
方继藩则是努努嘴道:“你们几个……”
几个校尉匆忙道:“总旗大人有什么吩咐?”
方继藩想了想道:“寻一把小刻刀,再找一些木头来,噢,还得找一张纸,限你们一炷香送来。”
莫说方继藩是总旗官,乃是几个校尉的顶头上司,单单这方继藩南和伯子以及京师恶少的身份,也足够将几个校尉吓死的,几个校尉哪里敢怠慢,前倨后恭,应诺着便去置办了。
到了正午时分,朱厚照才打着哈欠,一副茫然的样子自左春坊里出来,今日听杨侍读讲课,他又睡了一觉,打了哈欠之后,便精神百倍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身边随侍的宦官道:“刘伴伴。”
这刘伴伴乃是朱厚照贴身的宦官刘瑾,刘瑾忙是点头哈腰道:“奴婢在呢。”
“那个方兄弟去哪儿了,本宫约了他去骑马,快将他请来。”
刘瑾心里酸溜溜的,怎么就成方兄弟了,可他不敢说什么,只好急匆匆的去寻方继藩了。
等方继藩随着刘瑾过来,朱厚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兴致勃勃地朝方继藩招手道:“走,骑马去。”
方继藩却是笑吟吟地道:“骑马没意思。”
“什么?”朱厚照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他还觉得自己和方继藩还算是性情契合,谁晓得方继藩竟说骑马没什么意思?
只见方继藩贼贼的笑道:“殿下,我有个更有意思的东西。”
“还有什么比骑马更有意思?”朱厚照一副不信的样子。
面对朱厚照略带不悦的脸色,方继藩却淡定地取了一个包袱来,而后将包袱放在了朱厚照面前的案牍上。
缓缓打开,竟见一枚枚棋子落出来。
“这是什么?”朱厚照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倒是好奇地将一枚棋子捏起来,细细一看,只见见上头写着朱红色的‘大都督’三字。
方继藩信心满满地道:“这是军棋,嗯,排兵布阵,再用棋子在这棋盘上捉对厮杀,你看,殿下,这里有都督,有将军,有游击,有副将,还有千户、百户、总旗、小旗以及士卒,对了,这里还有炸弹……来,我来教殿下下棋。”
方继藩知道在历史上的朱厚照,在登基之后,便给自己授予过大都督一职,这来源于他对军事的热爱,此时一听是棋盘上排兵布阵,又怎么不会兴趣浓厚呢!
方继藩制作的确实是军棋,只不过是将司令换成了都督,班长、连长、排长、营长换成了小旗、总旗、百户、千户,这军旗下法简单,很适合像朱厚照这样头脑简单的家伙,模拟的又是排兵布阵。
方继藩大致讲解了规则,朱厚照小鸡啄米似得点头,便趴在案牍上道:“来来来,本宫熟读兵书,现在就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方继藩和他便开始下起棋来,朱厚照果然忘了骑马的事,对这军棋的兴趣却愈发的浓厚起来。
一直下到天黑,正午也只是让人送了一点茶点来将就吃了,越下却越是觉得有滋味,尤其是虽然全程都在被方继藩吊打,使他绞尽脑汁,发挥着不肯服输的精神,恍惚之间,殿外的日头便落下了,刘瑾给殿里掌了灯。
这一局,又是方继藩赢了,方继藩将棋子一推,露出了几分疲倦之色:“殿下,时候不早,臣要下值了。”
又没有加班费,下值当然要溜。
朱厚照却道:“不成,不成,再下一局,本宫想到了一个方法,来来来。”
方继藩头大,总不能一直下这个棋吧,于是打死也不肯的样子道:“明日再说,殿下,告辞。”
这等事,一定要有底线,不然依着朱厚照的性子,只怕今天是都别想走了。
等到次日一早,方继藩精神大好,又到了东宫,刚刚到了詹事府门口,便有宦官翘首盼着:“方总旗,您可算来了,殿下可等的急了,快,快……”
方继藩随他进去,到了偏殿,便见朱厚照痛骂刘瑾:“不会下就滚!”
摆在他和刘瑾的面前,还是昨日的那一副军棋,刘瑾委屈巴巴的退到一边,朱厚照便朝方继藩笑着招手:“来了,快,快,本宫终于想到了对付的办法!”
刘瑾却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该去左春坊读书了,否则杨侍读……”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不去,不去。就说本宫病了。”
方继藩心里摇头,这家伙,很不靠谱啊,怎么感觉是在坑自己的节奏,难道本少爷陪你成日下棋?
何况,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啊,我方家的长期饭票,还是你们老朱家赐下的,你们老朱家被你朱厚照坑了,我们方家完了。
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糜烂下去,关于这一点,方继藩有清醒的认识。
方继藩眯着眼,眼里不知谋划着什么:“算了,不下了。”
“……”朱厚照错愕的看着方继藩。
“以后不下棋了。”方继藩很果断地拒绝:“卑下要当值去。”
朱厚照却是急了:“这什么意思,你不讲义气了?”
方继藩心里想,全世界都将我方继藩当做败家子,可我方继藩是有志向的好青年,你真以为我和你一样?
须臾之间,方继藩似乎冒出了个主意,心里想定了,便道:“殿下,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游戏?”朱厚照又一下子来了精神,但凡是游戏,朱厚照大多时候都有兴趣的。
只见方继藩道:“单单下棋,有什么意思,总该有一个彩头才是。卑下若是输了,输了一局,便给殿下三百两银子,如何?”
“好。”朱厚照很直接的应了,甚至眼睛发亮起来,对啊,下棋要有彩头才好:“一言为定,本宫若是输了,也给你三百两银子。”
方继藩却是略带嚣张地抬头望天:“殿下,我是缺三百两银子的人吗?”
朱厚照挠挠头,不禁苦笑:“那本宫输了,便……”
“那就读书,输一局,背一篇文章。”方继藩斩钉截铁的道。
朱厚照踟蹰起来,显得有些不乐意。
方继藩却是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殿下莫非不敢来?”
朱厚照顿时怒道:“谁说不敢?”
很显然,朱厚照并没有发现方继藩眼眸里那闪过的得逞之色!
现在,方继藩渐渐喜欢上了当值的生活,每日清早起来,便赶去詹事府,有时朱厚照需去左春坊里读书,不过总是懒洋洋的样子,偶尔,也会装病,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和方继藩厮混一起,下棋读书。
朱厚照是个要面子的孩子,这种人虽然桀骜不驯一些,可至少愿赌服输,只要输了棋,便乖乖的捧着书去读了,有时候连方继藩都不得不承认,老朱家的基因其实还是不错的,这朱厚照记忆力其实相当的好,朱厚照急着要继续下棋,扳回一局,他记忆力惊人,认真用功起来,便连方继藩都自叹不如。
…………
这一日大清早起来,方继藩由小香香伺候着穿了衣,正待例行公事的调戏小香香一番,邓健却是道:“少爷,老爷吩咐了,少爷迟一些去当值。”
“为什么?”方继藩没好气的道。
邓健道:“少爷,伯爷……伯爷说,最近看你老老实实的,似乎有犯病的迹象,少爷别担心,只是请府里的大夫把把脉,把把脉就好。”
难道是自己正常了一些,所以就让人起了疑心?
方继藩怒气冲冲的道:“本少爷本就很正常。”
说着,他直接的朝着邓健的屁股踹了一脚,谁晓得这一脚力道太大,邓健直接在翻倒在地上。
方继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真不是有心的,正想箭步上前,探问邓健的伤势,可随即一想,却拼命忍住,却是借故哈哈大笑起来。
“狗一样的东西,这么不经踹。”
邓健却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忙站起来,赔笑道:“是,是,少爷踹的好,好极了。少爷……”他又隐隐的泪眼婆娑。
方继藩不耐烦的样子道:“又怎么了?”
“其实……”邓健擦了擦眼泪道:“其实小人一直都知道少爷的脑疾全好了,连踹小人的屁股都这样行云流水,不似从前那样的生疏,小人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
方继藩凝视了邓健很久,随后扇骨敲了邓健的头:“神经病!”
说着,拔腿便走:“当值去了,让那狗大夫滚出去。”
可刚到了门口,便差点撞到了要进来的方景隆,方景隆忙扶着方继藩:“我的儿,撞到你了没有,你要小心,可别有什么磕磕碰碰。且慢着走,孙大夫要来,只把把脉,哈哈……这只是例行把脉而已。”
方继藩被他拦着,有些无奈,便回房坐下,吊儿郎当的样子:“把什么脉,那个大夫,我见了就讨厌!”
方景隆只笑呵呵的点头:“是啊,讨厌,讨厌,别动气了,这不是为了你好?”
方景隆倒是在这时又想起什么,道:“儿子,听说前些日子,你到账上支了五十万两的宝钞,这可不是小数目,足足五万两现银呢。”
“嗯。”方继藩继续当好他的败家子角色,很轻描淡写的承认了。
只见方景隆搓着手,口里道:“儿子大了,花点银子是应该的,再说了,咱们家大业大嘛,那个……那个……你手里还剩多少,为父的意思是,你手里头拿着这么多银子,怕不安全呢,以后到了用银子的时候,直接去账上支就是了,何须带着这么多银子。”
“花了啊!”方继藩看着方景隆,双手一摊。
“花了?”方景隆瞪大眼睛:“五万两银子,就没了?”
方继藩道:“我来算算,送了太子殿下一点零花钱,是三万两,和他下棋,又输了一些,还有……”
方景隆的身子有点发抖,这感觉就像是跌进了冰窖里。
好不容易,方家有了点家底,他是指着再拿一笔银子再去置一些地的,所以每日都兴冲冲的查家里的账,见方继藩取出了一笔这么大数目的银子,还希望今日要回来呢,五十万两的宝钞便是五万两银子啊……现在,没了,竟都是送了出去。
方景隆魁梧的身躯突然变得弱不禁风起来,眼角,两行清泪不争气的滑落,他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揪着心口道:“败家……这是败家子……先父啊……列祖列宗啊……我方景隆……方景隆…对不起你们啊……天哪……”
方继藩看着方继藩中气十足的哀嚎,便知不妙,连忙拔腿就走,直接一溜烟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