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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坏了就割哪里,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可这世上,却有一群脑子拎不清的人,成日琢磨着‘治病’,非要让这坏的地方复苏,而朱厚照显然已经一窥到了现代医学的本质……割!

    方继藩感慨道:“殿下这样的聪敏,如此洞若观火,直指本质的洞察力,五百年也难出一个,殿下不做一个大夫,可惜了。”

    朱厚照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深深的侮辱,一个当归和龟苓都分不清的人,你居然说本宫能做名医。

    方继藩凝视着朱厚照:“陛下所患的,乃不治之症,太子殿下想要救人,就必须逆天改命,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可太子想救陛下吗?”

    “想!”朱厚照没有犹豫,无论如何,他也要将父皇救活回来,可是……:“怎么救?”

    “殿下忘了,割啊!”

    “……”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可以割?”

    “可以。”方继藩道:“这东西留在身上,也是累赘,割了还省心一些。”

    他看到外头刘瑾探头探脑,朝刘瑾招招手:“刘瑾你来。”

    刘瑾吓的头皮要炸了,磨磨蹭蹭的进来:“干……干啥?”

    方继藩道:“你有被割的经验,你来告诉殿下,割了之后,什么感受?”

    “奴婢……奴婢……”刘瑾哭了,这是自己毕生的痛,他捂着自己心口,悲痛莫名:“不就是那样割吗?”

    方继藩道:“找谁割的?”

    “京里的王一刀。”

    方继藩颔首点头:“这王一刀的经验,可以借鉴,毕竟,想要使伤口不被感染,还有蚕室里的名堂,如何杜绝有害的细菌,想来,他割了这么多人,祖传下来,肯定有一套办法,下一次,得去请教一下他。”

    朱厚照听得脸都绿了:“父皇不要做宦官。”

    方继藩道:“殿下,臣的意思是,异曲同工,或者,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条条大路通京师。殿下想要救人,从现在起,就不可荒废了,先学如何消毒,对,先提炼出酒精来,还有营造蚕室,陛下的病,还没这么快发作,在这数月,或者是半年的时间里,殿下先寻豚来练习,在这豚身上,割下他的腰子,还得将它的伤口缝回去,要保证它还能活。等着豚身上练好了,就找人来练,咱们不是有不少的俘虏吗?他们已经很可怜了,断手断脚,下辈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殿下给他们割这腰子……”

    方继藩其实很想说阑尾,可细细一想,还是腰子比较通俗易懂。

    朱厚照奇怪的看着方继藩:“割了不会死?”

    “死不死,割了不就知道?”

    朱厚照颔首点头:“有道理,而后呢?”

    “割了十几个俘虏的腰子之后,倘若此后有三人连续都不死,那就可以寻肠瘫的病人了,给他们割,若他们能救治,或者,存活者不少,那么……太子殿下,亲自给陛下开膛破肚。”

    朱厚照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终于明白,为何要让自己来割了,方继藩这厮,肯定是不敢去给父皇开膛破肚的,他没这个胆子。

    可是……自己能成?

    方继藩深深的看着朱厚照:“殿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寻快锋利的刀,去寻求搭建蚕室的办法,还有寻觅消毒之物。除此之外,还需有麻醉之物以及防止炎症的药物,这事,一半交给刘瑾,刘瑾对蚕室和割东西的利刃比较熟,其他的如酒精之物,让臣来办,殿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手不要发抖,要心如止水,到时,有的殿下割了。”

    “……”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方继藩。

    可无论怎么说,信了也就信了。

    他决定试一试。

    那刘一刀,被刘瑾请到了西山来,一看到方继藩,吓尿了:“小的万死。”

    刘一刀名字就叫刘一刀,显然,这是他爹给他取名时,这个名字,代表了他爹对他寄以的希望。

    因为从洪武高皇帝开始,刘家在京师,就以切某些不可描述之物为生,这是祖传的手艺,因为割的多,且被割的人存活率极好,因而在太监界,刘一刀很有一些名望。

    方继藩和颜悦色的安抚他:“不要害怕,不是来揍你的,就是想请你帮忙,你祖传的那些东西,我没什么兴趣,也不想了解,可是……本侯爷现在需割一点东西,还得确保这被割的人不能死,你明白本候的意思吗?这……就需借助你的一些祖传手艺了,其一,是你的用药,其二,是你得在这西山,搭建出一个蚕室来,来来来……”方继藩看向身后的邓健。

    邓健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一沓大明宝钞来,方继藩接过,拍在刘一刀手里:“这宝钞,面值五万两,去兑换真金白银,几千两现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这……统统都是你的,你也看得出,本候是个讲道理的人,对吧?”

    刘一刀手里抓着大明宝钞,脸色的难看,渐渐变成了喜悦:“侯爷威武,侯爷了不起,侯爷您真仗义啊。”

    方继藩拍拍他的肩:“不要溜须拍马,我拍马屁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不过事先说好了,你这蚕室还有一些祖传技法,倘若不怎么管用,这就说明,你敷衍本候,你看,你都拿了本候银子了,拿了本侯银子,却不好好办事,本侯打断你手脚,把你吊起来,暴晒个十天十夜,撒上点盐,制成肉干,再拿去喂狗,这不算过份吧?”

    “啊……”刘一刀吓尿了,他觉得手里的宝钞很沉,哭了:“我……我……”

    “好啦,现在开始,好好干活,拿出你家祖传的本事来,三天时间够不够?三天之内,蚕室要在这西山搭起来。”

    方继藩吩咐了一句,转头,便走了。

    他只信奉一个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自己毕竟给钱了,其他事,自然也就交给刘一刀了。

    除此之外,还有酒精,方继藩深信,蚕室确实有一定灭菌的能力,可要做手术,这酒精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好在酒精要提取起来还算容易,它距离寻常的酒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还差一个蒸馏的步骤。

    方继藩鼓捣了几日,便将这酒精蒸馏了出来。

    至于麻醉药,古法之中也有,只是效果嘛……当然不可能比麻药要好,当然,将就着用吧,疼肯定会疼的,可有啥办法呢?

    而真正麻烦的,却是抗菌消炎的术后药材。

    这一点,只能通过无数的药方,来一次次的检验。

    名医和庸医唯一的区别,在于实践。

    一个大夫,每天都有一个病人来给他治病,随你怎么治,三百六十五天下来,你想不成为名医都难。

    而庸医最惨之处就在于,他连实践的机会都没有,同样是手术,人家不放心让你上手,你只能抱着书本天天在那看着,如何练出那神乎其技的刀功?

    朱厚照这孩子,现在培养,其实还来得及。

    毕竟他几乎拥有无穷无尽的资源。

    蚕室很快搭建了起来,刘一刀还是很有一把刷子的,这蚕室密不透风,也不知撒了什么药,虽是药气冲天,不过这让方继藩觉得很心安。

    朱厚照和方继藩,也置办了一个行头,浑身穿着密不透风的衣服,这衣服专门的用酒精洗过,眼睛上,带着消毒过的护目镜,其他的一切器皿,大抵也是如此。

    中间是一个‘手术台’,手术台上没有豚,方继藩本来是想用豚来试验的,可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豚居然没有阑尾,或者,即便它有阑尾,方继藩也不知在哪里。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请俘虏了。

    俘虏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体很健康,哇哇叫的用一种方继藩听不懂的语言似在痛骂,可他的眼底,却分明可以看到恐惧。

    这俘虏浑身已被剥干净了。

    朱厚照显得不好意思,他只好深呼吸。

    为了做着手术,俘虏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只勉强喝了一些粥水。

    他手脚都绑在了台子上,动弹不得。

    方继藩对他道:“不要害怕,腰子这东西,没什么用的,留着也是个累赘,现在帮你割了,以后就不担心得这不治之症了,这是为了你好,等割了之后,你若是活下来,我就放你回大漠去,你又可以骑马,可以做许多你想做的事了。”

    朱厚照看着,自口罩里发出声音:“他听得懂?”

    方继藩道:“听不懂才骗他,被抓了来,还想回去,他若是活下来,就抓他去挖煤。”

    朱厚照颔首点点头:“接下来,本宫该做啥?”

    “我想想……”

    有这么一瞬间。

    朱厚照觉得方继藩很不靠谱,父皇就靠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救活?

    方继藩想到了:“先给他喝臭麻子汤,有麻醉效果。”

    朱厚照道:“麻醉个什么,太麻烦了,痛就痛吧。”

    方继藩叹了口气:“得先检验这臭麻子汤有没有麻醉效果,将来陛下可能要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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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颔首点头,亲自取了臭麻子汤。

    这汤也不知有啥用,不过根据那刘一刀所述,是专门用来麻醉的,效果不错,祖传秘方,概不外传。

    而根据亲历者刘瑾的介绍,此汤喝下之后,确实头脑昏沉,浑浑噩噩,在被切的过程中,虽然还是会有一些的疼,却并不明显。

    于是,这鞑靼人一碗汤被强令着喝下,喝下之后,口里还骂骂咧咧,一副有种你放我起来的姿态。

    而他浑身被捆绑的牢牢的,自然也没有人傻到放他起来。

    渐渐的,这鞑靼人的叫骂声越来越微弱。

    最终………没了声息。

    看来,是臭麻子汤有了效果。

    这令方继藩有了信心,这刘一刀还是很有一手的,毕竟祖宗八代开始就切人那玩意儿啊,还真有几把刷子。

    朱厚照预备破肚,方继藩不由感慨:“鞑靼人真的浑身都是宝啊,在大漠的时候,可以做军功,到了关内来,不但可以挖煤,还可以用来割腰子练手艺,他们比鲸鱼还要厉害。”

    朱厚照皱眉:“别吵吵,我要切了。”

    “你切。”

    “切哪儿。”

    方继藩比划了一下鞑靼人的肚子,想了想:“我记忆没错的话,可能是这里。”

    “那我切了,死了别怪本宫。”朱厚照很干脆。

    他是习武之人,手中又有一柄手指长的利刃,利刃迅速的划破了皮肤,便见着吃了臭麻子汤的鞑靼人还是察觉到了有些痛,身子抽了抽。

    接着,不堪入目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方继藩忍不住道:“殿下,你切的太多了。”

    “你为何不早说。”朱厚照额上全是汗,一面道:“哪个是腰子?”

    “这个……”方继藩凭着记忆道。

    朱厚照很不客气,直接将那玩意拽了拽,利刃吧唧一下,东西便割了下来。

    “快,止血,上药。”

    二人忙活了老半天。

    最后缝线的时候,乃是朱厚照最得意的环节,他拿着鱼线,迅速穿针引线,到了最后,还给这肚子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接着,继续上金疮和止血药,最后,涂抹上酒精,一通忙碌起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刘一刀了。

    对于这外伤,刘一刀经验丰富无比。

    走出蚕室的时候,方继藩摘下口罩和护目镜,长吁短叹。

    朱厚照摘下口罩的时候,乐了:“哈哈,还挺有意思的。”

    方继藩对朱厚照的恶趣味,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擦拭着额上汗。

    “但愿………人能活着吧。”

    朱厚照想了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鞑靼人,四处烧杀劫掠,恶贯满盈,本宫早想砍了他们的脑袋……死了也是活该。”

    朱厚照是个乌鸦嘴。

    那鞑靼人确实是醒过来了,可没撑过两天,便一命呜呼。

    于是乎,寻了仵作来,寻求他的死因,最终才发现,他的手术位置已经感染。

    看来,还需寻找新的药来试试。

    朱厚照特意跑去寻了御医,又得了几个方子。

    朱医生是个勤奋的人,在第一个鞑靼人死了第二日,便开始继续做手术。

    这一次的效果,居然还不错。

    那鞑靼人割了腰子,第二日,便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过了几日之后,便可以进一些流食了,伤口竟开始愈合,而阑尾的割除,似乎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

    朱厚照生生的看着一个被自己开膛破肚的人,居然在自己面前呼吸,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人养起来,观察一个月。明日,我们继续下一个,本宫要将所有俘虏的腰子都割了。”

    而与此同时,两个徒孙,一个叫苏月、一人叫周元的家伙,则一直都负责记录。

    每一次手术,他们都会戴着口罩和护目镜进行观摩,将整个手术的过程记录下来。

    甚至,第一个俘虏死之后,仵作进行解剖,他们不但负责记录,而且将这死者的心肝脾肺也统统绘制。

    太子的手术,某种意义而言,乃是外科的宝贵经验,方继藩怎么肯轻易放过。

    人类迈向文明的本质,在于知识的不断积累,偶尔,出现一两个天才是没有意义的,若是无法传承,这天才在历史上就算再如何厉害,那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而记录,同时进行传播,这才会引发某个领域向前发展的动力,后人是需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去开拓创新的,没有巨人的肩膀,他们也不可能凭空的发掘出奇迹。

    ………………

    弘治皇帝觉得这些日子,疼痛缓解了一些。

    可依旧没有多少的食欲,脸上几乎写满了病容。

    只是根据御医的奏报,似乎也只有天知道,何时会继续发作,此肠瘫之症,形同绝症,只能暂时靠药物勉强缓解一些,多则一年,少则数月,就极有可能……

    弘治皇帝从震惊,再到恋恋不舍,最后……他平静的接受了。

    人终有一死,当初他的父皇,为了长生不老,寻仙问药,可结果又如何呢?

    他才三十多岁,正在盛年,他上有祖母,身边有一个与他相敬如宾的妻子,而膝下有一双儿女,他原以为,自己本该享受一些天伦之乐。

    可惜……

    他表现的极沉默,在疼痛稍缓一些之后,便移驾暖阁,在这里,他召见了刘健和李东阳。

    刘健和李东阳行礼,忧心忡忡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则半躺在御案之后,身子显得孱弱,却异常平静的道:“前几日,朕身体欠安,许多事,不得不令刘卿家和李卿家处置,两位卿家,有劳了。”

    刘健尽力的抑制内心的情绪:“老臣惭愧,不能为君分忧,万死。”

    弘治皇帝摇头:“病痛怎么能分忧呢,好啦,卿家不必自责,寿数长短,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朕克继大统,蒙祖宗隆恩,君临天下,这十六年来,不敢说天下大治,却也勉强没让着天下的军民吃太多的苦,受太多的罪,朕知足了啊,唯一遗憾的,就是太子尚年幼,恐难任事,朕……唯一担心的就是他,自然,我们说远了,说的太远了。”

    他摇摇头,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只会引来臣子们的担忧。

    自己的病情,到了这个地步,可不还有数月乃至一年的寿数吗?朕……还可以趁此机会,在太子克继大统之前,为他做一些事。

    他朝萧敬道:“萧伴伴,太子这几日,在做什么?”

    萧敬这几日,总是偷偷的抹着眼泪,此时听弘治皇帝问起太子,诚惶诚恐的道:“太子心中郁闷,在西山,刑罚鞑靼俘虏。”

    刑罚鞑靼俘虏……

    弘治皇帝只笑了笑,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却还是道:“他就是这样,孩子脾气,朕知道他是为了朕忧心,其他的不论,可这孝顺二字,朕知道他是有的,都说天家无情,这是一概论之的说法,可朕和太子,却非比寻常,他若是心里闷得厉害,就由着他去吧,朕……已经没法儿管教他了,他对朕的管教,想来也多有怨愤,但愿,朕有朝一日,倘若真不在了,他念起朕对他的种种,总还晓得,朕无论是责打还是痛斥,对他……全是出于,朕的舐犊之情。”

    弘治皇帝的眼眶,竟有些微红。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啊。

    萧敬忙道:“太子殿下,自是对陛下满怀孝心的,他还说,要治好殿下呢,奴婢斗胆……从东宫的宦官那儿听来的。”

    弘治皇帝哂然一笑:“胡闹,他又不是大夫,这孩子,就是如此,许多事,他都不肯服输,太倔了。”

    弘治皇帝说到此,脸色却又低沉:“倔一些,本也不是坏事,可是……须知,有些事,可以不服输,可以不服气,可以倨傲,可以去争夺,去抢。可似此等天命,却非人可以斗,非人可以去夺的。朕反而想开了,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啊。”

    刘健忍不住抹着眼泪:“陛下洪福齐天……”

    弘治皇帝摇头:“别说这些了,谢卿家的会试主持的如何,朕在病榻上,心心念念,所思所想,都是这会试,这是抡才大典,多一些俊杰入朝堂,将来才可辅佐太子,才可谓他分忧。”

    弘治皇帝关心着会试的结果,他甚至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撑到殿试,亲自点选一批人才,为将来打算。

    他能所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禀告陛下,数日的考试,早已结束,现在谢学士,正在贡院,领着诸考官,批阅试卷,想来,这几日就会有结果。”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有些遗憾的道:“往年的时候,此时也差不多要放榜了,今年,竟这样的迟?”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病,使谢迁心里烦恼吧。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有了结果,立即报朕吧。”

    “臣遵旨。”刘健抬眸看着弘治皇帝,感慨道:“陛下这些日子,还需注意龙体才好,不可操劳,朝中的事,老臣会尽心的。”

    “嗯。”弘治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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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贡院。

    谢迁显得有些不安,心里,有些系着宫中。

    不过这主考官之职,关系重大,谢迁不敢怠慢。

    只是这一科,有些奇怪。

    这种奇怪的感觉,很浓……

    浓到了什么程度呢,就是谢迁发现,有为数十数张卷子,所作的答题,堪称完美。

    这种完美,绝对不是说文章读出来,能让人拍案叫绝。

    而是他发现,这十几封的试卷,几乎每一封,你都挑不出一丁点的错来。

    他们的行书,你没办法拍案叫绝,却是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全文之中,没有一个错字。

    要知道,许多考生因为只有短短一日的时间,考的很急,所以偶尔有一两个错字,其实……考官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这些文章,莫说错字,便连一个修改的痕迹都没有。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们的破题,恰到好处,堪称收放自如,此后的承题、起股、二股、三股,每一个段落,哪怕在挑剔的考官,居然也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

    谢迁是有才情的人,毕竟,他是状元出身。

    可是看到这般‘工整’的答题,他有点懵了。

    今岁的考生……出了一群怪胎吗?

    所有的考生,学问有高低,才情有高低,哪怕是情绪,也有好坏,正因如此,所以考官能从中读出每一个考生答卷时的紧张,或是某些好文章的背后,那种挥洒自如。

    可在这里,谢迁一丁点情绪都没有读到,他努力的想挑点儿错,却发现,这些文章,堪称是范文,它压根不该是考生写出来的,而是在无数次修改之后,用来教授子弟读书的八股文章。

    谢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其他的考官也发现了问题。

    这就好像他们发现了某种怪异的事,因为在他们看来,考卷是不该完美的,即便是他们,让他们花费一天的时间做文章,也一定会有漏洞。

    于是有人卯足了劲,便是希望,能从这文章之中,寻出什么破绽。

    十几个考官研究了几天,一丁点错误都没挑出来。

    可怕的是,文章的行文,每一个用字,甚至每一个押韵,都是恰到好处,就好似,这个字,它本就该用在这里,哪怕是里头所用的之乎者也这样的字,也绝不会有任何混淆。

    考官邓毅乃是礼部抽调来的,他是成化年的二甲进士,在努力的挑错之后,他发现自己失败了,于是寻到了谢迁,将文章放到了案头上:“这些文章,太老辣了,谢公,这已不像是一日作出来的文章,倒像是一片八股文,经历了无数人的增减和修改,才最终作成,谢公,您说,这背后,会不会有问题?”

    谢迁看着邓毅:“考题,乃老夫临考时,才想出来的,在放牌之前,不曾和任何人说过,若是有问题,问题就出在老夫身上。”

    邓毅吓了一跳:“下官绝没有怀疑谢公的意思,谢公清正,天下谁人不知。”

    谢迁倒还真不担心,有人指责自己舞弊,一方面,是自己乃是内阁大学士,又是此次的主考,能收买内阁大学士的人,这世上,还没有生出来呢。其次,是自己本就以清正廉明而著称。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相信,陛下一定无条件信任自己。

    谢迁沉默了片刻:“其实,你若是不说,老夫也觉得奇怪啊,这几日,老夫故意让大家多阅卷几次,也正是因为如此,倘若出了个一篇两篇这样的文章,倒也罢了,毕竟,这世上说不准,还真有这样可怕的做题高手。”

    邓毅沉默了:“不知谢公有何打算?”

    谢迁苦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这些文章,哪一篇放出去,都堪称完美,唯一的不足,就是感觉……感觉……对了,老夫的感觉就是,他们的文章,没有任何的风格。”

    邓毅颔首点头,不错,谢公的这句没有任何风格,太准确了。

    谢迁又道:“可是,你忘了吗?”

    “……”邓毅看着谢迁,不解。

    谢迁淡淡道:“八股文的初衷,就在于代圣人立言啊。代圣人立言,岂可有自己的想法?”

    邓毅一脸诧异,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啊,所谓八股,就是代圣人说话,也就是说,读书人做题时,不是用自己的口气,而是以圣人的口气,来对题目进行阐述。

    这样说来,这些文章,才是真正的八股,反而是此前的所有八股文,都不够代圣人立言,这是因为,其他的文章,无论是好是坏,都难免,添加了考生的情绪。

    “至于你问老夫怎么看,老夫能怎么看,老夫只是考官,考官是根据文章的好坏,来决定是否录取,这些文章,放在哪里,都是有资格录取的,不只如此,还完全称的上范文……老夫无论怎么看,他们都得上榜。”

    邓毅苦笑:“下官只是担心,外头会有风言风语。”

    谢迁道:“若是让这些文章落榜,这所有的文章,无论上榜的还是名落孙山的,可都需公诸天下的,这样的文章都落榜,那才会引来无数人的风言风语啊。无妨,只要没有作弊即可,其他的,都不是你我所考虑的事。”

    “下官明白了。”

    谢迁低头,看着案头上的文章,苦笑。

    哎……

    这榜放出来,可能……又要引发天下人的汹汹议论了。也罢,也罢……

    ………………

    朱厚照端着碗,进了蚕室,在这蚕室里,一个手术之后,渐渐恢复过来的鞑靼人平躺着,在一旁,还搁着他的‘腰子’。

    这是第四个鞑靼人。

    除了起初的第一个不治身亡,其他三个,割的还算不错。

    朱厚照这才知道,原来人的体内会有血管,因而他特制了一个止血钳,为其止血。不只如此,酒精的作用很大,手术的过程和后期的处理过程之中,及时用酒精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消毒,能大大提高他们的存活几率。

    当然,开刀时,切口也很重要,切口一定不能过大,否则无法止血,因而,这就需他只开一个小口子,在这小口子的基础上,对其腰子完成切除的工作。

    缝伤口的时候,要注意的事也很多,缝线不必花哨,简单直接为好。

    术后这蚕室也是关键,不可让人轻易进来,过了几日之后,那伤患之处换了包扎,人也渐渐清醒,便算差不多了。

    当然……时机的选择也很重要,最好……是在冬天时做手术,在低温的情况之下,手术的成功率很高,术后的养护,几率也大了很多。

    第一次握刀的时候,朱厚照还很担心,总觉得这是极难的事,可现在,他一面窸窸窣窣的吃着面,一面低头看着病人后续恢复的情况。

    恢复的还不错,以后挖煤还是一把好手。

    他将面吃完,今日要做的一例手术,事关重大,是一个真正的肠瘫患者。

    得了肠瘫,几乎已形同于死亡,所以但凡得了此病的人,几乎已买好了棺材,预备后事了。

    当得知自己可能还有救,求生的本能,立即占据了上风。

    这患者叫钱贤,是个寻常的小商贩,他这两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不过喝了一些稀粥,接着被洗了个干净,已在隔壁的蚕室里被绑了起来。

    朱厚照吃饱喝足,接着到了另一旁的消毒室。

    这里,有一股浓重的酒精味。

    不过朱厚照已习惯了。

    而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的方继藩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作为‘助手’,方继藩有些苦逼,他得负责进行清洗和消毒,等着朱厚照这大爷来。

    朱厚照站定,为了防止臭麻子汤的麻醉效果不好,所以在这钱贤吃过了臭麻子汤候,方继藩直接用毛巾塞住了他的嘴巴。

    朱厚照和方继藩的配合,很是默契。

    朱厚照率先道:“刀。”

    方继藩将消毒过的刀递了上去。

    朱厚照轻车熟路,迅速的在胯骨上方一指左右,轻轻松松的一刀下去。

    有些麻醉的钱贤似乎感受到了疼痛,打了个激灵,清醒了,接着呜呜呜的发出了声音。

    他是来治病的啊,可是……怎么感觉这是在杀人,而且还是不给自己留全尸的那种。

    将死之人,若想活下去,这是本能。可即便不能活了,人也希望留个全尸,下辈子投胎转世时,也好有个完整的身体啊。

    他开始挣扎,可惜浑身早已被绑了个严严实实。

    朱厚照低头,看都不看他一眼。

    倒是方继藩风趣的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别闹,小心连带着将命根子一道割下来。”

    “……”

    世界安静了。

    虽然钱贤还在呜呜呜的吃痛,想要叫唤,却至少,没有挣扎。

    朱厚照对方继藩道:“止血钳。”

    方继藩很快递上去。

    护目镜之后的朱厚照,眼里古井无波,他大抵止了血,接着,将那‘腰子’钳’出来了一些,这腰子显然比鞑靼人的糟糕许多,鞑靼人的腰子很新鲜,而这腰子,不提也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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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只用戴着鲸皮手套的手往里一摸,大抵的寻到了位置,轻轻松松,手起刀落。

    那‘腰子’便切落了下来,随手丢到了一旁的盘子里。

    紧接着,他开始缝针,手法很利落,三下五除二,伤口便缝合好了,随即便是用酒精继续涂抹,上金疮药,再贴上了绷带。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朱厚照天生有一双巧手,毕竟是练习过弓马的人,无论是体力还是反应的速度,甚至是捏着刀子,寻常怕都有手抖,这手一抖,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错误,就可能不小心将人家不该切的东西切出来了。

    可对朱厚照而言,这些都不是难事。

    一切完毕。

    此后,就是那苏月和周元两个跟班的事了。

    从蚕室里出来,朱厚照摘下了口罩,吁了口气:“今日这个病人,割的有些不利落。”

    方继藩则开始脱下大褂子,一面道:“臣怎么觉得,这一次手术极成功。”

    “成功还算成功,且看他术后的恢复吧。”朱厚照道:“可能是方才本宫饿了,所以有些走神,此人得的,乃是和父皇一样的疾病,却不知,割去了腰子之后,是否这不治之症可以痊愈。”

    朱厚照显得很担心。

    试验的结果很重要,割去了,就真的能活下去吗?

    更重要的是,这是不治之症,人们都说神仙都难救活的啊。

    朱厚照显得很不安。

    所以在次日清早的时候,他匆匆到了蚕室。

    蚕室里,很静谧,除了苏月和周元二人在此之外,其余人都不得出入,即便是朱厚照想要进去,也需换上酒精消毒过的褂子、口罩不可。

    “如何了?”

    朱厚照恨不得将迎面出来的周元拎起来,周元一见是太子殿下,忙道:“昨日昏迷了一日,到了子夜时分,才醒来,身子很虚弱,不过有好转的迹象,他的脉搏渐渐开始强劲,不过,还在继续观测,等伤口再好一些,便可喂他吃一点流食,殿下……不过从此前的经验来看,可能……”

    周元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可能……他能活下来。”

    “继续观察。”

    朱厚照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

    活了吗?

    这应该算是活了吗?

    却不知,割了之后,有什么后患,还得在耐心,耐心一些才好。

    他这般想着,又忍不住手痒了:“还有病人不,再找几个来,本宫一日做几例病人,都不在话下,有多少要多少。”

    朱厚照现在整个人龙精虎猛,有一种技痒的感觉,看到了人,就忍不住想抽出自己的手术刀,握着手术刀,就想给人开膛破肚,别人是看人先看脸,他看人却只顾着往别人的肚子下瞅。

    却也害苦了方继藩。

    任何一个刀法精湛的大夫,都是通过无数次手术积累出了经验,锻炼出来的。

    朱厚照要开刀,就不得不拉方继藩去,一个手术,足足小半时辰,前前后后下来,哪怕方继藩站着,这一日两三例下来,也足够方继藩腰酸背痛了。

    京师里不愁找不到肠瘫的人,太子的能量,足够保证每天都这样的病人出现。

    那此前割了阑尾的病人终于再第二日清早,身体开始康复了,虽然还得躺着,却已能进食,脑子也不再混沌,思维清晰。

    这一下子,让朱厚照吃了定心丸一般。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断的手术,接收的每一个病患,在手术过程中,发现问题,徐图找出改进的方法。

    …………

    到了第四日,贡院终于有了消息,会试的结果出来了。

    将在月底,也即二月二十八这一日,放出榜单。

    方继藩趁机,向朱厚照告了假,前去看榜。

    西山书院上下两百多人。

    除了参加会试的十五个举人考生之外,其余还有一百多个秀才,听闻师兄们即将放榜,个个摩拳擦掌,也都想去看看。

    方继藩很享受看榜时的气氛,便索性,组织所有师生都去感受一下气息,也算是……让其他人感受一下来自于科举的魅力。

    只有如此,刷题,才能使人快乐啊。

    于是乎,一大清早,乌压压啊的师生们便在西山集合了。

    欧阳志等人特别告了假,这些他们方继藩的弟子们带头,后头,则是徒孙辈的诸举人师兄们,最后,才是以沈傲为首的后进者。

    方继藩居然也头戴着纶巾穿着儒衫出来,这纶巾儒衫都是新的,显得很骚包,方继藩本就鲜明出众,骑着高头大马,甚是引人瞩目。

    反观其他师生们,就不同了,西山书院还是提倡朴素的,都是灰色的儒衫纶巾。

    众师生一见恩师(师公)出来,便纷纷作揖:“见过恩师(师公)。”

    方继藩大手一挥:“出发。”

    众人领命。

    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朝着京师出发。

    无论是心里忐忑的人,还是莫名激动的人,在方继藩的引领之下,和师兄弟们肩并肩,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这一行人入京,顿时引起许多人驻足。

    “这些人是谁?”

    “西山书院的读书人呢,这是要去看榜吗?你看,为首骑马的那个……乃是定远侯……他们……”此时,便有人声音压得很低:“这也太招摇了,这些读书人……太招摇了啊,定远侯一个武勋,却开设书院,教授人八股,明明他们对程朱无礼来着,说什么大道至简,不就是说程朱二夫子啰嗦吗?他们……”

    “慎言,你还敢多嘴,近来你没听人说吗?西山有人,在京里抓人,据说送去了西山,开膛破肚,心肝都给他们挖出来了,官府都不敢过问,竟还敢在此诽谤定远侯,不怕被人抓去吗?”

    这事……倒是有不少人暗中有耳闻,当然……具体如何,谁也不清楚,确实是听说西山有妖怪吃人,爱吃人的腰子,抓了人去挖心肝。

    一下子,所有人挤出了笑容,虽方继藩领着诸生们已留给了他们背影,方继藩身后,也绝没有长眼睛,可这一个个人,却是笑的灿烂。

    有人拍手:“好!”

    “好!”好声如雷,好评如潮。

    掌声久经不息!

    转眼,方继藩已领着人到了贡院。

    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方继藩驻马,大叫道:“不要哄抢上去,我们西山书院……温良恭俭让,师公平时教诲你们的话,要牢记在心!要有道德,要只廉耻!”

    这一吼。

    看榜的读书人豁然回首。

    看着身后,那一个个气势汹汹的西山书院诸生。

    还有手牵着马儿,面带善良微笑的方继藩。

    这西山书院四字,几乎就形同于和方继藩挂钩了。

    诸生一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方继藩的方向。

    许多人窃窃私语:“这是定远侯……”

    “准没错,是他。”

    “……”

    人群,居然开始慢慢的蠕动,在这尴尬的对视之后,竟有人开始徐徐的让出了道路。

    这条道路,直通榜下最佳的位置。

    读书人都很热情,这一点,方继藩感受到了。

    方继藩惭愧的朝附近的读书人一一点头:“惭愧,惭愧的很。”

    跨步向前,身后的诸生则是尾随其后。

    许多人看向方继藩的目光,是复杂的。

    关于方继藩身上的种种传说,太多了。

    此人发现了红薯和土豆,活人无数,但凡有一点良心的人,多少对他心生敬意。

    可又据说,此人挖人心肝,横行霸道,动不动就对人打骂,还有那翰林侍学王不仕,何等的清流,直接被这方继藩冠之以人间渣滓之名;那詹事府詹事杨廷和,更人素来为人敬仰,结果……名字被倒过来写,和廷杨之名,早已传遍天下,据说杨詹事气的要投井,幸亏有人及时给拉住了。

    就这么一个人,从前读书人对这等人的手段,全无用处,你弹劾他,人家一笑置之,不在乎,你写文章骂他,他依旧自鸣得意。可他对付读书人的手段,却是直接拿捏住了七寸上,你读书人要斯文,我方继藩就让你斯文扫地,你要脸,那方继藩就将你的脸摔下来,踩的稀烂为止。

    就如那杨廷和,人人都同情他,可但凡只要有人一听到这三个字,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和廷杨三字,这几乎形同于成了条件反射,此时你心里固然同情,可还是免不得,与人会心一笑。

    总而言之,杨詹事很惨,仕途肯定是没了,没有人会提拔一个但凡有人想起他,就觉得搞笑的家伙,同情归同情,提拔和推荐是另一回事。一个清流,丢了至关重要的名誉,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许多人对方继藩,是久闻其名,今日一见方继藩,居然觉得方继藩挺亲切的,带着这么多读书人,他的徒子徒孙们,也很和蔼。

    没有传说中那般的可怕啊。

    转眼,方继藩已至榜下,吉时未到,榜单还未张贴,自己已被徒子徒孙们拥簇起来,方继藩心里满怀着期待,刷题之法,效果肯定是有,可到底有多大的效果,却还是未知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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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除了刷题,且还让人刷得想吐之外。

    方继藩最大的杀手锏,便是预知考题了。

    他不敢作弊太明显,却只需将这考题夹在上百个刷题的题目之中,就足够了。

    可即便书院再厉害,可也架不住人蠢如猪啊,倘若有人就是这样蠢,连刷题都刷不出个金榜题名来,方继藩也只好爱莫能助了。

    此时榜下寂静。

    方继藩身边,空荡荡的。

    却在此时,一个读书人居然挤到了前头来,他见方继藩身边有许多空位,居然就站在了方继藩的身边。

    方继藩用一种宛如智障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的书生。

    只见这书生一身穷酸的打扮,似乎也是来看榜的。

    最重要的是,一般的读书人,都是三五成群的来,毕竟举人们进京赶考,多是同乡结伴,可这少年书生,却是孑身一人。

    身上的儒衫,还打了补丁。

    可这家伙,一点都不介意,多半心里还在想,咦,这里居然空荡荡的,虽来得迟,却有这样的好位置。

    方继藩给了他一个白眼。

    书生似乎感受到了方继藩的不友善,居然笑了。

    他见放榜的还没来,便朝方继藩作揖道:“敢问学弟高姓大名。”

    学……弟……

    方继藩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似乎很年轻。

    方继藩道:“方继藩。”

    “方……继……藩……”少年书生顿时眼睛张大,瞪着方继藩,似乎对这个人有所耳闻。

    方继藩则是不大想再理他。

    这少年却是气鼓鼓的样子道:“可是那个坏人心术、误人子弟的方继藩吗?”

    “……”方继藩竟是露出了微笑。

    这样的小鱼小虾,还需自己出手?

    身后那一干徒子徒孙们显然已经听到这书生的话了,个个怒不可遏之态,有冲动的,甚至开始捋袖子了。

    方继藩便压压手:“不要冲动,要打待会儿打,先看榜,看完了再打。”

    好不容易的,总算压住了徒子徒孙们的小暴脾气。

    可这小书生非但没有在众怒中胆怯,反是凛然正气的继续道:“别人怕你,我徐傲凌可不怕你,我堂堂正正,圣人门下,你们西山书院,教授人一些什么东西……”

    徐傲凌?

    又傲又凌,听这名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可事实上,这等被程朱洗脑了的小朋友,方继藩连揍他都没兴趣的。

    所有读书人都朝这看来。

    榜下,死一般的沉寂。

    在京师,没有人敢对方继藩说这样的话啊,虽然有些读书人,确实想大义凛然一番,然而他们还是理性压过了冲动。

    可是这徐傲凌,一看就是外乡来赶考的,年纪又轻,真真应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许多人沉默,却也不禁佩服徐傲凌的勇气。

    却在此时,突的一声炮响,贡院的中门终于开了。

    这徐傲凌,显然还想继续说什么,无非是想要振振有词的说教一番,他是湖南人,性子烈,又因为年纪小,大家觉得这小伙子说话比较耿直,所以……自然到了京师,没人理睬他。

    可他却觉得,这是风骨,不能丢!

    方继藩的名字,他在客栈中是听人说过的,他从隔壁的读书人口里得知,方继藩招揽了很多读书人,提倡古怪的学问,为世人所不容,可这方继藩乃是当朝权贵,谁也不敢招惹他,任他恣意胡为。

    徐傲凌早就想让这方继藩知道,别人怕他,自己不怕……因为……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读书人!

    误人子弟,是很严重的控诉。

    徐傲凌却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观点。

    接着,放榜的差役已是敲着铜锣出来了。

    放榜了!

    徐傲凌总算收起了身上的盛气凌人,打起了精神,紧张第看着榜。

    第一张榜贴出来,在这榜的最末,徐傲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眼睛一亮。

    中了,居然中了!

    他可才十八岁啊。

    十八岁便金榜提名,虽然他的排名不是很好,差一点就名落孙山,可是……毕竟还是中了。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口里喃喃念道:“傲凌……终于不负乡亲们的重托……”

    他收了泪,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凛然正气的道:“我若为官,第一个便要弹劾你,因为我不害怕你,我徐傲凌就是要让你知道,权势滔天又如何?天下的读书人中,总还有人不会慑于你的淫威之下!”

    方继藩则是继续抬着头,紧张的看榜,没工夫理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徐傲凌则是觉得自己一脚踢在了棉花上,顿时更气恼了。

    他依然傲然的昂首。

    他已金榜题名,小小年纪,虽排在榜末,未来却还是有一些前途的,他决心等中了进士之后,第一件事便要展现自己的傲骨。

    金榜题名,怒喝奸佞,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

    而他,已经做到了一半。

    却在此时,第二张榜贴了出来。

    方继藩身后,一个宛如智障一般的徒孙瞳孔收缩,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排名还不错,位列中游,若是殿试发挥正常,勉强能进二甲的水平,他激动了。

    几乎无法呼吸。

    能金榜题名,他已是觉得祖宗保佑了,要知道,金榜题名,就是一只脚成了进士,此后就成了朝廷命官,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才化为了可能。

    他泪眼滂沱,而后猛的跪下道:“师公……师公……中了,学生中了……”

    徐傲凌一愣,方继藩的弟子……中了?

    不是听人说,他这新学与程朱相悖吗?

    那么……这样怎么会中?

    地上跪着的徒孙激动得一把泪流淌出来,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师公,也多谢恩师栽培,学生……学生……没齿难忘!”

    方继藩依旧没搭理他。

    徐傲凌的脸色……有点不太对。

    而此时,第三张榜放出。

    一下子的,两个徒孙跪下道:“师公……学生中了……“

    又是两个…………

    事实上,当一个个学生中了的话喊出来的时候。

    每一个人,竟都来不及在榜中寻觅自己的名字,而是下意识的朝方继藩这儿看来。

    他们心里……大抵有一种*狗的感觉。

    可以想象吗?

    自己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啊,每日学程朱,每日都在揣摩圣人之心,这背后花费了多少苦功?

    可是……为何还不见榜中有自己,反而是西山书院,竟已中了三个。

    十五个举人,中了三个,已经堪称是恐怖了。

    方继藩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内心却是紧张得不得了。

    这三个徒孙,虽然激动,可方继藩却是很不满意的,若只中了三个,自己的老脸还往哪里搁?

    想当初,自己可是霸榜的存在啊。

    只见又一张榜贴了出来,这显然是倒数第二张榜,也就是说,榜中之人,是除了第一第二第三名之外,名次最靠前的了。

    方继藩感觉心跳得特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赫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接着在这这熟悉的名字之后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再之后,这个人……依然很熟悉,卧槽……

    方继藩打起了精神,眼睛都直了,这第二张榜里,二十多个名字,西山书院竟中了九个……

    方继藩已是激动得颤抖,这九人且都排在此榜的前列。

    九个徒孙,傻愣愣的瞪着那榜,已失去了呼吸。

    许多的读书人,心知这已倒数第二张榜,已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若是再不中,自己怕是没希望能名列前三了。

    于是一个个焦灼的搜寻着自己的名字,然而绝大多数人……都失望了。

    “师公……”

    九个人,一字排开,直接拜倒,再也不肯起来。

    所有的读书人,再一次的有一种*狗的感觉。

    啥意思,啥意思?他们都中了?

    这一次,又是九个……

    完了,全完了。

    有人欲哭无泪,有人心如死灰。

    其实有不少水平还不错的举人,自觉得今科还是有机会的,可现在,榜上无名,反观西山书院,一个个读书人拜倒,像过年一样。

    这些西山书院的读书人……他们……他们霸榜……他们这是不给人出路啊,还让不让人考了啊。

    徐傲凌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心里直堵得难受,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无法理解。

    方继藩则是心头一松,大功告成了!

    噢,不对,还有一张榜!

    此次会试,名列前三者,将出现在这个榜上。

    只见最后一张榜单,差役们已开始张贴。

    最终,那榜赫然入目。

    第一名……刘杰!

    刘杰……当朝首辅之子,方继藩的得意徒孙。

    刘杰看着榜上……自己那瞩目的大名。

    他彻底的懵了。

    就如是在神游一般。

    方才见许多榜单出来,依旧没有自己的名字,他心里已有些胆怯了,可哪里会想到,自己……居然高中了头名,成为了今科会元。

    会元啊,多少人朝思暮想都无法想象,现在……却砸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中了……

    我中了……

    眼泪已唰唰的落下。

    刘杰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五彩缤纷起来,一花一木,都无比的灿烂。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而后跪下了:“师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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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一文不名,而今遇到了师公,人生的际遇天翻地转。

    刘杰感觉自己投票都要炸开。

    这可是会元啊,是会元,他哪里料到,自己会有今日呢。

    此时,他涕泪横流,彻底的折服在方继藩的脚下。

    因为师公,才有了今日啊,师公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真比自己的爹还要亲。

    毕竟……爹虽给了自己身体发肤,而师公,却使自己黯然无光的生命,增加了色彩,不,是增加了光芒。

    从此之后,那个碌碌无为的刘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明会元,是大明朝的文曲星。

    父亲的光芒,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又何止如此呢,自己自此,光耀门楣,刘家,是真正的后继有人,河南刘氏的家门,在自己手里,还可以继续振兴。

    “多谢师公栽培。”

    “多谢师公栽培!”

    刘杰话音落下,又有两个徒孙跪下。

    这一次,连方继藩都懵了:“你们是……”

    “学生陈健剑,名列第二的,便是学生。”

    “学生朱韬,名列第三的便是学生……”

    方继藩恍然大悟,难怪,这榜上第二、第三的名字,看着有点眼熟,诔,竟也是自己的门生啊。

    方继藩心里想:“门生太多最大的麻烦就在这里,尤其是徒孙,徒弟还好,只有六个,欧阳志、刘文善、江臣、王守仁、唐寅还有戚景通,你看,我方继藩都能倒背如流了。可徒孙却太多了,只记得刘杰几个,其他人……”

    这陈健剑和朱韬二人,看着虽是面生,不过不打紧,这都只是细节,可以不必在意,至少,他们有出息了,自己很高兴,方继藩欣慰的颔首点头:“第二、第三,尚可,嗯,不错,不错。”

    读书人们看着这十五个徒孙拜倒在地,一个个瞠目结舌。

    敢情自己考不上,是因为被西山书院的考生直接将自己挤了下来。

    十五人啊,一个书院,十五个考生,统统入榜。

    这还让不让人考了?

    不公,不公……

    当然,这不公二字,也只能心里喊一喊,此次主考乃是谢迁,谢公以清正严明而著称,理应不会舞弊。

    至于西山书院的考生到底考试时,交了什么卷子,到时放出了卷子,一看便知。

    许多人扎心的疼。

    这些西山书院的考生,绝大多数人大家听都没有听说过是什么人,文名不显,可偏偏……

    那徐傲凌更是懵了。

    他来自于湖南,每日闭门读书,方才还在为自己能入榜而沾沾自喜,而现在才知道,自己莫说是在方继藩面前,就算是方继藩随便挑出一个徒孙,都可以将自己按在地上摩擦。

    他脸腾地一下……红了。

    方继藩和颜悦色的看着陈建剑和朱韬:“很不错,很不错,不枉恩师看重你们一场。自然,刘杰也很不错。”

    陈建剑和朱韬二人大喜,忙是磕头:“师公看得起学生,学生幸甚。”

    仿佛,这比他们中了贡生,且名列前茅,都要值得高兴。

    可另一边,那三个起初高中,却名列中游的三个徒孙有点懵了。

    敢情自己以为自己中了,自己好棒棒,原来自己在西山书院里,是垫底的啊。

    他们猛地想起一个传说。

    传说之中,考了十九名的师伯,被师公狠狠臭骂,而现在……自己好像还没有十九呢。

    他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转眼之间,变成了苦瓜脸,如丧考妣的样子。

    这种事,就怕比啊。

    和自己的师兄弟们一比,自己便宛如智障一般,属于没开窍的榆木脑袋。

    他们哭了。

    “师公,学生惭愧,让师公蒙羞了。”方才还激动的人,转眼之间,便心疼的厉害。

    “还请师公责罚,学生人等,真真猪狗不如,有辱西山书院的名声,师公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三人磕头如捣蒜,这一次,真的心……伤了,竟觉得这所谓的贡生,考中了,也是索然无味,一丁点意思都没有,其中一个咬咬牙:“所谓知耻而后勇,学生希望朝廷能革除学生的贡生功名,学生愿发愤图强,继续在西山书院,发奋读书,三年之后,力争上游。”

    重考……

    人家不想要这个贡生了,哪怕这个贡生,若是运气不太差,殿试正常发挥,混个二甲进士,也不算什么。可在这徒孙眼里,二甲进士,也成了鸡肋,食之无味。

    西山书院的考生,似乎并不畏惧三年之后,没有机会,在他们看来,考个进士,就好似游戏一般,他们所注重的,也不是和其他渣渣们夕相比,要比,那也是和自己的师兄弟比。

    “……”

    这一句话,真的伤尽了所有读书人的心。

    你都要重考,都觉得羞愧,都觉得自己猪狗不如,让自己师门蒙羞。这不等于是说,我们这些人,寒窗十年,还不如去死,活着也没意思?至于科举,都别来参加了,还不如回家耕地去?

    可这徒孙,却像是下定了决心,竟是当了真:“还请师公成全。”郑重其事的磕头。

    人们似乎又感受到了三年前的场景,那个时候,也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无数人都有想一头撞死的冲动。

    方继藩沉默着,相比于三年前,他没有冲动的要揍人,毕竟,自己长大了嘛,涵养也已经有了,他只是叹口气:“将就着混个二甲进士吧,你若重考,三年之后,你的师弟们怎么办?你占了你师弟们的名额,他们岂不是也要被你挤下去,这是你的命啊,你要服输,更要给你的师弟们,一点机会。”

    师弟……

    事实上,这十五个徒孙背后,有一百多个秀才,这些秀才,已准备好了来年参加乡试,等有了举人功名之后,参加会试,也如他们的师兄一般,金榜题名。

    现在听到了恩师的话,纷纷松了口气,还是师公想的周到啊,师兄一重考,三年之后我们怎么办?师兄得给师弟一条活路才是啊。

    …………

    而此时,其他的许多读书人已要昏厥过去了。

    敢情西山书院今年霸了榜,三年之后,他们都内部都已经安排好了,还要继续霸占下去啊。

    那么……往后我们考个啥?我们考啥?一次会试便是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这一次是十五个名额,可后头,还有一百多个嗷嗷待哺的秀才,这些秀才一旦中举,三年之后,这些人即便不霸榜,有一半人中了,那么其他还能金榜题名的名额,又还剩多少?

    考你大爷!

    所有人怒目而视。

    没法考了。

    方继藩道:“好了,回去吧,考的不好,就不好,没有关系,人生的道路,并不只是考试这一条途径,毕竟,还可以选择去死嘛……对不对,回去,师公正好,考考你们的弓马!”

    西山书院上下近两百人,一个个气势如虹,在这榜下行走,个个骄傲的不得了,经过了这一次验证,他们已经不将天下的读书人放在眼里了。

    方继藩似想起什么,回眸,看到了那徐傲凌。

    徐傲凌面如死灰,早没了当初金榜题名的激动。

    他脸色铁青,沉默着,见方继藩朝自己看来,他忙是撇过眼睛,不敢和方继藩的目光对视。

    方继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怕,我是一个斯文人,不会打你。”

    “……”

    方继藩又道:“程朱的学问很深,你要好好学,否则,科举即便不名落孙山,那也屈居末座,所以一定要找对老师,否则,被人误导,这学问学歪了,可就不好了,你说对不对?”

    徐傲凌脸色又青又白,他想死……

    他这辈子,没有这样惭愧过。

    自己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程朱门人,还好意思指责人家是误人子弟。

    可又如何?人家教授新学,误人子弟,那八股文也做的堂堂正正,显然,方继藩的徒孙们,对于八股和程朱的理解,比自己深厚的多。

    自己哪里有什么资格,向人挑衅?

    “还有……”方继藩和颜悦色道:“你若做了官,千万不要弹劾我,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你也知道,我不客气的说,你若是弹劾我,我的徒子徒孙,在朝中,人比你多的多,身份还比你清贵,你可要想仔细一些,到时候几十人反过来弹劾你,你区区一个新官,这不是找死吗?徐……傲凌……是吗?”

    徐傲凌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继藩叹了口气道:“要坚强的活下去啊,不要找死,多想想你爹娘,想想你的乡亲,要坚强啊!”

    淳淳嘱咐之后,方继藩旋身,在徒子徒孙们的拥簇之下,信步离开。

    他还不忘朝这沉默的人群招招手:“在此的诸位,要加油啊,我们到时再见,三年之后,我还来看榜,咱们……不见不散!”

    “……”回应方继藩的,只有沉默。

    心灰意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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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继藩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远去。

    三年前,他带着三个人来,而今,却领着两百人而去。

    人生的际遇,果然是难料啊。

    可这榜下,却还和三年前一般,又陷入了一般的沉寂。

    “不考了,不考了。”有落榜之人,面如死灰。

    真的不想考了。

    还考来做什么?

    人生在世,宛如尘埃微粒,生亦何苦、死亦何苦,功名利禄,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年二十年的寒窗苦读,换来的,却是名落孙山,眼看着那些从前的学渣,都可以一鸣惊人,反观自己,脑子不差吧,智商不低吧,不可谓不刻苦吧……

    哎……

    所谓功名,一切成空。

    即便是高中的人,也掩饰不住面上的苦笑,摇头。

    没有风光、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人因为你金榜题名,而高看你一眼……真的很没意思啊。

    “考卷,考卷……”

    对啊,考卷。

    许多人反应了过来。

    这西山书院的考卷,得看看,不对啊,怎么可能,这书院的人全中了呢。

    要知道,考官的胃口是各不相同的,所谓文无第一,便是此理。

    我们也作八股,他们西山书院也作八股,怎么他们就霸榜了呢?

    莫非,他们都猜中了考官的胃口?

    若只是如此,就未免有些不公平了。

    人们开始向贡院索要考卷。

    每一次会试,所有高中的试卷,都会和榜一起放出,为的,就是防止惹来读书人的争议。

    这所有高中的文章,都装订成册,随时供人查询。

    那徐傲凌为首,一干还带着几分不甘的读书人拿到了册子,他们一个个凑着脑袋,翻开第一篇,这第一篇乃是会元刘杰的文章。

    所有人凑着脑袋看着,希图从这文章里找出漏洞,他们逐字逐句,聚精会神。

    可一路看下去,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破绽,简直就像是千锤百炼过的范文,哪怕是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是恰到好处,破题很中规中矩,没有大放异彩之处,可是你挑不出错,一丁点错都挑不出。

    而这……才是真正的功底啊,再反观自己的八股,因为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细究,即便是破题出彩,可后头的承题、起股、二股、三股、收股之类,也一定会有一些瑕疵,可八股文考的本就是谁的错误最少,而不是谁的观点最新颖,破题标新立异,若是换了某些惜才的考官可能给你一些加分,可毕竟有限。

    八股的本质……就是刀尖上跳舞啊。

    呼……

    徐傲凌连续看了几遍,他依旧还是没有发现丝毫的破绽。

    最终……他放弃了。

    心底……有些绝望,这是何其深厚的功力,自己只怕一辈子,都赶不上。

    他们看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一个个看下去,都是西山书院的考生所作,几乎……所有的文章,你没法挑错,哪怕是刘杰之所以能名列第一,可能和他的师兄弟们相比,想来也只是运气好了一些,他的破题,多了那么丁点儿新意,可这新意,也仅止于此……

    犹如冰水浇灌在了头顶,徐傲凌彻底的放弃了。

    他吁了口气:“”我若在西山书院读书,考的能比刘杰好。“

    “……”

    “我也是。”

    “学生也是……”

    众人七嘴八舌。

    不服气。

    究其原因。

    这些人不就是走了狗屎运吗?

    换了我来,刘杰这些人,还真未必能考过自己,从他们文章来看,他们虽是下笔老辣,毫无破绽,却缺乏了灵性。

    许多人面面相觑,心里,开始打着各自的盘算。

    ………………

    紫禁城……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的病痛缓和了许多。

    这令他稍稍有了一些安慰。

    或许……病情没有这样严重吧。

    他这般的安慰自己。

    不过……从御医们的眼神里,弘治皇帝也明白……这肠瘫的可怕。

    既如此,那么……就用着短短的寿数,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吧。

    弘治皇帝居然打起了精神。

    今日放榜,他勉强的支撑着残破的身躯,至暖阁。

    刘健早已到了,李东阳、马文升、王鳌、张升人等,这些无一不是弘治皇帝的肱骨,君臣相知多年。

    而今,这几人俱都私下知道了陛下的病情,一个个面带哀色。

    弘治皇帝却是乐了:“诸卿家怎的一个个这样的表情,御医说了,朕得心情好一些,可你们呢,这是非要让朕难受不可啊。”

    “臣等不敢。”

    弘治皇帝摆摆手:“天塌不下来,朕起初得知病情之后,也是难受的很,后来,反而想明白了,好啦,不说这些啦,今日是大日子,抡才大典嘛,朕现在倒是盼着……谢卿家送榜来。”

    他看了刘健一眼:“刘卿家的儿子,也参加了今岁的会试吧,如何,可有几分把握。”

    这……刘健心情复杂。

    其实他对儿子多少有点信心的,或许……真能金榜题名也未必。

    可另一方面,他又担心,现在若是吹嘘的有些大,说自己儿子能中试,可结果若是不如人意,岂不是为人所笑。

    因此,他沉默了片刻:“犬子才疏学浅,上一次中了北直隶的解元,已是运气了,可他资质平庸,何况,北直隶的解元,放在全天下,也不过尔尔,臣觉得,他要中试,得需要一些运气。”

    其他人都没有吭声。

    这本来是一个愉快的问题,至少可以活跃一下气氛。

    可事实上呢,大家都不好开口,毕竟他们对刘杰也有耳闻,倒不是完全没信心,而是信心不太足,这时候言之凿凿说必中之类的话,到时刘杰马前失蹄,这就尴尬了。

    算了,还是装死吧,别什么枪口都去撞。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不置可否,他随即道:“科举就是如此,哪里有说必中的,八股文难就难在,它太过繁复了,哪怕是再有才情的人,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有把握。”

    众人纷纷颔首。

    这……确实需要一些运气啊。

    马文升今日心情挺轻松,因为至少……今日不必拉出来被人批判了。

    不过想到陛下身子不好,他又有些郁闷。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厄运缠身,不但自己倒霉,连身边的人都倒霉。

    那个该死的算命术士,还说自己会转运,前些日子自己去兴师问罪,谁晓得,此人早已跑了。

    这令马文升有一种被智商侮辱的感觉,堂堂兵部尚书,被一个术士给糊弄了,偏偏,自己还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人,毕竟……他实在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被人玩弄。

    就在他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这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内阁大学士谢迁觐见。”

    来了……

    刘健极想表现的得体一些,免得因为过于关注儿子的考试而惹来笑话,让人觉得自己不够稳重。

    可这是自己儿子啊,是刘家的继承人,关系着的,何止是自己的面子,更是事关着一个家族的兴衰。

    这不由得他不紧张,面上带着各种复杂之色。

    片刻之后,谢迁入了暖阁,行礼:“臣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正色道:“榜呢?”

    “臣没有带榜来。”谢迁苦笑。

    弘治皇帝皱眉,怎么回事?谢迁虽偶尔诙谐,可在大事上从不糊涂的,他既明知朕在盼着榜来,却为何连这样的大事都忘了。

    弘治皇帝心里咯噔了一下:“出了何事?”

    谢迁苦笑:“今岁的科举,有些蹊跷。臣不知该不该来请罪。”

    刘健想死。

    怎么……出事了,莫非是出现了舞弊大案?

    谢迁随即道:“今岁太奇怪了,西山书院十五个弟子,统统榜上有名……”

    十五个……全中!

    弘治皇帝一愣。

    他觉得匪夷所思。

    这……不可能吧。

    谁有把握,会试全中?

    谢迁又道:“名列第一的人……叫刘杰,不只如此,刘杰之下,从一至第九名,都来自于西山书院,其他六人,最次的,也名列中游,臣在阅卷时,就觉得古怪,因为这些卷子,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没有瑕疵的地步,不过当时阅卷时,乃是糊名,臣也不知,作这些文章的是何人,等臣亲自看过了榜,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他们……”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西山书院,这是不给人活路啊,这科举,被他们西山书院给承包了?

    而刘健一听刘杰高中第一。

    他有点懵,下意识的想要问,是哪个刘杰。

    可他忍住了,略一思索,天下可能有很多刘杰,可谢迁口里说,是西山书院的刘杰,那么……还能会是谁呢?

    自己的儿子啊。

    自己的儿子……先中解元,又中会元了?

    这……可比自己的爹厉害啊。

    要知道,刘健可是和解元、会元都曾失之交臂的。

    万万料不到,自己竟有了一个会元儿子!

    刘健眉毛一挑,正色道:“臣的儿子愚钝的很,他能中会元,肯定是侥幸中的,惭愧,真的很惭愧啊!”

    所有人看着刘健。

    刘健表现的很谦虚,当然这种谦虚在许多人身上很常见,譬如:诶呀呀,我儿子不就考中了清华吗,这算啥,你儿子还考上了新东方烹饪学校呢,也很了不起啊。



    刘健的一席话……让人有点懵。

    西山书院全中,这自然是一件大事,可对刘健而言,并不是重点,重点却是,自己的儿子中了会元啊。

    要知道,这会元,三年才出一个,凭着这会元,殿试之后,势必要名列一甲,说不定,刘家也能出一个状元呢。

    刘健是个稳重的人,自是极力的遏制住心里的激动,可这内心的喜悦,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弘治皇帝听罢,也乐了:“刘杰……这一次竟如此争气?”

    刘健道:“陛下,这一次,臣说一句本心话,犬子若不是在西山书院学习,只恐……”

    他摇了摇头。

    这一句话真不是谦虚了,而是发自肺腑之言。

    儿子有几斤几两,他怎么不清楚?依着刘杰那平平的资质,他当初对刘杰的期望,可能连举人都是奢望的,可自进了西山书院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刘健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随即又道:“陛下,这真多亏了书院的院长太子殿下,还有犬子的师公方继藩,其恩师王守仁,以及八股讲师刘文善、江臣人等,也是功不可没。”

    弘治皇帝一时间默然起来。

    西山书院。

    霸榜……

    这的确令人瞩目,可这等于是让人无路可走了啊。

    谢迁之所以说蹊跷,想来就是因为如此吧!

    八股的目的,就是取士,要让天下的英才都学四书五经,凭借着四书五经而进入科举!

    可现在,西山一个书院就占据了科举榜的鳌头,十五个人全中了,那么下一科呢,还给人机会吗?

    这科举被人钻了空子啊,不得不令弘治皇帝想到,定又是方继藩那厮不知想了什么法子!那么到了下一科,西山书院又会有多少的读书人参加考试,会有多少人入榜?这以后科举取士,还怎么玩?

    不给读书人希望,这就是不给人活路啊。

    可是……刘健说的对……

    弘治皇帝这些日子所思所虑的,都是一个问题,那便是自己时日无多,自己若是驾崩之后,太子能承担起祖宗交给他的江山吗?

    弘治皇帝看着暖阁中的诸人,这些人都是自己的肱股之臣,自己对他们托付了巨大的信任,将来,他们肯定会成为辅佐太子的托孤老臣的,可……单凭这些就足够了?

    显然还不够,可是西山书院,这一趟就中了十五个进士,再加上此前的六个,这二十一个年轻的俊杰,未来的清流,贵不可言之人,他们见了太子,也需尊称一声大宗师!

    也即是说,他们的命运并非来源于他们的宗师,他们的某位同乡,他们从进入朝堂开始,便与太子休戚与共,他们……

    若是未来太子克继大统,他们便是天子门生……

    这样细思下去,这……西山书院的确……好啊。

    一下子的,弘治皇帝自觉得自己一直烦恼的问题,一扫而空。

    十五个贡生,不久之后的进士,统统为太子门生,他若是驾崩,也可放心了。

    弘治皇帝的心情舒心下来,脸上露出了笑容,道:“西山书院教授读书人有功,敕命造石坊一座,刻上碑石……”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今科西山书院的贡生,有十五人之多,可朝廷择才不分先后,谢卿家,在未取中的读书人之中,再添设十五人补入此次贡生的名册吧,赐予他们同贡士出身。”

    对于弘治皇帝突而其来的决定,谢迁先是一愣,可随即就明白了弘治皇帝的意思了。

    朝廷的本意,是在于依靠科举来收拢天下的英才,现在西山书院一霸榜,你能怎么办?废除科举吗?科举自是不能废的,打死了都不能废。

    更改科举的规则?

    这就更可笑了,因为人家考中的人多,便要更改规则,那么科举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失去了公平,科举便是名存实亡。

    彻查西山书院?

    开玩笑,人家这样的成绩,名震天下,就因为人家考得好,你就去查他?

    要知道,当今太子殿下可是这书院的院长呢,显然,这大明的储备全力中心已开始发生了转移!

    从前太子权力中心在于詹事府,在詹事府里,皇帝会选择一群得力的年轻大臣在詹事府中任职,而这些人,则教授太子学问,相当于太子的老师、讲师和教师,等将来太子登基,这些人便可随之平步青云,成为太子的肱骨之臣。

    而现在,显然詹事府已经几近于裁撤,没有了丝毫的影响力,上至詹事,下至最普通的一个教授、讲师,再没办法影响太子了。

    那么将来,谁可以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显然,是在西山啊。

    只不过,从前在太子身边的是老师,现在在太子身边的是学生而已。

    科举规矩不能更改,西山书院三年之后,势必还要卷土重来,将来必是更加可怕,天知道到时候要参加考试的考生会有多少,那么朝廷总要给其他的读书人一点机会。

    于是弘治皇帝的办法很简单,补录十五人为贡生,你西山书院考中多少,朝廷就补录多少,如此一来,其他的读书人便不担心自己有才华,而无晋身之阶了。

    唯一不足的,就是名声不太好听罢了,毕竟人家是会元,未来可能还是状元,是榜眼,是探花,是二甲第一名之类,而你只是个补录的贡生,未来大抵也只是赐同进士出身。

    “陛下,若是补录,未来授予如此多的新官,臣恐到时……”谢迁虽也觉得这样做很好,可也不得不有些顾虑。

    弘治皇帝则是摇头道:“而今是百废待兴,大明要出海,要广泛的推进新粮,所需官员,只怕得要不少补录吧,无妨。”

    既然这样,谢迁也没什么好继续反对了:“臣遵旨!”

    弘治皇帝舒坦的松出了一口气,这西山书院,竟在不经意之间解决了自己一个心头之患。

    他心里只感慨着,而今太子有了西山书院为班底,朕……倘若真到了回天乏术那一日,想来……也是死而无憾了吧。

    刘健则是久久的绷着脸,这个时候,实在不该激动,深呼吸,不要急,还有殿试呢。

    ………………

    西山书院,却已是热闹非凡。

    朝廷下了旨意,鉴于西山书院的成就,为朝廷培养了诸多英才,因而营造石坊、仪门,上书西山书院的显赫功绩。

    工部早早来了人,预备开始营造。

    而西山书院外头,却早已是彩旗飘飘,无数的匾额悬挂了出来。

    “状元及第”、“榜眼”、“探花”,还有“进士及第”的金色匾额,挂在了西山书院的院墙上。

    这些匾额,都是欧阳志等人的身份,除此之外,新近又挂上了新科的牌匾,祝贺刘杰高中会元,再有恭喜其后八名弟子,统统上了墙,恭喜他们高中贡生,名列前茅。

    其他六个,虽也是贡生,却只有一行小字:“又六人,亦中贡士,名次不显,诸生引以为戒。”

    “……”

    这六个新近贡生,看着引以为戒四字,想哭。

    自己六人算是丢大人了,成为了典型,而且还是坏学生的典型,也成了西山书院之耻,在这玲琅满目、金光闪闪的无数牌匾之下,显得格外的不起眼。

    耻辱啊。

    丢人啊。

    可是他们能说啥?

    是自己的问题啊。

    书院教授水平这样的高,若不高,自己的师兄弟们怎么能霸占前九呢?怪只怪自己天份不够,怪自己不够努力。

    除此之外,这高墙上,还留了许多的空位,是为了未来,这一科新晋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进士及第准备的。

    整面墙被挂的满满的,怕是到了下一科,又需营造一面墙来,专门来悬挂这些牌匾。

    在这个时代,若是有谁家挂一个进士及第的招牌,这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这牛逼吹完了一辈子之后,甚至就算是进士死后,这牛逼还能吹到自己的玄孙。

    物以稀为贵,可反面是……

    在这西山书院,进士、贡生,似乎不太值钱。

    进了书院,书院里开始挂满了各种条幅,条幅上是装裱好的各种牌匾,上书:“今日不流汗,明日打至你流血。”;又或“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往前冲”,“名落孙山,不妨去死!”、“学新学、考八股!”

    这些牌匾里的文字都很俗,而且此等俗气的文字,张贴的到处都是,尤其是在明伦堂里,更是挂的到处都是。

    可偏偏,人走进去,便有一种澎湃的感觉,整个人热血沸腾。

    那前来营造石坊的礼部和工部官吏们到此,都懵了,他们有点儿恍然,这十五个贡生,就是这般的产生的?

    更可怕的是,他们到了一处库房,发现这库房里的纸张堆砌如山,打开一看,一捆捆的纸里,俱是密密麻麻的文章,这些家伙……他们……他们……将作八股文当做吃饭吗?

    而方继藩此时,正仰着头,看着一个个匾额,心里很有成就感……

    …………

    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了,不能晚节不保呀,月票榜太激烈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老虎!



    西山书院火热起来。

    读书人们恨它,可再恨,也改变不了西山书院能中试的事实。

    十五个新科贡生,直接撕了自己的八股文章,接下来,开始跟随王守仁学习新学。

    而更多的秀才,则预备来年的乡试,开始每日作八股文。

    更可笑的是,居然开始有人提出,八股文摧残人性,朝廷应当废除八股的口号。

    提出这些事的读书人,居然还不是来自于西山书院……

    方继藩有点懵。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说好的大家学程朱,学八股,废了它,西山书院怎么办?新学怎么办?我方继藩咋办?

    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砸人饭碗啊。

    对此,方继藩表示了愤慨,欺负人啊,打不死你!

    自然,废除八股是不可能的,这不但关系着祖宗之法,更关系着整个庙堂所有人的利益。

    而今天下的官员,都是由八股取士而出,你考不上,你就说要改,你算老几?

    可最令人大跌眼镜的,却是某些狂热的程朱学读书人,号称不必拘泥于科举,学程朱以自强。

    意思就是,我们学程朱,才不是为了八股呢,我们求学,是为了自己的本心,不考又咋了,八股文摧残了人性。

    而西山书院,这儒学之中,最旗帜鲜明,且反对当今天下理学的书院,却是普天之下,对程朱八股文的最大捍卫者,坊间一有苗头,翰林编修江臣,立即写文驳斥,甚至上奏,认为有人妄图擅改祖宗之制,试图动摇国家根本,丧心病狂至此,所涉儒生,俱因使各地官学,革去这些狂妄之徒的学籍,以儆效尤。

    整个翰林院都懵了。

    这到底谁才是谁一边的啊。

    这翰林院作为大明朝的理论机构,里头的官员,都为清流,上可以侍驾在帝侧,为皇帝解释儒家经典,诠释儒家和治国的理念;对下,他们又承托了天下读书人的民望,代读书人说话。

    以往的时候,除了翰林院里如王守仁等标新立异的异类之外,多数翰林,都是理学的忠实拥护者,若是有什么读书人,居然说要废黜八股取士,诶呀,我这小暴脾气,不弄死你我都枉为翰林。

    可今日呢,任谁都明白,提出这个口号的,乃是一些理学的读书人,他们只是对于当今现状不满,所以才提出了激进的口号,这口号,只让绝大多数人心里产生同情,谁好刁难他们。

    可新学的异类们,毫不犹豫的要求严惩,而翰林院其他人等,一个个在装死,还能说啥?假装没看到吧,人生啊,真是特娘的变化无常。

    更多人,暗地里在打听西山书院何时招生,到了这个份上,什么理念之争,毕竟都是假的,大家读书,是真爱程朱?程朱死了五百多年了,他又不赏自己饭吃,不能金榜题名,或者没有功名,一切都是假的,在士林之内,一个举人,称之为老爷,哪怕你只有十几岁,少年得志,可你若是撞到了一个读了数十年书的老童生,尊老?笑话,你年轻的举人依旧还是老爷,你坐着,那须发皆白的老童生,只能乖乖站着给你行礼,要自称自己是末学。

    举人老爷即便可以做你孙子了,却正眼都不瞧你这老童生一眼。

    因而,那些屡试不第之人,其实是最惨的,就如刘杰,这可是内阁首辅大学士之子,当初不中就是不中,没中你就抬不起头来,你就得被人踩下去。

    这其中的现实,还有其中的滋味,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哪怕是同为进士,也有进士及第和赐同进士出身的区别,进士及第的进士们凑在一起说话,你赐同进士出身的人即便社会地位等同,也难免受人奚落,觉得羞耻。

    有功名不考,这不是犯浑吗?

    所以理念之争,其实都是虚的,管你什么理念,是理学还是新学,没人会因为你学什么而高看你一眼,谁能中试,才是关键。

    可惜西山书院,暂时没有招生的打算。

    至少今年还没有,而是在这西山书院之内,一百五十多名秀才,现在却是磨刀霍霍,预备来年的乡试。

    北直隶的读书人,真的很绝望啊。

    那西山书院里,一百多个嗷嗷叫的秀才们,这是想咋地?难道……又想……

    方继藩乐呵呵的提着笔,写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此后交给一旁的邓健:“去装裱,张贴。”

    “是,是。”邓健美滋滋的道:“少爷威武啊,现在全京师都知道,有少爷在,他们就别想中试,谁听了少爷大名,不是叫骂不绝……不,是他们对少爷好生相敬……少爷……”

    邓健眨着眼,看着方继藩,这几日变化太明显了,他一个打杂的,说难听点,就是个狗腿子,居然成了香饽饽,被读书举人老爷和秀才请了去,拍着肩叫小兄弟,不但请他吃喝,还给他银子花,这世上的人,居然一下子,道德水平都提高了不少,至少邓健眼里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少爷决定招生的时候,第一时间,去通知这些秀才、举人。

    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方继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们要给钱邓健花那就花吧,自己若是招生,绝不会第一时间告诉邓健。

    方继藩嗯了一声:“你居然还懂好生相敬。”

    “当然,当然。”邓健骄傲的挺着胸脯道:“少爷现在是文曲星,能在少爷身边,不读书的人,也能出口成章了。”

    这马屁,拍的很悦耳,还是没有底线的人好啊,那些徒子徒孙们拍起马屁来,太拘谨,老半天才憋出几个师公仁厚之类的车轱辘话,你看邓健就很推陈出新,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

    方继藩坐下。

    邓健忙给邓健斟茶。

    方继藩将茶盏端在手里:“不是本少爷吹牛……”

    邓健眨眨眼,洗耳恭听,一副小人专候少爷继续吹的样子。

    方继藩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读书人的事,你也不懂,滚蛋。”

    “噢。”邓健很干脆的点头。

    他刚要出去。

    迎面,却有人闯来:“老方……你在哪儿……”

    很熟悉的声音,接下来,看到了很熟悉的人。

    朱厚照两眼漆黑,像熊猫一般,气喘吁吁的来:“书院的事,办好了没有,办好了陪本宫割腰子去。”

    “……”方继藩茶水喝到一半,突然觉得有点反胃,将这口里的茶水吐了出来:“殿下……”

    “赶紧啊。”朱厚照急的团团转:“昨日,有个得了肠瘫的病人割了腰子,伤口腐烂,今早死了,本宫没了你不成,有你在,心里踏实,现在还有没有事儿,没事赶紧,去蚕室,刘瑾又送来了三例病人。”

    “……”方继藩不由道:“殿下,那个苏月,难道就不可以吗?”

    “不可以!”朱厚照气的鼻子都歪了:“这厮做助手,到了本宫身边就紧张,瑟瑟发抖,问他啥都他都迟一些,还是本宫和老方心有灵犀啊,他只能负责在旁打打下手,做不得大事。”

    “昨日出事的那个病人,想来就是被他给耽误了。”朱厚照气的咬牙切齿:“再者说了,到时本宫给父皇开膛破肚,苏月他们敢站在一旁吗?你自己说了,能给父皇开膛破肚的,也只有本宫;可能站在本宫身边,协助本宫的,大明也找不出几个来,你就是一个,其他人,能放心?”

    方继藩哭笑不得。

    朱厚照道:“赶紧,本宫还研究出了一点心得,待会儿和你讲一讲。”

    朱厚照不给方继藩任何一丁点偷懒的机会。

    不过说起心得,就如庖丁解牛一样的道理,杀牛杀的多了,每天都有新的发现;这割腰子也一样,根据术后不同病人的反应,以及他们的恢复状况,最后总结出,更好的办法。

    除此之外,这麻醉的臭麻子汤,已经经过了改进了,现在麻醉能力更强。

    手术的刀具,也进行了改进。

    术后的金疮药的用量,都进行了不同的修改。

    哪怕是切了腰子之后,什么时候进食,能吃什么,怎么恢复,这些,都从切了数十个腰子之后,在朱厚照和苏月等人努力之下,进行了调整。

    这大大提高了存活率。

    其实这个手术,在上一世,确实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手术啊,只要杀过猪的人,如果给他发一张执业医师资格证的话,大致告诉他怎么切,人家照样也敢试一试。

    可是这一世,这却是天大的手术,是大明当下,最高端医疗水平的体现。

    方继藩觉得,这是医学史上的一大步,先从割腰子开始,以后还可以发展成包皮环切甚至……

    真的不敢想象啊。

    方继藩道:“殿下,我先吃饭,否则待会儿做了手术,就没胃口了,吃饱喝足,我们再去。”

    朱厚照摸了摸肚皮:“你这么一说,本宫也饿了。”

    ………………

    第二章,推荐一本书,盛唐血刃,也是历史,写历史都不容易,嗯……老虎好惨啊,每天五更还被**啊,求月票啊,最后一天,大家看看还有没有票。



    温艳生是个合格的伯牙。

    一听说方继藩和太子饿了,便美滋滋的亲自去下厨。

    温艳生十三香已经开售,前期生产不多,主要主打的京中的富户,销量居然还不错。

    毕竟这是一片民以食为天的神奇土地,人们愿意将钱花在吃上。

    吃饱喝足,方继藩和朱厚照至蚕室。

    在这里,早有绑在了手术台上。

    是一个年轻的汉子。

    他是来治病的。

    当然,以上是废话。

    朱厚照和方继藩毕竟还算是有良知的人,总不至于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来割腰子,道德,一直都是方继藩坚守的底线,一个人失去了道德,那和禽兽有什么分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可是汉子显然有点反悔了,他虽是病得很重,被人诓骗说可以治好,能永绝病根。

    可是……一来到了西山,却被人剥了衣服,绑在了手术台上。

    这哪里是治病,这是绑架啊。

    这魁梧的汉子,哭了,哭的稀里哗啦。

    见了两个蒙面的人进来,手里还提着刀,他嚎叫道:“我不治病了,我要回家。”

    护目镜后,方继藩和朱厚照对视一眼。

    这样的病人,实在太多了,讳疾忌医的人太多。

    所以,方继藩毫不犹豫,寻了一个纱布,堵住了他的嘴巴。

    于是乎,世界清静了。

    这汉子眼里流泪。

    方继藩看了一旁负责术前工作的苏月一眼:“喝了臭麻子汤?”

    “喝了啊。”

    “那就再等等。”

    朱厚照轻松下来,放下了手术刀:“老方,正午的腰子味道不错。”

    “是啊,想不到腰子熬汤,味道这样的好。”方继藩表示认同。

    “若是天天有这腰子汤喝,该有多好啊。”朱厚照感慨:“皇帝都不想做了。”

    方继藩道:“殿下要慎言啊。”

    “慎个屁,这里没外人,有外人也不怕,告状去吧,打不死他。”朱厚照牛逼哄哄。

    方继藩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看了这在手术台上吓的战战兢兢的人一眼,他浑身剥了干净,犹如剥壳的鸡蛋。

    方继藩不禁看到了某个不可描述之物,感慨道:“这家伙,包皮有些长了。不如待会儿,顺道帮他割了去。”

    做为大夫,医者仁心,方继藩总觉得,某些冗长的东西,有些碍眼,见啥都想割啥,不割不开心,心里膈应。

    这汉子瞳孔收缩,起初还是挣扎,接下来,更加激动了,疯了一般,浑身都在战栗。被塞了纱布的口,呜呜呜的发出声音。

    当然,这些不和谐的声音,被自动忽略。

    朱厚照盯着那玩意儿一会儿,下意识的道:“长吗?本宫怎么不觉得,短的很。”

    “啥?”朱厚照无心的话,让方继藩一愣。

    在太子殿下眼里,这还短,那么……问题来了,太子殿下有多长。

    一下子……方继藩身躯一震。

    或许……

    太子殿下不育,这是没错的。

    历史上已证明了,现在的朱厚照,也没有孩子。

    按理来说,皇族到了朱厚照这个年龄,早该有孩子了。

    这不育的原因,有很多。

    有的是先天的,叫天阉,碰到这种,没话说。

    还有的是命,属于那种怎么样检查都很正常,可唯独,就是生不出。

    朱厚照是哪一种呢?

    关于这个,众说纷纭,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现在……方继藩却突然发现,自己找出了那么点儿有意思的东西了。

    某些东西太长,对男性的危害很大,比如容易引发炎症,又比如,引发某个地方的局部水肿,还比如……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可能导致不育。

    根源就在于,某些地方太长,污垢太多,因感染而引起前列腺炎,影响了小蝌蚪的活动力和小蝌蚪的粘稠度,最终不育。

    方继藩死死的盯着朱厚照,难道……是因为这个?

    在这个时代,虽然很多人爱好清洁,可朱厚照肯定不属于一个讲卫生的人,再加上某些地方过长的缘故……不无可能啊。

    “看着本宫做什么?”

    方继藩沉默了很久,他有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感觉。

    换一个角度而言,倘若太子割了包皮呢,那么……他会不会有生育的可能?

    当然,这时候,方继藩没心思顾着这个,他干笑道:“没什么,在思考。”

    “思考啥?”朱厚照好奇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若是陛下的腰子割出了问题,臣会不会死。”

    朱厚照吁了口气:“别想太多,本宫会保护你的。”

    方继藩点头,心里汗颜,其实他想的事,这皮,谁来割?又该怎么割?如何在未来,取得陛下和张皇后的同意。

    手术开始。

    朱厚照十分认真的道:“刀。”

    臭麻子汤已经起了效用,汉子已昏昏欲睡。

    方继藩熟练的递到过去。

    朱厚照按住要施术的部位,这部位四周,用了挡布,戴着鲨皮手套的手指轻轻一按,另一只手飞快的在肌肤上划下了一个口子。

    而后,寻到了腰子,轻车熟路的割下,将这腰子丢到了一边的铁盆上:“他的腰子肉挺肥的。”朱厚照忍不住评价:“一层油膏呢。”

    “止血钳!”

    方继藩将止血钳递过去。

    朱厚照止住血,上了一些药,随即道:“剪刀……”

    二人一通忙活,接着朱厚照开始缝合伤口,他缝的飞快,三下五除二,伤口便缝制好了。

    起身:“苏月,你敷药。”

    说罢,和方继藩走出了蚕室。

    二人摘下了口罩。

    朱厚照感慨一番:“你来做这助手,果然快了许多,那苏月笨死了。”

    方继藩道:“想来那苏月是有些紧张吧。”

    朱厚照突然道:“本宫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你在打本宫的主意。”

    “太子殿下。”方继藩认真的道:“殿下可不要这样说,臣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朱厚照背着手:“也不知何时,可以对父皇施术,看来,还是得多练练才好,本宫其实也担心,待会儿,我们再做两个,以后每日拿两三个来练手。”

    “……”方继藩想死:“殿下,我可能……”

    “你压根就没病!”朱厚照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本宫成日和你朝夕相处,你天天打着脑疾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本宫却一清二楚。”

    “……”方继藩震惊了:“这……胡说,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装病做什么?”

    朱厚照道:“你放心,反正本宫不会和人说。”

    方继藩想死。

    这是自己的杀手锏,是自己的必杀技啊。

    接下来,就是每日做手术。

    方继藩尝试着,切掉了一个病人过长的包皮。

    那病人整个人虽是昏昏欲睡,却突然莫名感觉到了一阵蛋疼,于是,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方继藩私自做的小手术做的很成功,切口很整齐,相比于割腰子,这环切的手术,简直就是小儿科了。

    之所以顺手帮忙切一下,主要是方继藩也想练练手,谁知什么时候,用得上呢。

    朱厚照在另一旁,一边切着腰子,一面忍俊不禁:“老方,你切人家做什么,宫里又不缺宦官,你太不厚道了。”

    “手痒,手痒而已。”

    方继藩道:“殿下赶紧啊,过来赶紧缝一下,流了好多血,好可怕。”

    朱厚照这边已帮病人缝了线,一面忙是取了针,给另一处伤口缝线。

    方继藩在旁道:“殿下,要缝好一些,某些没有医德的医生,缝的就很敷衍,会破人相的,这等大夫,和草芥人命没有区别,要细腻一些,别把人弄得太丑了?”

    “还有会做这个的大夫?”朱厚照愣了一下。

    “……”方继藩道:“我是说如果。”

    不管怎么说,手术很成功,腰子的部位没有什么问题,几日下来,这病人就开始愈合,慢慢恢复了,可在昏厥之后,恢复了一些气力,这病人便嗷嗷大叫:“我的宝贝啊,我的宝贝啊,我祖传的宝贝啊……”

    他以为自己被阉了。

    直到方继藩耐心的和他解释,他情绪才好了一些。

    往后,方继藩但凡看到长的东西,都不免要手痒。

    他专门给自己定制了一个环切的工具,这工具刀和上一世差不多,是方继藩凭着记忆,设计出来的,咔擦一下,就齐齐整整的下来了,他甚至开始试着给人缝线,不过缝并不好,不过这不打紧,丑就丑一点吧,外观只是次要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实用,这和新学所提倡的经学致用不谋而合,所谓知行合一,大抵就是如此。

    光有靓丽的外表,不过是红粉骷髅,我方继藩是看脸的人吗?然而并不是!

    朱厚照的手艺,也越来越熟练,一个又一个的病例,每一个手术失败,都会记录下来,分析出失败的原因,而每一次是成功,所有手术的前后过程都会详尽的记述,用来分析总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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