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课讲毕。
这一次,翰林们听的很认真了。
心中的骄傲,荡然无存。
他们显得很沮丧。
因为他们看到了愤恨,他们自以为人们该将他们当做青天,当做纲纪的维护者,现在方知,原来他们收获的是恨,是无数滔天的恨意。
人都是有良知的。
哪怕是这些‘夸夸其谈’之辈。
此时,心里没有了抵触的情绪,再听这刘文善授课,竟有一丁点……顿悟……
杨雅低着头,脸有些红,上完了课拔腿便走,外头,杨彪提着‘戒尺’在等他们,后山要修建一处火炮的试炼场,需要人去挖沟渠和平整土地。
弘治皇帝也已起身,他沉默了片刻:“将那刘瑾,招来……”
说着,抬腿,便往镇国府方向去。
这一堂课,最震撼人心的,在于怨愤。
这股子怨愤,既是冲着翰林们而去的,又何尝不是冲着弘治皇帝而去的呢。
天下原来竟有这么多干柴,难怪只要有火星子,便要引燃。就如一场北通州的天花,只需贼子煽动,便有无数人蠢蠢欲动。
这……只是因为那些贼子吗?不!弘治皇帝是个心如明镜般的人,他并不愚蠢,他当然知道,根本的原因在于,自己的大臣们,那些满口仁义之人,在地方上,做了什么呢?
太可怕了啊。
弘治皇帝坐在了镇国府的厅里,他绷着脸,有人给他斟茶,他只抱着茶盏,却没有喝。
等刘瑾被叫了来,弘治皇帝凝视着刘瑾。
刘瑾忙是瑟瑟作抖的趴下,方才大义凛然的刘瑾不见了,又恢复了卑躬屈膝的模样。
刘瑾叩首:“奴婢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感慨道:“来,抬起脸来,朕看看。”
刘瑾便抬起脸来。
弘治皇帝看着这一张坑坑洼洼的麻子脸,道:“你得了天花,侥幸活了下来?”
“是。”刘瑾叩首道:“奴婢……侥幸活了下来。”
“你在南昌府,随太子深入虎穴,也活了下来?”
“是。”刘瑾战战兢兢。
弘治皇帝感叹道:“当初,文皇帝靖难,身边有一个宦官,三宝太监郑和,追随文皇帝,为靖难,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此后,又代文皇帝巡守四海,他虽是阉人,却也深明大义,朕方才见你的谈吐,不似寻常宦官,且你伺候太子,立有大功,可见你是有福之人,也非寻常的阉人啊。”
刘瑾磕头:“奴婢这是应当做的。”
弘治皇帝道:“这一路,你的所见所闻,你记述下来吧,呈给朕看看,朕见地方官的奏疏,看的腻了,朕想知道,你所看到的是什么?”
“奴婢遵旨。”刘瑾依旧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弘治皇帝感慨道:“望你以三宝太监为榜样,将来,也可名传千秋,往后,好好伺候着太子。”
“奴婢……谢恩。”刘瑾突然有点感动。
皇上啊,终于肯正儿八经的和自己说话了。
“起来吧。”弘治皇帝感慨:“你既拜入了刘文善的门下,便算是入了学了,不知,可有字号?”
刘瑾犹豫了一下:“奴婢是阉人,哪里有字号。”
“朕给你取一个。”弘治皇帝仰头,沉默了片刻:“叫三宝吧。”
刘瑾感动肺腑的道:“奴婢谢恩。”
我刘瑾……往后叫刘三宝了?这是陛下的赐字,得之不易啊。
刘瑾又叩谢之后,起身,乖乖站到一旁,他委屈巴巴的看了朱厚照一眼,自自己回来,在西山治病,太子还未来看过自己,太子……这是怎么了,吃了张永那狗贼的迷魂汤了吗?等咱在西山,被研究够了,哼哼,等咱回去,看怎么收拾那张永。
刘瑾现在心里,是愉悦的,一个宦官,得了陛下的赐字,将来前途,肯定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自己顿悟了大道,在自己心里,自己的恩师刘文善,便是圣人,他能说出这番道理,真的是了不起啊。
…………
弘治皇帝随后,看向了尾随而来的刘健等人。
刘健没有进入明伦堂旁听,不过在外头,却也知道内里的情况。
三个大学士的内心,颇为复杂。
弘治皇帝道:“三位卿家,新学,你们怎么看?”
刘健沉默了。
弘治皇帝挑眉:“为何不言?”
刘健道:“老臣以为,这是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不错,卿家所言,与朕不谋而合,此学,既可载舟,使我大明昌盛,亦可覆舟。新学倡民本,且体民之疾,体民之所苦,且要身体力行,教授出来的这些读书人,用的好,便可使我大明永昌。可君君臣臣之道,却偏弱了一些……”
刘健颔首。
这个学说,说实话,听起来,真的是极有道理,可是……却也有许多警惕的地方。
弘治皇帝突然道:“可是朕想问,大明,倘若这般下去,还有多少年寿数呢,你但讲无妨。”
“这……”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看,不会再超过百五十年了,自洪武高皇帝而始至今,才区区百来年,就已弊病重重,有多少无法革除弊端,令朕心忧啊,朕不信什么江山万代的鬼话,朕只相信,百姓们若是能安居乐业,大明才能延续下去,倘若天下百姓,饥寒交迫,那么再多的君君臣臣也无用了,纲纪和礼法,不能让人填饱肚子,饿了肚子,活不下去的人,他们也不会在乎什么君君臣臣……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弘治皇帝起身,苦笑:“这一切,都交给朕的儿子吧,或许朕的儿子,会处置的比朕好……朕老了啊……”
弘治皇帝不老。
他才不过三十多岁而已,可因为过度的操劳,其实两鬓之间,已生出了斑斑白发,他的心,是老的。
新鲜的事物,他未必能接受。尤其是有这么个奇葩儿子,这儿子怎么看,都像是时代先锋的人物。倘若放在后世,想来这厮在八十年代,便已是非一头非主流的蓬松头,上身是牛仔衣,下身是喇叭裤了。
弘治皇帝道:“西山书院,一切太子做主,朕不加干涉,只要不是无君无父,便由着他们去吧。”
弘治皇帝看向了方继藩:“近来这下西洋之事,你可要抓紧,早一些出海,朕的船,可都预备好了。”
“……”方继藩无法理解,陛下为何脑子转的这样的快,有点跟不上步伐了啊。
方才还是西山书院,转过头,便惦记着出海了。
不过……想来陛下很缺钱吧,迟一天出海,就迟一天回来啊。
方继藩道:“徐经那厮敢偷懒,儿臣打死他,儿臣好好的催促一下。”
弘治皇帝满意的颔首点头:“尽快!”
“儿臣遵旨。”
…………
徐经有点懵。
咋转过头,就赶着自己下海呢?
这上陆,也没多少日子啊。
难道恩师嫌弃自己了,不愿意自己多侍奉他一些日子?
可是朝廷的效率很高。
这两年所造的两百多艘舰船,加上此前的舰船,此次大明船队的规模,几乎已经可以和当初三宝太监的船队比肩了,舰船近三百艘,所载人员,万余人。
不过这一次,因为需要大量的人手前往好望角和黄金洲驻扎,因此,船队所载的人手,还将扩大,将达到两万至三万。
这将是一个无以伦比的舰队,这些如沙丁鱼一般,闷在船舱之中,前往远方大陆的船队,将重走当初的航路,迅速抵达黄金洲,在沿途,他们可能建设港口和货栈,对这航线,进行一点点的优化。
下西洋所需的钱粮,几乎管够。
内帑里,这一次直接拨付了两百万两,除此之外,另外造船所需,也是应有尽有。
大明皇帝对此,尤为重视,特下旨意,征用水手和水兵。
在天津卫、蓬莱、登州等北方口岸,一份份招募的旨意宣读而出,四处张榜,可显然……这旨意,几乎没有多少用处。
因为不需天子征用军户,一听到了消息,无数的军户,已是闻风而动。
在天津卫的招募处,这里已是人满为患,每日都有数千上万自四面八方赶来的军户前来报名,疯了似得军户子弟们,为了能登船,甚至露宿在征募处外头,他们被一个个要求剥干净了衣服,检查口齿,检查肌肤上是否有疮疤,丈量身高、体重。
出海啊!不出海有什么出息。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头。
留在陆上,就是等死,数百万户底层的官兵们,早已是生不如死,现在但凡有了一丝改变命运的机会,都没有人放过。
多少人出了一趟海,一夜暴富,自此人生变了模样。无数人,为了出海,四处托关系,求告征募处的人。
得到了一份征募令,要求其某月某日于某时登上某船的人,顿时喜笑颜开,家里拿出压箱底的钱来,杀鸡宰羊,大宴宾客。
要有出息了。
出了海,别想着回家啊,家里的事,不必惦记着,死在外头,认了,这是命。
四邻听说被选上了,纷纷上门道贺,哪怕是他们的上官们,也变得警惕起来,派人会随点儿礼。
毕竟,谁知道人家会不会活着回来了,还有了大出息呢?不敢惹,不敢惹。
方继藩亲自送了徐经到了天津港。
港湾外,一批批的舰船分拨出发,编为七队,其中一路,将一路向南,沿着吕宋更南的方向,寻觅新的大陆。
其余六队,则一路向西。
徐经到了码头处,驻足,回身,拜下,叩首:“恩师,再会了。”
“去吧,去吧,要牢记自己的使命,深入内陆一些。”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方继藩朝他微笑。
徐经却哭了,吸着鼻涕站了起来。
张鹤龄有些尴尬,因为没人送他,他朝着热闹的人群大吼:“不要送了,不要送了,后会有期。”
那沿着港口的人潮汹涌,这里,有许多军户们的亲眷,人们朝着一艘艘大船挥手,年轻人们,则带着羡慕。
军户太苦了。
许多年轻人,根本娶不到媳妇,因为没有人愿意嫁给军户,更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也成为军户。
这军户几乎等同于是武官们的私奴。
他们的处境,比之寻常的佃户,还要更惨,佃户们往往租种了土地,交了租,剩余的,尚且还可能是自己的。
可军户不一样,卫所的武官,占了最肥沃的田,分给他们的,不过是三五亩劣田,可偏偏,还要让他们为武官们的田耕种,且做的是白工,军户们自己分得的那些劣田呢,根本就吃不饱。
哪怕是丰年,他们也吃不饱,命如蝼蚁。
而今,能出海,对于他们而言,哪怕是死,也比在这里挨饿要强不知多少倍。
徐经哭哭啼啼的登上了船,张鹤龄也尴尬的跟了上去。见徐经眼圈发红:“你恩师送你,笑的这样开心,你还哭,他怎么就不哭。”
“你不懂。”徐经略带哽咽:“恩师是个外冷心热的人,他不动容,只是害怕我更伤心罢了。”
张鹤龄只冷笑:“呵呵……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
便不理徐经,却是眼里发光。
大明的舰队规模,已是越来越大,两万多人,将在黄金洲登陆,继而渗入黄金洲内陆,在附近,建沿岸,建立一个个据点,自己距离金山,已越来越近了,想一想,真是令人激动啊。
我张鹤龄,迟早有一日,富可敌国!
迎着海风,看着风帆鼓起,张鹤龄激动万分。
…………
“干爷,喝茶。”方继藩来到了东宫。
从天津卫回来,方继藩便到了东宫,刘瑾一看到方继藩,热情的亲自烹了茶盏,将茶水奉上。
方继藩看着刘瑾,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小镜子,照了照自己英俊的脸……呀,还很年轻,就这么快做人爷爷了,竟……有点不好意思,为啥脸这么红,因为我方继藩……脸皮薄呀。
“乖孙,不要这般客气。”方继藩抱着茶盏:“太子呢?”
“殿下在看舆图呢。”刘瑾笑呵呵的道。
“舆图?”方继藩一愣:“看舆图做啥?”
“呀,干爷竟不知道?河西呀,一伙鞑靼人,朝河西去了,河西告急。”刘瑾道:“殿下知道之后,每日都在琢磨着看舆图,说是……说是……要亲自挂帅,在河西,将那些鞑子,打个落花流水。还说,对付鞑靼人,不可被动,要如当初冠军侯一般,以尖刀,对其锋芒,鞑子可遁入大漠,咱们大明的铁骑,亦可杀入大漠,要让鞑靼人知道疼,使他们……永无宁日。”
“……”方继藩有点懵:“他梦还没醒呢?”
河西……
方继藩刚从天津卫回来,倒是没想到,这时,鞑靼人,竟会对河西动手。
这不对呀。
河西并非是鞑靼人的经略要地,那里是狭长的山谷居多,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作战,这也是为何,方继藩放心移民的原因,只要有矿产,大量的百姓可去河西,鞑靼人不可能在那里,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至多,也就是和大明进行拉锯。
而且,上一次那延达汗,吃了大亏,现在还敢来?
正在方继藩迷糊的时候,猛地,他想到了什么,不对呀。
若是在历史上,若是弘治皇帝驾崩,此时该是正德元年,正是这一年,鞑靼人曾大举进攻大同,原因很简单,大漠之中,来了一场巨大的雪灾,这一场雪灾,在一个冬天里,杀死了鞑靼人大量的牲畜。
按照往年的习惯,鞑靼人在雪灾之时,定会大举进攻,因为……倘若不赶紧劫掠,他们根本熬不到今年的冬天。
正因如此,历史上,鞑靼人会在今年,有一场大战,此战,十分激烈,为了掠夺和活下去的鞑靼人们,会一次次的在大同关一线,对大明进行长达数月的攻势。
方继藩一拍脑门:“他娘的,鞑靼人的目根本不是河西,而是大同,河西只是掩人耳目的法子而已。太子呢,叫太子来。”
刘瑾哪里敢怠慢。
这是自己的爷爷啊。
爷爷的话,他得听。
自从有了干爹,刘瑾找到了家的感觉。
他匆匆将朱厚照叫来。
朱厚照热汗淋漓,原来看完了舆图,竟去骑马去了。
他气喘吁吁的回来:“老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鞑靼人杀来了,要去河西,本宫向父皇请命,得去河西一趟,你猜怎么着?”
朱厚照笑嘻嘻的看着方继藩,显得很激动。
方继藩乐了:“陛下赏了你一个耳光。”
朱厚照脸崩起来:“你这人怎么比张永还要讨厌。”
“……”张永……张永咋了?
方继藩一脸发懵:“张永讨厌吗?”
朱厚照冷笑:“这个狗东西,他以为本宫不知呢,狗东西居然背后骂本宫,本宫已将他罚去情理粪坑了,永远都不见他。”
方继藩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看了刘瑾一眼。
刘瑾却是面带微笑,这笑容……让人有点汗毛竖起。
这孙子……
真阴啊。
方继藩几乎想都不用想,便知是刘瑾的杰作,倘若这孙子不是自己的孙子,方继藩真想抽他几个耳光。
朱厚照说罢,一拍刘瑾的肩:“幸好刘伴伴回来,不然,本宫身边真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了。”
刘瑾忠厚老实的道:“殿下别这样说,其实,张公公也只是一时糊涂,殿下大人有大量,何须和他计较呢,他毕竟伺候了殿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朱厚照瞪他:“放你娘的屁!你以为本宫不知,你和张永关系好,才处处为他说话,可张永这贼骨头,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少在本宫面前再提这个贼骨头!”
刘瑾便一脸委屈的道:“是,是。”
方继藩看着朱厚照这二货,又是那一副,宛如看一个智障一般的表情。
朱厚照接着看向方继藩:“咱们说正经的。陛下见我情真意切,竟是准了,不过,事先言明,不得让本宫出兰州,只许在兰州坐镇督战,老方,父皇变了啊,开始肯让本宫任事了。”
这一点,方继藩也没有想到。
居然……同意了。
陛下这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啊。
方继藩仔细想了想:“殿下,会不会因为,殿下生了龙孙的缘故?”
“啥意思?”朱厚照摇摇头:“算了,懒得说这些,现在本宫正在琢磨,怎么样击溃鞑靼人,老方,咱们得说好,这一趟兰州,你不可陪本宫去,本宫带着你的徒孙们去,再挑选东宫的一些骁骑同往,免得每一次去,击溃了鞑靼人,这功劳,却又落在你身上。本宫熟知兵马,不在你之下,带了你去,什么功劳都没有了。”
兰州啊……
方继藩一听,脸就变了,摇摇头:“殿下请臣去,臣还不去呢。”
这是实话,兰州那地方,上一世方继藩去过,那儿有个成日自称自己很英俊的作家,写大医*然的那个,实则是,他除了英俊之外,一无是处。
方继藩摇头:“臣本也不打算去。”
“这便好了。”朱厚照激动的道:“咱们一言为定,本宫真去了啊,你不要挂念朕,反正朕的画像,已挂满了西山,你何时挂念了,看看那写画,便可解思念之情了。”
方继藩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殿下好走,照顾好我孙儿。”
朱厚照却是皱起眉:“有些不对劲,怎么你和父皇,都答应的这样痛快。难道有什么陷阱不成?”
方继藩忙摇头:“没有的,没有的,太子殿下英俊不凡,兼且文武双全,远远看去,面上容光焕发,头顶竟隐隐有光环时隐时现,殿下是有个大福气的人啊,到了兰州,那些该死的鞑靼人,岂不是闻风丧胆,一听殿下威名,怕是要吓尿裤子,殿下,臣的心里,只有对鞑靼人无尽的同情和担心,再无其他了。”
朱厚照顿时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唧唧哼哼的低声喃喃自语。
显然……他以为方继藩和父皇一般,都会极力阻止自己,可谁晓得,好似……每一个人都盼着赶紧滚出京师一样。
咋和自己预想中,不太一样呢?
难道……见鬼了?
朱厚照……百思不得其解。
刘瑾则在旁傻乐,他喜欢陪在疯疯癫癫的朱厚照身边,殿下犯傻的时候,真的看着都很高兴哪。
…………
求月票。还有。
朱厚照很快,就从狐疑中走了出来。
无论如何,去河西打鞑子,是一件极愉快的事。
他对着舆图,熬了许多日夜,才制定了万无一失的方略。
朱厚照在军事上,简直就是一个天才,随后,他仿佛生怕自己的父皇要改了主意,立即挑选了骁骑营和东宫禁卫千人,连带着西山书院的生员们一块儿打包带走,美其名曰,让他们见一见世面,长一长见识。
数百个愿意随同前往的生员,加上上千骁骑,随即带着朱厚照出发。
方继藩亲自前去相送,到了京师之外,朱厚照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英武不凡,他看着方继藩:“老方,本宫这便去了,你可莫要后悔。”
方继藩道:“殿下,天色不早了啊,再磨磨唧唧,臣的午饭就赶不上了。”
“……”朱厚照乐了,道:“本宫会想念温先生的,嗯……走了啊。”
方继藩便朝朱厚照作揖行礼。
朱厚照拨马,转身便走。
众骑拥簇着他。
刘瑾坐在马上,愉快的吃着西瓜子儿,一面磕着,一面道:“干爷,再会了啊。”
“再会。”方继藩保持微笑。
送别了朱厚照。
心里竟有些舍不得。
这傻瓜要是知道,他在兰州几乎寻觅不到鞑靼人,一定会暴跳如雷吧。
算了,让他去兰州碰一鼻子灰也好,省的念兹在兹,充沛的精力无处安放。
方继藩心里吁了口气,回了京师,继而打马至午门,请求觐见弘治皇帝。
片刻之后,有宦官请方继藩至暖阁。
弘治皇帝安静的伏在案上,听说方继藩来了,便抬眸,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太子走了吧?”
“是的,陛下,臣有点舍不得。”
弘治皇帝叹口气:“朕何尝舍得呢,可每一次见他,但凡国家有一点事,他便高兴的要过年一样,朕看在心里,也疼在心里啊。小小年纪,看热闹不嫌事大,朕索性,就放他出去走一趟,让他晓得外头的艰辛,栽了跟头,便回来了。”
方继藩踟躇着,良久:“陛下,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你说。”
方继藩道:“陛下一定知道,河西走廊,不过是鞑靼人虚张声势对不对?”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你竟知道?”
可旋即,弘治皇帝乐了:“哈哈……朕竟是险些忘了,你最是滑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人哪,聪明到了你这般地步,真是世所罕见。你说的不错,自那鞑靼人与大明彻底交恶之后,朕的厂卫,早已倾巢而出,想尽办法,收买和潜伏了一些人,在那鞑靼人之中,根据厂卫的奏报,那延达汗的目标,乃是大同,至于河西走廊,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试探的攻了几次之后,那一小股的人马,便会立即撤退。也就是说,朕的这个儿子,等他到了兰州,见到的,只会是千里黄沙。”
方继藩忍俊不禁,翘起大拇指:“陛下真是老奸巨猾……不,深谋远虑啊。儿臣,服了。”
听到老奸巨猾,弘治皇帝拉下了脸,随即想了想,跟这个脑疾的女婿,计较个什么呢?
细细想来,这一次,总算是逗了一回朕的这个儿子,这家伙,总是让朕操心,今儿好,让他去兰州吃吃灰,而后夹着尾巴乖乖回家,从此之后,看他是否还敢成日胡闹。
弘治皇帝咳嗽了一声:“你也休要胡闹。此次,鞑靼人将攻大同,继藩,你有什么看法。”
方继藩沉默片刻:“既然来了,肯定要将其打痛,自镇国府整肃王恭厂以来,王恭厂已制造了大量新式的火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听英国公吹嘘你那火器的威力,朕倒颇为期待,因而朕希望此次,由你随军。都督炮营、飞球营。”
方继藩道:“儿臣有脑疾,万万不敢接受。”
弘治皇帝皱眉,他原以为方继藩会欣然愿往的。
“朕都下了旨,你敢不去?少拿脑疾做幌子。”
方继藩便道:“陛下,儿臣刚刚生了儿子,孩子还小,儿臣想多陪陪儿子。”
弘治皇帝拉下了脸来:“继藩,国家大事为重。”
方继藩接着道:“儿臣……”
弘治皇帝露出了失望之色:“诶,既如此,朕另择贤明吧。”
方继藩却瞪着弘治皇帝:“陛下这啥意思,不是该儿臣请辞三次,陛下要一意孤行,而后,儿臣不得已接受吗?”
“什么?”弘治皇帝瞪着方继藩。
方继藩无辜的看着弘治皇帝。
四目相对。
良久。
弘治皇帝冷笑道:“你竟当你是诸葛孔明了?”
方继藩摇头:“儿臣的意思是,好歹拒绝几下,否则太子殿下空手而归,却得知儿臣去了大同,不好交代。”
“……”弘治皇帝也是无语:“朕就问你最后一次,去还是不去。”
方继藩肃容道:“既然陛下非逼着儿臣去,儿臣岂敢不去,好吧,儿臣只好去了。只是不知,此次主帅的人选是谁?”
弘治皇帝淡淡道:“待会儿,你就知道。”
不多时,便有宦官来报:“陛下,英国公张懋,到了。”
“请进来。”弘治皇帝颔首。
英国公……
方继藩眼眸一张,英国公能成吗?他祭祀了大半辈子,还能上马砍人?会不会被他坑死啊?
不多时,便见英国公张懋激动的入殿:“老臣……见过陛下。”
来时,张懋就听到了风声,心里激动啊。
万万料不到,这一次,竟要担任此等大任。
可细细想来,这一场大战,已是迫在眉睫,到时,势必需调集各路大军,布防于大同一线,若是在军中,没有足够威望的人,如何能够调集各路军马。
英国公这个爵位,本身就是一种象征,是明军中的图腾,陛下挑选自己,实是再明智不过的事。
张懋叩首行礼:“陛下……”
弘治皇帝道:“鞑靼大军,兵锋剑指大同,朕想请你前去祖陵,告祭……”
“……”张懋顿时懵了。
弘治皇帝继续道:“告祭列祖列宗之后,亲自都督各路兵马,守备大同,卿可愿担……”
一下子,张懋脸涨得通红:“愿意。臣愿意,臣一百个愿意。”
弘治皇帝微笑:“卿家的心思,朕岂有不知,这些年来,卿一直都在读兵马,上了无数道整肃马政的章程,真就知道,你的心里,是不甘的,此次朕将大同交给卿了,还有,方继藩,朕也将他交付给你了,莫要让他少了一根毫毛。”
张懋狂喜,老泪纵横:“老臣宁死……”
弘治皇帝压压手:“不要说死,不吉利。”
“臣定幸不辱命。”
弘治皇帝微笑:“这些年来,鞑靼人屡屡犯边,朕一直在想,大明为何一次次,被动挨打,这些鞑靼人,哪怕是打痛了他们,可他们只要休养生息,便会卷土重来,真是烦不胜烦啊,这一次大同之战,朕希望,卿家将这鞑靼人,打的再痛一些,不痛到骨髓里,大明,永无宁日。”
“是。”张懋咬牙且齿:“老臣遵旨!”
弘治皇帝便摆摆手:“你们速去准备吧,择吉日出发。”
张懋走出暖阁时候,激动的几乎要掩面哭泣。
方继藩则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看着张懋,打仗,真的这么好玩吗?
这位张世伯,太要脸了啊,仿佛英国公府只要是姓张的人,不带兵去打一仗,人生就不完整一般。
张懋擦拭了泪,一把拍在方继藩的肩头上:“走,老子带你去喝酒去,哈哈,老夫终于得偿所愿,得偿所愿啊。”
“世伯,这酒,将来庆功时再喝,小侄回家看娃,要出战了,想着他爹在外征战,娃见不着爹,小侄心里便难受的不成。”
张懋龇牙:“你这儿子,终有一日,会像你爹将你惯坏了一般,将来又是一个混世魔王,儿子要打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被将他人看,将他当畜生,高兴不高兴,给他一耳刮子,将来人就老实本分了,你看看老子……”
方继藩好奇宝宝似得看着张懋,眨眨眼。
张懋顿时泄了气:“诶,这样一说,我儿子还在研究虫子和稻谷呢,竟不如你,罢了,不说这些,不说这些,继藩,陛下让老夫照料你,你放心,老夫决不让人损你半根毫毛。”
方继藩一溜烟的,逃了。
这家伙戾气太重,三观不正,还是少被他传染为好。
方继藩兴冲冲的回到公主府,朱秀荣见方继藩回来,正抱着儿子。
这孩子唧唧哼哼的,翻来覆去。
朱秀荣手臂有些酸,忙是传给方继藩。
方继藩将孩子抱在怀里,感慨道:“越来越像他老子了,和他老子一样英俊,再这样可怎么得了,我们方家太高调了,越发隐藏不住锋芒。”
孩子顿时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睛打量方继藩,他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爹,为啥这么悲痛。
难道……他没奶吃了?
………………
腰酸背痛,大吼一声,求月票了。
方继藩一直觉得方正卿这个名儿取得不好。
根本无从表达自己对大明朝的热爱。
叫爱国多好啊。
如此一来,每一次人们叫起儿子的名儿,就想起了忠君爱国、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自己。
想一想,竟都有几分激动。
小方鼓着眼睛,拼命的瞪着自己的爹。
方继藩便掐掐他的小脸,越发觉得这小子,竟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心里不禁感慨……
不多久,小方便饿了,饿了便嗷嗷叫,一旁的乳母忙是接过了孩子,去内室里喂乳了。
方继藩方才笑吟吟的看着朱秀荣:“今日陛下让我去大同抵御鞑靼人,这鞑靼人乌泱泱的要南下打草谷,不得不防啊。”
朱秀荣皱眉:“那岂不是很危险。”
“倒也不会。”方继藩笑呵呵的道:“我需先整肃一下飞球营和军马,也不急着出发。你放心便是,能杀本驸马的人,还没生呢,我最擅长的,便是对付穷鬼。”
“穷鬼……”
方继藩道:“可不就是穷鬼吗?这群该死的穷鬼,连铁锅都没有,年年饿的嗷嗷叫,饿了就想南下来觅食,夫君我心善,要教这大漠三千里黄沙和草原里,看不到一个穷人。”
朱秀荣睁大眼睛:“那岂不是要糟蹋很多粮食,要送他们不少的金银。”
方继藩忍不住深看了一眼朱秀荣,公主殿下……真是不谙世事啊。
………
大批从王恭厂挑选来的能工巧匠,进入了西山工学院学习。
张卫雨作为工学院的教授,带着这些匠人们,制造最新的火炮。
其实火炮并不难,只要杜绝了上下其手的机会,让匠人们专心致志的铸造,不去粗制滥造,炼制出来的钢铁,质量好一些,就几乎不成问题了。
问题在于炮弹。
炮弹的难度太高了,不但对精度要求高,且还火药的配比,也是极大的问题。
为此,后山几乎每日都是轰隆隆的爆炸不断。
通过不同杀伤力,来调整配比。
出于方继藩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和社会责任感,对于炮弹之中,添加砒霜以及毒药之事,被一次次的否决。
似乎这些王恭厂的匠人们,对于毒药有出奇的兴趣。
仿佛不加一点砒霜什么的,人生就不完美一般。
大家只好应方继藩的要求,乖乖的添加铁竹,甚至铁屑,一股脑的,朝里头添加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还有人认为应添加粪便,似这等害群之马,被方继藩狠狠的修理了一通,环境还要不要了?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巧匠们,大多都有祖辈们制造的传承。
无奈何,在王恭厂,几乎没有他们说话的权力,说要造炮,原本一千两银子拨下来,结果到手的只有百两银子,这炮还怎么造,只好将就了。
且上头的想法,都是天马行空,没有他们拍板做主的权力。
倒是来了工学院,好吃好喝的供着,且已许诺,将来在工学院学习之后,自然少不得他们的前程,匠户们的生活并不好,也是饱一顿、饿一顿,且被人瞧不起,倒是在西山,日子过的滋润,有肉吃啊。
所以大家脑洞大开,鼓捣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甚至针对了飞球队,在方继藩的指导之下,一个全新的玩意,横空出世。
后山这儿,一个飞球已经腾空,方继藩带着匠人以及飞球营的人员们举着望远镜,抬头观摩。
那飞球徐徐的升腾至了靶场,靶场上,竖立着一个个稻草人,随即,飞球上的人熟稔的开始搬出来了一个大包裹,这包裹,竟如顺丰快递,很厚重,足足有十数斤,里头统统是铁珠和铁屑,当然,也少不得火药。
火药的威力要大,就必须确保密封性,因而,外头几乎蒙了好几层的牛皮,除了引线之外,统统包裹的密不透风,接着,飞球上的人引燃了引线,这包裹的引线绽放出火花,这引线,显然也是特指的,为了防潮防风,引线先是浸泡在火油里,而后捞取出来,阴干。
这火药之中,里头还有一个小包裹,小包裹更是密封的严严实实。
这些日子,西山人吃过之后,大量剩下的猪骨和牛骨,统统都被搜集了起来。
这些骨头,晒干,碾成了粉,再将其烧制成骨灰,而后混杂进硅粉和碳粉,再将其装入玻璃瓶里,加热,最后得到的……乃是较为原始的白磷。
这白磷炼制起来,需极小心,非要胆大心细,心灵手巧之人不可,且需在封闭的环境里,全身防护,在炼制之后,又需将这白磷妥善保存,每一个步骤,都极是不易。
哪怕是花费了这么多功夫,也不过提炼出来百来斤罢了。
……
这白磷粉,现在小心翼翼的添加入了炸药包里,利用火药的力量,将其暴露于空气之中,而后,白磷会迅速的自然,只是效果如何,也只有天知道。
那炸药包随即被丢下了飞球,根据计算,引线的燃烧一直到炸药包落入靶场,方才炸开。
轰隆一声。
后山似乎都颤了颤。
当然……事实上黑火药的威力有限,所谓的大地在颤抖,不过是方继藩的心理作用罢了。
那炸药包随即炸开,无数的铁屑和铁柱迅速的穿破了牛皮包溅射出来,而后,白磷随即散出,爆炸时,周遭的温度迅速的升高,飘散开来的白磷粉冒出了火光,一团火焰和浓烟升腾而起,扎在靶场上的大量稻草人在受到火药的冲击之后,顿时千疮百孔,而后,空气中,大量粉末随着冲击波散开,宛如鬼火一般,四处漂浮,大量的稻草人,突然开始冒出黑烟,似是被那鬼火引燃了,最终,整个足球场大的靶场里,竟有三成的稻草人统统冒出了火光。
众人一哄而上,想要去靶场里观摩。
方继藩大呼:“不要激动,大家不要激动,远远的看着,迟一些去。”
足足等了小半时辰,等确定了白磷充分燃烧,方继藩方才小心翼翼的到了靶场附近,他故意放慢脚步,等到一窝蜂的飞球营和匠人们进入靶场统计伤亡,见他们无事,方才进去。
杀伤力很大,令方继藩很满意,看着这靶场里一片狼藉,方继藩才长松一口气,银子没白花啊。
张卫雨检验了之后,和一群匠人们低声密议着什么,接着,兴冲冲的寻到了方继藩的面前:“总计毁掉了稻草人九十七个,这还是稻草人不够密集的结果,倘若密集一些,杀伤可以更大。”
方继藩满意的点头:“制造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酿成了事故,可就完了。”
张卫雨忙不迭的点头,长的不太和谐的脸,带着喜色,眉一挑:“匠人们方才议论了一下,他们说,若是再加一点砒霜,效果就更佳了。”
方继藩一听,顿时怒火中烧,他生气了,天天就知道砒霜、砒霜……方继藩抡起手,一个耳光就摔在张卫雨的脸上。
好在方继藩下手不重,啪的一声,张卫雨下意识的捂起了腮帮子,却不觉得脸疼。
方继藩怒气冲冲的道:“我大明是礼仪之邦,我方继藩,是有道德的人,你们研制火器的人,更该知道,杀伤敌人,是其次,紧要的,是攻心,用砒霜去杀敌,这是可耻的事。即便是鞑子,他们没有人性,杀戮我们的军民百姓,随意劫掠我们的妇人,可是我们就能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吗?我今日放话给你,我们绝不率先使用砒霜,这是我们做人的底线。”
张卫雨忙是耸拉着头:“匠人们……只是说,试一试,砒霜有没有效,还未可知……”
“试都不许试!”方继藩正气凛然,脸上带着圣光:“你们不要脸,我方继藩还要脸。你们不知廉耻,我方继藩还要廉耻。你们中想着下毒,我方继藩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我……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张卫雨吐吐舌头,再不敢胡说了。
“好好干,多造一点白磷,这些日子,都杀一些豚和牛,还有羊,让大家敞开来吃,吃完了,找王恭厂报销,跟他们说,这是为了制造火器而用,吃不是重点,重点是取牛骨、羊骨、猪骨,是为了制造火器所必须,大战在即,为了保家卫国,这银子他们不出,谁出?”
“牛也吃?”
“吃。”方继藩看着心虚的张卫雨:“若是这西山上下吃不完,多端几盆熟牛肉,到公主府去,要号召大家,敞开肚皮。”
张卫雨乐了,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皮:“牛肉不易消化,现在肚子还胀胀的。”
方继藩握紧拳头:“再难再苦也要坚持下去。”
“噢。”张卫雨挠挠头。
他觉得自己的脑瓜子,有点跟不上,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自己的裤腰带,可是松了一圈又一圈啊,迟早要被撑死。
可是……想一想,其实挺激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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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牛也是一项体力活。
比如吃之前,不可喝水,否则容易使牛肉在肚中膨胀,大致,可以在吃之前,先吃一些山楂或者梅子,如此,方可增加消化能力。
早上不要饮茶,不要吃蒸饼,尤其不可吃鸡蛋。
到了正午,一盆牛肉抬上来,先拉开裤腰带,免得肚子膨胀,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吃时,定要细嚼慢咽,这就如长跑一般,万万不可率先发力,气力要留着最后的冲刺。
待一切准备妥当了,深呼吸,而后徐徐开始品尝,今食要保持节奏,倘若贪快,会引发后继无力,可若是太慢,肚里的牛肉在今食的过程中渐渐膨胀,此后就难以下咽了。
一旁,最好备好痰盂,以免发生呕吐。
这一切,都是西山上下诸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心得。
农户们个个一副苦瓜脸,撑着肚子,受不了哇,再吃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最近有些上火。
公主府的乳母,火气有些大,牛肉吃多了,竟连小方的唇都脱了皮,他噘着嘴,嘴唇显得有些肿,似是有些疼,所以每日哭的嗷嗷叫,很不安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久之后,英国公张懋出发前往大同。
而方继藩,却没动静。
炸药包和炮弹还需加紧制造,因为最新武器的出现,飞球营和精挑细选出来的炮兵,还需临时抱佛脚,好生操练。
一时之间,后山炮声隆隆,满是肃杀之气。
大量的医学院的生员们,倒是先行了,他们眼里放光,开战了,开战了,这一开战,就是他们练手好时机,什么接手指啊,什么环切……啊不,截肢哪,还有近来配制出来的各种麻药、金疮药,都将派上用场,西山的骨科和外科,那可是出了名的,苏月、蒋太医带着众人生员,紧急往大同,他们将迅速征募一批护工,进行简单的培训,而后立即在大同一线,兴建一批蚕室,同时,大量的药物和器皿也统统需打包带去。
西山显得清冷了许多。
方继藩每日站在山头上,看着飞球营一个个起飞,一个个对靶场进行投掷。
当然,投掷的不是炸药包,这玩意造起来不易,因而,只好用训练弹来替代。
一个个飞球,接二连三的起飞。
有的飞球直接被风吹了个老远,良久,才扑哧扑哧的赶回操练的场地,山头上,杨彪举着望远镜痛骂,责怪这些队员,没有掌握好风向。
一连操练了十数日。
在此时。
一封封急报,已至大同,坐镇于此的张懋,带着众将,眼睛落向舆图,看着舆图中,一个个关塞和堡垒。
其他众将,默然无声。
急报送到了张懋的手里,张懋取了急报一看,这里头,都是各处军塞被袭的讯息。
一夜之间,平远堡、定北寨、东胜堡等七八处堡垒,统统遭遇了鞑靼人的袭击。
飞球营派驻在此的小队飞球从关外带回来了讯息,浩浩荡荡的鞑靼铁骑,不下七万,甚至连老弱,竟也都来了,显然,鞑靼人要饿疯了,这一次,志在必得。
更可怕的是,这一次鞑靼人明显学聪明了,驻扎营地时,绝不在峡谷,营地散开,保持距离,如此,确保即便遭遇了飞球营的袭击,损失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除此之外,七八万铁骑,分数路袭击,大同关外,各处的军堡,狼烟阵阵,四处求援。
在接过了奏报之后,张懋只看了一眼,放下,面上没有表情,只是道:“平远堡已被攻陷,千户官郑荣与三百七十二人,尽都战死,鞑靼人将他们的尸骨悬挂在了堡垒之外,割下了他们的首级,用杆子挑了起来嬉戏。”
他没有再说,继续低头看舆图。
平远堡距离大同,已越来越近。
张懋异常冷静道:“鞑靼人此举,是寄望于我军主力,能救援各处的堡垒,可是……我们必须沉住气,告诉各堡,若是有鞑靼人突袭,他们没有援军,鞑靼人,也绝不会让他们投降,他们……唯有死战而已,让他们凭借着堡垒,死撑下去,战死的,要格外抚恤。大同各军,不得出战,不得驰援!”
“是。”众将个个露出沮丧之色。
“其他各路的军马,为何还没有到?告诉青州侯,他若是再耽搁,军法处置。”
“还有……给养到了没有?”
“已到了。”
张懋凝重的脸色,没有缓解,数十个军堡,还有大同一线的关隘,以及数路赶来驰援的军队,此时张懋自知自己万万不可冲动,他需等待时机。
“驸马都尉的人马,到了没有?”张懋突然想起了什么。
“……”
见无人回应,张懋颔首点头,狐疑的看着众将。
“这……还没有消息。”
张懋皱眉:“这个小子,在做什么?”
咕哝了一通,便没有继续说话:“所有的火器和军械,都要检查一遍!”
“还有……”
张懋一遍遍的开始絮絮叨叨,他虽是渴望战功,却也知道,为帅者,最忌的乃是贪功冒进,因而,此刻他显得极冷静。
………………
一只铁骑昼夜不停,在半个多月之后,已抵兰州。
听闻太子驾到,肃王朱贡錝匆匆带着本地文武官员出城相迎。
论起来,朱贡錝还是朱厚照的叔父,当然,朱贡錝不敢跟朱厚照摆谱,远远看到器宇轩昂的朱厚照来,便匆匆行礼,笑嘻嘻的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别称本宫为太子,本宫今来此镇守兰州,是以天下总兵官的身份,叫我朱总兵。”
朱厚照骑在马上,看着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亲戚,咦,此人竟生的像本宫的爹。
朱贡錝汗颜,便笑嘻嘻的道:“是,是,朱总兵长途跋涉而来,想来,已是疲惫不堪,臣已在城中……”
朱厚照一听,十之八九,就是要设宴,接风洗尘了,便冷笑:“大军压境,竟还想着喝酒,这是什么道理?”
“大……大军。”朱贡錝有点发懵:“没有大军呀。”
风……有些冷。
甘肃的天气……哪怕是此时,竟也有凉。
朱厚照坐在马上,抬头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没有大军?”
“不曾有,此前有一支鞑靼人来过,也不过数千人,此后又走了,不见踪影,臣命游骑去打探,一路向西和向北数百里,也不曾见鞑靼人,想来,鞑靼人已经退了吧。”
朱厚照口里呵着气,面上红扑扑的,而后,眼睛瞪起来,脑子转动了片刻,手中的马鞭,随后弃置于地:“原来如此,这是一个圈套啊。难怪父皇这般轻易让本宫来,原来,是他早料到,鞑靼人不会主攻河西,本宫……上了那狗皇帝的当了!”
“……”
朱贡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朱厚照气咻咻的,却是猛拍自己的脑袋:“本宫高兴的昏了头啊,真的是昏了头,竟没有想到……竟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河西这里,根本就不适合大军作战,这里地形河谷众多,鞑靼人怎么可能会攻河西呢,这只是他们的疑兵只计,父皇一定看到了这一点……本宫是高兴的昏了头啊,上了这么大的当。”
朱厚照急的跳下马。
整个暴躁起来,张牙舞爪,想杀人:“河西这里,一个鞑靼人都没有?”
“可……可能……”朱贡錝有点吓住了,不是说太子殿下聪明伶俐,很有气度吗?怎么……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来着。
“可能有的吗,说不准,努力搜一搜,真有几个漏网之鱼呢。”
“……”朱厚照抚摸自己额头,几乎要昏死过去。
漏网之鱼?
本宫跑来,就是来抓漏网之鱼的?,几千里的路啊,白高兴了一场。
朱厚照按着刀柄:“走……进城,皇叔,你方才说啥来着?”
“漏网之鱼!”
“上一句,旅途劳顿,之后是啥?”
“老臣备下了一些薄酒,为殿下接风洗尘,还有……”
“走,将酒肉统统端出来,让本宫和众将士,吃饱喝足,说起来,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倒也辛苦。”
朱贡錝乐了,笑的眼睛眯了起来:“殿下,请,请。”
朱厚照龙行虎步,按刀而行,率先入城。
身后的刘瑾听说又吃的,本是预备要塞一颗炒豌豆丢进嘴里,却是将豌豆一收,塞回了自己的百宝袋里,转了转舌头,小小的做了一下运动,将裤腰带抄起来,忙是快步尾随了过去。
当日,吃饱喝足。
朱贡錝酒过正酣,哭了,抱着朱厚照:“殿下,臣苦啊,当初封王的时候,兰州不是在边镇的啊,整个河西,乃至半个西域,都是大明的,这兰州,本在腹地,可谁知,时过境迁,这兰州,竟成边境了,隔三差五,就有鞑靼的散兵游勇来,老臣在城外的庄子,隔三差五被人抢啊……”
朱厚照噢了一声,似有心事,居然出气的安静,没怎么搭理他。
我朱厚照,是六亲不认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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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文稿(1324)
朱贡錝有点郁闷。
请你吃了酒,哭了这么多,好歹是你叔,太子殿下咋不安慰一下。
虽说肃王在宗室诸王里,并非是近支,也没什么脸面,可好歹本王眼泪也流了一升半斗了。
朱贡錝抑郁了。
好不容易,逮着了可以和太子交交心的机会,结果,太子只是敞开肚皮来吃。他来的这些军将,也都如饿死鬼一般,吃的满面红光,就恨不得,架起铁锅来装米肉了。
吃完了,朱厚照起身:“本宫吃饱了啊,王叔,困了。”
“哈哈哈哈……”朱贡錝笑:“殿下,将士们的营房,还有殿下下榻之处,早就准备好了,请请请。”说罢,还朝朱厚照挤眉弄眼:“臣前日,物色了几位国色天香的绝色女子,还请殿下笑纳。”
“噢。”朱厚照点头。
朱厚照应下,仿佛这一切都是朱贡錝应当做的,王叔嘛……
朱贡錝一宿没睡好,这啥意思,啥意思呢?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又或者是……在京里,有人诽谤本王,否则这太子殿下……咋就交不了心?
他就这么琢磨了一夜,在殿中焦躁的来回踱步,长吁短叹。
到了天光,实是有些犯困了,罢了,罢了,不猜了,猜了也没有什么结果。
他正待要去寝殿,却有宦官跌跌撞撞来:“王爷,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半个时辰前,带着人马,出城了。”
朱贡錝一听,几乎要原地爆炸。
“……”
显然,作为穷乡僻壤的王爷,他见识比较少,没见过这样的套路。
朱贡錝算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思维比较僵硬,当然不会想到,还能这么玩的。
“咋,咋,啥意思?出城,出城做什么,城外兔子都没有!”
宦官战战兢兢,扑倒在地,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太子殿下只留了一句话。”
“什么?”朱贡錝要跺脚。
“要效冠军侯……”
要效……冠军侯。
冠军侯霍去病,曾从河西出发,带着一队精骑向大漠出击。
结果大家也看到了,战果还不错。
可是……
朱贡錝眼前一黑:“皇家没好人哪。”
这话是有源头的。
当初成化皇帝在时,曾派镇守太监来兰州,说是要收矿税,将兰州折腾的够呛,朱贡錝在当时,就有此感慨。
下一句,本该是说,姓朱的,没一个好东西。不过幸好朱贡錝还想起,自己也姓朱。
“一千多人?”
“对,就那一千多人。”
朱贡錝流下泪来:“本王封在兰州,已是造孽,怎么还摊上这样的事,这太子,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出城,进入大漠?可怕,太可怕了,他不近女色……”
“他近女色啊……”宦官朝朱贡錝道。
朱贡錝有点懵,昨夜,自己给他送了几个尤物,既是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他天不亮就出了城,想来,对那美人,自是无动于衷。
可是……
“啥意思来着?”
宦官道:“听太子行在的人说,太子殿下,折腾到了半夜,二更天的时候,屋里还有动静呢,可到了三更天,太子便戎装出来,说是要去营里,天不亮,就带着人呼啦啦的走了。”
“……”
朱贡錝掐着手指头,两更天折腾完,三更天,他就走……
年轻……真好啊……
“殿下……奴婢觉得……”
“觉得个屁!”朱贡錝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奏报朝廷,奏报朝廷!太子……出关了,还有,这送美人的事,别奏报,就说太子一宿未睡,天未亮便走,赶紧哪,赶紧!出了事,本王担待不起,你这奴婢,也担待不起。”
“是。”
………………
弘治皇帝很烦恼,这方继藩,咋还不出发了。
新近的奏报,那延达汗拔下了数个军堡之后,已杀至大同城下,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张懋已连续数道军令,催促各路援军,要在大同,对鞑靼人形成合围之势,数之不尽的大军,开始集结。
可是方继藩那个小子,还在借口时候未到,留在京师。
这家伙………态度很有问题啊,是不是该敲打一下。
将方继藩招来,方继藩入殿:“儿臣见过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冷着脸:“朕命你出征大同,为何至今没有出发?”
方继藩道:“臣在操练将士。”
弘治皇帝一挑眉:“到了现在,你才来临时抱佛脚。”
方继藩苦瓜脸:“都怪该死的鞑靼人,突然袭击,打的太匆忙,不过多亏陛下洪福,这将士们,已操练好了,儿臣明日就出发。”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一些:“你若是当真身子有什么不适,朕倒是不会为难你。”
方继藩摇头:“儿臣为陛下效命,高兴都来不及,一想起陛下往日的恩典,便觉得精力充沛,便连脑疾,都缓解了许多,儿臣没有病,儿臣非要去大同不可。”
弘治皇帝方才开怀大笑起来。
他突然道:“太子有消息了吗?”
方继藩摇摇头:“不知道啊。”
弘治皇帝便皱眉:“朕在想,为何鞑靼人,总是死灰复燃,自太祖高皇帝以来,这一百多年来,我大明针对大漠的胜利,也是不小,可隔了几年,他们便养精蓄锐,又来侵犯边镇……”
方继藩想了想,道:“因为大明的战略,多是固守为主,所以固然是鞑靼人兵败了一次,两次,他们只要退回大漠中去,休养生息,便又来南下侵犯了。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办法只有一个……”
“噢?”弘治皇帝满怀期待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就是主动出击,犹如他们南下打草谷一般,咱们大明,也要打草谷,打到他们永无安宁之日,隔三差五去大漠里揍一揍,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来侵犯呢?大明每一次抵御了鞑靼人,都无法使其伤筋动骨,这才是鞑靼人总能死灰复燃的根源。”
弘治皇帝颔首:“只是可惜啊,咱们汉人,不擅长骑射,否则,何至于坐守在城中,对鞑靼人听之任之,卿家说的有理。”
“好啦。”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明日赶紧出发吧,朕令你去大同,是教你立一些军功,免得有人说,你成日在京里吃闲饭,男儿大丈夫,四海为家,封狼居胥,此平生之愿,你是少年人,当如此也。”
方继藩很干脆的点头:“陛下说的是。”
正待要告辞。
此时,却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陛下,兰州有急报。”
一听到兰州二字,弘治皇帝乐了。
“哈哈哈哈……太子有音讯了。”弘治皇帝开怀起来。
平时都是这儿子成日胡闹,今日,朕也逗逗他,想来,太子到了兰州,见那城外风平浪静,定要气的半死吧。
他接了奏报,一看,脸上的笑容……却是凝固,随即……逐渐的消失。
他手中的奏报落下,而后扶着额头。
方继藩忙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方继藩忙上前,一把将弘治皇帝搀扶住。
弘治皇帝觉得眼前有些黑。
“朕……朕……”
方继藩让弘治皇帝坐下,才捡起了奏报,一下子,哭笑不得。
太子殿下,他……他一千多人,居然去大漠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是条汉子。
方继藩看得热血沸腾,心中,却是激荡无比。
可一看弘治皇帝……方继藩立即道:“陛下,勿忧……”
弘治皇帝居然连愤怒都没有了,只是一脸……无以言表的模样。
良久,他才道:“朕生了一个怪胎啊,好好的太子不做,他非要做此等危险的事。朕以为,这一次可以逗一逗他,让他吃一点教训,哪里知道,他的顽劣,还是远超了朕的想象,继藩,你说……你来说说,这太子……还堪为人子吗?”
方继藩摇头,心里也不禁担心起来,很显然,朱厚照这一次,玩的有些大了,他摇摇头:“臣说一句公允的话,太子的行径,真不是东西。”
弘治皇帝更觉得自己身子有点儿瘫,竟是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哭笑不得只状,心里更是焦灼如焚,这等于是深入虎穴啊,这不是找死吗?
可接下来,方继藩道:“作为人子,平白让父母担心,这等人,他还是人吗?豚狗尚且都不如!”
“可是……”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朱厚照的本性啊:“可是,陛下,作为太子,儿臣十分钦佩他。历朝历代,有多少太子,深居在宫中,不谙世事,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国家有了危难,他们以潜龙自居,可当今太子,却能身先士卒,又有什么不好吗?现在鞑靼人,杀到了眼前,太子殿下悍不畏死,这才是真正的鼓舞人心啊,陛下,军户的儿子要上战场,匠人的儿子,也会被征发,便是农户的儿子,不也被拉去输送粮草吗?鞑靼与我大明,不共戴天,陛下的儿子,为何就不能和农人的儿子、匠人的儿子以及军户的儿子们并肩作战?”
弘治皇帝皱着眉。
对于朱厚照,带着一种深深的失望。
这还像太子吗?
虽是他知道,方继藩定会为太子说好话的。
可显然,方继藩的话,没有令弘治皇帝放下心事。
作为天子,太子如此,实是失望啊。而作为父亲,儿子如此,又如何不担心呢?
方继藩见状,反而气定神闲了。
出关,是朱厚照的梦想。
这也算是历史趋势,两世为人,方继藩越发明白,原来历史既是可以改变,可同时,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一种叫历史必然的东西存在。
就比如朱厚照,历史上的朱厚照,想尽一切办法,出关痛击鞑靼人。而如今,历史的车轮已经改变,可朱厚照的心,却是无法改变的,好听点,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听一些,叫狗改不了吃*。
那么,朱厚照出关,会有危险吗?
想来是会吧。
作为朱厚照的大舅哥,以及朱厚照的妹婿,方继藩……不担心是假的。这家伙,以后还得给自己背锅呢,你怎么能去死呢?
可是……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儿臣,其实是个怕死的人。”
“什么?”弘治皇帝皱着眉,面露沉痛之色。
方继藩却是吸了口气:“儿臣一想到,人要死,便怕的不得了,儿臣贪生怕死,喜欢华美的衣服,喜欢犬马。陛下不要误会,儿臣还是个正直的人,不喜欢声色。”
顿了顿,方继藩道:“而今,鞑靼人的铁骑,到了边镇,他们又来犯边了。陛下让儿臣和将士们去抵御鞑靼人,这是儿臣和将士们的职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应有之义也。可说实话,哪怕儿臣懂这大道理,却依旧怕死,儿臣在想,为何死的儿臣,死的是儿臣身边的将士,为何这京里,会有这么多的人,被将士们保护着,在此声色犬马,纵情欢歌,这………公平吗?儿臣和将士们,为了保护这些人,值得吗?”
弘治皇帝冷着脸,面色阴沉的可怕,他死死的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却是呵呵一笑:“可是,若是要让儿臣和将士们去和鞑靼人拼命,抛妻弃子,去死战。若是非要让儿臣和将士们去选,那么……我们会选择跟随太子殿下,因为,只有太子殿下身先士卒,才让臣等觉得,哪怕是为大明去死,那么,也是该当,也是值得的。太子殿下可能此举,在陛下心里,非太子所为,在文臣们心里,定当会认为,君子不该立于危墙之下。哪怕天下所有人,对太子殿下的行为不理解,不接受;可臣和将士们却知道,愿与自己生死与共,相互托付生死之人,方才值得效劳,哪怕为这样的人,鼓足了勇气,杀入鞑靼军阵,这……也是值得的。”
“陛下,儿臣言尽于此,倘若陛下认为儿臣大胆,竟敢强词夺理,那么很抱歉,儿臣最近脑壳有点痛,可能脑疾犯了,明日儿臣便出征大同,和鞑靼人,拼了,犹如出关的太子殿下一般,他虽在河西,儿臣在大同,可各路边塞的将士们,却都会因此而经受莫大的鼓舞。陛下,臣告退。”
趁着弘治皇帝还没反应过来,方继藩匆匆告辞而出,从暖阁出来,抬头,看着这高照的艳阳,方继藩脚步轻快从容,你大爷的,朱厚照这小子,是逼着大家拼命了啊。
既如此,那就拼了。
…………
次日。
方继藩带队出发,数百车的辎重,加上无数的牛马,以及两千多员将士们,出了京师。
沿途上,没有人欢送,只有刘文善和欧阳志,跟随着方继藩,至城门,两个弟子拜下,朝自己的恩师挥泪话别。
方继藩坐在马上,一身戎装,显得很是英武,他持着马鞍,道:“好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为师是去杀敌,又不是去被鞑靼人按在地上宰杀,你们哭个什么,没出息的东西,好好给为师守着家,西山里,还有一千三百五十二头牛,养好了,可别让该死的贼,偷偷吃了,为师的牛不多了,要珍惜。罚你们每隔三日,将牛圈里的牛数一遍。”
“恩师……”欧阳志滔滔大哭:“恩师一定要小心哪,大同那儿冷,要多添置几件衣衫。”
刘文善眼角带泪:“恩师……少饮酒,不要轻易出关……”
“够了,够了。”方继藩不耐烦的摇摇手:“都知道,都知道,我是你们的师父,又不是你们的儿子,走啦。”
拨马,听到身后,两个人还在哭,心里叹了口气,只有像我方继藩这般,三观奇正的人,才能调教出这般讲良心的门生啊,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以自己门生的人品来类推,自己的品格,是何等的高贵。
他策马,呼啦啦的带着一干骑士朝西方的官道驰骋,扬鞭而去。
只留下欧阳志和刘文善二人依旧跪着,以头抢地,恩师极少出京,又没有面对过什么危险,成日抱着脑袋躲在家里和西山装脑疾,此去西山,却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
一念至此,泪水便滂沱而出。
“方继藩呢。”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欧阳志和刘文善的耳畔响起。
欧阳志和刘文善二人抬眸,却见弘治皇帝一身便服,疾步自门洞中出来,身后是萧敬诸人。
“恩师……恩师……已出发了。”
弘治皇帝抬眸,眺望着官道的尽头,却是叹了口气,道:“他是个好孩子啊。欧阳卿家……”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哭成了泪人的欧阳志和刘文善。
弘治皇帝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对欧阳志这般喜爱有加了,对君王忠臣,可以为了保护君王,而奋不顾身。对自己的恩师,孝顺有加,这样的人,真是士人的典范。
弘治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眼角,竟也落了泪来:“朕没有送自己的女婿。也不曾送自己的儿子。朕的儿子……虽偶有些不像话,可继藩说的对,太子,并没有辱没大明太子的尊位。但愿……他们都能平安回来,否则……”
弘治皇帝摇摇头,一声叹息。
………………
“敌人……敌人……”
队伍最前的刘瑾,举着望远镜,他驻马在山丘上,激动的手舞足蹈:“殿下,前方五里,有鞑靼人,足有数百人。”
深入大漠的第三日。
终于。
有人了。
朱厚照这一番出动,为了以示自己公正无私,将自己的伴伴刘瑾,编入了先锋队,可怜刘瑾一个宦官,不得不打马在前,不过……他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识过,不就是冲在最前吗?咱七岁的时候,就曾被人割了一刀,截去了身体的一样东西;在锦州,跋涉数千里;在鄱阳湖,被水贼们三天两头的按在地上揍,可现在,不还活着吗?这算个啥?
一听到有鞑靼人,还有数百人。
朱厚照顿时打起了精神,他大叫一声:“都随本总兵来!”
朱厚照所带来的,统统都是骁骑营中的精锐,又或者是西山诸生之中,骑射功夫最出类拔萃之人。
这一路,朱厚照与他们同吃同住,让原本不安的骑士们,突然有了一种亲近感。
原来……太子殿下也要吃喝拉撒的啊,他尿尿还尿的大家远。原来他身上,长了虱子,也会一边跟人喝酒,一面手塞进衣甲里,用手捏出一只虱子,然后啪叽一下,将这虱子捏爆,似乎他也很享受,这种清脆的声音。
朱厚照一点都不害怕,他不怕,大家的心,也就定了。
能跟着太子殿下一道出大漠,还有什么说的,就算是死,至少还可以吹嘘,老子是和大明太子殿下一样,死在这里的。
朱厚照迅速的吃了几块肉干,喝了水,翻身上马,激动的两眼放光:“张元锡,你的腿脚不好,别胡乱冲,跟着为师。”
张元锡迅速点头。
另一旁,朝鲜国王李怿取出了弓箭。
他虽负责瞭望之职,不过,马上骑射作战,似乎他这瞭望手,似乎没了多少用处。
好在跟着张元锡,李怿的射箭功夫也不错,朝鲜国之人有眼睛的天赋,射箭倒是一把好手。
作战的方式,朱厚照早已一遍遍的在沿途上,交代过,这些熟悉了骑射的将士们,没有什么疑虑,又见太子殿下跃跃欲试,也都激动起来。
“刘瑾,狗娘养的东西,来,你到本宫的侧翼来,到时,你若是不冲在前,本宫军法处置了你!”
“来了。”刘瑾骑着他的大马驹扑哧扑哧的下了山丘,往嘴里丢了一块肉干,他不会射箭,便拔出太子殿下赐他的战刀,一张麻子脸,倒也挺唬人,他举刀大呼一声:“弟兄们哪,太子殿下带咱们杀鞑子了,太子殿下是咱看着长大的,他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千岁!”刀剑如林,刺破碧色的天空。
哒哒哒……哒哒哒……战马奔腾,径直朝着正前方向奔腾而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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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呼喝着,冲杀在前。
这么多年的骑射,只有在这大漠之中策马,方才觉得痛快。
虽是寒风冷冽,这凛冽的寒风刮的面上生疼,可朱厚照口里呵着白气,却已是热血沸腾。
朝思暮想了十年,而今,终于得偿所愿。
哒哒哒……哒哒哒……
身后的将士随着战马的奔腾而身子高低起伏。
对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个黑点。
显然……对面的鞑靼人,还在观望和迟疑。
葛台鲁奉命去河西走了一遭,他们的人并不多,不过数百而已,目的是在河西转一圈,便返还大漠,大汗的目标乃是大同,而他带着的一队壮士,在去了河西一趟之后,反而显得无所事事。
他们倒也不急着立即赶回去,而是一路走走停停。
当他们听到马蹄声,看到远处现在一支骑队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戒备,毕竟……在他们心里,这大漠里,是不可能有敌人的,或许……是附近游牧的一些小部族,若是遇见,倒也无妨,正好还可到他们的帐子里去暖和暖和身子,喝几口奶酒。
可等对面的骑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时……
葛台鲁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起来。
他眯着眼,努力的瞄着迎面奔腾而来的骑队。
良久……他醒悟来了什么,面带骇然之色:“汉军!汉军!”
这一声大呼。
葛台鲁大吃一惊,这里……竟会有汉军,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啊,这数十年来,前所未有。
他顿时面露狰狞,忙是拨了拨马,而后,取出弓箭:“随我去杀汉军。”
众铁骑听罢,纷纷应命,个个威势十足,在大漠里,他们从没有将汉军放在眼里,在他们心目中,所谓的汉军,不过是笑话罢了。
他们呼喝着,纷纷上马。
葛台鲁仰天大笑:“长生天果然赐福大可汗,今日竟在此遭遇了汉军,今日……便将他们碎尸万段。”
他徐徐拨马。
可就在对面……
呼啦啦的一千多铁骑,已如旋风而至,张元锡毫不犹豫,目测到了三百多步的距离,他身子在颠簸的马上起伏,却是心如止水,一只瘸腿绑死在了马身上,反而使他固定在了马背上,他取弓,自马鞍边的箭袋里取箭,眼眸里,掠过了寒星,却只在转瞬之间,张弓。
箭矢如流星一般飞出。
而座下的战马,依旧扬蹄而起,叩击着与黄土相映的草地。
葛台鲁大笑,已打起精神,高呼道:“杀了他……”
后头一个音节,竟是突然凝滞。
这些摩拳擦掌的鞑靼人,本早已是跃跃欲试,就等葛台鲁一声号令。
可一下子……除了那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便是一种可怕的安静。
一枚羽箭,在转瞬之间,直射葛台鲁的心口。
这羽箭的来势极大,迅速贯穿了葛台鲁的心脏,且余势未消,竟是生生的,用着惯性,将葛台鲁刺下马来。
葛台鲁犹如断线的风筝飞下去,铁塔一般的身体,顿时落地,心口……是殷红的血,浸湿了他胸前的皮裘。
他双目睁大,不可置信的模样,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这箭矢,是自何处来……
而后……葛台鲁气绝。
鞑靼人顿时引发了一次小小的混乱,他们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还有人低头看着葛台鲁的功夫。
却又有一枚羽箭破空而来,有人闷哼一声,瞬间倒地。
鞑靼人顿时觉得,头皮要炸开了。
对面,竟还有如此臂力的神射手。
有人高呼:“杀!”
他们举弓……
对面的汉军铁骑,却已如旋风而至。
他们队形齐整,至百步之外,立即变幻队形,朱厚照斜的拉了马绳,随即,以鞑靼队伍为圆心,开始兜起了圈子,他举弓,搭箭,随即一枚箭矢射出。
身后无数的铁骑纷纷张弓射箭。
箭矢瞬间如雨下,一窝蜂的射向鞑靼人。
鞑靼人此时,竟颇有几分像散兵游勇,葛台鲁的死亡,令他们显得有些慌乱,他们忙不迭的张弓,勉强射出一轮箭雨出去,只可惜,汉军铁骑在不断的快速移动,而他们大多马还未跑起。
漫天的箭雨,足足有上千支之多,瞬间,数十上百人哀嚎着,落马。
“汉军弓箭厉害。”
这些人,统统都是百里挑一,朱厚照选人很准,是否精通骑射,他一眼便知。
汉军之中,在经受了鞑靼人的射击之后,却也零零落落的落马数人。
可趁着这一轮鞑靼人遭受了箭雨之后,这已逼近七八十步的朱厚照,却已舍下了弓箭,抽出了长刀。
他激动的……眼睛都已红了。
无数个日夜,想的就是今日。
他长刀扬起挥舞,自喉头里发出了暴喝:“随本宫……杀!”
策马,战马咆哮着,便笔直的,冲向鞑靼人的军阵。
身后呼啸的铁骑,扬起漫天的灰尘,刀锋扬起,在艳阳之下,闪闪生辉。
数不尽的人和马,浑身热汉腾腾,各自发出咆哮,好不犹豫的,朝向鞑靼人冲杀而去。
李怿和张元锡没有上前。
这是最佳的射击位置。
他们左右开弓,一枚枚箭矢射出。
尤其是张元锡,他眼睛死死的盯着朱厚照的方向,但凡有靠近朱厚照的,便一箭射出,那箭矢,如连珠炮一般,一枚枚激射。
而在此刻,朱厚照毫不犹豫的撞入了敌阵,他身边的鞑靼人,一个个倒下,可朱厚照浑不在意,举起了长刀,疯了一般的劈砍。
从前的刀术和剑术,在此时全无作用,一刀下去,便是鲜血喷溅而出,可此时,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谁的血了。
刘瑾嗷嗷叫着,他不敢后退,他很听朱厚照的话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历史上,握刀的手,虽是无力,可勒马冲入敌阵,手中的刀在虚空随意挥舞,虽然没有杀敌,可他这张狰狞的麻子脸,配上他这砂锅一般的吼声,却如猛虎下山。
鞑靼人慌了。
先是一个个人被箭矢射倒,还未交战,自己的首领便已阵亡,再加上他们远远低估了这支汉军的实力,被这么一冲,顿时七零八落,他们极力想要挽回颓势,可汉军已经杀至,他们手中的刀,宛如杀鸡一般,一面策马在敌阵之中来回奔走,一面砍杀。
这些家伙们,都疯了!
一片片血雨,飘洒在天空。
而数之不尽的铁骑疯狂杀至,局势在转瞬之间,就已有了定论。
……
“杀啊。”不安分的朱厚照,激动的热泪盈眶,手中的刀,与对面鞑靼人的武器磕撞一起,他气力大,竟是生生将对面的鞑靼人武器击飞,而后,长刀一斩,对面的鞑靼人,脸便被削平了一块。
…………
一炷香之后,喊杀声停了。
朱厚照气喘吁吁,翻身下马。
脚下,一个鞑靼人在呻吟着,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可怜巴巴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上前,用鞑靼语道:“给你一个痛快吧!”
朱厚照会鞑靼语,甚至他还会梵语,能勉强几句倭语,似乎……只要他认为大家可能是敌人,敌人的语言,他大抵都通一些。
当然,朱厚照的语言天赋,并非是方继藩带来的。
在历史上,这位大明赫赫有名的明武宗,确实就熟悉掌握了多门语言,朱厚照打小便学习过鞑靼语。并且了解回人风俗。正德甚至还亲自烧造了很多带有回文的瓷器。又给自己取名为沙吉敖烂;学西番麻僧教,连带着梵语,一并学习了。此后,佛朗机人开始和大明接触,朱厚照似乎对佛朗机也有兴趣,也曾学习过佛朗机语。
这家伙,爱好之广泛,也算是世所罕见。
且但凡他觉得有兴趣的东西,学习起来便极认真,且学习能力极强。
朱厚照对这鞑靼人,说完了一句鞑靼语之后,那鞑靼人,瞬间眼里泛泪,或许是疼痛或者是其他的缘故,他闭上了眼睛,颤抖着,甘愿引颈受戮。
朱厚照再无犹豫,手中长刀狠狠刺下,刀刃穿破了这鞑靼人的咽喉,朱厚照收刀,那咽喉处,随着刀刃拔出,骤然喷出一团血雾,而这血淋淋的刀,随即收回了刀鞘之中。
朱厚照抬头,看着一地的尸首。
呼出了一口气,朱厚照口里发出了一个声音:“欧耶!”
这句话,怪怪的,有点绕口。
朱厚照无法理解,方继藩为啥喜欢欧耶、欧耶,跟着这个家伙,学坏了啊。
“殿下,斩杀了四百二十一人!我方死伤十九人。”
“噢。”朱厚照颔首点头,他面上冷酷无情。
看着一个个将士眉开眼笑的样子。
可似乎……朱厚照对这个战果,并不觉得激动。
他绷着脸:“本宫斩杀了四个。”
他不禁四处张望:“刘伴伴呢?”
远处,刘瑾却是扯住了一匹鞑靼人的战马,开始搜索这马鞍上挂着的一个袋子,从中搜出肉干来,取出了其中一根肉干,这舌头舔了舔……没放盐,味道……能吃。
他二话不说,将袋子自马鞍上取下,背在了身上,接着,又蹲下来,搜索地上一个鞑靼人的尸首。
刘瑾搜索的很仔细,鞑靼人穷,且以游牧为生,正因如此,所有值钱的玩意,都爱藏放在身上。
他们所带的干粮不多,既是轻骑而出,自是一切以出奇制胜为主,因而这些鞑靼人的干粮,自是必须搜刮干净的。
刘瑾搜到了许多小玩意,比如……他居然找到了一口锅。
要知道,铁锅在鞑靼人这儿,可是‘神器’哪,高级烹饪,吃口好的,全靠他了。
其他时候,只能烤肉,烤肉这玩意,让你吃几天,倒还罢了,可是年年月月的吃,怕是除了刘瑾,这世上也没多少人吃得消的了。
刘瑾美滋滋的架起了铁锅,寻了水源,开始煮水,而后,放入随身携带的盐巴以及十三香。
那鞑靼人战死的战马,宰杀了,一锅肉便算是烹饪而成。
他们搜寻到了鞑靼人的马奶酒。
许多将士点起了篝火,他们劳累了很久,挖了坑,无论是是鞑靼人,还是自己袍泽的尸首,统统埋了,一个个筋疲力尽。
而今,看到了一碗浓郁的肉汤,疲倦的人,顿时都打起了精神。只是他们并不太习惯马奶酒,反而是朱厚照,喝的不亦乐乎。
“明日继续出发,我们必须比鞑靼人更快……”朱厚照醉醺醺的,低头看着手中的舆图,一面,取出了罗盘,皱眉思索着。
从年少时起,一个计划早已在朱厚照的脑海中成型。
这个计划,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的变得丰富,现在,朱厚照脑海里充斥着这个计划,不断的对这个计划进行完善。
他激动自口里喷吐着酒气,天色已暗淡了,草原上有些寒冷,可对朱厚照而言,这些都不算什么。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着来此,而自己要做的,便如无数次朝思暮想中一般,去将这个留存在心底的计划,得以实施。
他托着下巴,阖目,凝神盯着舆图,发呆。
他脑海里甚至在想,倘若老方在这里,面临这样的处境,他会做出何等选择。
这家伙……得知本宫在兰州,见不着鞑靼人,一定要笑死吧。
他……会担心本宫吗?
想来会的!
想来,此前他还在笑话本宫,等得知本宫杀入了大漠,一定要吓死了,哈哈……
朱厚照忍不住大笑,一想到方继藩吃了苍蝇一般,心急如焚的表情,朱厚照便忍俊不禁。
刘瑾躲在一旁,端着热腾腾的马肉汤,大快朵颐,听到朱厚照自顾自的大笑,他只一抬头,而后,便没有搭理了。
我要活下去……不能饿死。
明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想要活着,就要将肚子填的饱饱的。
多年来的经验,让刘瑾比任何人都明白,野外求生,最紧要的是什么。
干爹不知咋样了。
干爷呢?
好吧,他一向瞧不起咱,我教他知道……
此时,朱厚照却朝刘瑾招招手:“刘伴伴,你来。”
“啥?”刘瑾赶紧端着肉汤来。
“记下来,本宫今日杀了四个。”
“噢。”刘瑾拼命点头,接着,低头喝汤。
………………
大同,飞球之上,方继藩坐着飞球,看着脚下,漫山遍野的鞑靼大军。
方继藩揉了揉太阳穴,鞑靼人……智商见长了啊。
这确实是令人头痛的问题,显然鞑靼人对飞球,已有了本能的恐惧,所以他们在扎营之时,故意的散开,似乎是尽力想将飞球的攻击,下降到最低。
且飞球进攻缓慢,鞑靼人似乎已预备了专门的人,对天空进行瞭望,一见天上飘荡起了飞球,立即便有所戒备。
方继藩和沈傲、杨彪在飞球上,用望远镜看着城外鞑靼人的布置,也不由得无语。
至于这样吗?不就是炸了你一次,能不能勇敢一点,大家聚在一起?
“要不,今夜还是炸了吧,炸他们一夜,能杀多少是多少。”杨彪道。
方继藩摇头:“炸得是银子,飞球的燃料不要银子?火油和炸药不要钱?娘的,你就知道糟踏老子的钱!”
杨彪被方继藩一通狠骂,顿时,不敢做声了,他僵硬着脸,老半天,才尴尬道:“恩公,吃肉干不?”
取出肉干,塞到方继藩手上。
方继藩气的要死,一挥手:“不吃。”而后,方继藩眯着眼,忍不住抬起了望远镜:“大漠里遭了灾,拿不下大同,他们就要冻死、饿死,时间在我们这里,我就不信,他们不加紧攻城。他敢来攻城,我就炸死他。”
“回吧,回吧。”
回到了大同,便有张懋的亲兵来,将方继藩叫到英国公行辕,张懋一见方继藩,便怒气冲冲道:“你竟出城去了?不要命了吗?那飞球若是摔下来怎么办?你真是令人操心啊,堂堂驸马都尉,既不会祭祀,出来性军打仗,却又孤身犯险,不要命了吗?”
方继藩道:“侄儿出去打探一下鞑靼人的虚实。那鞑靼可汗,真是卑鄙,他们为了严防飞球,不但扎营时,故意散开,而且连汗帐,竟也和普通的帐子一样,侄儿捧着望远镜,瞭望的眼睛都酸了,都寻不到他们的大帐。”
张懋乐了:“吃一堑长一智,鞑靼人的若是这样好对付,那就好了。”
“可是这般耗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头啊。”方继藩不禁感慨。
张懋眯着眼:“你的炸药包,当真威力无穷?”
方继藩颔首:“世伯要不要看看?”
“好。”张懋来了兴趣:“看看去。”
二人至大同瓮城的校场,方继藩下命令人投掷,轰隆一声,那瓮城之中的稻草人,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张懋站在城楼上,觉得威力惊人,很是震撼,他正要下瓮城去,方继藩拉扯住他:“且慢着,现在不可下去。
果然,在此时,那城下许多的稻草人,开始燃烧起来,一时之间,瓮城里到处都是火光。
“这……这是?”
方继藩兴高采烈道:“这是侄儿发明的都尉威武霹雳弹,这一弹下去,不只是炸药伤人,其中铁珠、铁砂更是威力惊人,当然,真正可怕的是那鬼火,这鬼火漫天起舞,但凡是一丁点火星,凡是沾染到的人,势必会被炙肉噬骨,死状极惨,这一枚弹的杀伤范围,很是不小,不信,待会儿这鬼火燃尽了,世伯下去看便是了。”
张懋焦灼的等了许久,方才下了瓮城,方继藩胆小,却还在城楼上,等张懋去而复返,张懋眼睛有铜铃大,激动的道:“有此霹雳弹,必教鞑靼人灰飞烟灭啊。太可怕了,下头的稻草人,折损近半。”
方继藩觉得这世伯可能是祭祀多了,脑子竟有点坏了,忙纠正他道:“世伯,是都尉威武霹雳弹。”
张懋无所谓的挥挥手,却还沉浸在激动之中:“都一样,都一样。”
方继藩龇牙:“这对世伯都一样,对侄儿,却很重要啊,不成,我得让人去给炸药包贴个条。”
他转身要走。
却被张懋拉住。
张懋的臂力极大,眼里,却是闪烁着光:“有了此物,保管可让鞑靼人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方继藩看着张懋。
张懋眼里,却是阴晴不定,似乎一个计划,已在他的脑海中成型:“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如何吸引鞑靼人凝聚在一起,如此,方可使这霹雳弹,造成最大的杀伤,毕功一役!”
张懋老脸抽了抽:“可这鞑靼大可汗,现在愈发的小心谨慎,他显然,是在寻觅战机,倘若没有把握,他断然不会贸然攻城……也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子就赌这一把。”
“啥?”方继藩怎么觉得张懋不太靠谱啊,毕竟,他的专业不是打仗。
张懋握紧了拳头:“这霹雳火,你预备了多少?”
“世伯说的是都尉威武霹雳火?”
张懋无语:“不要再提你的都尉威武。”
方继藩道:“有千枚之多,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火油弹。”
“够了。”张懋眯着眼,道:“哈哈……老方生了个好儿子啊。”说着,一把拍了方继藩的肩:“有了这霹雳弹,此战,你便是头功,而我老张,却要沾一沾你的光了。”
“啥意思?”方继藩突然感觉……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味道。
张懋厉声大吼:“来人,给老子召集军将,还有,今日杀羊,让将士们吃好喝好!”
方继藩不由道:“世伯不会……想要出城吧?”
“你说对了。”张懋欣赏的看着方继藩,果然是虎伯无犬侄啊,老子果然和你方继藩,心意相通。
“有了此神物,这就好办了,当初,哪怕是文皇帝,都无法做到的事,我们……却要试一试。”
随着一阵阵号角声响起,张懋再无犹豫,至行辕,当着诸将的面,下达了命令。
诸将得了军令,倒是一个个懵了。
可张懋却是一脸肃杀:“违令者,斩!”
众将不寒而栗,再不敢啰嗦,各自传达命令。
………………
今天早上七点才爬起来,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太累了,今天疯狂码字。
次日拂晓。
一个个飞球腾空而起。
方继藩坐在了飞球上,他不得不佩服,张懋的勇敢。
这家伙一开始挺老实的,此前都谨慎无比,外头这么多军堡被鞑靼人袭击,他居然不为所动,绝不给鞑靼人机会,可是今日……
三百飞球,徐徐腾空,而后,直上云端。
数里之外的鞑靼人,显然看到了这个情况,他们开始戒备起来,不过……显然方继藩对于攻击,没有任何的兴趣,说实话,这飞球之上,好可怕的,脚下就这么个藤篮子,人悬在半空,唯一保命的措施,是鼓起的皮袄子,还有固定在藤筐上的几个皮扣,对了,还有一床棉被。
也就是说,一旦发生了事故,能不能保命,全看天意。
方继藩死死的抓着藤筐,沈傲则在不断的操纵着风轮。
杨彪愉快的收着揽绳。
这藤筐里有些沉重,装载了五个炸药包,还有十几罐火油。
地上的鞑靼人,明显有些惊慌,他们对于飞球,有着不太好的记忆。
而此时,大同的关门洞开,先是无数的骑兵,蜂拥而出,他们追逐着飞球,分为两翼,开始集结。
而后,便是大量的车队,车中装载着大量的滚木,这些木头,中间有一个榫槽,而其他的木头,也都有榫头,如此一来,情况紧急时,圆木便可立即装载在一起,搭起一个个拒马。
浩浩荡荡的步卒,车队最前,刀牌手在其后,再之后,便是矛手以及浩浩荡荡火铳营。
此后,那新的火炮,也都由人带马,艰难的拉出。
张懋骑马而出,被许多将军和亲兵拱卫,张懋显得有些紧张,大明极少有直接出战,和鞑靼人在原野上决战的传统。
尤其是土木堡之变后,大多都是龟缩于关隘之中。
对他而言,这是一次冒险。
七八万大军,倾巢而出。
他们一出兵,身后的关门立即关闭。
张懋下令:“前进!”
一旁的传令兵挥舞了令旗,哒哒哒的开始游走,下达命令。
明军的两翼开始展开,在骑兵的左右拱卫之下,浩荡前行。
无数将士们口里呵着白气,显得紧张无比,许多人第一次踏出关外,他们看到了远处,鞑靼人的游骑,宛如一头头饿狼,紧盯着他们,似乎随时要一跃而起,咬破他们的喉咙。
天上的飞球,给了他们一些勇气,可这勇气,毕竟有限。
大军一路向北,行至数里。
而鞑靼人,显得犹豫,他们的游骑保持着距离,不断的在附近观察。
偶尔,也有大明的骑兵三五成群朝那孤零零的游骑冲杀而去,他们便立即拨马便走。
这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人声鼎沸,只是,鞑靼人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克制。
明军向前,他们开始徐徐的后撤,虽然这个过程,显出了疑虑,不过……却依旧极为迅速。
…………
延达可汗在此时,是犹豫的。
明军出击了。
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此次南下,延达汗某种程度,也是迫不得已,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再不抢一点东西,等到了冬天,就真的要饿死了。
可是……他深知飞球的恐怖,那火油罐子带给太多鞑靼人可怕的心理阴影。
只是现在硬着头皮来,他却不敢贸然攻城,因为要集中兵力攻城,势必会遭遇那该死的火油罐子攻击,前方是高耸的关墙,上头是火油,损失一定巨大。
可问题就在于,难道一直在此坐以待毙吗?
不攻大同,不劫掠一点东西回去,日子咋办?
他显得极焦虑,却和张懋一般,显得极耐心。
宛如高手对阵,彼此之间,虽不断试探,却绝不肯给对方露出自己的破绽。
只是……
明军出城了。
鞑靼人许多人欢呼起来。
可延达汗却是眉头皱的更紧。
明军疯了?
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有所凭借。
打吗?
若是不打,这绝好的机会一旦错过,这一趟,就白跑了一趟,倘若明军继续坚壁清野,这么拖下去,等冬天来临,一切就都完了。
可若是打,天上那飞球……
一群首领,已将延达汗围在中间。
这些日子,他们已憋了一肚子的气。
众人七嘴八舌,却都是希望索性拼一拼。
见大可汗犹豫,众人不禁泄气。
“若是明军出战都不与之一战,那么我们为何南下,不如回家放羊去。”
“大可汗乃长生天赐福,飞球固然厉害,可上一次,我们之所以吃了亏,是因为我们的帐篷容易引燃起火,又是在夜间,将士们受了惊吓啊。这火罐子,又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冒着这火油冲杀过去,击溃这一支明军,这大同,便算是拿下了,若是能入关,便如入无人之境……到时,有的是女人和粮食……”
延达汗脸上阴晴不定:“火油罐子……确实可怖,只是……只是……若是情急之下,没有击溃明军呢?”
他顾虑重重。
“大可汗放心,明军敢与我们野战,我们何惧之有,若是再撤下去,只怕……只怕……”
延达汗眼里掠过了一丝冷芒。
不错,大漠之中,高位者,以勇者居之。
自己一统大漠,方才使自己在鞑靼人心目中,成为长生天赐福的大可汗,倘若面对出战的明军,尚且不敢战,族人们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他咬了咬牙:“区区火油,确实在白日之中,至多制造一些死伤而已,不足为患,集结兵马……”
呜呜呜……
号角连连。
数不尽的鞑靼人开始集结。
这乌压压的骑军,几乎是鞑靼人所有的力量。
此前散乱在这方圆数十里地的鞑靼人,听从了召唤,犹如滚雪球一般,开始不断的凝聚起来。
最后,这雪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而在前方,明军已经开始设起了车阵和拒马。
想要冲破明军的车阵,唯一的办法,就是密集的队形对其进行冲击,否则,零零落落的骑兵,几乎和送菜没有分别。
这也是为何延达汗顾虑的地方。
因为密集冲锋,正好给火油罐子有机可乘。
可到了这个份上,哪怕是巨大的伤亡,可眼前的明军就在眼前,延达汗不得不拼死一战了。
这是自己全数的资本,倘若这点资本都输了个干净,没有十年、二十年,大漠里,再不可能齐聚如此规模的骑兵。
他深吸一口气。
此时正是正午。
明军的车阵早已布置完毕。
张懋骑着马,带着他的亲兵,到了车阵之后。
他发出了大吼:“中军为中坚,都随老子来!”
一声大吼。
无数的亲兵拥簇着张懋至车队后的盾手之后。
这是鞑靼人攻击最猛烈的位置。
也最容易被鞑靼人冲破。
作为主帅,张懋本不该来此,可张懋比谁都清楚,鞑靼人的骑军冲击,实在太可怕了。
寻常的兵丁,一旦在这里被鞑靼人撕出了一个口子,那么整个车阵,便瞬间溃不成军。
而自己亲临于此,是因为保护主帅的亲兵,几乎都是明军的精锐。
自己在哪里,亲兵就会在哪里,自己带着这些亲兵在此死战,亦能鼓舞三军。
“将老子的旗号挂出来,传令下去,后退一步者斩!”
他呼喝了一声,回头看了众将一眼:“今日一战,事关关墙之内,无数军民百姓的危亡,更是关系到,京师的安危,老子若死了,副将顶上去,告诉所有人,大同的关门,已经关闭了,我们没有退路,老夫没有,你们也没有,不是被鞑靼人宰了,便是宰了鞑靼人,建功立业。你们之中,想来有不少,父祖便跟随着老夫的父祖的老兄弟吧,当初咱们的父祖在一起,并肩而战,同生共死,今日,老夫和你们,也是一样。老子希望你们都活着,可是……就算是活,那也该是光明正大的活,挺着胸膛的活。而不是苟且偷生,让祖宗们蒙羞!各位,珍重,共勉!”
诸将们默然无声。
其实起初,不少人都有些抱怨张懋出城的。
明军出城,风险太大了。
可而今,他们俱都深深的看了张懋一眼。
当初曾不可一世的将军们早已故去,留下来的儿孙们,有不肖者,有贪占权位者,更多的人,早已平庸。
他们依旧还占据着高位。
而如今,到了今日,似乎,那祖先们的英灵,在这一刻,附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再没有什么抱怨了,来都来了,还能咋样,拼了吧。
“遵命!”
众人应喏,各领着本部人马,进入自己的车阵。
一个个军令,在车阵之中不断的传达。
数万明军,龟缩于车阵之中,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张懋已带队,至车阵的最前,旗帜高高的飘起,他拔出了先父张辅的长刀,小心翼翼用手摩挲着这刀中的锋芒,抬头看天,无数飞球飘荡。
“方继藩……看你小子了,你别害老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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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大家记下数,看看老虎全天候码字,一天能写多少。老虎也拼一拼试试看。